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死关头

昆仑山。

流香圃客房之外,易昕站在屋檐下,看着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俏丽的脸上一脸愕然,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就在不久之前,她还看着外头风大雨大几番凄风冷雨心中有几分幽怨情绪,结果转瞬之间风雨停歇乌云散尽,竟是露出了明月高悬天际。

她活了十多年,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异象,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如此看了片刻后,突然,她却是听到了从她身后的客房中猛然传来了一声呼喊声,却是苏墨叫了起来,而且声音里带着十分痛苦之意。

易昕吃了一惊,连忙回身从窗台边看去,只见在那客房中的床铺上,苏墨仍旧双眼紧闭,但面上肌肉扭曲,似乎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魇,身子不停地在床上扭动着,双脚胡乱蹬踢,双手紧紧抱头,口中还叫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啊…啊…呜啊…”

阵阵苦痛喊声,在这深夜里着实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易昕不明就里,但那人毕竟是苏青珺托付给她照顾的,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弃而不顾。

所以,易昕赶忙跑到门口,推开房门跑了进去,来到床边,用力压着苏墨,同时口中连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将苏墨从梦魇中叫醒。

但苏墨似乎深陷噩梦之中,无论易昕怎么叫喊,他都好像听不见,只是拼命抱着头颅扭动身子,哭爹喊娘地叫喊着什么,最后甚至开始用手去撕扯抓挠身子。

易昕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压住苏墨的手,但是苏墨的气力在这种迷梦的情况下似乎变得比平时大了许多,好几次易昕都险些压不住他,不过也幸好苏墨意识不怎么清醒,并没有真正故意去伤害易昕。

如此反复挣扎了好久,苏墨的痛苦似乎才慢慢减缓了些,他的叫喊声随即平静下来,神情似乎舒服了一些,不再有痛苦扭曲的样子了。

易昕此刻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看到苏墨这样子真是如释重负,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再看苏墨,只见这男子直到此刻都还没有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又睡着了。易昕没好气地撇撇嘴,口中咕哝了一声道:“真麻烦!”

说着,随手拉过被褥给他盖了,又看看周围,感觉没什么事情后,就再度走出了房门,来到屋外走廊上。

因为那一轮明月的突然出现,而且在这月圆之夜中月光异常明亮犹如白昼,这夜色仿佛比之前还更明亮了些。易昕看了看那月色,随即又望向天穹云间的那个方向,脸色变得有些担忧起来,低声自言自语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姐姐他们就算在回来的路上,眼下也一定都赶去冬峰那边救助帮忙了罢。真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啪!”

当她正自说自话的时候,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一声脆响,吓了易昕一跳,回头一看,却只见客房的两扇窗扉好像是被风吹着,关了起来。

易昕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忽然觉得身上似有几分寒意,当下也没有细思,大概是这夜色太凉了罢。

她伸手紧了紧衣襟,心头却忽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在那次迷乱之地时,陆尘带着她还有阿土行走在穷山恶水之间的事。她的心头有一阵淡淡的温暖掠过,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笑得如此甜美,却完全没有察觉在她身后突然有一抹阴影悄然涌来,向着她的背影扑了上去。

昆仑山上异变陡生,暴雨瞬间消散,天空出现明月,这样的奇景不止是在山上,就连山下的昆吾城中也是被一时波及,只是因为距离山峰太远,昆吾城里的人们根本看不到冬峰崩塌的那惊人一幕,但光是这样,就已经足以令人惊诧了。

三界魔教潜伏在昆吾城中眼下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范退和陈壑二人了。此刻他们站在了自家住所的房顶上,正向着远处黑暗的昆仑山眺望着,面上都有惊愕之色。

夜幕下的昆仑山显得神秘异常,虽然他们看不到迷雾深锁地带的冬峰崩塌景象,但那道冲天而起的巨大光柱还是太过显眼,想不看到都不行。

范退喃喃道:“这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有如此异象?”

