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家现任家主沈木正是我师父嫡亲的弟弟。”

说道嫡亲两字,语气却是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人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最经不起考验的也是人心。即便是嫡亲的兄弟又如何,名利面前,也都要退居三舍。

就比如,师父。

虚元道长的俗家名字叫沈乔,乃是沈氏家族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板上钉钉的沈家下一任家主。

——

家资豪富,生为嫡长,又最爱着一袭红袍骑一匹白马驰骋于西昌府长街之上,那般倜傥风姿令得多少闺阁女子为之倾倒。

更有甚者,年纪虽小,医药之术之精便已强过历代先祖,外人都说,沈家怕是会在沈乔手里走到新一个前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在这样的赞叹和羡慕中,二十岁那年沈乔又如愿娶了心心念念多年小自己六岁的表妹赵氏为妻,夫妻成亲后琴瑟和谐恩爱非凡。

可以说二十岁之前,沈乔可谓顺风顺水,无一处不得意,沈乔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幸运儿的代名词。可或许人生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而沈乔的运气也在二十岁之后,便开始急转直下。

先是成亲多年,妻子却始终不曾有孕,令得家中长辈极为不喜;好不容易在三十岁上喜得一子,妻子却连产床都没下来就撒手归西。

沈乔本就是个痴情人,又一路顺风顺水惯了的,何曾受过这般打击?听人说瞧见躺在血泊中的妻子的第一时间,沈乔就疯了。

更在七年之后出家为道。

陈毓皱了下眉头,对虚元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虽是人生难得痴情人,可再怎么说,人生在世的责任不只是夫妻恩爱,丢下家中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也委实太为心狠了些。

许是看出了陈毓的想法,小七叹了口气,低声道:

“可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师父对沈胤始终怀着深深地歉疚。”

毕竟三十岁上才有那么一个儿子,师父又怎能不爱?

只是失去一生挚爱的打击太过巨大之下,让沈乔难免对儿子颇多忽略,等沈乔再想到儿子的存在,沈胤却已是对他排斥的很。

每每沈乔一靠近,就会吓得大哭不止,甚至经常同旁人说,沈乔要杀了他…

所谓童言无忌,外人眼里,沈乔无疑疯的更彻底了,以致最后,便是自来疼沈乔的老太爷太夫人也都唯恐沈乔会做出杀子之事,不允许沈乔靠近沈胤。

正是沈胤的拒绝,令得沈乔彻底心灰意冷。

“挚龄的孩子又懂得什么?”毕竟早看遍了人世间种种丑恶,听说这件事的第一瞬间,陈毓就觉得不对,“说不好是有外人教唆也未可知。”

甚而陈毓隐隐觉得,那个教唆沈胤的人,说不好就是当年沈乔出家后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现任家主,沈木。

小七看着陈毓,又有些失神——

毓哥哥,除了当年被拐卖,你还经历过什么?怎么可能一眼就能看透人性的丑陋?

若不是因为虚元坚持要收自己为徒,大哥特意着人暗暗调查过师父生平,自己根本猜不到,不独沈胤对师父的仇视和沈木夫妻有关,便是便是当初师母的离世怕是也和沈木夫妻有莫大关系——

据大哥的调查结果,师母婚后之所以长久不孕,其实是师父的意思。

师父是杏林高手,本就以为女子生子年龄不宜过小,以二十余岁最为相宜。又兼师母比他小了足足六岁,还自来体弱,不将养几年,怕是根本过不了生子那一关。

师父深爱师母,自然不愿师母为了孩子损及自己身体,便想着怎么也得等到妻子身体完全调养好之后再令师母受孕,却哪里想到,师母竟然偷偷停了避子汤。到得最后,果然因为生子而离开人世。

只据大哥所言,当初师母之所以会即便拼却性命也要为师父生一个孩子,除了同样深爱师父之外,更是听说一个消息——自己再不生子的话,师父便会停妻另娶。

而这个消息最早正是从二房那里传出来的。

还有沈胤特别依赖的那个乳娘——小七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当初沈胤一直喊着父亲要杀他的话是乳娘所教,因为就在沈乔出家为道后,那个乳娘的儿子便被派了个得用的差事…

“走吧。”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陈毓回头,可不正是虚元,虽则这会儿瞧着精神还好,眼圈周围却是乌青,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下,令得虚元愈发显得瘦骨伶仃。

这般颓废形象实在让陈毓难以和小七描述中那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联系起来。

几人一前一后往船头而去,虚元走在最前面,刚要举步下船,脚步突然一滞,眼睛直直的瞧向岸上两个并肩站着的年轻人中红袍青年的身上。

许是感觉到虚元异样的视线,红袍青年微微转头,朝这边望来——

飞扬的剑眉,黝黑的双眸,挺直有型的鼻梁,当真是好一个翩翩男子。

男子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在虚元身上停驻片刻,便旋即漠然移开。

虚元的身形瞬时一踉跄,好险没掉入水中。许是动静太大了,和红袍男子并立的墨袍男子也回过头来,陈毓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更多的集中在自己和小七身上,不免觉得颇有些古怪,毕竟,自己也就是和虚元道长还算相熟,至于沈家及岸上两人却是从无任何交集,怎么瞧着对方的样子,倒是对自己和小七颇为关注的样子?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墨袍男子脸上已是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大伯吗?”

