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外传·展翅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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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垒生

  《天行健》这个故事,起源于十几年前的一个构思。当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名刀》,情节大致是这样的:共和军攻破了帝都雾云城,一个近卫军的小卒风云和同一伍的几个袍泽逃入了西边的沙漠,准备南逃到帝国仅存的诸候国香虎国去。在沙漠边上,他们被追兵赶上了,奋战之下,只剩了风云孤身一人进入沙漠。在沙漠中,他遇到了沙盗伽洛王一族,不敌遭擒,但伽洛族的刀术师傅救了他,两人结伴而逃,却被追来的伽洛王赶上,又是一番恶斗,风云陷入一个沙窟,结果碰到了一个机器人十一号。在十一号的帮助下,他总算逃到了香虎国,先成了香虎国青月大公的奴隶,帮他赢得了刀术比赛后,被香虎王太子看中,收为己用,成为香虎国近卫军统领,也成了与香国虎权臣增长天抗衡的一件工具。这时香虎王决定称帝,然后北伐共和军,这时却发现三大公之一的苍月公有异动,风云受命前去查探底细,在那儿结识了苍月公一对了不起的子女百武公子和百兰郡主两人。写到三十万字时,其中一本突然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可能被我当垃圾扔掉了,于是索然无味,就此搁下。

  二零零年的时候,突然又想起这个故事了,因为这故事实在很象黄易的《大剑师》。于是重新起了个头。当时想只写两到三万字的一个小短篇,但写了一半后发现实在写得太仓促,于是准备再加一些内容。可还是扔在那儿。过了一年,重新动笔写完,再看看还是不满意,于是就干脆不定字数,一直写下去。没想到这一写就一发不可收拾,花了一年时间,打出了二十四万字,也就是《天行健》的第一部《烈火之城》,最先写的一段就成了第一章。

  说实话,地摊文学是对文学的亵渎,这种故事无非是让自己的想象力有个归宿,只是写出来后还是敝帚自珍了。接着写下去,到现在,居然成了一个超过一百万字的大部头,当初写下那第一段话的时候,只怕自己都没有想到。

  《展翅》是《天行健》的一个外传。外传中,可能以这个为最长了,写到现在已经七万多字,全写完可能会达到十一二万。内容其实是抄袭了一篇苏联小说《第四十一个》。这篇小说看过的人不会多,说一个红军女战士的枪上划了四十条划痕,因为她击毙了四十个白匪。一次她抓住一个白匪,在押送回来的途中,这个英俊的白匪却救了陷入泥沼的女战士。两人产生了感情。似乎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尾了,可是,在结尾处,那个白匪见到自己一方的队伍,兴奋地不顾一切冲了过去,然而,正当他以为自己自由的时候,从身后飞来一颗子弹,他成了死在女战士枪下的第四十一个亡魂。

  这篇小说当初在苏联被拍成过电影,也招到了批判。对俄苏文学,除了布雷切夫的科幻,我喜欢的不多,记得住的只有叶夫图申科的《浆果处处》,还有写《鱼王》的阿斯塔菲耶夫的一个中篇《流星》。前者是讽刺小说,后者却是一个纯朴的爱情故事,一个年轻的俄罗斯士兵,在卫国战争时期和一个女护士无望而凄婉的恋爱,而这篇《第四十一个》同样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只是,用垃圾小说改编这样的好作品,实在是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了。

  八三年,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作文题叫《我长大以后》,我就写我想当个文学家。现在当然已经长大了,人生七十之途,行程有半,渐渐也踏入了桑榆晚景。姚遂《醉高歌》曲有云:“荣枯枕上三更,傀儡场中四并。人生幻化总泡影,几个临危自省。”能临危自省的,只怕也少,所以人是暮气沉沉,文学梦虽然也早醒了,可是总还有点碎片在,仍然会写下去,即使明明知道写下的充其量只能灾梨祸枣,换几个烟钱,根本算不上有多少价值,只是仍然想写下去。昔皖贤张心远公不忍见贩夫走卒沉溺于口吐剑光和后花园私订终身,撰说部数千万言,虽不为道学先生所重,然有目者皆喜闻乐见。愚也不肖,唯愿学步心远公。

