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舞将苏绾轻轻推倒在床上,自己脱了鞋挤了上去。苏绾推他,他牢牢将她按在怀中:“你不要赶我走,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就像在蓬莱那样,我还是青萝,我们还是好姐妹,不过就是互相依偎着睡一觉而已,求你不要这么狠心。”

苏绾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忘了再去推他。琼舞满足地将头埋在她肩头,不多时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怎么推也推不动,睡得死熟,可只要她轻轻一动,他就如同八爪章鱼,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苏绾一夜无眠,待到天边第一缕朝霞映在窗纱上,琼舞终于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望着她温柔一笑:“早。”

苏绾先前还垂着眼,片刻后抬眼望着他也灿然一笑:“睡得好吗?”

琼舞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他,呆了呆,笑道:“你好我就好。”

苏绾笑了笑,仿若不曾听见他的这句话,自顾自地起身道,故作轻松地道:“这些天你把我照顾得太好了,我已经大好了,想这两日就出发去寻未已,可以么?”尽管心中不忍,但她能给他的,只有一夜的相互依偎而已,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往那条路上走的。

琼舞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他把头侧到一边,看着帐幔一言不发,良久方道:“你再将养两日,我去准备一些东西,后天就出发吧。”

“谢谢。”

“不谢。”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小白匍匐在窗前,在窗缝里偷看着屋里的情形,恼恨地瞪着琼舞,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个粉碎才甘心。还有苏绾,也不是个好人,怎么能让他抱着睡觉呢?它恶狠狠地想,等见到北辰星君,它一定要告苏绾的状,让北辰星君好好收拾苏绾一顿。除非,除非苏绾经常做好吃的给它吃,它才肯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它正想得入神,一只手轻轻拍了它一下,不等它回头,它就被拉下了窗台,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是谁竟然这样大胆?它恼怒地挣起身来一瞧,竟然是水颜站在那里,插着腰瞪着它:“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原来是这只死毒鸟?她昨日不是才吃了败仗么?怎地今日竟然就能悄悄摸到它身后暗算它了?肯定有鬼!已成惊弓之鸟的小白不假思索地一口天火朝水颜喷去。

第50章 圈套(一)

苏绾和未已闻声跳到窗外时,眼前的情形把二人吓了一跳,只见水颜捂着眼睛痛苦地遍地打滚,头发还在冒烟,小白气势汹汹地站在一旁,眼睛血红地瞪着水颜,见二人看它,更是理直气壮地扬了扬头:“她是奸细!她暗算我!”

水颜也不辩解,只把身子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已。苏绾不及责骂小白,抢先上前灭了残火,将水颜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扒开她死死捂住脸的手,看清楚她的脸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颜的脸被天火烧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更是焦黑,冒出好大一股焦臭味,睫毛眉毛和刘海都被烧得一团糟,最要命的是,一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大概是瞎了。

苏绾愤怒地瞪了小白一眼,将水颜扶进她的房间,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琼舞铁青了脸,最终把那股邪火按捺下去,轻叹一声,吩咐人取药来,为水颜疗伤。

没有人骂小白,进进出出的人甚至看都没看它一眼,大家都把目光和精力放到被天火烧伤的水颜身上。苏绾更是内疚的亲自照顾水颜,毕竟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把水颜的伤治好,而打骂惩罚小白对于治疗水颜一点作用都没有。

小白呆痴痴地躲在角落里,难过地用爪子刨了刨头,先前的理直气壮此刻变成了心虚内疚,与生俱来的骄傲却偏偏让它不肯承认自己刚才太冲动了些,做了错事。

它偷偷看看苏绾又看看琼舞,希望他们能恶狠狠地骂它几句,或是打它惩罚它,又或者责问它为什么要伤害水颜,它好解释一下。它真的是认为今早的水颜太反常了,一定是奸细,所以才会喷那一下的。而且它也没想到水颜会这么不禁事,明明昨天她都能很快地避开它的天火的说,今早她手脚那么轻那么快,怎会那么容易就中了它的招呢?分明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它迷惑地跳到窗台上,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水颜的情况,只见水颜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哼也不哼,犹如死了一般,任由苏绾将药糊了她一脸。琼舞和其他人紧张地看着水颜,有人更是犹如自己疼一般撮牙,就是没人看它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小白突然觉得很挫败,没人问它原因,也没人问它的罪,但摆明了就是都认定了是它的错,而且和它讲道理,打骂责罚都是多余的。因为大家都认为它是只脾气暴躁,不会为人着想的坏鸟。