又回头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红袍男子道:

“胤弟快过来,我大伯,也就是你爹回来了呢。”

第114章 冤家路窄

墨袍男子话落的一瞬间,沈胤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屈辱,猛地撇过头去,咬着牙道:

“大哥你胡说什么?我从小就福缘浅薄、父母倶无,这会儿又从哪里冒出的爹爹来?”

虚元眼神一痛,枯瘦的身形更是仿若风中枯叶,简直站都站不住。

小七顿时怒极,师父何等洒脱的一个人,却偏是和家族之间,无论受多少委屈都从不曾想过报复,而是默默一个人咽下,还不全都是为了沈胤这个儿子在沈家能过的舒心?要知道太医院院判正是师父的大弟子,若然师父真要报复沈家,只要想法子借太医院的手掐住沈家医药这条路,便足以让沈家万劫不复。

偏是师父不但没提过自己的委屈,还嘱咐太医院对沈家多加照顾,若非如此,沈家产业如何能蒸蒸日上?

眼下却是受到这般待遇,竟然连亲生儿子都不屑承认。

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沈师兄,你怎可如此说话,明明师父他——”

话音未落却被沈胤凶狠的打断:

“你叫我什么?我可是堂堂沈家二公子,想要跟我攀上关系,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现在,和你那见不得人的师父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伸手就要去推小七。

陈毓脸一沉,探手攥住沈胤的手腕往旁边一带,刚要发力把人丢出去,却在瞥见虚元痛苦的神情时,终究顿了一下,往旁边轻轻一带。

沈胤踉跄了好几下,亏得被旁边的墨袍男子抓住手,才没有跌倒,却是红着眼又要向前冲,竟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这么一副毫无格调的亡命徒的模样,和旁边即便身处乱局依旧举止有度让人觉得君子端方的墨袍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因着这边的喧哗,旁边早有很多围观的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显认出了这两兄弟:

“这两位不是沈家大公子二公子吗?”

“那位墨袍男子就是大公子沈允,也就是沈家下一任家主,才有这般翩翩风度。”

“可不。沈家老爷和夫人都是慈心人,平日里舍粥施药、铺路搭桥,都说好人有好报,才会养出大公子这么出色的儿子。”

“话说都是沈家人,这二公子和大公子怎么差得那么多呢?白瞎了一张俊脸,若非顶着沈家二公子的名头,可真就和街头地痞无赖一般了。”

“那是,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瞧着啊,二公子就是像足了他那个不成器的爹,枉费沈家老爷夫人用心教导,始终是烂泥扶不上墙,上不了台面的…”

虽是出于对沈家及沈允的敬畏,众人只敢窃窃私语,可虚元几人依旧听得清楚,顿时脸上血色尽失,沈胤僵立片刻,却是忽然掉转过头来,直直的瞧着虚元,低吼道:

“滚,都给我滚!是,我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可你给我记住,我就是臭了馊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外人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们都滚,滚啊!”

太过沉重的痛苦,压得虚元的腰都佝偻了,竟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似的,连看心心念念的儿子一眼都没了力气,虚元痛苦的闭了闭眼,终于艰难的转过身来。

只是还未抬腿,那边沈允已是大声斥道:

“二弟。你怎可如此?自古子不嫌母丑,即便大伯当年如何,终究是你的亲爹,快过来跟大伯跪下赔罪,我们沈家可决不允许出现目无亲长的后辈!”

那个瞧着落魄不堪的老道竟然是沈二公子的爹?

众人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连带着瞧向沈胤的眼神也多了些好奇和谴责。

这沈允果然是好大哥,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要臭了沈胤的名声啊。

陈毓嘴角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要是到现在还看不清沈胤的处境,陈毓就算白活这么多年了。

沈家老爷夫人是大善人?骗鬼还差不多——

当初挤走沈家继承人沈乔还不算,眼下瞧着,竟还生生养废了道长的儿子。这沈家二房当真是好心计、好狠的心。

就是可怜了这沈胤,幼时被人利用,亲爹真被逼走了,便落得受人磋磨的下场。比方说这身红袍,当初乃父穿着时,得来的是艳羡,沈胤再穿,除了嘲笑屈辱还能得到什么?