陈壑摇头,道:“不知道,如此惊天异象,我也是生平仅见。”

范退突然神色一变,对陈壑道:“莫非是在昆仑派中那位神秘的不知身份的兄弟,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陈壑怔了一下,面上显露出几分怪异之色,有心想要否认,但随即细思之后却似乎又不太敢如此武断地否认,最后只得苦笑道:“这事我还真不敢乱猜,但山里面多半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

范退沉吟之后,忽然握手道:“如此惊天异象,必定非凡。若是有宝物出世,必定乃是稀世珍宝、上古神器;若有人修成功法展露异象,则主神功大道功参造化;不管怎样,都不可等闲视之,我即刻调集人手赶到此处,再令山上内应着力查探,看看昆仑派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壑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说罢,他若有所觉,回头向四下望去,只见夜色之下,昆吾城中许多人家的屋顶高墙之上,都隐隐约约地有些人影站上高处,纷纷远眺昆仑山脉的方向,显然也是被那不久前的一幕异象所惊动了。

而在离昆吾城更远的地方,荒郊野外的那一座无名山峰上,位于山顶绝巅的狭长斜坡,到处都是妖兽尸体,鲜血横流血肉模糊如同黄泉地府炼狱一般的恐怖景象里,在山峰的最高处,那块大石上,这场在人族视线之外,充斥着最原始最野蛮也最赤裸裸生死暴戾你死我活的争斗,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黑狗阿土,苦撑到了最后一刻。

它挡住了所有觊觎它血肉的贪婪妖兽,踢开并咬死了每一只拦着它路的阻碍,最后抵达了这座山峰最高处的时候,天却下着狂风暴雨。

它所期待的、最渴望的月圆之夜的明月,却不见分毫。

命运就像一只邪恶的手,始终紧紧地扼住这只黑狗的咽喉,让它无法喘息,让它痛苦呻吟,让它疯狂挣扎之后看着成功近在咫尺却好像就要功亏一篑。

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狗也一样。

黑狗阿土愤怒甚至狂怒地对着黑漆漆的雨天怒吼着,但是毫无作用,而随着它最后残存的气力在冰冷的风雨中逐渐消失,下方那两只始终等待着直到最后时刻,有着可怕的耐性与惊人实力的妖兽,终于开始慢慢向前走来。

贪婪的气息再也压抑不住,那仿佛是垂涎欲滴的声音,阿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就连身上的血似乎都已经马上要流干了。它只能颓然倒地,不再去看那凶恶的妖兽步步紧逼而来,而是怔怔地看着黑暗的天穹,连叫都不叫一声,就这样沉默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黑狗唯一的眼睛里,闪烁的是孤寂幽绿的光芒。也许在这一刻,它想到的还是陆尘吧,也许它还想着能够呆在他的身旁,会是怎样美好的一件事。

猩红的舌头与雪亮的獠牙,带着粗重的喘息声靠了过来,阿土挣扎了一下,却还是倒在了地上。

一切,似乎已是命中注定!

直到,夜幕天穹中,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突然,降落下一道光。

一道皎洁明亮的月光。

乌云散去,风雨收起,明月从阴云背后跃然而出,高悬于夜空之中。冷冷清辉,幽然洒落。

无论是阿土,还是凶恶的妖兽,都是骇然抬头望天,但过了片刻之后,突然,一声沉闷的怪声,陡然从黑狗阿土的身上传了过来。

那有点像是“咔嚓”般的声音,如骨骼撞击摩擦的声音,在月光下听得如此清晰,甚至清脆得有些可怕。

阿土的头,忽然抬起,它眼中幽绿的火焰,渐渐明亮起来。

近在咫尺的贪婪妖兽,突然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它们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感觉过的强大气息,蓦的从它们面前那只看上去几乎是垂死的黑狗身上散发出来。

冷冷夜风吹过,万物尽数匍匐,那只黑狗全身异响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又重新自行接续中,那股气息,竟是犹如王者,睥睨天下,目中无人。

黑狗阿土,慢慢站了起来。天空中的明月洒落下一道光柱,正正好照在它的身躯上,将它包裹在月光里,有闪亮的光点升腾起来。

它身上所有的伤口,突然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愈合,它的肌肉鼓起又低伏,身躯竟似在迅速膨胀,转眼间竟长大到犹如狮虎一般庞大的样子。

