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却掠过了另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那就是他想自己如果现在正在喝茶的话,也许会一下子呛到然后喷出来吧?

那样会不会很尴尬?

他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血莺,血莺正含笑看着他,目光没有躲闪避让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老马心里知道这个问题多半是不能含糊敷衍过去的了。

他仔细想了想,然后皱着眉头,面上露出几分诚恳之色,对血莺说道:“堂主,请恕我直言,仙盟中其他几位真君,或许是比不上天澜真君大人,又或是各有些外人不足道的阴私弱点,但我觉得,蠢货这两个字还真的安放不到他们头上。”

血莺点了点头,道:“你是这样想的?”

老马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有些刺痛,但在犹豫片刻后还是苦笑着点点头,道:“是啊。”

血莺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但是现在的局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这些日子一来天龙山上风云变幻,但是那几位化神真君的反应,好像真的很像蠢货的样子?”

老马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他们…”

“他们反应太迟钝了,迟钝到像是愚蠢这样的地步。”血莺直截了当地对老马说道,“虽然咱们都知道,真仙盟这么多年来很多地方早就烂了,欺上瞒下贪污腐败,上头争权夺利,下面鱼肉百姓,但再怎么说,眼下已经是牵涉到彼此生死存亡的时候,势如水火一触即发。偏偏在这个时候,咱们浮云司都已经全面动员起来了,而其他那些堂口,好像还是麻木不仁一样慢吞吞的,你觉得正常吗?”

老马道:“你是说这其中有诈?”

血莺冷哼一声,道:“左右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这些堂口暗地里勾结,正在准备某个对付我们的杀局,表面装出这模样麻痹我们;另一个就是这些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烂,已经烂到底了,过往那些实力不过都是表面样子,到了这种时候都无法汇聚力量跟我们斗了。”

“就这两种可能,你选哪一种?”血莺问老马道。

老马思索片刻,沉声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过是不是第二种,我们全力对付他们总是没错的。”

血莺看着老马,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里面如果有古怪,我们最好还是弄清楚。”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老马。

“这是我们潜伏在其他几个堂口中的影子与接口暗号,今天之内,你暗中和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

第六百七十四章 禁锢

从浮云司大殿里出来以后,老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个时候按时辰计算其实应该是白天,但这片天地,这座天龙山乃至整个仙城,看上去都是阴沉沉昏暗无光的,显得格外压抑。

天穹上血海滔滔,血浪翻涌,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天空,只剩下最中心处那一点点空洞,还挣扎着透露下一束光辉洒落人间。过往天气正常的时候,老马从来也没感觉到天上的亮光是这样珍贵,直到此刻,他仰头看着那一束光柱从天空洒落时,在无数血浪翻滚中显得格外渺小又异常美丽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怀念原来的天空。

大概总是要等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怀念与珍惜这样美好的东西吧。

他摇了摇头,迈步向远处走去,在中间他将手上那张纸打开看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折起放入怀中。那张纸上写的是一些名字,还有注明的几种联络方法,如果血莺说的没有虚言的话,这些人就是浮云司在自己这个真仙盟中潜伏最深的几个影子。

只是,他们真的是最深的影子吗?还是他们只是血莺认为的最深的影子?

老马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里某个夜晚,在寂静无人的那个山峰上,那个娇媚美丽的女子对他所说的话。

这个名单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还是原来的老朋友更可靠一点嘛,无论是在交情、还是前途上来说,都是如此。

老马决定回头还是要找个机会去搞两瓶好酒,再去拍拍陆尘的马屁,那个年轻人嘛,虽然冷心冷肺杀性大,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念旧了,对老朋友他还是心软的。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什么了?老马心里这么想着。

陆尘也抬着头,看着自己头顶上方。

只不过和天龙山上的老马不一样,他的头顶上方并不是被血海异象遮蔽淹没的天空,而是一片巨大石窟的穹顶,但是因为有那个血月的存在,所以看起来其实倒也有几分相似就是了。

地下洞窟里的那个血月,现在看起来好像变大了许多,虽然还是被暗红色的光芒簇拥着围绕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从轮廓上来看能感觉到比从前大概大了一倍。