不过都凄惨到了这般境地,沈允竟还不遗余力的想要毁了沈胤,怕是对沈胤依旧有所忌惮。眼睛不觉落在虚元身上,难不成,和虚元道长有关?

那边沈允瞧见沈乔真要离开,忙不迭拖着沈胤踉踉跄跄上前,一下挡在沈乔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抱住沈乔的腿道:

“大伯,都是我没有教好二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若是有气,就惩罚允儿好了。”

又无比焦灼的对沈胤道:

“二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大伯磕头赔罪。”

又抬头冲着沈乔央求道:“大伯,您这会儿回来,不就是为了二弟娶妻这样的大喜事吗?待会儿亲家公的船就要到了,大伯既然正好碰见了,怎么也不好这样就走不是?不然,就留下来,两亲家见一见…”

沈胤的未婚妻正是西昌府和沈家齐名的另一富商大贾王家,闺名浅语,虽是家中庶女,生的倒是千娇百媚。

王浅语的爹王行,在家排行第四,一直跟着长兄在外打理家族生意。今日正好回返。

沈乔蠕动着嘴唇,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头更是一片苍凉——

当年因为妻子体弱,沈家兄弟两房也不过沈允一个男孩罢了。一直到胤儿出生,足足七年里,自己夫妻虽是做人伯父伯母的,却真真把沈允瞧得跟眼珠子相仿。

甚而这么多年来,不论身在那里,自己心里,允儿也同胤儿一般,都是自己的儿子。

可眼下沈允虽是跪在自己面前,眼中那算计的神色却是不容错认的。

沈乔心里既悲伤又无奈,更兼对沈胤愧疚更甚——

算计自己也就罢了,如何要连胤儿一起设计在内?

原还想着,到沈胤成亲那一天,偷偷观礼即可。能看到儿子幸福,自己也能稍稍心安些。

可既然二房的人这般想让自己留下,那便留下便是,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毓也是这般想法,当下也不说话,只跟小七站在虚元身后。

沈允则带着一班家丁和王家人站在一处。至于沈胤,则是眼神空洞的站在边缘的地方。

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有一艘大船从天边而来,沈允瞥了一眼依旧佝偻着头静静站在一旁的虚元几人,眼神中是尽力压抑的喜悦——

虽然在外人眼里,沈乔这个人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可只有沈家人知道,沈乔这个名字在沈家的意义。

沈允明白,这个大伯眼下只是无心罢了,真想要做些什么,沈家偌大的家业,甚而真会落到沈胤手里。

所以这些年来,即便心里对沈胤如何忌惮,爹娘也好,自己也罢,依旧不得不供着沈允,甚而不得不忍痛抛出自己的女人做诱饵。

本想着怎么也要趁沈胤成亲,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大伯消失。倒没想到竟是连老天也帮自己——就在前儿个,一封信件被快马加鞭送入府中。

却是守备府大公子严宏被人谋刺,而据严宏信中对凶手的描述,沈允断定,那个老道必然就是自己的大伯。

本来还有些拿不准猜的可准,却在瞧清楚陈毓并小七的容貌后就变成了笃定——外人不知道,自己可清楚,那严宏生性好男风,这次之所以远离京城被迫来至西昌府,可不正是因为他在京城中想要对一个落魄的皇族后裔霸王硬上弓,才不得已来此避难。

大伯这俩弟子生的如此好相貌,严宏不看上了才怪。

也不枉自己这两日都在这里守着,终于及时截住大伯和他那对俊美的徒儿。

而据严宏信中所说,他们不可正是今日会到。

到时候借了严家的手除去大伯,还不用担心得罪太医院,爹娘和自己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就只是王家的船只也不知什么时候到,正自焦躁,忽然见天边一艘大船正疾驶而来,可不正是王家船只?

沈允顿时喜上眉梢,冲着沈乔道:

“大伯,是王家叔叔的船呢。”

说话间,那船已来至近前,待得船完全停稳,众人急忙迎了上去,虚元几人也被裹挟着来到船边。

随着舱门打开,先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然后是两个容貌有些相似的富态中年人。前面那个年长些的,明显应该是王家老大王元,后面那个板着一张脸的中年人,应该就是王行了。

看王行从船上下来,沈胤脸上终于闪过浓浓的喜悦,喜悦之外又有些局促,一副唯恐老丈人不满意自己的忐忑模样。

虚元一旁看的心酸,因为没有爹娘护着,胤儿才过的这般提心吊胆吗?

