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庆涵也听说过,每回大比之年,皇上都会微服到外面走一遭,既暗暗考察一下当年举子的素质,又能倾听民声,还是朝政之外的一种放松。

据说当初辅助皇上十五岁就剪除权臣的上一任宰相温庆怀和皇上的际遇就是这么开始的。

以致这些年来,每年会试后,皇上出来到京城里举子云集的地方逛一圈,简直成了不成文的定例。

“景浩也坐。”皇上冲李景浩招了招手,想要说什么,神情忽然一僵,李景浩和郑善明神情都有些紧张,好在皇上很快缓解过来。

周杲脸上担忧之色更浓,刚想继续苦求,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却是隔壁房间几个举子的争论声传来:

“…东泰不过蛮夷小国,受我□□教化,也算识时务——”

“那是,我大周泱泱□□,自有大国气度,令得万国朝服,也在情理之中…”

言辞之间,不免自豪之意。

一番话语无疑令得皇上很是熨帖,神情上的郁色也消失了不少。

李景浩神情不显,郑善明和朱庆涵的神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皇上体弱,可受不得刺激,这些举子倒是帮了大忙。

唯有周杲,脸上表情却是有些不好看。

不怪周杲如此,实在是再没有人比周杲更能明白隔壁举子热火朝天议论的是什么——

正是十日前东泰使者来大周朝见的事。

一直桀骜不驯的东泰使者这回竟是少有的温顺,不独恭恭敬敬的依照要求做足了礼节,更是表达了年年来朝之意。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对大周的敬仰,又希望大周允许他们派来学者工匠,以便他们能把大周先进的文化和技艺传遍国内,让东泰举国上下都能接受大周教化沐浴。

当然,除此之外,东泰使者还委婉的表达了想要借些银子花的意思…

和东泰成为邻居这么些年,因为一些边境问题,两国一直征战不断,东泰还是第一次低头,即便之前因为东苑大火事件对东泰表示不满的皇上周恒这会儿也郁气尽消,举国上下都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事情传到民间,令得京都百姓也兴奋不已,除了极个别不同的声音外,几乎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甚而有人断言,这将是大周建国数百年以来最大的盛事,而能感化的东泰来降的皇上则必然因为此事成为千古一帝而彪炳史册…

而周杲之所以心情苦涩,却是因为推动了整件事进行并取得这样辉煌战果的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周樾。

随着东泰国臣服事件的发酵,周樾贤明、才干非凡的名声也越来越深入人心。周樾本就得皇上宠爱,经此事后,无疑声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如果说之前气势还弱于周杲的话,经此事后,则不但在朝中声望和周杲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甚而隐隐有超越周杲的迹象。

以致周杲在上书朝廷表达了对东泰来朝的疑虑后,不独没有得到支持,反而被朝中大部分臣子视为嫉贤妒能…

现在这些举子的话无疑会令皇上认定,接受东泰的臣服乃是民心所向,直接后果则会让周杲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皇上是什么人物?乃是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圣贤帝王,会有此等盛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此话一出,也得到了在座相当多举子的附和。

朱庆涵脸色却是阴了一下,听得不错的话,这般明显是拍皇帝舅舅龙屁的话无疑就是方才污蔑自己和阿毓有不正当关系的那个家伙。

而且怎么听着这人说话就这么假呢?朱庆涵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才故意说这般让人肉麻的话啊!

不得不说朱庆涵的直觉极准。阮玉海这番话可不就是刻意为之?

别人不知道每年大比时皇上有出来溜达以期借此发现人才的习惯,身为潘家的外孙,阮玉海自然听家里长辈提起过。

另外,虽是从未结交过,阮玉海却是识得朱庆涵的,方才之所以敢当着朱庆涵的面污蔑陈毓,就是因为阮玉海已经隐隐对老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而若然自己说了那般冒犯的话,朱庆涵都没敢把自己怎么样,则无疑让阮玉海对自己的判断又更坚定了几分。

至于说判断失误,惹得朱庆涵恼火则都是小事了,所谓富贵险中求吗,若真能偶遇真龙天子,也和皇上来一番君臣际遇,说不好自己会成为第二个稳坐大周相位三十年的温庆怀。

这般想着,眼睛在各位举子脸上溜了一圈,却是心里一喜——

便是稳重如赵恩泽,提起此事都是热血沸腾的模样,反倒是陈毓和另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书生尽皆缄默不语。看来是有不同意见了?