阿土的精神在快速回复着,它甚至冷眼看了一下那两只退后的妖兽,两声哀嚎声中,妖兽落荒而逃,留下地上一片狼藉血腥。

阿土似有轻蔑之色,毫不在意,它站在山巅的最高处,仰望天穹,忽然间抬头对月,发出了一声凄厉而悠长的长啸,声震四野,回荡在天地之间。

“嗷呜——”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寻觅

陆尘离开了那片密林,觉得有些疲倦,不管是谁,哪怕他曾经是在黑暗世界中最顶尖的影子,经历过最苛刻最艰苦的环境和遭遇,也修习过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诡异功法,但只要是人,在黑暗的泥土中潜伏了两天,都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时明月高悬,夜色也陡然变成清朗起来,陆尘身上的衣服因为在密林中的那些事显得十分肮脏,在月光下就更加明显。不过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在离开那林子不远的一个偏僻角落中,他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换上了,看上去整个人便焕然一新,甚至连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

随后,他向远处走去,目光也不时眺望着昆仑山深处天穹云间方向,那冲天而起的巨大光柱实在是太过惊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阻拦。

看着那座巨大冬峰坠落崩塌,以及被巨大烟尘所淹没的壮观景象,陆尘也是默然震撼。

但很快的,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巨大光柱冲天而起的上方,那直刺云霄令天幕变色几乎隐隐有黑色漩涡出现的景象,不知为何,却是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一幕的情景,竟与昔年在荒谷一战的最后,三界魔教所召唤出来的降神咒最后的情景格外相似。

当然了,此刻的天空虽然风云变幻,但并没有出现当年那种诡异的神迹力量,更不用说隐匿在黑暗中似乎如魔神一般可怕的那只眼睛。

行走了一段路后,陆尘便看到了有许多昆仑弟子纷纷跑了出来,其实按时间计算的话,这时已是深夜,已经算是昆仑派宵禁的时候了。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让人根本无法呆坐屋中。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更多的人开始向冬峰那个方向跑去,同一个方向上,不仅有天穹云间那个神秘的禁地,昆仑派的主峰重地天昆峰和正阳殿也在那边。

看起来大家都有些六神无主,要去寻觅宗门里那些位大佬指点迷津了。

“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所以死光头他才没来的?”陆尘在心中暗自寻思道,但此刻的他心中疑惑丛生,实在是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个世上你有没有几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呢?那种可以完全相信,坚信他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

夜风有些微凉,吹拂他的脸庞。陆尘原本走向天穹云间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复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一个少女的身影,那是易昕,她微笑着的容颜仿佛是这冷漠世间最可温暖人心的样子。

陆尘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居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再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月光皎洁,此刻的夜色竟有几分明媚。

不知为何,他对那人群奔去的地方有些厌倦之意,却是想起来前几天易昕说过要来找他时的模样。她的笑容好像在他心里从未如此清晰过,陆尘转过身,然后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算了,去看看那个傻姑娘吧。”

流香圃茶室和客房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在与天穹云间以及天昆峰等重要地点相反的方向,陆尘转身向那边走去的时候,路上便遇到了许多迎面而来的昆仑弟子。

他一个人独自逆行,当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不过此时正是夜晚,又兼发生如此震动人心的大事,所有的昆仑弟子几乎个个人心惶惶,也就没人会去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小人物了。

再加上一路上陆尘都尽量走在路边阴影中,许多人甚至都没感觉到他就从他身边大步跑了过去,陆尘暗中观察了不少人,发现这其中似乎有为数不少的人是今天前去天昆峰正阳殿中参加了白日大会,晚上回来的途中突然又发生了如此大事,于是再度纷纷折返,向那崩塌的山峰赶去。

“发生了什么事?”

“冬峰怎么了?”

“难道有外敌入侵?”

“山中又有大震发生了吗?”