好在看胤儿的模样,对这桩婚事却是满意的紧。

“大伯,岳父——”沈胤已是抢上前一步,就要拜倒。

哪知王元却侧身躲开,后面的王行更是厉声道:

“沈二公子,你这声岳父我可受不起。”

说着瞧向正欲走过来见礼的虚元,冷笑道:

“我们王家的女儿,可不会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杀人犯?沈胤神情明显很是迷茫,根本闹不懂王行说这话什么意思。

还未想清个所以然,船舱门再次打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虚元几个:

“好你个杂毛老道,竟敢对小爷下手,还真是活腻味了。”

若不是为了抓住这三人,自己何至于紧赶慢赶,连暴风雨都不避开?结果却翻了船。若非遇见王家兄弟,这会儿怕是早已葬身鱼腹。

好在老天有眼,还是让自己逮着了这几人,更妙的是,还是在爹爹的治下,这一次,看还有那个能救得了他们。

第115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们,这位公子——”依旧跪在那里却无人搭理的沈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这会儿再不明白王行刚才说的杀人犯是谁,脑子就真的有问题了。

无措之余,一把拉住王行的衣服下摆,很是艰难的开口:

“岳父息怒,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却被王行一下甩开,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阴沉沉道:

“沈二公子是耳朵有问题,没听见我的话吗?你沈二公子这样杰出的青年俊才,我们王家可高攀不起。至于说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你这辈子就死了这条心吧。”

“岳父——”猝不及防之下,沈胤一下歪倒在地,却依旧不肯放弃,向前膝行几步想要再次拦住王行,王行却已是耐心尽失,抬脚就把沈胤踹开:

“若非瞧在沈老爷沈夫人的面子上,我那女儿焉能配你?癞□□想吃天鹅肉罢了!”

“混账!”瞧见沈胤这般被王家轻贱,虚元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沈胤面前,陈毓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瞧着王行踹虚元一脚,当下抬腿撞去,王行一介商人罢了,如何能抵得住陈毓?两腿相交间,“哎哟”一声抱着腿就蹲在地上,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若非方才沈二公子叫你一声岳父,就凭你方才为虎作伥之举,便是废你一条腿也是够了的。”陈毓冷哼一声道。

本以为对方满打满算也就三人罢了,又是知道严衙内身份的,这会儿不定吓成什么样子呢,王行才会有方才之举,一则瞧沈允的模样就能看出来,沈家为了不得罪严家,明显设了个套,想把沈乔父子拖在此处,既然连沈家自家人都要把这父子二人给舍了,自己这个外人当然只有抢先断的更干净些了。

二则,王家本就和严家交好,眼下这几个不长眼的既然敢惹了严家,为了在严家人面前多些面子,对沈胤当然要极尽侮辱之能事,怎么狠怎么来。

再不料对方竟是一副亡命徒的架势,到了这般时候不说跪地求饶,还就敢动上手了。虽然对方说没有废自己的腿,可腿真的跟折了一般疼的钻心…

“你做什么?”沈胤应该也没想到,虚元会突然替自己挡下那一脚,瞧见王行震怒,眼神慌张之余,更有着说不出的隐痛,竟是冲着虚元几人歇斯底里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要管我的事?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人打、被人吐唾沫,被所有人当成地上一滩烂泥?那是我岳父,别说踹我一脚,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又和你一个早该死了的人,有什么关系?”

太过激动之下,沈胤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明明平日里想到自己这个父亲,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真是发现,说不好很快,他就会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死无葬身之地,竟然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胤儿——”虚元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无边的愧疚给淹没——当初,自己曾和妻子如何期盼着这个孩子啊,爱妻更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却无论如何没想到,竟是让他沦落到这般境地。

“滚,滚啊,我让你们快滚,听到没有——”沈胤拼命地去推沈乔三人,“快滚,别让我再多恨你…”

虚元身不由己的被推着倒退,却怎么也舍不得对儿子如何,哪知沈胤的神情却是一僵,愣愣的瞧着前面——

却是沈允和沈王两府家丁,正正拦住几人去路。

虚元也回过头来,正好和沈允视线相撞。

沈允有一瞬间的慌张,却是很快平静下来,对二人道:

“大伯,二弟,我虽然不相信大伯会如此糊涂,可沈家历代并无犯罪之男,大伯要是这会儿非得离开,可不是得背上杀人犯的罪名?为了二弟和家族好,大伯还是稍候片刻,待得衙差到了,自有公论。”

瞧着沈胤的眼神已是明显有了防备——

方才沈胤叫喊着让大伯滚,是真恨毒了大伯,还是其实就是想让大伯赶紧走?

倒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个弟弟呢,平日里装的多恨大伯的模样,关键时候,还敢为了大伯跟自己玩起心眼了。

“你报的官?”虚元瞧着沈允,语气格外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