地下洞窟虽大,但这种变化仍然还是十分明显,并且由于这地下空间的缘故,陆尘进入这座地下城池后,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从天上传来的压迫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局促不稳,心跳的有些加快,就连气海丹田中的灵力也有些烦躁不安地躁动,气息凌乱。

对于他这种档次道行的修士来说,这种外力的干扰已经是十分惊人了,要知道这甚至只是在平静状态下的情况,如果是在全力斗法搏杀时,陆尘都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法力运转。

这一点是很致命的,同时也非常危险,他转眼向走在他身前的天澜真君看去,却发现这个死光头看起来行若无事,走步间稳如泰山,似乎半点也没感觉到周围的异样,又或是这里的血月对他半点都不起作用。

这就是化神真君的实力么,还是说这个死光头只是单纯地自身强悍到不似人类?

大概是感觉到了身边陆尘飘过来的眼神,天澜真君回头看了陆尘一眼,随后微微一笑,指了一下前方那座屹立在城池中心的巨大雕像柱子,道:“到了那边就好了。”

这句话是句假话,因为陆尘跟着他走到了那座雕像旁边时,发现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压力并没有减弱半点。这个发现让陆尘有些无语,不过看着天澜真君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决定没必要在这上头更多废话了。

不过在这中途的时候,陆尘注意到了当他们两个人走过那间屋子,也就是上次他们下来救出白莲时所发生异变的那栋屋子时,天澜真君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向那边看了一眼。

只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子在空荡荡的城池中走到了中心位置,然后天澜真君走到那根古怪诡异的雕像石柱边,端详了一会后,转头对陆尘说道:“你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了吧,有没有摸过这个东西?”

陆尘走到他的身旁,道:“摸过。”

天澜真君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感觉?”

陆尘沉吟了片刻,随后老老实实地道:“感觉里面有古怪,就像是关了很多很多的怪物,而且虽然被禁锢无法脱出,但只要接触这里,就有种好像自己会被拖进去的幻觉。”

说完,陆尘又抬头看了看,目光在这个巨大的连接到上部石窟穹顶的石柱上扫过,问道:“按方位看的话,这东西好像是在上头那座白虎神像的下面?”

天澜真君点点头,道:“你没看错,这座雕像就是白虎神像的一部分。”

陆尘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在地面上的那座白虎神像的模样。仙城中四大神兽巨像颇有名气,是仙城这里的代表性建筑,甚至就连仙城划分区域也是习惯上按这四大神兽巨像所在的方位而各自分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区。

四座雕像都十分巨大,但是谁也想不到,在地底深处,他们居然还有延伸到地下深处这么庞大的部分。至少在陆尘看来,这地窟中的雕像下半部分,其大小比地面上的神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二者虽为一体,但很明显的,在仙城中存在了漫长岁月的地面四大神兽雕像,从来也不会有这种诡异的气息存在,不然仙城里摸过四大雕像的人早已不可计数,却从来没人有说过感觉到了这种可怕的气息。

天澜真君对此并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对陆尘招了招手,然后就在这古怪雕像边坐了下来。

陆尘沉默了一会,开口低声问道:“这里面禁锢的东西,就是…鬼?”

天澜真君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道:“一小部分吧。”

“哦…”陆尘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后,天澜真君抬起手,伸入怀中,然后拿出了一件东西。

陆尘认得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是昆仑印。

第六百七十五章 新封印

像是感觉到了陆尘的目光,天澜真君手掌上托着那个金光闪烁的昆仑印,向陆尘扫了一眼。

陆尘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要开始了?”