诸如此类的问话,一路上陆尘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显然,大多数昆仑弟子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走了约莫一半路程后,前方一下子空了下来,似乎大部分的人已经在那一拨中赶去了,只剩下前方那些幽暗的屋宇、楼阁在夜色中沉寂不语。

陆尘记得易昕对他说过这些日子她常会呆在这儿,因为她的师父东方涛常来这边与颜萝喝茶聊天,看起来两人的交情异常深厚。不过现在陆尘只担心易昕那丫头傻傻的,别看这天穹云间那边热闹非常,结果她也跑过去看热闹了。

今晚他找不到易昕倒是无所谓,但是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死光头此时此刻很可能就在那里。

在这个世上,陆尘最看不透也最忌惮的人,始终都是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那个死光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的强大,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如果真的狠下心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无情。

当然了,像死光头那等绝世人物,眼中不太可能会有易昕这样的小姑娘,然而真君之侧丝毫微小波澜,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就是滔天巨浪。

陆尘不想易昕有什么危险,所以还是过去了。

当他走到流香圃茶室附近的时候,只见那片屋子中一片漆黑,并无灯火,看起来不像是有人还呆在里面,想必原本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已经睡下了,要么就是在刚才被那一场冬峰异变所惊动,纷纷跑了出去。

“该不会是真的已经溜过去看热闹了吧?”陆尘皱起了眉头,正想着要不要回头再去天昆峰那边走一趟时,突然从侧面猛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陆尘转头看去,只见从茶室另一边一排客房的方向,同样是黑灯瞎火的地方,突然跑出了一个人影,脚步有些踉跄,但速度很快地跑了出来。

借着这一晚明亮的月光,陆尘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忽然怔了一下,只见此人却是苏墨,但看他的脸色似乎十分怪异,面上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着,双眼也是诡异地一红一白,同时,在他的脸上有各种恐惧畏怖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什么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在跑出来的时候,苏墨似乎也看到了独自站在另一边的陆尘,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眼中竟是浮起了一抹凶光,带出了一点杀意。

陆尘的脸沉了下来,他对这位苏墨苏公子可是看不顺眼很久了,若不是有苏青珺那个女子,只怕他早就对苏墨下手了。

不过事实上,其实就算有苏青珺在,陆尘也并没有真的打算对苏墨完全既往不咎的,他让老马私下里去打听过苏家几个人的日常行踪,所为的也就是出这一口气。

所以在这个冷清的深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当苏墨似乎对他露出敌意时,陆尘非但没有退缩害怕,反而是眼露精光,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只是当他意有所动时,苏墨却好像突然感觉到了陆尘的杀气,这一下子反而是怂了,口中怪叫一声,竟是直接掉头跑了。

陆尘顿时一呆,倒是没想到这厮居然跑路跑得如此干脆,半点世家弟子的脸面都不要了。这要是换在以前,似乎苏墨干不出来这事啊。

心中有些疑惑,但陆尘很快眉头一皱,却是在苏墨跑过之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目光一凝,向苏墨背影看去,只见那个男人的右手上果然是有一片血迹。

苏墨很快跑远了,而且看着他奔跑而去的方向,并不是前往天昆峰,或是天穹云间那个热闹的地方,反而是向着下山的方向跑。

难道这大半夜的,这个古里古怪的苏家大公子却是要回昆吾城的家里吗?

陆尘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追踪此人的念头。今晚异象丛生,大变发生,像这等小事倒是不必着急,所以也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日后总有的是时间慢慢找这厮的麻烦。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易昕既然不在这里,想必是也去天穹云间那边看热闹了吧,还别说,这种事情的确很符合易昕的性子。陆尘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易昕呼朋唤友十分激动急切的样子,有点可爱也有些笨啊。

他笑了一下,往前走去,脚步声在黑暗的夜里前行着,一声声落在这萧瑟的庭院中。

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有许多地方有水珠滴落,大概是前不久那一场倾盆大雨的结果。他踩过了一片水洼,突然身子一顿,却是停了下来。

黑暗里,有冷冷的夜风吹过。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随风而来,飘荡在风中。陆尘转过身,目光有些冷,扫视着周围,然后慢慢地看向了客房那边黑暗的屋子。

几许回廊深深,也多屋檐滴水。

他在原地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一条黑暗的影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易昕

脚步声声,在寂静的庭院和走廊上回荡着,冷清的夜有些寒意,似乎总是挥之不去,一如这个总是有黑暗遮蔽的世界。

不过幸好啊,黑夜过后总有阳光,黑暗虽多,但人生总有温暖,陆尘有些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不知为何,他心跳得有些快,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易昕。

