“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些,送给,送给阿殊?”

阿殊?陈毓最开始的反应是直接懵了,等意识到什么,忽然觉得不对,大嫂的芳名可不就是叫做柳云殊?

一想到这一点,陈毓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不成那掳了大嫂的花花公子就是眼前这个瞧着温文尔雅的朱炳文?!

许是陈毓的反应有些过激,朱炳文也有些不知所措,忙开口解释,却分明有些语无伦次的心虚:

“顾小公子你莫多心,那个,我和阿殊,没什么的,这也就是些包子,干槐花馅儿的包子,阿殊原来最爱吃这个了…”

难道是柳云殊有问题?陈毓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看过那么多人性的丑恶,陈毓实在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许是空间过于狭小,朱炳文的头上已是沁出了汗珠。

“‘阿殊’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她现在是,顾家娘子。”陈毓并没有接,却是盯着朱炳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另外,你怎么不自己交给大嫂?”

这人也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别说柳云殊已是嫁做人妇,便是未婚男女,这么私相授受,传出去,怕是也要出大事的。更可气的是,这人还是托顾云枫转交。

亏得这朱炳文认错了人,不然以顾云枫的脾气,指不定当时就会闹出来。

“我——”朱炳文脸一下涨的通红,却是讷讷着说不出话来,明明觉得这么小的娃娃应该什么都不懂,却还是不自觉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阿殊——”

“顾家娘子——”却被陈毓打断,冷冷的提醒道。

“是,顾家——”朱炳文神情更加黯然,“娘子”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吐不出口,半晌颓然道,“她,不会要的——”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阿殊的性子,虽是瞧着软软糯糯的,内里却是再刚烈不过。

又是柳夫子一手教导长大,即便因为救命之恩不得不委委屈屈嫁个武人为夫,可既然已经嫁了,就断不会做出反悔的事来。

还记得当初在那株香气氤氲的槐花树下见到阿殊时的情景——

那会儿自己才刚八岁,父亲进京赶考,连续数年未归,娘亲一个人上有公婆孝敬,下还有自己要抚养,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次自己之所以跑出来,也是因为娘亲病的狠了,病的昏昏沉沉时一直念叨着想吃槐花馅儿的包子,只是那槐花太高了,自己又没吃饭,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爬了好几回,都功亏一篑。

然后眼前突然一花,一个背着背篓头上还戴了个槐花花冠美的和仙女似的小女孩从树上溜了下来,那背篓里满满的可不是装满了槐花…

也是吃了那顿槐花包子后,娘的病竟然慢慢好了。

也是从那以后,自己就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始终有一棵散发着香气的槐花树,还有树下那个美丽的女孩子…

等自己长大了,也好容易拜入柳夫子门下读书,更幸福的是终于可以经常看到阿殊了…

总想着只要努力读书,终有一日,自己能站到可以向柳家求亲的高度。却不料考中进士的父亲回返,并带了自己和娘亲离开,等自己终于考中举人,想要央人去求亲时,才知道,阿殊竟是已许了人,许的还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

“这么说,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陈毓如何看不出朱炳文的痛苦,却是没有半分同情的意思,相反,心里一块儿石头终于落地——

吓了自己一跳,还以为是大嫂怎么着呢。

“你就说,是,是买的——阿殊她真的——”朱炳文神情明显有些绝望,却依旧不想放弃。

“闭嘴!”陈毓真的恼了,这人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脑袋有问题啊?推了一把朱炳文道,“你下去吧。”

待朱炳文下去后才发现,那包子竟然还在,忙又探头把人叫住:

“站住——”

朱炳文站住脚,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毓已经扬手把那兜包子丢了过来:“拿去!记住,以后别靠近我大嫂。”

一句话说的朱炳文顿时失魂落魄,直到陈毓的马车没了踪影,还死死的捏住手里的布兜站在原处,连两个包子从包袱里滚出来都没有注意。

却不知这一切,早已落入有心人的眼里。

“朱炳文给陈毓送东西,还被赶下来了?”田成武明显颇感兴趣,看了一眼躬身侍立的长随,“看清楚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没有?”