“不。”天澜真君却是否认道,“还要再等一阵子,待到天上血海异象完全淹没天穹,便是我们开启遗迹封印,彻底激活血月的时机了。”

回想到刚下来时,天穹之上的血海还剩最后一点晴朗的天空,就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珍贵无比的宝石镶嵌在血腥的天幕里,陆尘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个遗迹封印我记得存在很多年了吧,从来也没人进去过,你怎么会知道开启方法的?”

天澜真君笑了笑,道:“当年我师父天鸿上人在这里布置过了,以绝大法力废去古老相传下来,经过漫长岁月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旧封印,然后又重新布置了崭新的强力封印,并将这其中的秘密全部告诉了我。”

陆尘心中一动,面上掠过一丝异色,迟疑了一会后才对天澜真君问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怎么我听着这话…虽然表面上没问题,但总觉得师公他老人家是不是故意留下了一个口子,然后告诉了你?”

天澜真君笑了起来,颔首说道:“咱们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事实确实如此。”说着顿了一下,他含笑看着陆尘,叹息道,“可惜你师公去的早,若是他能看到今时今日的你,想必也会是心中有所欣慰的。”

陆尘并没有因为天澜真君的这句夸奖而沾沾自喜,师公天鸿上人生前的地位崇高无比,几与现如今的天澜真君一般无二,似这等绝世人物,眼界眼光都与常人相差极大。他只是有些疑惑不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对天澜真君问道:“那我就不明白了,这自古以来的封印难道不都是越强越好,越稳越强吗?为何还会特意留下一个口中,让人可以轻易破开这个封印?”

天澜真君看着他,微笑而没有言语,陆尘则是在他目光注视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后道:“总不可能…师公他在那么久以前,就预料到现在这个局面吧?”

天澜真君淡淡地道:“这世上谁人也不是神仙,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事,他老人家肯定是想不到今天的事的。只不过,”他忽然冷笑了一下,道,“只不过他老人家身前弥留之际,和我聊起往事时,却是说过一番言语的。”

陆尘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师公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开玩笑,这可是那位俯望过人间的化神真君临死之际所说的言语,必定有不凡之处和深厚蕴意,能够有机会聆听,这种机会傻瓜才会放过。

天澜真君摆了摆手,面上神情倒是很平静,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秘密,只是一些闲聊碎语罢了。他老人家跟我说过这仙城地下遗迹里的秘密后,便对我说,咱们这人族号称万物之灵,屹立于世不知多少岁月了,但漫长岁月中,咱们总是会犯一些古老的错误,那都是人性所致啊。”

“他说天下总是纷乱难平,哪怕是没有外患强敌,我们人族自身内部也总会争斗厮杀。说到底,还是一句分配不公的事。神州浩土亿万生灵,人口无数,但修炼成仙的资源总是有限的,根本无法全部满足所有人的需要,不,甚至是连一半人的需求都不够。”

“供求本已紧张如此,可是偏偏的,这世上还有一部分人,”天澜真君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忽然露出几分颇堪玩味的深意,指了指陆尘,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嗯,这部分人就是说我们这样的。一部分人呢,他们还占据了远远超出自身所需的资源,如此便是贫富分化,穷的越穷,富得愈富。”

陆尘盯着这个死光头,过了一会儿后,道:“你倒是看得透彻啊,只是这话你以前怎么不说?”

“我傻了吗去说这个话?”天澜真君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道,“天底下人口无数,大多数人便与蝼蚁无异,我拿了这么多东西能做的大事,比他们不知要好多少。”

陆尘道:“所以你干脆连天下苍生的命运,都自己替他们来决断了?”