它心惊胆战地想去向苏绾和未已认错求饶,甚至于已经跳下了窗台,却被一个小妖有意无意地挤到了角落里,狠狠踩了一脚,它疼得“呱”地怪叫了一声,苏绾也没回头看它一眼。看着她那种漠视的态度,它害怕起来,害怕从此苏绾就不要它,不管它了。

好不容易,屋里的人散去,只剩下琼舞和苏绾二人。小白打起精神,打算上前说明原因,假如真的是它的错,苏绾要怎样处理它,它都毫无怨言。不管承认不承认,它和她,都只剩下了彼此,相依为命。

它刚往窗前挪了几步,却因苏绾一句话生生止住了脚步。苏绾抱歉地对水颜和琼舞道:“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疏于管教,小白的脾气才会如此糟糕,随便就出手伤人。它做了错事,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叫水颜委屈。”

小白顿时勃然大怒,它还记得当初她曾向北辰星君说过,说一个人错了,要定他的罪,总要拿出理由和证据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她还没问它根由,怎么就给它定了罪?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是要它的命还是要它的一双眼睛?难道它在她的心目中,就一直都是这样不值一文的么?

好,好,她既然这样厌憎它,百般讨好琼舞,不问根由就认为是它的错,它也没必要再跟着她耗下去,不如自去寻明珠和北辰星君,最起码他们不会轻易给它定罪。小白越想越激愤,一拍翅膀,自窗口飞出,箭一般的冲上蓝天,片刻后就没了影踪。

它搧动翅膀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两人,琼舞见苏绾一脸的怅然,道:“你也该问问它因由,说不定是水颜的错。这里让别人来照顾就行,你去把它追回来吧?”又道:“它不肯听我的话,否则我去追。”

苏绾用筷子蘸了点水轻轻擦了擦了水颜干裂的嘴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它的脾气我知道,实在是太过暴躁和糟糕了。当初它就差点没把我烧死,假如不是有金缕衣,我早就被它烧得灰都不剩了。做错了事情,不但不认错,还乱找借口,说水颜是奸细,实在是过分。若是水颜治不好,我一定要好生给它个教训!让它赔水颜一双眼睛。”

正说着,水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颤抖着嘴唇道:“不是它的错,是我不自量力,和它开玩笑开过头了。它是神鸟,我是凡鸟,我怎能要它的眼睛?”因为说话牵动了面部肌肤,疼得她冷汗都冒出来,全身颤抖不已。

苏绾羞愧地反握住她的手:“水颜,别说话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脸治好。”

琼舞叹了口气,也没表示反对,只道:“你刚好,过两日我俩又要去办那件事,实在不宜劳累,去休息吧,我另派人来照顾水颜。”

苏绾摇头道:“不,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我在这里照顾她吧。且不说是小白害她至此,就凭前几日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我也该有所回报。”见琼舞还要阻拦,她央求道:“我懂医理,你就让我做吧,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随你吧。”琼舞起身道:“我派几个人来听你调遣安排,有什么事,就吩咐她们去做,不要累着了。后天的事情不能耽搁,我还要去准备一下,就先去了。”

是夜,琼舞几次让人来换苏绾去其他房间安歇,苏绾都拒绝了,只让人在床边摆了一张软榻,放了一副卧具,她就和衣在上面休息。每每听见水颜的呻吟声,她总比其他的侍女警醒,又快又好地完成照顾水颜的任务。

半夜时分,水颜突然难以忍受地大声呻吟起来,满床翻滚,那凄厉的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惊心。苏绾和四个侍女围在她身边,七手八脚地按住她要往脸上乱抓乱挠的手,大声喊道:“水颜,你怎样了?你说话啊!”