第162章 新章节

之前和陈毓之间有些嫌隙,阮玉海自然不会直接把自己给暴露出来。当下给旁边一个名叫祝览的举子使了个眼色。祝览的父亲祝红运正在阮筠的手下做官,这父子俩俱是很会看人眼色的人物,和阮玉海对视一眼,自然立马领会了阮玉海的意思。

祝览站起身来,冲着始终沉默不语的陈毓抬手一揖:

“陈公子贵为江南府解元,却是一直不曾开口,难不成另有高见?还望说出来,让我等聆听一二。”

这番话无疑得到了除赵恩泽等几个人外,大多数人的赞同。

实在是在座诸位中陈毓年龄最小,却因为是江南府解元的缘故而名声最显,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私下里自诩天之骄子的举子们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没一个服气的,更不要说一想到明日就要放榜,所有人全都兴奋的紧,多少露出些轻狂的模样来,反倒是最小的陈毓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冷静,丝毫不见放浪形骸的模样,身上那股淡定自若的高人范儿,竟是无形中把在座所有人都给比了下去。

没见识过陈毓的本领,这会儿对陈毓表示不服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陈毓手捧着茶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瞥了祝览一眼,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犀利眼神令得祝览脸上得意的笑容一下僵在了那里,好在祝览也非常人,很快醒过神来,对自己方才被人一个眼神就逼得失态的郁闷之外,更有压不住的火气——

江南府的解元又如何,历年会试中考砸的大有人在,甚而之前还有个号称江南府第一才子的解元考完春闱就蹲了大牢呢。这陈毓还真把自家当成了个人物,以为考了个解元就有状元之才不成?

当下眉眼一挑,意有所指道:

“还是陈公子心里,我等不够格聆听你的高见?”

这句话无疑是对陈毓的将军,若然陈毓依旧保持沉默,除了无形中会被打上傲慢、目中无人的标签,更是得罪了在座诸人。

“在下得罪过祝公子吗?”陈毓终于慢吞吞放下茶杯,脸上的表情无辜至极,“即便祝公子看陈某不顺眼,又何必非要把在下推到诸位的对立面?”

心里却已是对眼前境况腻味至极——

这祝览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孩子来坑了。只古人有言,空谈误国,此言诚不我欺也。

别人不知道,陈毓可是清楚,上一世皇上倒是信了东泰人的话,在二皇子的一力推动下,两国结盟轰轰烈烈的进行着,东泰果然如愿既拿走了白银,又带回了先进的工艺,尤其是冶炼业——

相较于手工业更加发达的东泰,大周冶炼业高出他们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而冶炼作为和制作武器息息相关的行当,本来乃是国家机密,当时商谈时,本来是把冶炼业排除在外的,却不知东泰人做了什么手脚,竟是全都学了去。

以致第二年皇上驾崩太子登基,新皇执政堪堪两年后,东泰就故态复萌,挥兵入侵大周。而更具讽刺意义的是,彼时虽则凶悍可一直在武器上弱于大周的东泰,却是利用学自大周的冶炼术打造出足可以和大周相媲美的武器,以致大周武器上的优势丧失殆尽,令得东边差不多半壁江山沦入东泰人之手。

这之后,虽然最终收复失地,大周却也遭受巨创,以致到陈毓离世,都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而眼下大周就要重蹈覆辙,这些自诩当世最有才华的人竟还为之歌功颂德,当真是愚蠢之至。

陈毓本就生的俊美,这么一副无辜的表情迷惑性自然不是一般的强,令得周围本来站在祝览的立场上等着看笑话的其他举子也不免惭愧,深觉这么着难为个比自己等人小那么多的少年有失君子气度,甚而对祝览所为有些反感。

在座诸位举子中,祝览年龄算是大的了,这会儿老脸也有些发红,只是做都已经做了,要是没什么效果,岂不是意味着白白的得罪了外一无所得?