天澜真君哼了一声,道:“不错,我替他们来决定,比他们自己要好多了。”

“好吧。”陆尘点点头,叹了口气。

“吱呀”一声低沉回响,房门被拉开。这个时候难得的一点光线从天空中落下,正好照在这个院子里头,为这个清冷孤寂的地方添加了几分生气。

白莲用手轻轻遮住了眼眶,过了一会才让眼睛慢慢适应了这屋外的光线,然后走到了庭院中,抬头看了看天空。

血海滔滔宽广无边,只有中心处的天空有一个洞,但是血浪涌动不停,看上去很快就会吞没那个最后的空隙。

白莲低下头,美丽而略带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茫然之色,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扶着身边的那棵庭院里的老树。只是当她的手掌靠在树干上时,白莲忽然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向旁边看去,便看到这棵曾经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老树,不知何时,已经凋零了满树绿叶,只剩下干枯吱呀伸向天空,犹如临死的人奋力而绝望地伸手向天空抓去,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这棵树好像已经死掉了。

白莲怔怔地看着这棵老树,用手轻轻推了推,大树纹丝不动,过了片刻后,一根枯槁的枝桠发出“噼啪”一声低响,掉落在她的脚边。

白莲看了看脚下那根枯枝,沉默地想了一会,随后迈开脚步,跨了过去,就这样一直走出了这间屋宅,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离开了这里,站在了外头的路上。

远远的,可以看到那座洗马桥,在昏暗的光线中,那座桥好像也变成了一个生病无力的病人,懒洋洋地躺在那里。

白莲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她开始向仙城里的那个地下洞窟入口方向走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嫉妒

前头下了十天的雨,让整个昆仑山上下都好像染上了一层浓厚的湿润水气,山间雾气蒙蒙,山下阴雨绵绵,天空也是灰暗的,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觉。

直到今天早上,雨势渐渐停了,然后那集聚的乌云忽然散开了些,露出了几分蓝色的天空,让温暖的阳光从云层间洒落下来。道道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人世间,远远望去就仿佛天空露出了微笑。

原本十分热闹的昆吾城,因为最近这连绵不绝的阴雨天也变得冷清了几分,不过街上还是能见行人走过,特别是在这云开雾散的新的一天里,好多住在城里的人都跑到了街上,伸伸懒腰,活动身子,面上露出了笑容。

苏青珺倚靠在自家小楼的栏杆上,面色平静地眺望着远方,看着这座城池,偶尔也望望遥远天际上阳光乌云相映如画的景象,良久不动,好像正陷入沉思中,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从仙城那里回来后,陆尘对她交代的那些事不算很难,但十分麻烦,需要耐着性子慢慢去做。魔教虽然式微,但毕竟曾经是称霸一时触角遍及天下的邪道大派,这么多年来流毒无穷,明里暗里布置下的钉子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魔教余孽,真正有强大战力深厚道行的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能对苏青珺造成威胁的更是罕见,所以她回昆仑派这里以后,就一直在推动这些追查魔教余孽的事,但进展一直缓慢。

天底下所处的地方不同,有的时候真的会让人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不一样。苏青珺就觉得,当自己在仙城那边时,每一天好像都像上了弦似的十分紧张,而回到昆仑派这里后,一切突然都变得缓慢下来,大家都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呆在昆吾城和昆仑派中,她会有一种自己变得麻木、或许就要这样不知不觉间变老的错觉。

这种日子好不好呢?

苏青珺自己内心里都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回来这么久了,她自己本身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虽然没有人对她说明什么,但是苏青珺心中还是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追查魔教余孽的事,当然很重要,至少在表面上来说,是天底下大家公认的要紧事,毕竟正邪不两立嘛。但是这件事说白了,还是一个面子上的说法而已,给老百姓看的那自然十分紧要,如果是真仙盟内部的人么,其实也就那样了。

魔教是彻底垮了,再也无力东山再起了,这一点在正道众人心中都是有数的,只不过为了吓吓那些无知的凡人们,魔教这面破旗子还可以再拿出来用上几次。

只是事情既是如此,为什么陆尘会让自己回来呢?是,他传的是天澜真君的命令,但是苏青珺觉得,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如果不是陆尘开口的话,他的眼里多半是不会有自己这样一个女子存在的。

是…因为担心危险吗?

他觉得仙城那里有什么危险,所以想方设法的,还是要让自己离开,回到昆仑山这里才放心?