水颜呻吟着,含糊不清地道:“疼,脸疼,眼睛疼。”果见她脸见风涨一般地肿了起来,就连脖子也比先前粗了一圈。这种情况,苏绾还是第一次遇到。

有个侍女大胆地道:“啊呀,这有点像中了蛇红丹的样子,难道是拿错药了?”

另一个侍女道:“是呀,是呀,今日拿来的这药中有一味珠尖草外表味道与这蛇红丹都是一模一样的,初用时没甚区别,但用上六个时辰,就会剧痛无比。该不会是取药的人心急拿错了药?”

又有人道:“怎会弄错,两种药一样是救命的良药,一样是要命的毒药,平日里都是万般小心地保存着,摆放的地点不一样不说,抽屉外也是贴了名字的,就生怕弄错了。大概是其他原因吧?”

第四名侍女尖叫了一声:“你这般说,难道是混进奸细来了?”

苏绾飞快地用薄竹刀刮起水颜脸上的药膏凑在灯下细看,又凑到鼻尖嗅了一下,更是伸舌轻轻舔了舔,脸色微变:“果然是药有问题。”指着那几名侍女:“快!你赶紧去拿珠尖草和其他药来,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弄错了。你去拿清洁的水和布来,你去找陛下,让他查管理药房的人,你过来帮我的忙,帮我拿着这只碗,我把她脸上的药膏刮下来。大家手脚要快,不要误事。”

几人应了一声,自去办事不提。屋里只剩下苏绾和一名侍女,二人借着珠光,小心翼翼地将水颜脸上的药膏尽数刮下来。待药膏已经刮净,去打水的侍女竟然还不曾回来。

水颜呻吟着,颤抖着,苏绾好生不忍,让那名侍女出去看看,为什么那打水的侍女还不来?

那名侍女应声而去,苏绾握了水颜的手,柔声安慰:“水颜,你再忍着些,很快就好。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的脸治好,能还你一对眼睛。”

水颜抓紧她的手,困难地嚅动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苏绾听不清楚,便凑过去:“你说什么?”

她的头刚凑近水颜的脸,水颜抓着她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比钢铁还要硬,牢牢将她缚住,那张血肉模糊,烧焦了的脸咧开了一个恐怖的微笑,对着她的耳洞轻轻吹了一口气。

苏绾“啊呀”一声叫起来:“你干什么?你不是水颜,你是谁?”身子一拧,打算从那双冰冷的手中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要害早被那人拿捏住,正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那人呵呵一笑:“你才发现啊?迟了!你个笨蛋,还不如那只蠢乌鸦聪明!”

苏绾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惊恐地道:“你是未已?”

未已顶着那张烧焦了的脸灵活地坐起,眨了眨焦黑的眼皮,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她,咧开嘴,露出粉红色的牙床和森白的牙齿:“对,我是未已。聪明无双的未已,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把找殷梨花和追魂铃的任务交到源子韶那狡猾奸诈,没有良心的家伙身上,自己去找才是最稳妥,最得当的法子。多谢你啊,这般好心,这般善良,这般同情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苏绾死死瞪着他:“你把水颜怎样了?还有芷风呢?你把他的肉身扔在哪里,他的魂魄又留在哪里?”

未已嗤笑了一声:“说你善良得过了头,你还不听。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操心别人的闲事。好,你既然这般鸡婆,我就告诉你。水颜怎样,你看看她这具肉身不就知道了?啧啧,不要这样瞪着我嘛,又不是我烧的,是你家的蠢乌鸦烧的啊。至于芷风,他枉为龙身,一具破身体,一点事都禁不住,简直令我失望透顶,那种破身体不要也罢,自然是哪里方便哪里扔。”

“你要遭报应的!”苏绾话音未落就被未已一把提起,从窗口飞出,“什么报应,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么!”他夹着她边飞边笑:“狡猾的丫头,还妄想拖到你那小白脸儿赶来救你么?不要急,我会通知他带着殷梨花树和追魂铃来换你的。现在我先找个地方把你藏好。”说着将一张纸片飘飘荡荡地自空中扔了下去。

苏绾还要骂他,却被他封住了真气,不要说动弹说话,就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她恨得牙痒痒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琼舞的住处起了一阵骚乱,好多人朝她的住处飞来,却没人看见她就在他们的身边飞过。她心知未已肯定又是使了什么厉害少见的法术,所以这许多的人才不能发现她的踪影。