“看清了。”那长随的神情明显也有些怪异,“里面是,包子。”

“包子?”田成武惊的一下张大了嘴巴——那么巴巴的护着,又上赶着送的东西,竟然是,一兜包子?难不成朱炳文有恋童癖,而他追求人的手段就是,送包子?

“小的瞧着,那包子不一定是送给陈毓的。”那长随却道。

新知府到任后,处处和守备大人作对。也因此,少爷才会派自己跟着那朱炳文。几日下来,也没发现那朱炳文有什么不良嗜好,既不进赌场,也不逛妓院,镇日里倒是读书的时候居多。

可自己也发现一宗特异之处,那就是这朱公子但凡不读书往外跑的时候,好像总和一家人撞在一起…

“哪家人?”田成武道。

“顾家。”长随犹豫了下,又道,“而且更奇怪的是,一旦顾家人出现,朱炳文就会赶紧躲起来,然后,还会偷偷盯着,顾家大少奶奶看…”

“是吗?”田成武明显更感兴趣了,“那这个陈毓,又是怎么回事?”

“陈毓和顾家的感情好像也很好…”那长随又道。

和顾家感情好?这下换田成武想不通了——顾家世代在此居住,陈毓初来乍到,两方怎么能碰到一块儿来呢。

不过那顾家既连着朱炳文,又和陈毓有关系,倒是有些意思。

陈毓到家时,陈清和已是在家里坐着了,脸色却是有些阴郁。

“爹遇见为难事了?”陈毓上前一步,自动自发的跑到陈清和身后,帮着在肩膀上捏了起来——

许是当年寒窗苦读时坐的时间太久的缘故,陈清和经常会腰酸背痛。

看到儿子如此乖巧,陈清和心情明显好过的多了。又因着陈毓这些日子格外让人刮目相看的表现,倒也并没有因为儿子这个问题而恼怒,反是点了点头道:

“我今儿个下去走了一圈——”

自幼受的教育,让陈清和一直秉持着忠君爱国这几个字,也因此,即便这方城府里守备田青海势大,陈清和却依旧不愿虚与委蛇。

特别是和知府朱茂元通过气后,亲自下去走了一遭,让陈清和心情更加沉重——

那官道虽是有些损毁,可重修的话,根本就是再简单不过。

至于依山开路,说起来容易,坐起来却是艰难的多。

更重要的是方城县治下百姓,过的实在太苦了些。

连年的征战,让方城县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虽还没有到十室九空的地步,为了活下去卖儿鬻女已是常见的很。

现在好不容易两国停战,可真是再另修官道的话对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饶是陈清和这般对成家军颇为佩服的人也不禁有些迁怒——

田青海之所以这般强硬,不就是仗着他是军方人物吗?只是勒紧裤腰带支持前线士兵那是理所应当,可为了一条官兵走的路就要逼得百姓妻离子散就太不该了。

这或许,就是潘家的本意?让民怨沸腾来削弱成家军的影响力——果然是玩政治的常用手段,所谓软刀子杀人,说的就是这个理吧?

而且更可悲的是,最后的结果还是玩政治的赢了。

陈毓并没有想要改变什么的意思,甚而隐隐的对最终的胜利者潘家很是忌惮,只是,事不由人。和阮家田家的恩怨却是注定了陈家不可能和潘家站在一个阵线上。

自然,陈毓也不愿和成家这个注定的失败者绑在一起。

当前燃眉之急,自然还是过了眼前这一关,好歹不能让成大帅在爹爹境内出事,不然,别人不好说,爹爹怕是第一个会被拿来祭旗的。

当下道:

“爹爹认为怎么做好,就怎么做好了,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官罢了。”

一句话说的陈清和心里大定——之所以这么犹豫不决,未尝没有对官位的恋栈。

儿子一句话倒是结了自己心结。

看向陈毓的眼神不由更加柔和:

“过得几日,也要给你请个先生了。”

儿子瞧着就是个聪明的,性子又通透,说不好能圆了自己的梦,考个进士光宗耀祖呢,就是进了仕途,也定然会比自己走的更远…

“孩儿还想跟着顾家的武馆学些强身健体的武技——”陈毓忙趁机把自己去顾家武馆拜师的事情说了。

“也好。”陈清和倒是颇为赞同,“有些武技傍身也是好的。”