  抄一段《金粉世家》原序吧。高二时第一次读这部小说,读到下面这段话时,黯然无欢竟日。

  “吾之作《金粉世家》也,初尝作此想,以为吾作小说,何如使人愿看吾书?继而更进一步思之,何如使人读吾之小说而有益?至今思之,此又何必?读者诸公,于其工作完毕,茶余酒后,或甚感无聊,或偶然兴至,略取一读,藉消磨其片刻之时光。而吾书所言,或又不至于陷读者不义,是亦路矣。主义非吾所敢谈也,文章亦非吾所敢谈也,吾作小说,令人读之而不否认其为小说,便已毕其使命矣。今有人责吾浅陋,吾即乐认为浅陋;今有人责吾无聊,吾即乐认为无聊。盖小说为通俗文字,把笔为此,即不免浅陋与无聊;华国文章,深山名著,此别有人在,非吾所敢知也。”

  信哉是言。仆唯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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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外传·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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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天使,你的背上会插上翅膀。”

  萧子彦在操纵飞行机进行今天的例行巡查时,看着地面上那些方方正正的农田和一幢幢象是玩具一样的房子,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人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他每天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和飞鸟一样自由在蓝天翱翔。当有一天他在对一群大人说出这个志向时,惹来了一片笑声,其中有人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帝国风军团第三百人队的百夫长萧子彦在飞行机穿过白云时,突然又想起了这句话。

  也许是少年时的梦想,每当架驶着飞行机飞过蓝天时,他总是象第一次飞行那样激动。

  天空是柔嫩的蓝色,透明得象一汪水,好象连自己的人都能溶在里面。萧子彦熟练地操纵着飞行机的机关,让飞行机象一只轻快的鸟一样掠过白云。每一次飞上天空,他总有一种惊喜,每一次掠过白云,听天风吹过耳边时,他的心总会象第一次尝到爱情滋味的少年一样跳动起来。白云慵懒如醉,风声也温柔得象少女的私语,也许只有在这儿,他才真正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所在吧。

  想着,他不禁抬起头,看了看更高处。

  飞行机并不能飞得太高,太高了便无法起到巡查的作用。但是每一次执勤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高处飞,总是希望天风将自己吹到白云深处,飞到那个无人可知的世界去。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动,飞行机的速度和方向都有了微妙的改变,坐在后座的汤维不由自主地叫道:“萧队官!”

  “嗯?”

  萧子彦熟练地操纵着飞行机。巡查时并不需要严格编队,各人可以任意发挥,只要一队相差不太远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萧子彦的飞行机已经离其他几架都有了相当的距离,他虽然统率的是个不满员的百人队,实际能够飞上天空的只有二十多人,而飞行机也只剩了十一架而已。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五架,那五架飞行机正努力地跟随着他,但他们都做不出萧子彦那种花哨的动作,只能循规蹈距地飞行,因此相距已越来越远了。汤维是风军团新来的士兵中成绩最好的一个,但也仍然不能独自飞行,今天跟随萧子彦巡查,也是为了让他多点经验。

  “间隔越来越远了,萧队官,这样不好吧。”

  萧子彦把手搁在操纵杆上,笑道:“小汤,你害怕了?”

  汤维没说什么。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吧。萧子彦有些想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飞上天空时,让那些老兵大吃一惊。

  我好象是天生属于这天空吧,对于大地,反而更显得陌生。

  萧子彦有些自嘲地想。他的飞行成绩一向为风军团之冠,但马术却糟糕之极,只能说勉强不会从马上掉下来而已,这也使得他一直只是风军团的百夫长。

  蛇人被扫平时,风军团到达了全盛时期。那时有八百人,五百架飞行机,是四相军中编制最小的一个。以如此小的编制能与庞大的地、水二军团并列,功劳甚至还在火军团之上,风军团的统领邵风观功不可没。但是随着战势日益严峻,风军团的减员极为严重。而风军团对士军要求极高,以前的新兵没有训练三个月以上是不能上天的,只有两年以上的老兵才可以单独驾驶飞行机,现在却只能训练一个月,但即使如此,要补充士兵还是难而又难。现在的风军团一共只剩了三百余人,象萧子彦这样进入风军团已有三年的老兵只剩了不到一半,以前的八个百人队每一个都已大大不满员,象萧子彦这个第三百人队实际上只剩了四十几人,一大半还是从没飞行经验的新兵。风军团的大部跟随楚帅正在天水省与来犯的共和军激战,萧子彦他们这支百人队则被借到东平城助守。