一阵清风从远处吹拂而来,带着几分微凉寒意,又有些许草木湿润的芬芳,好像是从那座朦胧的昆仑山上吹来的。

苏青珺轻轻拉了一下衣襟,似乎感觉到有些冷,只是她的目光仍是抬头眺望着某个方向,从那边越过城墙,越过更远的高山,越过山后的乌云与天地,越过千里万里的旅途,大概就是那座伟大的仙城了吧。

他现在怎样了呢?

那座城池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极大的危险,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突然下了决心,不顾一切地就要送我回来?

苏青珺怔怔地看着仙城的方向,心里浮起那一天在仙城中的僻静角落里,那个男子略带苦笑又有些无奈的表白。

他是喜欢她的,苏青珺知道这一点,但是她仍然还是记得,那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尸骨易冷,仇恨难消。

“蹬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她身后传来,那是苏青珺熟悉的步调节奏,她轻轻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遥远的天边方向,然后转过身来。

在她身子转过来时,她美丽的脸庞上已是多了一分笑意,她快步走到楼梯口上,果然便看到是母亲白夫人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走了上来。

当年月圆之夜变故之后,因为心痛爱子苏墨的死亡,白夫人受到了极大打击,精神几乎崩溃,卧床不起了许久,若不是苏青珺求遍灵药,悉心照料,白夫人很可能也会去了。

直到最近这些日子,白夫人的情况才有所好转,特别是服食了苏青珺去恩师木原真人那里求来的一味极珍贵的灵丹后,她这才算是几乎痊愈了,也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苏青珺紧走两步,从丫鬟手中接过母亲,然后笑着对两个丫鬟点点头,示意她们在一边候着休息,然后自己搀扶着白夫人走到小楼上,在边上桌旁坐下了。

“母亲,您这才好了没多久,可不敢太过劳累了。”苏青珺微笑着倒了一杯茶水,放到白夫人身前,柔声道,“有事您叫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我自然会赶过去的。”

白夫人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脸色红润,比起当初好像还年轻了一些,只不过头发上还是白了很多,想必是当年的伤痛仍然刻骨铭心。她对苏青珺摇了摇手,脸色温和,道:“没事,我这出来随便走走,不打紧的。”

苏青珺笑了笑,在母亲身边坐下了,道:“今天特意到我这边来,母亲您是有什么事吗?”

白夫人点点头,但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面上却是有一丝不快之色掠过。苏青珺看在眼中,略微沉吟片刻,便转头对那边两个丫鬟摆摆手,令她们下去了,等这小楼上只剩她们母女二人,她才低声道:“母亲,这是为了何事不快?莫非是…”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道,“莫非是因为父亲?”

白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自然就是因为那个死鬼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老爹现在已经下了决心,要迎娶外头那贱人进门做妾了。”

苏青珺沉默了一会,道:“她毕竟生了个儿子,爹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那孩子流落在外的。”

“呸!”白夫人明显对此十分愤怒,却又有几分无奈,嘴里骂了几句,然后一把抓住苏青珺的手,道,“珺儿,你是有道行在身的人,帮帮娘亲,今晚偷偷过去,就将那贱种给掐死了罢!”

苏青珺身子一震,愕然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母亲,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一般,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六百七十七章 时候到了

苏青珺沉默了许久,一直没说话,终于让白夫人感觉到了一点异样,转头向女儿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苏青珺觉得自己的呼吸隐隐有些困难,便深呼吸了一下,定了定神,然后对白夫人低声说道:“娘,这样做不妥当吧?”