第53章 收服县衙

“毓儿,我带何方他们几个出去一下。”陈清和拍了拍陈毓的头,站起身来。

“好。”陈毓点头,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我去顾家武馆借几个人来?”看爹爹的样子是准备出手了。

“那倒不用。”陈清和摇头。“何方他们几个就够了。”

田青海果然势大,自己不过是稍微露出了几分和他不对盘的意思,立马就开始施压,这会儿,自己在县衙里也就能使唤的动庞正一个罢了。

也因此,虽是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一想到走出这一步和守备田青海之间就再没有了缓和的余地,陈清和还是觉得很没底气——

进入仕途,即便不能封妻荫子,可怎么也不能让妻儿跟着担惊受怕不是?

倒是方才和陈毓这一番话,心里登时敞亮不少——

这么多年想要谋求个一官半职,也不过是想要对得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想要实现胸中的韬略抱负罢了。

家里不缺钱话,要真是随波逐流当个贪官,又有什么意思?被上官厌烦也就厌烦吧,做什么事,只要不违初心便好。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到了衙门后,却彻底烟消云散——

已经是辰时的点了,衙门里依旧静悄悄的,除了知了的叫声和陈清和自己的脚步声,就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陈清和心里跟明镜似的,明摆着,衙门里的人明显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呢。

第一天到任时,衙门中从崔同起,除了庞正外,打量自己的眼神中,审视明显多于敬畏。

而在自己见了知府朱大人,官道问题上,又流露出来和田青海不一样的意思,县衙里的人便待自己越发冷淡,竟是恨不得再不跟自己见面才好。

那般混合着怜悯并瞧不上的视线,委实让陈清和火大至极。

只是暂时还没拿定主意要如何抉择,索性也就先由着他们,看他们如何蹦跶,自己则径直带了庞正去乡下走了一遭。

好在这几天的时间,也算勘查清楚了官道那边的情形,更是在庞正的协助下,抓到了崔同的把柄,再加上又和儿子说了一番话,原来的想法就更加坚定——

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不然,自己怕是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了!

站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重重的吐了口气——

这衙门,也是时候该整顿了。

“喂,你做什么?”庞正的声音忽然在里面响起,声音明显很是愤怒,“崔承运,把这些东西放下来——”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随即响起:

“哎哟,庞典史,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你瞧瞧你这屋子里乱的,我好心帮你收拾收拾,怎么你反倒埋怨上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崔承运,你放肆!”饶是被欺负惯了的老好人庞正,这会儿也气的声音都有些岔了,“那可是陈大人吩咐我做的,你也敢丢了?”

“什么陈大人吩咐的,”听提到陈清和,那声音不但没有降下去,反而更高了八度,“陈大人吩咐的事儿多了去了,你就松手吧。小五,快替庞典史接着,可别累着咱们典史大人了。咱们典史大人这么被县令器重,真是有个什么,陈大人上哪儿再去找你这么一个听话的?”

然后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却是县丞崔同的长随,正抱了一叠子东西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脸不耐烦的崔承运——崔同的长子,眼下也在县衙做事。

最后面追着跑出来的则是因过于愤怒都快要哭出来的庞正。

那小五最先瞧见台阶下站的陈清和,吓得一激灵,猛的站住脚,后面的崔承运一个不提防之下,一头撞在了小五的身上,小五一个踉跄,本来捧在手上的纸片顿时就飘飘洒洒的落了一地都是。

“妈的,小五你怎么走路呢?长没长眼——”崔承运明显脾气不好,竟是张嘴就骂,只骂了一半又觉得不对,一低头,就瞧见了脸罩寒霜的陈清和。

跑在最后面的庞正还没意识到外面的情况,探手就揪住了崔承运的后衣领:

“崔承运,你不要欺人太甚——大人?!”

崔承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抬手挥开了庞正,漫不经心的冲陈清和打了个拱:

“原来是陈大人到了。”

又冲着小五一瞪眼: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些东西打扫打扫收拾出去,真是挡了陈大人的路,看我不削你!”

