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爹冷哼一声,“年年都要作一回!”

厨房里,杜鹃帮冯氏揉了一会,强笑着对众人道:“大舅奶奶,你们出去晒太阳吧。这里油烟重,灶灰也多,别弄脏了衣裳。我娘有我跟我姐姐照看呢。”

黄大娘虽然有些怕,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说惯了的——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摆脸子给我们看呢…”

“奶奶,”杜鹃急促地抢过话头,“我娘没摆脸子。头几天黄鹂就要吃那小炸,闹了好几回了,我娘都不许。为这,昨晚还骂了她呢。”

大舅奶奶忙道:“哎哟,老大媳妇太操心了。吃了就吃了,留着做什么?”

杜鹃道:“我娘就是这样。做了事也不会跟人卖好,所以总是香也烧了菩萨也得罪了,最是吃亏。”

说完,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对黄雀儿道:“姐,咱们把娘扶到床上去。”

黄雀儿忙点头,一个媳妇也来帮忙搀扶。

黄大娘见大儿媳说撂手就撂手,放着这么多客人在这也不管了,那个气自然不轻,绷着脸道:“这是赶我们走了?”

冯氏虽然头晕晕的,心里还是明白的。

听了这话,猛睁开眼睛,哆嗦道:“让我来…”

“别动!”杜鹃一把止住她,又转向黄大娘,正色道,“奶奶,我娘真不舒坦。你瞧她这脸色卡白,这不是能装的。奶奶放心,没人赶你们走。我娘病了,有我跟姐姐在,总能凑合一顿饭,不叫大舅奶奶他们饿肚子就是了。”

黄大娘看了看冯氏脸色,无言以对。

因站不住,便转头去外面生闷气。

到院里坐下,越想越气,不知好好的怎会变成这样子。

杜鹃和黄雀儿将冯氏扶进房里躺下,又在她耳边低语道:“娘别起来了,就睡着吧。外面有我跟姐姐呢。你出来反而坏事,不如睡觉。”

冯氏微微点头,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痛难耐。

杜鹃又对黄鹂叽咕了几句,黄鹂就悄悄出去了。

这里,杜鹃和黄雀儿关上房门,去厨房继续煮饭。

大舅奶奶便吩咐儿媳妇,就是牛儿娘。去帮她姐俩;黄大娘虽然气,也不好让两孙女煮这么多人的饭,因此也叫大妞去帮忙。

四人就忙起来。

牛儿娘不住跟杜鹃和黄雀儿说话,十分热情。

杜鹃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答,黄雀儿干脆不吭声。

牛儿娘看着闷头干活的姊妹俩,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好像自己这些人一来,就把人家家弄得一团糟。

说起来,今儿这事还是大姑话说的不好听。

可是这个表嫂也太没用了,一句话就气得这样。

给人做儿媳妇。要是连句重话都受不得。那还怎么活?

外面。黄大娘正跟娘家人诉苦,“我也不晓得她是婆婆,还是我是婆婆。一句话不能说,说了就闹。动不动就躺下了。我真不晓得哪辈子没做好事,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回来…”

一边说,一边不停抹泪。

大舅奶奶等人不住劝慰。

黄老爹阴沉着脸道:“她这是嫌弃我们,要赶我们走呢?有这样当儿媳的吗?叫她起来煮饭!不起来就滚回冯家去。”

黄大娘吓一跳,忙道:“算了,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雀儿和杜鹃在煮饭呢。”

她也不是瞎子,杜鹃提醒她后,她自然看出冯氏脸色不好,不是装病。因此。心里虽然气恼,却不敢明着闹了。真要是闹出了人命来,那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因此,她才拦住黄老爹的话。

黄老爹见老婆子这样,又对他使眼色。才不再说话了,转而恨恨地骂大儿子起来。

黄老实刚听小宝说冯氏没事了,谁知又躺到床上去了。急忙就要去看,被黄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连黄老二也不满道:“哥,你也太没脾气了。”

正数落,忽然冯明英牵着黄鹂从外面走进来。

众人就安静下来,看着那个俏丽的小媳妇,也没穿绸缎,也没见戴花翠,浑身却透着一股子沉稳大气。

人家看她,她也看人,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不怒不笑,一直就进屋去了。

黄老实大喜,忙道:“她小姨来了。快看看雀她娘…”

被黄老爹狠瞪了一眼,剩下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杜鹃听见小姨来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她匆匆进屋,跟小姨低声说了一番话。

冯明英面色冷然,就要起身出去跟人理论。

杜鹃忙拦住她。

冯明英道:“怎么,你娘这气就白受了?”