未已带着她一直往西南角飞去,西南角的火山正在喷发,山顶笼罩着好大一片厚重的烟云,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硫磺味,隔近了炽热的风几乎要把皮肤尽数烤焦,烟灰四处,就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而未已,对这一切,竟然是毫不在意,他抱着苏绾直直地朝着火山口飞去。看着那血红的岩浆,喷薄的毒雾,苏绾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哀求地看着他,他这是要带她去送死吗?她和他没有深仇大恨,还算有一丝血缘关系,他为何要如此待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未已要陷害小白,将小白弄走。这火山喷出的火与世间其他火都不一样,乃是地狱之火,能焚化一切,就算是神仙,也难逃这地狱之火。万物相生相克,小白的天火刚好就是这地狱之火的克星。若是小白在,只要它变身吐火,不说可以轻松灭了这火,也是能将这地狱之火压下一头,保证她和琼舞安全的。

未已边飞边笑:“不要怕嘛,我这不是为了对付你,是为了对付那小白脸。那小白脸比源子韶还要狡猾,我知道东西在他手里,想尽办法硬是不能拿出来。幸好他疼你,一定舍不得你吃苦受罪,我只好委屈你吃点苦头了。”

说话间他念了一个咒,一层淡淡的透明的护罩将二人牢牢包裹起来,苏绾便觉得周围的空气清凉清新不少,至少能顺畅地呼吸了。但当他带着她飞入那滔天的火海中时,她还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未已带着她左冲右突,绕开毒蛇一般的火焰和岩浆,顺着深不见底的火山口一直往下潜。他一边下潜,一边不断念咒,苏绾看见无数金光闪闪的符咒从他嘴里飞出,砸在山壁上,结成了一张金光闪闪,密不透风,令人望而生惧的网。那网闪了几闪之后,便消失无踪,虽然看不见,但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杀人于无形。

未已在设陷阱!只怕琼舞进得来就出不去了。她悲愤地瞪着未已,未已道:“我有什么法子?若是我原来的神通能发挥出十之一二,或是琼舞那小白脸笨一点,我也用不着这样费事。这鸩鸟的身子这么弱,远远赶不上芷风那具真龙之身,要成事,少不得要耍点手段。你若是心疼他,等会儿他来了,你便留在这里陪他一辈子罢,不要管源子韶的死活了。”

苏绾的眼睛闪了几闪,最终黯淡下来,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不知下潜了多长时间,未已终于停了下来,将苏绾随手放在地上,带了几许骄傲地道:“睁眼!你看看这周围,多亏是跟了我,你才能看见如斯奇景。若是跟着那两个家伙,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这样的奇景。”

苏绾只是闭眼不动。

未已呵呵一笑:“不看啊?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谁会想得到,火山下会有这样一处洞天福地呢?冬暖夏凉,遍长芝草仙花。就算是蓬莱仙岛,也没有这么多的奇花异草。”

苏绾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愤恨不甘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身处一个约十丈方圆的山洞,山洞里虽然被不远处沸腾流淌的火山熔岩照得通红,却很奇怪的一点炽热的感觉都没有,凉爽干燥。

山洞的更深处,甚至还响着水滴的声音,她的身边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多数是白色和红色的,间杂着一些黑色的,气味芬芳,有些她认识,知道是上古仙草,有些她不认识,但看样子也是稀有之物。

未已看着她惊诧的表情,嘻嘻一笑:“怎样?我没骗你吧?你看,就算是我要对你动手,也总是要寻个特别的地方给你享福,我对你,实在是比别人对你好得太多了。你承不承认?”

他顺手一点,苏绾“呃”地一声叫了出来:“你这个自私自利,不得好死的魔鬼!真不知玄女到底看上了你哪里?把你当成宝!我若是她,定然将你忘得干干净净,就算是从泥地里乱抓一只蛤蟆,也比你强上十倍百倍!”