  战事交错,前哨屡次易手,现在攻来的共和军不论从军力还是攻击力都与帝国军相埒,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只是,经过七年对蛇人之战,帝国已是国库空虚,民心也开始离弃帝国了。虽然帝国的上层官僚们仍在日日宣称民心所向,共和叛匪指日可灭,但萧子彦知道,那只是一句假话。不仅是大江以南共和军的地界上,便是大江以北帝国一向控制的地区,许多民众都在偷偷传说共和军的好处。共和军不征税,不纳粮,在那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生活幸福,连那儿的天空都似乎比帝国要明朗许多。

  共和军现在真的那么好么?萧子彦不知道。只是他记忆所及,共和军的大本营五羊城却绝对没有传说的那么好,那时依然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为了准备还未到来的与帝国军的战争,早在与蛇人战争时期,共和军也一样抽取极重的赋税,仅仅比帝国稍微少一些而已。

  离开五羊城也有五年了。他叹了口气,他是五年前加入帝国军的,那一年楚帅发动了对蛇人的毁灭性攻击,一举摧毁蛇人大本营,将蛇人尽数消灭。那一年他只道战争已经结束,和平终于到来,可以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了,可谁都没想到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在与蛇人交战时并肩作战的帝国军和共和军又开始了同室操戈的新一轮角逐。

  难道战场永远都不会结束么?萧子彦的心头微微一阵疼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静的声音。

  十八岁以前他就一直住在五羊城。他是个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父母死在蛇人刀下,自己还是个婴儿时就由师傅收养。师傅是五羊城有名的镖师,如果按师傅的意思,萧子彦以后娶了小静,就可以继承镖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虽然也不见得如何安稳。可是他自幼就想着要从军,杀尽蛇人,在十八岁那年偷偷离开了家,加入了军队。

  他的本意是想加入当时驻守在五羊城的共和军的,可是阴差阳错,他加入的却是路过五羊城的帝国军军队。这些年来,随军东征西讨,眼看着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关系一天天恶化,直至分道扬镳,刀兵相见,他就时常有种造化弄人的苦笑。他想起小时候师傅常常说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话,有时,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把将来全都改变了。那一次如果不是提前离开了家,自己一定会加入共和军吧,说不定,现在就会是自己要对付的敌军中的一员了。

  “萧队官,我们该回去了吧。”汤维在后座有点不安地说着。

  “好吧。”萧子彦看了看身后,那几驾飞行机已经落后很多了,而且越飞越低。看来,那些士兵已经到了极限,毕竟风军团中萧子彦这样的优秀队官也仅仅三四个而已。他熟练地搬动着飞行机的机关,正准备掉头,眼角处忽然看到远处的一点烟尘。

  这样的烟尘他看得多了,是军队行军时扬起的尘土。他道:“小汤,发信号,让他们回去,我再去看看。”

  汤维也已经看到了南边的异样,他道:“好。”从座位边取出了两面小旗,举起来打了几下旗语,另几艘飞行机见到信号,掉转头向东平城飞去,萧子彦等他发完信号,道:“小汤,坐稳了,我们走。”

  飞行机虽然装着喷射器,可以在空中得到二次推进,但毕竟飞不了太远。驾驶飞行机,必须不断捕捉上升气流,这样才能在空中盘旋上升,否则很快便会落地。萧子彦操纵飞行机极有天赋,可以在空中停留大半天,一般人却做不到这一点了。那些烟尘隔了数里路,以风军团另外人的水平,还飞不到那里。