杜鹃叹道:“小姨,你好好想想:你出去吵一场,你是出了一口恶气,我娘是气消了呢,还是会气上加气?”

冯明英就沉默了。

她几乎不用想,冯氏肯定会气得更厉害。

因为不管结果如何,黄老爹和黄大娘都会把丢的脸面在冯氏身上找回来,谁叫她是儿媳妇呢!对公婆的讽刺和指桑骂槐她又做不到充耳不闻,便只有受气的份。

其实,刚才杜鹃的话就软中带硬,让黄大娘很不好过,面子也下不来,可冯氏还是气晕了。

于是,冯明英就强忍下这口气,守在冯氏床前,慢慢用言语开解她。

杜鹃又嘱咐了黄鹂几句,叫她出去了。

外面的人都提着一颗心,等冯氏妹妹出头替姐姐出气。尤其是黄大娘,知道冯明英的厉害,再加上任三禾,料定今天又有一场闹的,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谁知等了半天,就杜鹃和黄鹂出来了。

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鹃也懒得理会他们,自去厨房做饭去了。

她让黄鹂叫小姨来,并不为吵架出气的,是为了防止爷爷奶奶再对娘说丧谤话的。好歹把这顿饭应付过去,把这些人送走,娘也就好了。

黄老爹和黄大娘见此情形,更生气了。

但冯明英一句话没说,他们也不好挑起争吵。这心里便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满不痛快,再不像先时自在了。

黄雀儿和杜鹃在大妞和牛儿娘的帮忙下,很快把饭菜做好了。冯氏不在,黄雀儿和杜鹃就张罗起来,摆了两桌子。

众人吃后,看向两女娃的眼光就热切起来,赞不绝口。

这一回,不光赞杜鹃,也赞黄雀儿。

大舅奶奶等人都很和气,丝毫没有责怪冯氏的意思,还夸她把闺女养得好,听得黄大娘又开心又不悦,还真是矛盾。

牛儿娘还进房去请冯明英,又关心地问冯氏好点没,能不能起来吃饭等。

冯明英笑说她不要紧,叫杜鹃盛一碗给她吃就好了,又说姐姐胸口疼,不能吃饭,回头煮些粥给她吃。

丝毫没打算出去。

牛儿娘也没多说,就笑着出去了。

饭后,众人坐着喝茶。媳妇婆子们几次拉着黄雀儿问话,黄雀儿借口有事,几次走开。

杜鹃瞧着越发怪异,又见她们瞅着黄雀儿,跟黄大娘叽叽咕咕,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起来。

大舅奶奶和牛儿娘又跟一团火似的,赶着跟她说话。

她便竭力找事,把自己和黄雀儿都弄得很忙碌,又张罗熬粥给冯氏喝,一会儿洗碗,一会儿喂猪,总没个歇的。

众人看她们姐妹越发顺眼了。

第123章 小姐姐的亲事

倒是黄鹂厉害的很,拦住小娃儿们,不让碰这样,不让挨那样。

因她们姐妹的房间锁着,有个小娃儿皮猴,从窗户外面把搁在窗台上的小公鸡拿出去了。

他经过一番研究,发现鸡毛是插上去的。

等弄明白后,已经扯得满地都是鸡毛了。

黄鹂当场把他推倒在地,还又哭又闹,说他欺负人。

黄大娘才骂了两句,黄鹂的哭声就盖过她的声音了。

这回,杜鹃和黄雀儿都没理会,连出头都没有。

黄老实却心疼地抱起小闺女,又是哄又是拍,又许诺说他重新帮她做一个小公鸡,看得满院子男男女女掉一地眼珠子。

黄老爹气得大骂儿子。

黄老实根本没听清,胡乱应道:“爹说什么?等下,我抱鹂儿出去转转去。哦,闺女乖,别哭了哦!爹回头给你做个大公鸡…”抱着黄鹂一边抖一边摇,嘴里还笨拙地哄些可笑的话,往院外走去。