也不怪崔承运猖狂——

早在前任县令离任时,崔家上上下下就已经认定崔同是板上钉钉的方城县令了。虽然中途杀出个陈清和,可也就是个过渡罢了。

特别是这陈清和还是个愚蠢兼不受教的——以为自己老爹为什么会把官道之争摆到他面前呢?

实在是之前就答应了守备大人,必会把这件事办妥。

而拿这件事,自然也有试探的因素在——

若然陈清和是个乖巧的,自然不会愚蠢到和田大人作对,那样一来,大家自然就是一个阵营的。只是以田大人对父亲的看重,陈清和在衙门里的处境也只能和之前的县令一般,很多事情要听从爹爹的安排;

若然陈清和做出相反的选择,那就更好——田大人要收拾谁,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稍加运作,老爹自然可以很容易就取而代之。

没想到陈清和还真就敢选了第二条路。

而田青海的打压也已经越来越明显,光从近日来好几件需要守备大人签署的公务一律被打了回来就可见端倪。

而且陈清和的模样,也明显是怂了的,没看见这几天都一个人跑到乡下去躲起来了吗?

最可笑的就是庞正,还真以为自己抱着个多粗的大腿了呢,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和陈清和套近乎!自己今儿个就是要借机让人瞧瞧,这方城县衙门真正说话算话的到底是谁。

“啊?”小五毕竟是个下人,自然不敢像崔承运那般嚣张,畏畏缩缩的看了眼陈清和,终究不敢有什么举动。

崔承运却是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正好踏在地上散乱的纸上。

庞正气的浑身都哆嗦了,红着眼睛瞧着陈清和:

“大人——”

“崔承运,庞典史的这些文书是怎么回事?”陈清和负手而立,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起伏。

明摆着的事情,却要询问自己,而不是让庞正这个苦主说话,显然是怕了自己了。崔承运心情顿时不是一般的好,大大咧咧道:

“你说这地上的东西啊?都是些没用的,就庞典史大题小做——”

却不防陈清和忽然就变了脸:“大胆!你一个小小的书吏罢了,怎么就敢对上司指手画脚?而且,低头看一下,你脚下踩得是什么?”

许是有点儿被陈清和的突然变脸给吓着了,崔承运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低头,顿时有些发慌——

地上可不正是一张用了好几个印玺的公文,而现在,那些印玺的上面正留着自己的脚印。

“忤逆上司,蔑视朝廷,崔承运,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陈清和声音更冷,“来人——”

听到陈清和的声音,一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在外面值差的衙役,待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陈大人好几日不来县衙,这一来,就和县丞公子对上了?

慑于崔家的积威之下,竟是没人敢上前。

崔承运顿时心里大定,瞧着陈清和的神情很是讥诮:

“陈大人何必这么大火气?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心里想的却是,这衙门里的差人,你可不见得使唤的动,总不好你堂堂县令亲手过来打我吧?

却不防陈清和冷声道:

“何方,拿下他——”

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的,而且区区一个县丞的儿子,何方还真不放在眼里——之前可是连守备公子都打了呢。

当即上前一步,朝着崔承运一脚就踹了过去:

“大人面前,也敢放肆?还不跪下听命!”

崔承运正自志得意满,正正被这一个窝心脚踹了个正着,“哎哟”一声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登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陈清和转身朝着后面目瞪口呆的一众差人道。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陈清和竟然有此雷霆之举,一时都吓得傻了。

庞正上前一步,扫了眼下面站着的差人: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人的吩咐吗。”

“我看你们谁敢——”缓过气来的崔承运却嘶声叫喊起来,又对吓呆了的小五道,“快去,找我爹来——”

一句话未完,就被何方拎起来,照着面颊就是一顿耳光,顿时被打得鼻青脸肿,除了哭着求饶,再说不出一个字。

至于那小五,也被反剪着双手摁在地上,已是吓得呜呜直叫,却是丝毫不敢反抗。

后面的衙差这才明白,县令大人竟是要动真格的了。看崔承运这么惨,有那聪明些的也终于意识到——

崔县丞再是权力堪比县令,可终究不是县令。

想明白了这一点,也不敢犹豫,果然上前拖了崔承运,堵了嘴摁在廊下,一五一十的打起板子来。

等崔同听说后赶过来,崔承运早就昏死过去,浑身血迹斑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