未已顶着的是水颜那张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脸,表情本来就够狰狞,此刻更是狰狞万分,他冷笑一声,一把扼住苏绾的脖子:“你最好识相些!你以为你激怒我,你那个小白脸来救你的时候就会轻松些?做梦吧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今日一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第51章 圈套(二)

时间过去了很久,也不见琼舞来救人,久等之下,未已已经有些不安了。他不时地仰头往上望,或是侧耳细听,希望能发现什么有人进来的蛛丝马迹。

他从来都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为了从蛮荒古地逃出来,他甚至可以等上成千上万年,直到合适的契机出现,他才安然逃走。但此刻,他却等不得了,因为他的魂魄太过强大,而寄居的这具身体原本就弱,又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若不能赶紧完事,另找一具强大的身体,他的魂魄从寄主身体中散出来,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会是琼舞的对手,更不要谈什么将殷梨花和追魂铃夺过来。

苏绾躲在角落里,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未已。纵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也能根据他的动作和呼吸节奏判断出他心中所想。她知道他很急,很急,急不可耐,很快,他就要忍不住了,因为时间不等他。

果然,时间滑过三个时辰整的时候,未已终于扑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他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他竟然不心疼你么?”

苏绾翻了个白眼:“我怎会知道?你要去问他才对。”

未已冷笑道:“好,我这就带你的一只手臂去问他。从现在开始,他晚来一刻钟,我就取你身上的一件物品,大到手脚,小到耳朵牙齿,眼睛,鼻子,什么都可以。看他能忍到几时?”

苏绾怒道:“你真是好笑,又不是我让你把我拿来当做诱饵的,你怎能拿我出气?”发了脾气,又换了一张笑脸:“我好歹也算和你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啊,你不要这么狠好不好?你再等会儿啊,若是他还不来,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东西啊,他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要管他的死活。反正他又不是我家的源子韶。”

未已瞪了她一眼:“你早有这么聪明就好了,现在么,晚啦!说,你先要砍哪里?”说罢,手中突然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刀刃,让人一望生寒。

苏绾眼珠子一转,拉起一把长发:“这个好不好?断发如断头啊,反正你要的是给他一个警告么,不要血淋淋的了,好么?”

未已气得手都抖了,拉过她的右手,分出小指,固定在石头上,抡起刀就往下砍。苏绾眼一闭,猛然尖叫一声,好比魔音穿耳,声音直震九霄,竟然震得山洞里的山石“扑簌簌”地往下掉,岩浆狂喷。未已不堪忍受地把头侧了侧,手中的刀晃了晃,“铮”地一声,砍在了岩石上,砍空了。

他忍受不住地大吼了一声:“停下,不许叫,再叫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作为蛇,原本是没有听力的,只能感觉到周围的震动,但他上的这具身体,是鸩鸟的,毫无疑问,这只鸩鸟受不住这种竭斯底里的尖叫声。这令他原本就烦闷的心情,此刻更像是兜了一肚子的火,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把周围的一切都毁个干干净净。

苏绾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拼命地尖叫,只是闭着的眼睛却带了一种奇异的神采,牢牢盯着未已的脸。如果有人能忍受这种魔音,仔细听去,就会听出,她的尖叫声很特别,带着某种特殊的频率,一会儿绵长,一会儿短促,完全是跟着未已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

当未已好不容易忍耐下来,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苏绾的声音就会猛然拔高,尖锐短促;若是他一直烦躁不安,她就会保持一个频率,绵长有力地拖下去。

终于,未已手里的刀“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血红了眼睛,瞪着苏绾:“你是谁?”

“告诉你个秘密,人都知道,雕和鹰可以用哨音来控制,其实鸩鸟也可以。我口中的这只魔音哨,正好可以控制水颜的这具身体。”苏绾笑了笑,原本僵硬不动的身子突然动了起来,舌尖一顶,从嘴里吐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竹哨给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她猛地一吸气,气凝丹田,再用尽全力吹了出来,地动山摇,就算是海啸也不过如是。

未已倒在地上,捂住耳朵,嘶嘶地怒吼着,面孔扭曲变形,全身抽搐,力图控制这具身体,不让自己的魂魄破体而出。他千错万错就是不该上这具身体,但已经晚了,他自身的魂魄原本就受到很大的伤害,若是此刻抛弃这具身体,更是无路可走。无可奈何,他只能强忍。