黄老爹觉得自己跟冯氏一样气得胸口疼。

忽然黄鹂大喊道:“你干嘛?”

黄老实忙停住脚步,问她怎么了。

黄鹂手指着自己姐妹的窗户,控诉道:“爹——你看他!”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小顺和一个男娃正踮着脚趴在窗台上,把两扇窗户都推开了对里瞧。

黄老实忙大喊道:“小顺,快别动!”

别人不知怎么回事,他可是知道的:闺女窗下的桌上摆着好些玩意,其中有一截烂空了心的老树根,里面有棵小松树。

他怕小顺淘气,把那松树给扯了。

真要那样,不但黄鹂闹,连杜鹃也要闹。

一个就够他受的了,要是两个宝贝闺女都闹起来,老实爹想想那情形就头皮发麻。因此坚决制止。

他喊得自然,别人听了不痛快。

黄老爹喝道:“什么宝贝,你侄子碰都不让碰?”

黄老实忙解释了缘故,神情十分认真。

黄老爹见他把闺女看得这样重,全没把侄儿放在眼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也说不出别的话,只反复骂“混账东西。”

老实爹懵了,不知他怎地就混账了。

黄老二见儿子这样被大伯嫌弃,脸色很不好看。喝命小宝把小顺带回家去。

小顺却是个乖巧的娃。说他就看看。没想扯那树。

黄老二听了更生气,“你没拔,人家把你当贼防呢!”

一句话提醒了黄大娘,板脸说亲戚来了。倒把房门锁着,这是哪家的规矩?把爹娘和舅舅们都当贼呢。

黄老实张口结舌,应付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

闺女的房间,连他都不大进去的,就算喊人也站在门口喊,都习惯了,因此从不觉得有什么。

小黄鹂脆声道:“我姐姐读书写字,怕我弄乱了她的东西,才锁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没了声音。

黄大娘是知道杜鹃脾气的。若是强要她今天开门,她没准能闹得整个村都知道,所以就便忍住了。

她也不是怕杜鹃,而是权衡利弊,觉得闹起来不值当。

半响。黄老爹才道:“女娃子读书,难不成还想考状元?正事不做,净干这些没用的事。”

黄老实忙道:“杜鹃也没耽误正事,煮饭做菜、洗衣裳,上山摘茶叶、捡菌子打板栗、砍柴,什么事都做的。”

黄大娘和黄老爹没话回,越发觉得堵气。

究竟为什么,孙女出色他们还这样不顺心,连他们自己也不知缘故。

都是大儿媳不好,他们想。

大舅奶奶忙把杜鹃一顿夸,又劝又哄,才劝住众人。

黄老二脸色更不好了,直接带着大妞他们先回去了。

因之前闹了一场,冯氏还躺在床上,冯明英还守着她呢;刚才又闹了一场,众人便觉得没意思,不好留下来吃晚饭,遂去了杜鹃奶奶家。

走的时候,小舅奶奶拉着黄雀儿的手,爱怜地叫她晚上别煮饭了,带妹妹去奶奶家吃饭。

黄雀儿只是笑,并不答应。

杜鹃等人走后,才和黄雀儿进屋去看冯氏。

冯明英正纳鞋底子,听见她们进来,抬头问:“走了?”