当下呵呵一笑:

“陈公子说笑了,学问一途,却是与年龄无关,就比方说你年龄虽小,不是依旧得了堂堂江南府的解元吗?江南文风鼎盛世所共知,听说陈公子又是出自名震大周的白鹿书院,所谓师出名门,且圣人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陈公子还是莫要藏拙,让我等领略一番白鹿书院高徒的风采。”

言下之意,若然陈毓依旧不开口,则不但陈毓本人,便是白鹿书院也是浪得虚名了。

竟然连自己师门也给算进去了?陈毓脸一下沉了下来,便是其他出自白鹿书院的人也都有些恼火,既厌憎祝览等人的咄咄逼人,又不满于陈毓的默不作声。

便是隔壁的周恒脸上也不觉闪过些失望——虽然把陈毓定义为一个危险人物,生恐天真无邪的外甥被人给坑了去,不欲二人深交,私心里却依旧以为陈毓应该不失一个有才华的人,说不好能在朝堂上发挥大的作用。

眼下看着,连直面别人挑战的勇气都没有,没有一点年轻人的锋芒和朝气,这样的人如何能在朝堂的风云诡谲中为了朝廷冲锋陷阵?

便是朱庆涵也不免着急,实在是别人不知道,朱庆涵还不明白吗,陈毓绝对是一个有大才的人,这人的才华可不独在才学方面,军事方面也是颇有建树,就比如鹿泠郡降服铁翼族王子,可不全是靠了陈毓?

眼下正是改变之前皇上坏印象的最好机会,怎么陈毓倒是开始藏拙了?

倒是李景浩神情依旧未变。

很快陈毓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从隔壁传来:

“祝公子既如此说,在下倒是确有几点拙见。”

猜出朱庆涵那位客人身份的可不止是阮玉海一个,作为和朱小侯爷关系极好的兄弟,陈毓第一时间就瞧出,那老者十有**乃是天下至尊。这也是陈毓之前一直有些踌躇的原因——

明知道历史的未来走向,陈毓自然绝不可能违心的对东泰国之事表示赞同,可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东泰国的阴谋却是最后得逞了。

足可以说明,曾经雄霸天下的那位至尊,确实老了。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子罢了,于这等军国大事,根本不可能有插手的余地。

而且逆皇上之意而行,自己举业没有着落不算什么,陈毓就怕会祸及家人。

只不过种种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陈毓心里却是很快有了决断,所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上一世可以一股热血之下以手无寸铁的书生杀死无赖,这一世也无论如何做不到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难缄默不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上一世大周风雨飘摇之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埋骨荒野?便是见惯了厮杀流血的陈毓都无比恻然。虽然跨出去这一步,不见得能改变历史,可不做的话,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既然连重活一世的事情都会发生,焉知没有其他奇迹出现?

“…古人有言,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自东泰有国以来,和我大周互为友好之邦的次数还少吗?可那一次不是言而无信,朝奉诏令,晚则毁弃。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又哪里有半分诚信可言?”

就自己所知,不说前朝,就是大周建国以来,几乎每隔一二十年东泰便会以种种借口妄启战端,亏得大周国力蒸蒸日上,即便过程如何艰难,最终都能将东泰入侵者赶出本朝疆域。

只这么多次交锋以来,东泰的本性暴露的还不够彻底吗?对方根本就是贪得无厌见义忘利厚颜无耻的小人。每每打怕了就投降,可一旦恢复点元气,又会故态复萌。

“…究其根底,东泰根本就是一个毫无礼义廉耻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蛮夷之地,所谓狼子野心,便是东泰的最好写照——君不见东泰所做事情有多无耻?不过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就不但要从大周要走大笔银两,更妄想带走咱们大周最先进的工艺——东泰自来最忌惮的,不就是大周的神兵利器吗,真是如了他们的心愿,说不好,大周用来荡平天下的神兵就会成为东泰人砍杀大周百姓头颅的利刃!”

即便不能阻止东泰的阴谋,起码给那位至尊提个醒,损失些银两也就罢了,于大周军事相关的种种机密绝不可泄露给东泰一丝一毫。

旁人也就罢了,一直情绪低落的周杲却是听得热血沸腾,若非圣驾在前,恨不得冲到隔壁,亲眼瞧一瞧那位叫陈毓的举子——

之前已然听太子妃提及,说是兄长已经给小七相看了人家,乃是忠义伯陈家的公子,也是今科举子。

不得不说周杲甫一听说,诧异之余也隐隐有些失望。自己眼下处境艰难,若是未来连襟出身赫赫世家,于自己自然大有裨益,至于说一个毫无根基的伯府公子,又能有什么用?