苏绾并不看他,只把眼睛投向洞口处,只见一个毛茸茸,灰头土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那里探出来,惊异地望着地上翻滚的未已,又敬佩地看着她傻笑。她也望着那人微微一笑。

未已挣扎着抬眼一瞧,洞口那里站的人,宛然又是一个苏绾。他讶异地看着立在洞中,发鬓未乱,神情冷然,还在不停吹哨控制他的那个苏绾,猛然明白过来。洞口那个傻头傻脑,灰头土脸的丫头才是真正的苏绾,至于洞中这个装疯卖傻,一步一步将他逼疯的,自然是他等了许久的琼舞。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全都明白了,他中了一个圈套中的圈套。从北辰星君莫名其妙地跑去摘实心果,明珠和逆龙得了机会顺利将苏绾骗出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圈套就已经下了饵。

北辰星君利用他对殷梨花和招魂铃的渴求心理,先是引他至天宫,利用无限天尊消耗了他一半的法力,接着那个神秘的黑海老魔出现,将苏绾劫走。他为了找出苏绾,故意放明珠去给圣灵报信,圣灵和他大战一场,他和圣灵两败俱伤,他佯作遁走,却悄悄跟在明珠身后,找到了苏绾。

他藏在暗处,跟着苏绾和琼舞到了恶魔岛,终于探听得这两件致命之物的藏身之处,用尽心思,就是得不到,甚至想接近苏绾都不太可能。于是他盯上了水颜,先换走药柜里的药,再设计让小白伤了自己,利用苏绾的同情心和内疚,顺理成章地躺在了苏绾的床上。

等药出了问题后,屋里如他所愿,只剩下了他和苏绾二人,他便劫持了苏绾,给琼舞留下字条,在这里设了埋伏等琼舞拿东西来换人。他一直以为,他的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他才是等在最后的那只黄雀,谁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是那只蝉。

他一直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无限天尊和圣灵是专门来耗损他法力,破坏芷风的身体,将他逼到绝处的。逼得他不得不抛弃了芷风的身体,上了水颜的身。他以为水颜是他自己选出来的,这个洞穴也是他亲自设下的陷阱,其实水颜才是琼舞精心挑选出来,禁锢他的灵魂的陷阱。

而苏绾和琼舞,白天当着他,骂走小白,苏绾亲自为水颜疗伤,都不过是做给他看的而已。苏绾和琼舞,在一夜的依偎中,早就对调了身份。

这个局中,苏绾,小白,圣灵,东煌星君,西乐星君,天帝,天后,无限天尊,明珠,黑海老魔,琼舞,二皇子,包括他上身的这只鸩鸟,无一不是棋子,都是北辰星君手中的棋子。北辰星君苦心布局,就是为了这一刻,顺顺利利,轻轻松松地将他赶回蛮荒古地去。

败在这样一个为了女人什么都不管,让他从来都瞧不起的人手里,实在是让人很丢脸,要他回到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未已怒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朝洞口的苏绾扑去。

可是,当他的手已经抓到苏绾衣角的时候,一种诡异的,令人害怕恐惧的感觉突如其来地笼罩上他的全身。苏绾沾满黑灰的手提着一只金铃,慢悠悠地朝着他轻轻一晃,叮当,叮当,铃铛的声音不大不小,犹如微风吹过贝壳做的风铃那般清脆悦耳。

但只有未已才知道,这涂上了殷梨花树汁液的追魂铃,每响一下,都像重锤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飞快地松手,绕开苏绾,打算冲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跑路再说。

“啪!”地一声,几根柔韧有力的树枝从他的身后绕过来,缠住了他的身体,越缠越紧,几乎要将他这具身体勒成几截。正是琼舞指挥着那株殷梨花树变了身,化作八爪章鱼,将他牢牢缚住。

未已拼命地挣扎,使尽一切神通,想将这可恶的殷梨花树枝尽数焚毁于熊熊烈火中。但他每挣扎一分,身上的殷梨花树枝就越紧一分,他奄奄一息地道:“琼舞,这小鸩鸟好歹也跟了你几千年,你就忍心让她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么?”