  随着他扳动机关,飞行机忽然一侧双翼,钻天直上,速度也快了许多。汤维虽然随萧子彦执勤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见飞行机飞行这等快法,双手紧紧抓住座位前的把手,动都不敢动,一脸色都有点白了。萧子彦胆大包天,飞行机沿着气流急速飞行,有时甚至翻过身来,那时汤维几乎以为天地霎时翻转,看着下面那些山山水水都变得渺小不堪,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汤维刚入伍时,风军团的老兵便和他们这批新兵说起风军团有“四子”,萧子彦正居其一。这四子战功赫赫,以操纵飞行机时的技巧著称,虽然名列第一的赵子能已经战死,但剩下的三子也足以让敌人胆寒。这一次风军团统领邵风观将军将萧子彦这支百人队派到东平城,自是对萧子彦大为器重,也希望萧子彦能够不负重托,守住东平城。可是,萧子彦自己知道这担子有多重。虽然现在帝国军仍然捷报频传,可是他在楚帅和邵将军脸上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和一场战役的胜负无关,战争必须是全面的。虽然四相军团屡战屡胜,可是每次胜利后得到的不是民众的欢呼,而是他们的冷遇。与战事相反,帝国的口碑在民众心目中越来越差。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帝都的宗室和大小官吏依然醉生梦死,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在这种现状下,帝国军依然还能作战,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萧队官,快到了。”

  此时飞行机已快到下面那支部队上方。在飞行机上看下去,可以看得到有些共和军士兵正向上指指点点,他们多半也看到这架飞行机,正在谈论。风军团主要在西北一边协同作战,对于这儿的共和军来说还是很新鲜的,可能很多人从来没见过飞行机。

  在这些谈论的共和军中,会不会有童年时的玩伴?不知为什么,萧子彦突然想起了这些。虽然这完全有可能,但从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在共和军中发现自己认识的人。

  如果碰到那时的同伴,是不是也该生死相搏,难道真的要杀了他么?萧子彦一阵茫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直接杀过一个人,但死在他手上的敌人只怕也有上百个了。每次从飞行机上掷下震天雷时,他的心中就是一震。听到下面的巨响,他总是在计算着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声爆炸中。

  这一次又要开始了吧。虽然帝国的收入有一大半都充作军费,但还是越来越少,连风军团的飞行机都得不到补充,带到东平城来的震天雷并不太多,但萧子彦还是相信一定能击退敌人的攻势。

  飞行机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下面的情景已一览无余。这次共和军派出的部队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将一条大道都占满了。萧子彦微微皱了皱眉,默默地算着敌人的数目,汤维忽道:“大约有六万人。”

  “六万人么?”萧子彦也不想再去算了。汤维测算的本事在风军团中也是小小有名的,以前那些新兵闲来无事,拿一小把白米赌着玩,要人看一眼马上报出一个数字,误差在十粒以内的算嬴,汤维几乎每次都大获全胜。他既然说是六万人,那误差最多不会超过一两千。现在东平城有兵力两万多,共和军的大部队都在天水省与四相军团角逐,还能派出六万人的大部队攻打东平城,即使这支部队不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也是难以应付的,看来共和军对东平城是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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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外传·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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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万人!”

  钟禺谷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都溅了一些在几案上。作为刚提升的下将军,被授予守御大江东部重镇东平城之责,这个年轻将军本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然而经历过的几场大战让这个年轻人也变得畏头缩尾。

  萧子彦道:“钟将军,敌人数量虽重,但队列不整,看来也都是些新入伍的士兵,战斗力不会太强。”

  “可毕竟有六万的兵力。”钟禺谷将茶杯放到桌上,沉思着看着墙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东平一带的设防图。东平城附近山丘林立,却都是些低矮的小山包,树木高大,很利于设伏。在东平城南门外有两座名为左辅、右弼的小山,上面各设了一个石堡,驻有两千人的兵力,与东平城成犄角相倚之势,因此东平城的防御力在帝国诸大坚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钟禺谷看了看,忽道:“叛军几时能到城下?”

  “按他们的行军速度,明日便到了。”

  钟禺谷想了想,道:“传令下去,让辅弼二堡守军退回城中,将城堡毁去。”

  萧子彦还没说出话来,边上的众将先都大吃一惊,有个将领叫道:“钟将军,这可使不得!”

  这人名叫马耀先,军衔是都统,仅次于钟禺谷的下将军,是东平城的第二号将军,也只有他能当面反驳钟禺谷。他比钟禺谷要大十多岁,但现在官职反在钟禺谷之下,向来对钟禺谷不服气,因此说话也很不客气。

  钟禺谷看了他一眼,道:“马将军,你有何高见?”