杜鹃点头道:“都走了。我娘好些没有?”一边和黄雀儿走到床边看冯氏。其实她先前进来看过几次了,娘都在跟小姨说话。

冯氏正闭目养神,听见问,就睁开了眼睛。

冯明英哼了一声道:“好什么?你娘就是这性子,你爷爷奶奶又是那样的人,碰一块,算是好不了!我刚劝的好了些,她又说你爷爷骂‘叫她起来煮饭!不起来就滚回去。’她又气得发昏。我又劝。才劝好了,你奶奶又说你把房门锁着,是把亲戚当贼,她听了又气…你想想,这还能好的了?我嘴巴都讲干了也没用。”

说着望向床上,“你怎不晓得学学你那个弟媳妇呢?”

杜鹃见冯氏紧闭嘴唇,神色黯然,忙道:“一个人一个性子,娘也不用学旁人。就是有些方面要改改。比如听了奶奶的话生气。这个一定要改,不然太吃亏了。管她说什么,娘就当没听见就完了。”

黄雀儿帮冯氏掖了掖脖颈下的被子,也道:“娘,杜鹃说的对。我小时候就怕爷爷奶奶,我现在一点不怕他们。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又没不孝顺,我怕什么?娘也是一样。”

冯明英道:“姐姐,你瞧瞧两外甥女,又能干又会说,你真是…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跟那个不讲理的老婆子生气个什么劲儿?”

冯氏便道:“是我没用。三个闺女都好。我黄鹂都能干的很,一点不吃亏。你们放心,我慢慢改。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听那老不死的说歪理,我心里的火就压不住…”

杜鹃忙笑道:“回头我把菜烧清淡些,给娘下下火。”

一句话把冯氏说笑了,黄雀儿和冯明英也笑个不停。

这时,黄老实也抱着黄鹂走进来,他刚才去送亲戚了。

黄鹂挣下地,跑到冯氏床前。软软地叫道:“娘!”十分地乖巧,跟平常鬼精的模样完全不同。

冯氏便摸着她头问道:“可吃饱了?”

她觉得,每年公婆带这些亲戚来,家里所有人都要忙乱一天。今天闹得这样,她生怕黄鹂没吃饱。

黄鹂忙点头笑道:“吃饱了。吃了两碗。”

黄老实凑上前来,问道:“雀她娘,可好些了?”

冯氏板脸道:“你还晓得来问我?”

黄老实苦着脸道:“我先就要来看你的。爹不叫来。说有娘和大舅母她们在,没事儿。我就…”

冯氏提高声音道:“你就不来了?我死了你也不来了?”

黄老实便低下头去。

杜鹃本想打圆场,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懒得说话。

她在想。今天之所以闹得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给干娘、小姨和林春家送菜,却没送给爷爷奶奶,因此他们把气撒到娘头上去了。

她错了吗?

她真的有些迷惑了。

她觉得自己再不能随心行事,似乎每一个举动都牵扯到旁人。到底应该怎样做呢?

还有一个人也在愧疚不安。就是小黄鹂。

因为,那小炸根本没吃完,她却骗奶奶说已经吃完了,害得奶奶骂娘,娘气晕了,然后爷爷也骂娘。

她也看出来了,奶奶说不过她们姊妹,就拿娘出气。

二姐说,娘听不得气话。听了心里就发烧。不像她,听了也不当数。要是旁人说的,她还敢对回去,要不就骂回去,娘不行。

所以。她觉得自己错了事,乖乖地垂着小脑袋。

冯氏骂了几句后,冯明英才劝道:“大姐,好了,别骂姐夫了。惹事的人都走了,你骂自家人干什么?这不是找气怄!”

黄雀儿也道:“娘,你别怪爹了。娘,你想吃什么?”

冯氏摇头道:“我不想吃。晚上再吃吧。”

杜鹃对黄鹂使了个眼色,让她拉爹出去,站在这让娘看了更堵心。

黄鹂便过去拽着黄老实,对冯氏道:“娘,我跟爹把驴子牵出去放放。”

冯氏点头道:“别乱跑。别玩水。”

黄老实忙道:“我带着,不叫她玩水。”

父女俩便出去了。

这里,杜鹃便又劝了冯氏几句,然后犹豫了下,才问道:“娘,我们的亲事,爹娘可能做主?”