之前苏青珺对白夫人的称呼都是十分尊敬的敬语母亲,这一声“娘”虽然语气没那么郑重,但两人间的距离倒是拉进了一些,感觉上更亲近了。白夫人也感觉到了,心头微微一暖,点了点头,看向女儿的目光倒是温和了一些,不过在口中则是继续说道:“没什么不妥当的,我让你去做你就做就是了,那外头的贱人不过是个普通凡人,你如今已是金丹境的修士,道行身后神通广大,要弄死那个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青珺皱了皱眉,心头没来由地有一阵鬼火般燃烧起来,令她心烦气躁,不过她毕竟还是沉静的性子,很快就压住了心火,耐着性子对白夫人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杀不杀得了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去杀那孩子的事。毕竟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是爹的骨血,从名份上来说,还是我的弟弟…”

这最后两个字刚刚从嘴巴里说出来,苏青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心中一阵后悔,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果然,站在她身前的白夫人一听到这“弟弟”二字时,顿时脸上变色,拍案而起,对苏青珺怒目而视,疾言厉色喝道:“什么弟弟?我告诉你,你一辈子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苏墨,他才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话说到最后,白夫人声色俱厉,声音尖锐,身躯颤抖,连脸庞也涨得通红,眼色眉目间的容貌,看去竟显得格外狰狞,仿佛有人对着她毕生最痛苦的地方又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苏青珺立刻就低下了头去,同时一把搀住白夫人,急道:“是是是,我当然只有苏墨一个弟弟。娘,你别生气,不要着急,好好说,有事好好说话。”

白夫人胸口起伏,看起来是气的不轻,退后两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兀自呼呼喘气,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去将外头的那个孩子掐死。苏青珺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一阵惨然,同时隐隐也有几分莫名的害怕。

如此过了一会,白夫人的喘息声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苏青珺,忽然冷笑了一声,道:“难不成你也以为我疯了?”

苏青珺立刻摇头,道:“绝无此事,娘,你身体还没大好,还需仔细调养。回头我回昆仑山上时,再去为你讨要些好的仙丹,好让您长命百岁。”说完她顿了一下,忽地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白夫人一眼,道,“您刚才说也…”

白夫人惨然一笑,道:“自然就是你那位好爹爹了。”

苏青珺默然无语,只能低下头去。

白夫人说道:“自从你弟弟过世以后,你爹这几年里,就一心想要再生出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老不要脸的东西。”

“娘…”

白夫人冷笑道:“如今苏家的这份家业,当年可是我娘家照顾他,后来又有你特别争气,这才一路挣下来的。本来除了供养你修炼之外,其他的家业自然都交给你弟弟苏墨,反正我也知道你本来对这些俗务也不上心,正是最好的法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给自己勇气,让自己可以继续挺着胸膛去面对外面这冷酷的世界,沉声说道:“可是现在既然墨儿不幸去世了,那这份家业自然就只能交给你。我才不管他想什么儿子血脉的,不是我生的,我就绝不承认。”

苏青珺苦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白夫人看着她的脸色,忽然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难道就连你也变了心,觉得墨儿死了就一了百了,现在跟你爹他们合起伙来要跟我作对吗?”

苏青珺看着母亲白夫人的脸色异常凄厉,与往日和平常大相径庭,心中忍不住一凛,随即柔声道:“当然不会了,娘,我肯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您莫要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那就糟糕了。”

白夫人看了她半晌,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苏青珺不敢让她再胡言乱语下去,扶着她往楼下走去,同时口中说道:“娘,这些事我会考虑的,毕竟也不是小事,让我想想怎么做好么?您先回去休息着,等我的消息吧。”

白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疲倦之色,口中却兀自有些含糊不清地咕哝说道:“哼,想偷我们墨儿的家产,做梦去吧,一个一个的,我都要你们去死…”

那一声声咬牙切齿的声音,似咒骂又像诅咒,让苏青珺听得直皱眉头。走到楼下,旁边的丫鬟过来接着白夫人,搀扶着走去了。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身影,苏青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她回身走回楼上,踏上楼梯的脚步格外沉重,当她再一次倚靠在那个栏杆上的时候,她的目光好像也又一次越过了万水千山,飞到了万里之外的那个人身旁。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个家早已没了半点温度,冷得如冰块一般,早知如此的话,也许留在那个危险的仙城中,和他在一起的话,或许还会让人心里更温暖一些吧。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