琼舞已经恢复了原身,立在洞中,紫衣飘飘,华美如同盛世牡丹,微微冷笑:“有什么不忍心的?揽天宫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应该为重建魔界奉献自己的所有。水颜她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她这样的运气,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

未已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想必琼丹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罢?”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琼舞闻言,果然停了一停,皱眉道:“他在你手里?”

未已得意地笑:“那是自然!苏绾,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芷风的去处么?我今日就告诉你,他也在我手里。我的脾气你们知道,我不介意让他们俩跟我做个长随。”

苏绾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追魂铃:“你是动乱的祸根,若是能将你收了,想必芷风下一世会得到更好的福报。”

苏绾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未已把目光投向琼舞,琼舞一脸的难过,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人:“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父皇原本早就不是这个尘世的人,他一心想要的就是恢复魔界的荣光。他的牺牲不但能助我恢复魔界的荣光,还能为他的下一世谋得更多更好的福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叮当”苏绾手中的招魂铃向他发出热情的邀请,无数看不见的手,狂热地向他伸过来,要将他的灵魂从水颜的身体中拉出来,再往招魂铃里拖进去。

未已隐隐看见另一个他,自水颜的百会穴中缓缓升起,他拼命挣扎着,却敌不过那丝丝缠绕的殷梨花树枝,漫过水颜的躯体,将无形的他牢牢缚住,缠得密不透风。他死死揪住水颜,就是不肯放手。

苏绾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争不过的。你实在是太任性了,我原本是同情你的,可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来,实在无法再继续同情你。”

未已绝望了。这一次回去,玄女必然会狠狠惩罚他,折磨他。说不定,她还会关闭蛮荒古地,永远都不会放他出来了吧?可那又怎样,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继续逃。他闭上眼,准备接受新的旅程,重新开始寂寞如雪的人生,他松了手……

就在此刻,“呱”地一声乌鸦叫,小白从苏绾身后飞出来,怒目而视,挥舞着它的翅膀和爪子,恶狠狠地朝未已扑过去,白惨惨的天火瞬间将未已和殷梨花树枝吞没。

殷梨花树枝以看得见的速度萎缩变黑,未已诡异地弯了弯嘴角,真是天助他也,这白痴乌鸦,好事干不了,坏事最会做。就是殷梨花树枝条松了的这一瞬间,给了他最佳的反击机会,他拼尽全部的力量,捏了个法决,趁此机会就要挣脱!

苏绾和琼舞大惊失色,一个催动手中的金铃,一个催动殷梨花树催生新的枝条,势必要将未已牢牢缚住。未已却已然得了势,水颜的那具身体飞速膨胀起来,将殷梨花新生的树枝尽数挡去,而原本缠在他魂魄上的那些枝条则很快就要燃烧殆尽!

小白见自己闯了大祸,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苏绾和琼舞对视一眼,心想,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未已逃脱,若是让他另寻了合适的寄主,重回来报复,必然会将整个恶魔岛和天界夷为平地。

苏绾将自身的精血凝到舌尖处,咬破舌尖,把精血一口喷在那招魂铃之上,往空中一抛,疾呼一声:“收!”原本小巧精致如同一个李子大小的招魂铃瞬间涨到她的一抱粗,剧烈地震动起来,夹杂鬼哭狼嚎一般的恐怖声音,往未已头上罩去。

与此同时,琼舞将身子一闪,直接没入了那株奄奄一息的殷梨花树中,两者合二为一,用自身的法力控制着殷梨树的枝条,不惧天火,不屈不挠地往未已身上缠去,试图将他拖入招魂铃中。

却见一串乌木珠子自水颜的手腕处飞出,每颗珠子都涨到鹅蛋大小,旋转着朝苏绾砸去,小白见状,飞身挡上,那珠子冒出一股青光,“啵”一声,就将小白砸得头破血流,一头朝地上栽去。

苏绾已然认出了那就是当初被未已偷走的如意珠,但如意珠已经不再是她从前的如意珠了,不再听她的话,保护她,转而要来伤害她,她若是要避开如意珠,势必要失去对招魂铃的控制。自己的生命安全和放过未已只能二选一,怎么选?她笑了笑,放过未已,大家都是死,不能放。她把目光自如意珠身上收回,专心专意地操纵着招魂铃。

如意珠到未已手中,凝结了无数个冤魂,其中不乏神仙和大妖魔的,和从前栗叶那个已经被仙气浸润过的完全不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一件凶器。它散发出的煞气冰冷刺骨,将苏绾的长发和衣服袍袖吹得狂舞,她的身后是滔天的火光岩浆,将她一张素脸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娇媚百倍。

琼舞的手突然软了,他不要她当着他的面这样死去,就算是会放走未已,给三界带来更大的祸害,就算是魔界永远不能重新恢复那种荣光,他也不要!