  马耀先捋起衣袖,道:“钟将军,辅弼二堡与东平城唇齿相依,若失二堡,敌军便能以此为据战进攻城内,东平城的守御将会更加困难。而有此二堡,敌军无法攻到城下,防守要容易得多。”马耀先的口齿远不及钟禺谷,这一席话也说得磕磕绊绊,但这番话却也大有道理,萧子彦不由暗自点头。

  钟禺谷道:“若两军兵力相若,自然不错。但眼下叛军兵力是我军三部,防守二堡要分兵四千,一旦敌人将两堡团团围住,无法补充补给,马将军以为两堡能守几天?”

  马耀先道:“左辅右弼二堡的辎重可以坚持十余天,而这十余天内,从东平城发兵,足以将敌军击退,那时再趁机补充辎重,有何不可?钟将军若是胆小,末将愿领四千人守御二堡。”

  他这番话已是大不客气了,几乎在直斥钟禺谷胆怯。钟禺谷脸上微微发红,猛地站起来,喝道:“马将军,你若真能守住,自然是好。可万一左辅右弼二堡失守,东平城军力大损,此罪你可能担当?”

  马耀先道:“当然可以!若二堡失守,我义不独生,唯死而已。”

  马耀先的喉咙原本就很响,此时一急,脸红脖子粗的更象是在吵架,几个官职低一些的脸都吓得有点白了。敌人还未到城下,守将就已经先起了内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萧子彦是个客将,也不好多插嘴,心中却有些失望。

  帝国真个已是到了末路了吧,连将领都不团结。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打个圆场,忽然听得有个人道:“两位将军,请听我一言,不知可否?”

  这人声音温和,字正腔圆,语气也不紧不慢。萧子彦认得这人,此人名叫许寒川,是东平城的行军参谋之首。这人虽是文职,长得也文质彬彬,据说枪马娴熟,便是寻常武将也不是他的对人。这许寒川年纪不到四十,颇饶智谋,在东平城算得上是钟、马二将之下的第三号人物。

  听得许寒川的声音,马耀先倒是平静了许多,道:“许参谋请说。”

  “东平城城中兵力不足,若敌人有长久围困之举,守辅弼二保较诸守城确是要难上数倍。当初风军团统领邵将军建此二堡,实是着眼于进攻,萧将军你说可是?”

  萧子彦听他问到自己,站起来道:“许参谋所言甚是。但攻守原是一体,不可执于一端,辅弼二堡与东平城相辅相承,确是不可轻言弃守。”

  马耀先听萧子彦这般说,点了点头道:“萧将军说得很对。我说……”

  许寒川心知若被马耀先抢过话头,只怕又要磕磕绊绊地说上一大通,忙道:“正是此理。但钟将军所虑亦有道理,要守左辅右弼二堡,付出的代价也不在小,东平城兵力不足,分兵四千去守这两个堡,便是本末倒置。”

  马耀先听得一头雾水,道:“许参谋,你既说不能失去,又说不能守,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寒川捻了捻胡须,微笑道:“我是说,若敌军有围城之议,二堡守御得不偿失。两全之计,是要充份发挥左辅右弼二堡之效,一举破敌。敌人想打持久战,我军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将其歼于城下。”

  马耀先听到此时才明白许寒川是附和自己的,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叛军乌合之众,不值一哂,一鼓作气,定能将他们击散。”

  他说得勇气十足,一些将领也都随之抬起了头,似乎正如马耀先说的一样,胜利已是唾手可得。萧子彦虽然觉得钟禺谷弃守左辅右弼二堡之议过于保守,可也不同意马耀先说得那么轻松,他先前以为许寒川定是同意钟禺谷的见解,没想到许寒川居然会附和马耀先,不由大为吃惊。他印象中的许寒川颇为持重,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如此冒进。他张了张嘴,正待说句什么,钟禺谷已先道:“许先生,你以为凭借辅弼二堡与叛军决战,正是上策么?”