冯氏诧异道:“这话说的,你们的亲事娘跟你爹不能做主,还有哪个能做主?”

杜鹃道:“爷爷奶奶呢?”

冯氏就愣住了。

杜鹃心一沉,其实没问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是想再证实一下罢了。

本来她们姐妹的亲事肯定是由冯氏和黄老实做主,但若是爷爷奶奶非要插手,爹娘也不能不听——谁让他们是做晚辈的呢!

冯明英和黄雀儿也都诧异,不明白杜鹃问这干嘛。

“怎么了杜鹃?”冯明英问。

“今儿那些人都盯着姐姐看。我瞧她们是看上姐姐了。”杜鹃便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真的?”冯氏惊问道。

杜鹃点点头。

黄雀儿顿时脸色就变了,两手不安地绞着。

冯明英也皱眉不语。

冯氏神色变幻了会,忽抬头看见黄雀儿有些惊惶的样子,咬牙道:“要是他们…他们不给雀儿说好人家,我拼死也不答应。这回去你外公家,我让你外公打听着。要是有好人家,就把雀儿许到山外去,不待这鬼地方了。”

第124章 少女情怀

好人家?

杜鹃想,娘的意思是只要人家不错,她也不会反对?

冯明英则想,这件事实在有些难。

亲事上,做外公的当然没有做爷爷的说话有分量。

冯氏叫黄雀儿和杜鹃不要瞎想,她不会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冯明英也叫她们不要操心。

杜鹃觉得,小姨和娘都没明白她的意思。

也对,她跟她们之间的观念本就隔了天堑。

可是黄雀儿呢?

她便笑着扯开话题,让小姨告诉小姨父,往后不要带爹上山打猎了,分些野味回来,日子好了,纷争还多了。

她道:“我们要是馋了,直接就去小姨家吃。”

冯明英笑道:“那好啊,我还多了人帮我烧菜呢。”

看看天色不早,冯明英将梭子线缠在鞋底子上,站起来拍打身上线头,一面道:“我回去了。你小姨父教林春他们这半天,肚子该饿了。给他们弄点吃的去。”

转脸对冯氏道:“大姐,听我的,别怄气了。”

冯氏忙答应,挣扎着坐起来目送她。

杜鹃忙扶住,一边道:“小姨放心,我跟姐姐会劝娘的。”

黄雀儿也道:“其实只要奶奶不在这,我们一劝娘就好了。娘就见不得奶奶。”

冯明英噗嗤一声笑道:“那是当然。你没听说过‘眼不见为净’?这也算不得什么。谁家都有糟心事。你们家要是没你们爷爷奶奶三不知的找点事出来,那日子还不赛神仙了。老天爷看了也要不服气的。”一边说一边出去了。

冯氏听了这话满脸含笑。

等小姨走后,杜鹃问娘,是睡一会呢,还是起来走走。

冯氏说,先前人多,她一直觉得闹心,根本没睡着,现在想睡一会,晚些时候再起来。

杜鹃就扶她躺下,一面帮她掖被子,一面又劝些话。

等冯氏睡安稳了,杜鹃才带上房门,和黄雀儿回到自己房里,在罗汉床上歪着说话儿。

“姐姐,你怎样想的?就是刚才说的亲事。”杜鹃开门见山地问。

“我…我不想嫁。”黄雀儿很不安。

“不想嫁是不可能的。关键是姐姐想嫁什么样的人,可有看上的人。认准了,咱们才好想法子。要是凭着爷爷奶奶做主,我怕得个跟奶奶一样的婆婆,那日子还不是跟娘一样难熬。”杜鹃努力引导黄雀儿。

“我哪晓得要嫁什么人。”黄雀儿闷声道。

“可是,你要是不赶紧想,我怕那些人在奶奶跟前三句好话一讲,再一撺掇,奶奶就要答应了。到时候…”

杜鹃顾不得黄雀儿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辨别和自主人生的能力,把心中的担忧说给她听。

可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霍”一声翻身坐起来,惊慌地叫道:“哎呀,我要去找爹和黄鹂。姐,你一个人先慢慢想。你就这么想——”