只是成家的情形周杲也明白,小姨子的婚事自己并没有决定权。

方才从隔壁房间众人对陈毓的挤兑中也意识到,那被众人围攻的不是旁人,正是成府未来的娇客,即将成为自己连襟的陈毓。本想着陈毓既被大舅子看重,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一听之下,却是越来越失望,真是无论如何没有料到,陈毓会在最后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连带的更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之前东宫一系也对东泰来朝这件事提出了异议,可之所以如此,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此事乃是二皇子一力促成,东宫属臣尽皆以为,二皇子怕是会借由此事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相较于自己更多的私心,反倒是陈毓这个举子话里话外所虑及的全是朝廷公义。

所谓立得正则行得稳,正是因为陈毓全无私心,才能一眼瞧出祸端根源所在。

这般想着,不觉偷偷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父皇。哪里想到,正好和周恒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听说,成家有和陈家联姻的打算?”周恒声音不大。

周杲头顶却是响起一个晴天霹雳,翻身跪倒在地,低低道:

“父亲——”

内心却是苦涩之极。再没想到,父皇竟对自己怀疑到了这般地步。眼下之意,竟以为陈毓是自己特意安排的吗?

“舅舅——”朱庆涵也忙跟着跪下,想要说什么,瞧见皇上神情不对,只得把话咽了下去,小声道,“舅舅莫气,身体要紧,那东泰算什么,也值当的舅舅在意…”

心里却是有些不甘。如果说之前朱庆涵没有深入考虑过,还未东泰的臣服表示欣欣然的话,陈毓的话却无疑更令人信服——

作为一个跟东泰打过多次交道的将军,爹爹就曾经多次背后骂娘,说东泰是喂不熟的狗…

“起来吧。”周恒摆了摆手,意兴阑珊之下,便想起身离去,不料站到一半,身体却忽然猛地痉挛起来,若非李景浩及时扶住,差点儿栽倒在桌子上。下一刻更是全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便是眼神也开始涣散。

“父亲——”周杲吓得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郑善明脸上顿时一点儿血色也无——

皇上不知为何,已是接连几日不用那些特制的丸药了。往日在宫里也就罢了,这会儿在这里,怕是要出大事。

朱庆涵呆了下,忽然扬声冲着隔壁房间道:

“阿毓,快过来!”

记得不错的话,阿毓身上竟然带些稀奇古怪的药丸,更因为小七的缘故也颇懂得一些医术…

第163章 冰释前嫌

朱庆涵的声音太过惊恐,陈毓不及细思,推开门快步走了出来,瞧见陈毓,朱庆涵一把扯过人来,看后面还有人跟过来,定睛一看,却是阮玉海,朱庆涵用力的甩上门,阮玉海一个闪躲不及,差点儿撞到脸,又不敢敲门进去,只得悻悻然回了房间。

饶是如此,心情还是颇为愉悦的——

陈毓方才的话,倒是和朝中诸多武将看法一致,只可惜那些空有武力值的粗人上战场杀人还行,玩儿政治却是差得多,被一众文官口诛笔伐之下,根本除了叫嚣“东泰人全不是好东西”外,再没有其他更有说服力的观点。

眼下情形分明是文臣稳占上风,说句不好听的,和东泰结盟已是势在必行,是皇上都已经点了头了的。

而陈毓所言分明就是和皇上唱反调。即便隔壁那位老人不是皇上,可只要把陈毓的话传出去,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自有人收拾陈家。

陈毓这会儿却是完全没有心情顾及阮玉海想些什么,实在是主位上的那位老人的模样太过——

四肢抽搐,甚而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行将癫狂的状态中,顿时倒抽了口冷气——

这幅模样,可不就和当初在小农庄里救下刘娥母女时,那出卖了刘娥的工匠钟四的情形一般无二?

记得当时钟四说是服用了一种叫“神仙散”的药物,自己当时还特意拿了一包交给小七。

“快让开——”陈毓疾步上前,就想靠近周恒,却被周杲和李景浩、郑善明齐齐拦住。

“这位老人中了毒,”陈毓瞧着李景浩,神情焦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瞧见舅舅,陈毓已然确定犯病的这位老人必然就是皇上。若然自己不赶快出手的话,皇上怕不就要跟当初的钟四一般,有种种不堪的表现。

虽然不知道在座诸位对皇上病发时的情况知道多少,陈毓却肯定,真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曾丑态毕露,在座诸人怕是都讨不了好去。

“你能治?”李景浩紧盯着陈毓的眼睛。

“我见过。无法根治,但能暂时延缓病情。”说着瞧向郑善明,“贵主人是不是经常吃一种东西,吃完后就精神很好,眼下却是没有服用,才会浑身不舒服,先是萎靡不振,然后痛苦不已,体内犹如万蚁钻心,麻痒难当?”