他与这个少女从最早见面认识,一路过来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是他们经历的事情却不算少。有很多时候,陆尘总觉得易昕有些笨笨的,他也总习惯了去居高临下地取笑她,跟她开玩笑。

可是这时候想起来,陆尘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些日子来,每一次易昕对着他笑的时候,天空是明亮的,气息是温暖的。原来从不是他在照顾她,一直都是那个少女在温暖着那个隐匿在冰冷黑暗中挣扎的孤独影子。

她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从黑暗里稍微拉出了一些,让他站在光明下感受到那一点温暖,也许不算太多,但是弥足珍贵。就像是从乌云中透下的那一缕光,虽不强盛,但已经足够照亮一片黑暗。

他慢慢向前走去,忽然看到了在前方走廊的地上,趴着一团黑影,那是一个人匍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色太深,月光照不到这里,隐隐约约、模模糊糊,陆尘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他觉得好像那身影有些眼熟。

口中发干,是紧张或是害怕?

陆尘不知道,也没空去细想,他屏住呼吸,慢慢走了过去,忽然发现周围的血腥气突然浓烈了起来,却是从这个趴在地上的人身上传来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撞击着他的心灵,但或许是这么多年来的影子生涯早已将他的心志磨炼成钢,就像是失去了普通人的柔软情感,陆尘没有惊呼没有喊叫,甚至没有失神,他就像是一个冰冷得没有感情的影子,慢慢地谨慎地在那人身边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去翻她的身子。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个人的身体时,忽然从他手上传来一阵湿润感觉,紧接着,那人身子动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陆尘,叫了一声,道:“陆大哥?”

陆尘身子震动了一下,看着易昕那张抬起的有些苍白的脸庞,忽然间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轻松,仿佛原本是压了千钧重担在心头一般。他甚至为此略微失神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易昕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笑什么啊?”

陆尘眼泪似乎都快笑出来了,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看到你就想笑啊。”

易昕嘴里咕哝了一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尘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晚之前所有经历的事都无足轻重了。他觉得这一晚夜色好美,月亮好圆,人世也许并非全部都是黑暗吧…

他自顾自地笑着,然后目光垂落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刚才他去推易昕身体时的那只手。

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月光之下,他的手一片血红,掌心指间里,都是鲜血淋淋。

“地上好冷啊。”易昕抱怨了一句,然后想要坐起来,但是身子才抬起一半,她就好像突然失去支撑般向后倒去。

陆尘一把抱住了她,让易昕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看了一眼易昕的前身,衣裳完好,似乎并无伤口,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子,在被她倚靠的胸膛衣服上,就这么一会工夫,都被鲜血浸湿染红了。

他的脸忽然苍白起来,看上去甚至比易昕的脸还白了几分,几乎没有了血色。他小心地抱着易昕身子微微往前移了一点,然后向她的后背看了一下。

他的目光呆住了。

他的身子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然后沉默着,慢慢伸出双手,再一次将易昕搂在自己的怀里。

易昕舒服地靠在陆尘的胸膛上,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却又好像还有她最初的天真,道:“怎么搞得啊,好像没什么力气了。”

陆尘轻轻抱着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没事的,休息一会就好。”

易昕“哦”了一声,看起来很听话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最早在迷乱之地与陆尘一起时,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

陆尘看着她的模样,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深邃难解的痛楚,但脸上神情却似乎依然安静,仿佛若无其事般地说道:“你怎么趴在地上了啊?”

“我也不知道啊。”易昕嘟着嘴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很快又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我答应了苏姐姐,在客房这里帮他照看苏墨的…”

“苏、墨。”陆尘闭上眼睛,慢慢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咬牙切齿,是从牙缝间透出来的声音一样。

“是啊,就是他了。”易昕说道,“他吃了药,就一直在睡觉。后来…呃,好像打雷了,他胡言乱语叫了起来,但后来又好了。我还是站在这里,我想到你了啊,陆大哥…哦,今天月色不错啊!咦,为什么、会有月亮呢,不是下雨吗…我怎么晕倒了啊,我不知道啊。”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眼睛也开始慢慢闭起,似乎很是疲倦的样子。

陆尘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少女,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