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美人陛下眼里的亮光犹如冬夜里的最后一盏明灯,微微晃了晃,熄灭了,只余下无边的黑暗。那日,在场恭贺的众仙众妖,还有修仙界派出的修真人士,都觉得心好痛。

琼舞眼里的光又重新亮起的时候,是在听见那栗叶说,苏绾之所以不能来,是因为刚生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儿的缘故。她替苏绾传信,邀请魔皇陛下与一百日后去千心莲庄赴新生儿的百日宴。

源子韶和苏绾的女儿悠悠百日宴那天,热闹非凡,三界中,不管是收到请帖的,还是没收到请帖的,都往千心莲庄凑热闹去了。

这是一场热闹不亚于揽天宫重建成功那场宴会的盛宴。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宴会行到一半,魔皇陛下才匆匆赶到。但他拿出的礼物,却令众人大为惊讶,竟然是那件消失了几百年的金缕衣。也不知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后来众人才知,他竟然是花了极大代价从天父处要来的,只因他偶然听得西乐星君说,这小女孩儿在十二岁之前,会有一场灾厄,需得天地至宝护住才行。当然,这是后话,且把镜头切回当前的百日宴。

琼舞眼里满是温柔,将那金缕衣化作的襁褓,小心翼翼,温柔万分地包在了那粉妆玉琢的小女婴的身上。苏绾感动万分,不顾自家夫君的黑脸,将女儿放在了琼舞的怀里。

说来也奇怪,先前还呼呼大睡的小女婴刚到了琼舞的怀里,便醒了过来,对着美人魔皇绽放了一个令天地失色的笑容,还把满是口水的粉嫩拳头塞到了低下头来瞧她的美人魔皇的嘴里。她爹嫉妒得要命,上前要抱走自家孩儿,那孩子竟然不依不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乎,那一整日,除去吃奶睡觉的时间,小东西都赖在了美人魔皇的怀里。

许多年之后,众人回忆起那一幕,都感叹,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有了这道护身符,美人魔皇装聋作哑,对源子韶的黑脸冷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千心莲庄赖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小东西长大记得了他,他才离去。但小东西身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在她的心里,自家爹爹娘亲每日就顾着玩亲亲,她不是唯一;而在美人魔皇那里,她就是他的中心,他的唯一。这样一个对她又好,又聪明,又厉害,又美丽,又大方的人,自然值得她经常嚷嚷着要去看他,让他陪她。

若不是她爹太凶,她巴不得跟着美人魔皇整日腻在一起。但她很小就知道,她不是她爹的对手,但她娘心软,所以她只能借着她娘的势偷溜。到她长到及笄那年,除了她娘生她弟妹的时候,她必须在一旁候着外,多数时间,她都是在与她爹斗法,偷溜去揽天宫,又被抓捕归案的过程中。

那滋味,咋说呢?提心吊胆之余其乐无穷,她最喜欢看美人魔皇在月下花丛中为她独舞,最喜欢美人魔皇带她在仲夏夜里,漫步在优昙花的香味之中,看萤火虫满天飞舞;最喜欢他带着她在月明之夜,泛舟在浩淼的洞庭湖上,吹箫奏乐,品珍馐,饮美酒。那个时候,她便觉得,就算是被她狠心的爹罚蹲上三天三夜的马步,也是值得的。

悠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幸福轻松无比。

直到那一日,她将要及笄,将要议亲,而他,听说终于要纳妃,她爹逼着她认美人魔皇做干爹。乍闻那个消息,她只觉得她小小的胸膛里顿时空了一大块。她枯坐了一天一夜,终于明白她并不想要他做她的干爹,也不想要他纳别的女人做妃子。她偷偷溜出房间,打算去问他一句话,如果他和她是一样想的,她便什么都不管;如果他是和别人一样想的,她便从此忘了他。

走出房门,却看见娘亲站在庭院里,慈爱地看着她:“你想好了?”