一番话说得郑善明好险没哭出来,忙不迭点头,点了半晌却又摇头——

这少年还真有几把刷子,说得可不正是皇上的情形?

皇上年龄大了,身体越发虚弱,前些年又添了个头疼的症候,一旦疼起来,便是皇上这般坚毅的性子都受不住。可巧得了那药丸,一尝之下,倒是神效,吃下一丸,身体情形便好的紧。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竟是越发频繁了,甚而到得最后,为了对抗体内病症,皇上不得不加大药丸的服用量。

到得今日,竟是一日不可或离了。

只皇上的性子,一生都不曾受制于人,那些药丸虽是好东西,皇上觉得,也不好太过依赖,这几日就慢慢减少了药丸的服用,可巧除了每日越发困顿、提不起精神外,头疼也没有再犯过,也就越发放心,甚而这次已是足足两日没碰了。

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没了药丸的压制,病症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过来了。不由暗暗后悔,要是自己只管偷带一粒药丸好了,皇上也不致如此痛苦…

只少年怕是说反了吧?皇上不是因为吃了药才会如此,而是因为没吃药才压不住体内猖狂的病魔啊…

完全没注意到,神情处于崩溃边缘的周恒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体内一波更大的痛苦席卷。

“我相信你,”周杲终于开口,又转向李景浩道,“让他给父亲诊治,出了事情,我一力承担。”不得不说,方才陈毓一番话,已让周杲完全接受了这个出身不显的未来连襟,甚而大有知己之感。

更是认定,怪不得人还没有考中进士呢,就被大舅子给预订下来,却原来未来小妹夫是如此有大才的人啊。

这会儿看郑善明让开,立马明白,陈毓口中所说,父皇竟然全中。

周杲本就先入为主的接受了陈毓,到此更无半点疑虑。

“让他,来——”周恒神情狰狞,只觉得脑袋就要炸了,甚而控制不住想要往墙上撞,心知再没有药丸的话,自己不定会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来。

当着自己的儿子、外甥和最信任的属下出丑,是周恒绝没有办法忍受的。

听皇上这般说,李景浩也退开一步,瞧着陈毓的眼神却是颇有些担忧——

若然毓儿的手段有效也就罢了,若然无效…

这般想着,不觉瞪了朱庆涵一眼,都是这小子的错!竟是置毓儿于这般险境之中。

朱庆涵正全身心放在皇上舅舅身上,忽觉浑身有些发冷,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是没有发现什么。

陈毓已是快步上前,手指在周恒身上连点——

不得不说,小七不愧是医道天才,自得了自己送过去的神仙散,数月之内就研究出了这道指法,能短时间内抑制身体对那毒物的依赖。

可也只是暂时控制罢了,却并没有办法根除,想要彻底摆脱那种毒物,还须得靠自身的意志和毅力。

即便如此,随着陈毓手势起落,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周恒果然不再浑身抽搐,便是眼神也清明的多了。却是浑身已大汗淋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亲,不然,先到我府中去?”周杲神情惴惴的上前道。

父皇眼下的情形委实不妙,须得赶紧请人医治才是,可瞧着父皇发病时的可怖模样,事关一国之君的威严,眼下怕是暂不适合宣御医前来,到底怎么做,还需要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

正好太子府距离这里最近,当是最好的去处。

虽如此想,可父子相疑在前,即便皇上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周杲却依旧不敢自作主张。

周恒点了点头,又目视陈毓:

“你也一起。”

说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形——方才痛苦难当时对陈毓的话体会还不深刻,这会儿清醒过来,忆及陈毓所言,却是浑身都要僵硬了——

陈毓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暗示,自己以为可以祛除百病的良药其实却是自己如此痛苦的源头。

看皇上想要起身,陈毓忙冲周杲道:

“公子快扶好令尊——”

周杲愣了下,下意识的伸出手,正好接住脚下虚浮往旁边歪倒的父亲。

周恒身上委实没了一点力气,却是不肯坐下——

若然陈毓所说属实,也就意味着,宫里早就不安全了。倒是太子府,说不好还更安全些,真是如此的话,自己从前,怕是错疑了他。竟是任凭周杲半搂半抱的扶着自己,并未拒绝周杲的搀扶。

周杲眼睛一下红了。已经多长时间,父子没有这么亲近过了?便是偶然到太子府去,别说父子坐下聊天,父皇便是连府里的茶都不曾喝过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