她歪着头想了想,才接着道:“这嫁人吧,当然要先看对方男娃人品和相貌好不好,能不能干。除了这个,你还要看他爹娘好不好说话。这个尤其重要。别嫁过去,得一个难缠的恶婆婆,那丈夫再好都没用。”

杜鹃拿出给学生总结归纳的手段,帮黄雀儿分析。

她自以为考虑很周全,并没有用前世的观念来生搬硬套这一世的婚姻。因为在这里,公婆好不好相处,直接关系到以后的幸福生活。

谁知黄雀儿却轻声道:“外公说,那时候他就是看咱爷爷奶奶实诚好说话,待人也好,咱爹也老实,小叔也不是调皮的,大姑性子也好,才把娘许给咱爹的。”

杜鹃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人是会变的!

每个人每天都在变!

就拿女人来说,小姑娘给人做媳妇后会变,养了儿女当了娘更会变,从媳妇升为婆婆更是一大转变。这中间,有些是因为自己身份变化导致性情变化,如前者;有些则是因为外人插入导致变化,如后者。

她打量黄雀儿,安静中透着刚硬,不禁有些心疼。

忽然又想,冯氏当年未嫁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道:“姐你先想着。有什么话,等咱们晚上上床再说。”

然后跳下罗汉床,就往外头去了。

等她走后,黄雀儿也起身来到院子里,茫然地四下打量自己住了十来年的地方:就要嫁人了吗?

这么快!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西边山头晚霞灿烂,反射到村里,屋顶树梢似乎都蒙上一层光彩,比起春夏的雾气蒙蒙来,别有一番明艳瑰丽。

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好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向院墙边。

往日茵茵翠绿的院墙乍看去还很萧条,然她不经意间却在其中发现一点嫩绿。再仔细看:墙根处,墙上石缝里,均透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芽头。

春天来了呢!

那些嫩绿就像少女萌动的情怀,新奇又小心翼翼,怯生生地探头,仿佛还有些不安。

正呆望着,忽听对面有人叫“雀儿!”

黄雀儿抬头一看,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靠近林家这边的院墙,夏生正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便笑着过来叫她。

黄雀儿也微笑叫道:“夏生!”

“雀儿,你家来的客人都走了?”夏生问。

“都走了。”黄雀儿道。

“你在干什么?”夏生笑嘻嘻地又问。

“我…没事,就是在门口转转。”黄雀儿道,笑容有些勉强,不如平常无忧虑。

“你奶奶骂你了?”夏生看着小女娃的脸色猜测。

看着对面墙内的小少年,黄雀儿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奶奶怕是要给我说亲了。”

很自然的,她就对他说了。

夏生听了一怔,忙问:“说给谁家了?那人好不好?”

黄雀儿摇头道:“还没说。杜鹃猜的。看那样子就要说了。她们拉着我,问我多大了,会什么,还跟我奶奶嘀嘀咕咕的。”

夏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些媳妇婆子们攀亲说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把人家小女娃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再跟老的商议。

他皱眉道:“那你…”仿佛不知该怎么问。

黄雀儿答道:“我不乐意。”

很斩截,很果断,不管奶奶给自己挑个什么样的人家,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反正就是不乐意。

她实在太小了,对未来的生活懵懂的很,不知嫁什么样的人好。但是,也许是当年爷爷奶奶给年幼的她留下太坏印象,以至于一听说他们要为自己选人家,私心里觉得那就是送她进火坑,将来肯定跟她娘一样受苦。

夏生听了挠挠头皮,想说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整个身子都趴到墙上去了,望着对面的小女娃,十分伤神:雀儿不乐意,他也帮不上她呀!

这事不比旁的,要是她想吃肉,他还能去抓竹鼠——如今他大了,不用从家里偷了——可这事他说不上话呢。

黄雀儿见夏生皱眉,微笑道:“没事,我就是跟你说说。”

她也不是指望他帮忙,他问了,她就告诉他。

这是一种信任和依赖,从小建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