不知为什么,看见娘亲,悠悠就想哭,不同于与她那冷脸的爹斗法时的胆大妄为,豪情万丈,她一看见娘亲,总是觉得心里又酸又委屈,有好多话想同娘亲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天下人都骂她,都笑她,娘亲都不会。

娘亲摸摸她的头:“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吧,你记着,若是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更不许当着他哭。回家来,到我怀里慢慢地哭。日子还长久着呢。”

有了娘亲这句话,悠悠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踏出院门,她才发现那冷脸的爹立在阴影里,吓得她胆战心惊,两腿战战,刚想要寻娘亲保护自己,却听见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犹如嗓子里塞了一大坨棉花地说:“去吧,去吧。”又很凶地说:“记着,不许丢我的脸,不许在外面哭鼻子,要哭,也要回家来慢慢的哭。还有,明日午时,必须回家。”

悠悠雀跃地赶到了揽天宫,一如既往的,没人拦她的路,他的寝殿里灯火通明,有悠扬凄婉的笛声从里面传出。她立在殿门外,迟迟不敢去推那道门。她怕,一推开那道门,便要失去所有。

一曲终了,悠悠听见水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陛下,您若是舍不得悠悠,便该说明您的心事,是怎样便怎样。像这般,不是当年那个勇敢的陛下,真令人失望。”

琼舞却道:“水颜,我终究是老了,比她大了几千岁,她现在不懂事,才会依恋我,喜欢我。若是有朝一日,她长大了,遇到那个真正适合她的人,她便会怨我误了她一生。我宁愿一直痛苦,也要她一直记着我的好,不要为了一时的欢乐而让她怨恨我一生。”

水颜叹了口气,道:“你没试过,怎会知道她会怨你?说到大了几千岁,这仙界和魔界中,这样的例子还少了么?就是当年的苏绾和北辰星君,乍一相逢的时候,还隔了七千年呢。”

琼舞也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我又怎忍心欺她年幼?须知,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有朝一日,她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悠悠听不下去,一脚踹开了殿门:“怎么办?有那一日我看你不顺眼了,我休了你就是!你敢不敢?”她斜眼看着他:“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不敢,我转身就走,过几日我便来拜你做干爹,你纳你的妃子,我议我的亲,你不敢要我,自然有人敢要我。”

水颜不知什么时候溜了,殿中只剩了他二人。琼舞一身深紫色的锦绣长袍,长发如墨,目若点漆,立在灯影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悠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不懂,我便解释一遍给你听?”

悠悠娇蛮地道:“我又不是白痴,怎会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要不要我解释一遍给你听?倒是你,堂堂魔皇陛下,竟然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他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可不就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他的眼神穿透她,投向外面漆黑的夜空:“你就是要解释,也要等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很多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女子……”

她听着他讲起千年前的故事,神色淡淡的,无喜无悲。

故事讲完,已是清晨。他眼下有青影,眸色却亮得不正常,牢牢将她看定:“我的从前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会怀疑,会后悔,认为我不过是移情?到那时,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我二人这千年的情分便丝毫无存。”

她淡淡地摇头:“我还说是什么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觉得,多亏我娘没看上你。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想的?要听真话,不要听假话,若是有一句假话,我便将你挫骨扬灰,把你这魔界给颠翻了。”

他低头笑了起来,半晌无语,当她等得焦躁万分,有些忍不住要暴走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目若星子:“你永远也不会有那个机会。这是你自投罗网,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将来不许嫌我老,否则我会打屁股的。”

她低着头笑:“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听说有好几家人要来提亲,你可愿意陪我回去?”爹娘那样的态度,想来也是默许的吧?就怕,其他人家笑话。

他摇头:“不愿意。我忙着呢。”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大怒,抓起面前的细瓷水洗就要朝他砸去。

他笑了起来:“我当年替天父做了一件事,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我去请他帮我提亲,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