未已适时地道:“琼舞,她的死生,就在你一念之中!这可是大凶之物,我用我一半的寿命作为交换,才能催动它替我卖命。”若非到了绝境,他也不会这样选择。

苏绾淡淡地看了琼舞一眼,她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眼中,她摆明了告诉他,如果他放弃,就算是她得救了,她也不会记他的情。琼舞苦笑了一下,他根本就不要她记他的情,他曾经以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重建魔界,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魔皇,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些和她的生命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松了手,朝苏绾扑了过去,想替她挡去如意珠的攻击,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他听见未已得意嚣张地笑了起来,苏绾微不可觉地一声低叹。如意珠带来的冰寒气息,刺激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啊呀!这是干什么?堂堂魔皇,竟然这么傻,不知道放手就意味着死亡吗?”娇俏清脆的声音带着些微得意,突如其来地自洞口处响起,接着一条墨绿色的身影一晃,落到了琼舞原来站立的地方,替他控制住失去控制的殷梨花树。

另一条身影更是冲过来,将琼舞往旁边一推,一马当先立在那串如意珠前,大声念起了咒语。

第52章 沉没

栗叶睁大了眼睛,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死死瞪着越来越大的如意珠,鼻头额头都浸出冷汗来,嘴唇微微翕动,一连串的咒语向着如意珠飞去。更是咬破了指尖,挥血如雨,她的血每砸上如意珠一次,如意珠闪烁的青光和煞气就要低一分。

到底是她自己炼出来的法器,就算是中间有未已横插了一脚,也无法改变她对这如意珠最根本的控制权。眼见如意珠渐渐屈服在了栗叶手中,苏绾一松,打起精神,目不斜视地操纵追魂铃,追魂铃的声音越来越大,整座山洞都跟着晃悠起来。

琼舞见状镇静下来,走到殷梨花树后和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小姑娘一起,全力以赴地将殷梨花树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未已本已经挣脱了一半的魂魄又被殷梨花树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将他送往张着森黑大口的追魂铃。他愤怒地瞪着闯入的两个不速之客,特别是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小姑娘,猛然开口叫了一声:“于十三!你今日若是不杀了我,今后你姐妹二人别想有好日子过!”

那小姑娘百忙之中不忘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未已大人,您别着急噻,说不定今后您还要我姐妹二人给您送饭说话呢,否则多寂寞啊。”

未已恨恨地瞪着她,却无可奈何。

“于十三?”苏绾心中一动,抬眼仔细观察这个小姑娘一番,只见她一身墨绿色的衣裙,梳着两个包子髻,圆脸,大眼,左耳根后有一粒胭脂痣,可不正是秦十二托她找的那个妹妹么?她突然想起了秦十二亲手交给她的那粒碎玉,也不知道还在百宝囊里装着没有?

就在此时,追魂铃“叮当”一声脆响,将未已拖入其中,旋风似地在半空中转了几十圈,缩回李子般大小稳稳落入苏绾掌中。完成了任务的殷梨花树瞬间枯萎,变成了黑灰一堆。水颜也显出了原身,化作一只小小的鸟儿。琼舞上前,将她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好了!幸不辱使命。”于十三轻快的声音愉悦地响起,提步走到苏绾面前,笑道:“把最后一步完成吧?”

见苏绾疑惑的样子,她抿嘴笑道:“他和其他人不同,要将这东西送回蛮荒古地去,还得先将这东西封死,否则给那不知情的人,误打误撞地放了出来就功亏一篑了。”

苏绾边将晕死过去的小白捡起放入怀中,边笑道:“实不相瞒,这东西不是我的,费尽周折,也只是知道咒语而已,你说的封铃这事,不知道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