  许寒川走出队列躬身一礼,道:“钟将军深通兵法,难道忘了百里行军而蹶上将之理么?据寒川看来,我军有三胜之机。其一,敌军远道而来,定已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正是生力军。其二,据萧将军所言,敌军队伍散乱,定是乌合成军;我军身经百战,精锐无匹。其三,敌军补细既难,驻扎之地又无险可守,我军却有高城大寨为据,足以抵敌。有此三胜,寒川以为各有敌军虽众,实不足惧,我军胜券在握矣。”

  许寒川是仕人从军,虽然一身戎装,此时滔滔不绝,仍是咬文嚼字。马耀先虽听不太懂,但总算知道许寒川是在说敌人必败之理,叫道:“许参谋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也正是这个想法。”

  钟禺谷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有些尴尬。萧子彦来东平城并不太久,却也知道这许寒川算得钟禺谷推心置腹的谋士,原先也与钟禺谷接近得多,但此事许寒川却大力支持马耀先,钟禺谷心中定有众叛亲离之感。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虽然许寒川说得有条有理,无懈可击,但战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通的。虽然许寒川的话大有道理,但事实说不定却是大相径庭。钟禺谷撤防辅弼二堡之议虽嫌保守,但一旦成为持久战,这个决议更为合理一些。照马耀先和许寒川的计划,那已是在孤注一掷,将胜负都寄托在城下一战上了。可是要他来说出一条万全之策,却也想不出什么。和军校出身的钟禺谷与马耀先不同,他从没进过军校,连兵法都背不全,列席战前会议无非因为他是风军团派来的客将,算是代表一支独立的队伍而已。

  钟禺谷深吸了一口气,忽道:“马将军既然敢战,我也不好折了马将军锐气。只是若叛军未能一鼓击散,还望马将军能尽早回城,少受损失。”

  马耀先挺起胸膛道:“遵命。钟将军放心,末将定能斩将立功,让叛军不敢小看了我们东平城。”

  钟禺谷道:“事不宜迟,请马将军即刻点齐兵马,左辅右弼二堡便全在马将军身上了。其余将佐回去立刻准备,不可轻敌。”

  散去了众将,钟禺谷对亲兵道:“今日我要休息,你们好生看守,不得有误。”那亲兵心知钟将军定是恼羞成怒,慌忙到门外站岗,生怕钟禺谷脾气发作砍几个人泄愤。这钟将军年纪虽轻,却是帝国新一代将领中的翘楚,除四相军团统领以外,便数得他了,可是万万得罪不得。

  将帐中人都打发出去了,钟禺谷走进内室。东平城名列帝国十二名城,将军府也造得高大巍峨,只是钟禺谷好静,用的下人不多,将亲兵打发出去,一个大堂里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钟禺谷进了内室,从腰间取下了腰刀,抽出刀来细细擦拭。这口刀还是钟禺谷毕业时由现在的帝君御赐的,那时钟禺谷在数百毕业生中成绩名列第一,名列毕业生中“金刀十杰”之首。过去这几年,那时的金刀十杰后来真正能出类拔萃的并不多,但钟禺谷却能一帆风顺,从一个百夫长成为下将军,也是帝国军中难得的。

  刚擦了一下,钟禺谷忽然轻声道:“进来吧,没人了。”

  门微微地推开一条缝,进来的却是许寒川。在会议上许寒川侃侃而谈,此时脸上却带着一股谄媚的笑容。一进来,他便跪下道:“钟将军神机妙算……”

  “把门关上。”

  钟禺谷用刀指了指门,许寒川连忙关上门,才小心翼翼地道:“钟将军,正如你所料,马耀先这莽夫果然一下子便跳了出来。”

  钟禺谷将刀擦了擦,拿到眼前,侧身看了看,道:“事情都办好了?”

  “方将军说了,他与向大统领禀报此事,大统领说钟将军识大局,为共和政府立下这等大功,定是共和国的开国功臣。”

  钟禺谷冷笑了一声,道:“功臣?共和军不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么?怎么还会有功臣一说。”

  “这当然只是个说法了,嘿嘿。”许寒川讪笑了两下,道:“钟将军,东平城一失,帝国门户大开,将来便是想划江而治也是不能够了。大统领的共和军得了天下,钟将军就是大将军了。”

  钟禺谷的手指在刀面上轻轻一滑,差点连手指也割破。但他脸上仍是声色不动,道:“这是将来的事。军中军心如何?”

  许寒川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了:“不好说。卑职也打探了民心,没想到居然有近一半还对帝国抱有幻想,尤其是马耀先那一军七千人,根本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