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第一次见杜鹃开始,朝夕相处,还没跟她分开过呢。就算他跟任三禾进山去打猎,也是过几天就回村,心理上便不觉得是分开,还在泉水村的范畴。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杜鹃是去山外。

从心理上来说,已经越出了泉水村的世界。

他忽然想,杜鹃会不会在山外碰见她前世的夫君呢?

少年猛然心颤了下,莫名感觉不安。

直到九儿拉他一把,他才回过神,跟他一块往回走。走几步,再回头,杜鹃他们已经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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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三禾等杜鹃来了,疑惑地问道:“你们嘀咕什么?”

杜鹃笑道:“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但是任三禾却没有再问了。

杜鹃转而问他这一路的行程,估计什么时候会到等。

冯明英笑道:“杜鹃,你别兴头。等下走不动了,叫苦连天的。可没人背你。那个路,骑毛驴还不如走着舒坦。”

杜鹃反过来嘲笑道:“小姨,你这几年养尊处优,都让小姨父惯坏了,我怕你走不动要小姨父背呢。我是不会的。”

冯明英听了害羞,赶着她打了一下。

冯氏无话,异乎寻常地沉默。

两个时辰后,日头升高,他们也走出泉水村附近的山区。再往前,都是杜鹃没去过的地方了。

杜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泉水村跟世外桃园一样了。

距离山外一百多里的路程。对山里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再远的山路,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山路实在难行,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可是,泉水村通向山外的路径,村人和马帮商贩走了多少年,也不能称之为路,只能让人辨认出人畜通行的痕迹。

穿行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踏得是嶙峋山石。虽然难行,却不容易打滑。所有的好处。便是沿途景色极美:空山鸟鸣清脆悦耳,空谷回音清朗,时不时又有山泉瀑布流水声传来,听去使人疲累顿消。

因他们走的根本不能算路,所以。山中鸟兽也没有避人的自觉性。这一路上,杜鹃常看见红锦鸡、兔子,甚至野羊等动物。

不用说,他们的午餐是就地取材解决的。

杜鹃虽然人小,然身子轻盈矫健,一路走来,并没有如小姨所说叫苦连天。反倒是冯氏姐妹俩,累得气喘吁吁,不时要停下来歇息。

至于任三禾,就跟没事人一样。

杜鹃以为这路就这样了,谁知到了黄蜂岭,才知道什么是天堑:一条弯曲山路盘绕在山间,道路一侧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这里,驴子驮重了都不行,容易失脚。

所以,大多数由人牵着驴子小心翼翼地翻山。有些地方,还要把货物卸下来,由人扛过去。

就这一处地方,就要折腾两个时辰。

前面还有野人渡,堪比“一线天”的绝谷…

怪不得商贾趋利,这条商路却不甚畅通。

钱再好,也要有命花才成!

任三禾带着三个妇孺,到天黑的时候,才算出山。剩下的路也是山路,但大多在山脚绕行,十分平坦,没有危险了。

道路好走了,杜鹃明显感觉不一样起来,那就是沿途村子多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昭示着人烟的密集度。

等他们踏上一条两米来宽的所谓“大路”,就发现冯长顺带着小儿子冯兴业等在路边,十六的圆月照的他们面容十分清楚。

这一刻,杜鹃真是激动万分——

这才是亲戚!这才是长辈!

她高声欢呼“外公!小舅舅!”就飞扑了过去,背上的小竹篓在她的跑动下颠来颠去。

冯长顺哈哈大笑道:“等到这时候!还以为你们今儿不来了呢。是不是杜鹃走不动,拖后腿了?”

杜鹃抱着他胳膊笑,也不辩解。

冯明英见了老爹撒娇道:“爹,你外孙女没拖后腿,是你闺女拖后腿了。往常真没看出来,杜鹃这么点大的人,那么能走!你瞧她,都走了一天了,这会儿还跑得比兔子快。我跟姐姐腿都要断了!”

冯长顺和任三禾一齐大笑。

小舅舅冯兴业笑问杜鹃:“你真没要你小姨父背?”

杜鹃得意地摇头。

冯兴业将她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又牵过路旁的毛驴,将她抱上驴背,“别逞能了。脚都磨起泡了吧?这路好走了。坐驴子也不颠。”

杜鹃见只有两头驴,忙道:“没有。我穿着靴子呢。我能走得动。这驴子让娘和小姨坐吧。”

其实,冯氏比她更累,冯明英就更不用说了。

冯兴业忙又将她抱下来,说“那小舅舅背你。驴子让大姐和小妹坐。”

于是,冯氏和冯明英都骑上了驴背。

想着几人赶了一天的路,必定累了,大家便急忙上路。

冯长顺边走边跟任三禾寒暄,询问这一路的情形。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外公的村子。

这也是一个靠山的山村。不过山矮多了,只能算丘陵。

外公家有个大院子,正房八间,东西分别开两道门户,另东西厢房各五间,听说后面还有厢房。

他们到达的时候,从各屋涌出一堆人。

“大姑小姑回来了。”

“秀英、明英回来了?”

“小姑父!”

“杜鹃!”

杜鹃等人也挨个跟人打招呼。

“娘,嫂子。”

“大舅舅,大舅母…”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杜鹃立即被一群人包围了。外婆将她抱起来。磨蹭着她的脸颊叫“哎哟我的乖孙女。真能干!走这么远的路,也没哭。快跟外婆进去。”说着还亲了她一下。

杜鹃觉得很新奇,嘻嘻笑了。

她感受到浓浓的欢迎气氛,一点不带假的。绝不是虚伪应酬。之前大家一直都在等他们,都没吃饭。

寒暄已毕,一行人被让进东边上房,牲口自有舅舅们打点,又把行李收拾搬进屋。

杜鹃看看蜂拥而入的男男女女和孩子,又不禁咂舌:大人十来个,娃儿十几个,外公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而且,她感觉出这家很和睦。孩子吵闹,大人笑骂,都很真性情,却没有人太较真当回事。

也对,以外公跟爷爷对阵表现出来的气势和手段。治理这样一个庄户人家,绰绰有余了。

当下,外公和舅舅们陪着小姨父,几个舅母张罗端菜饭,冯氏、冯明英和杜鹃则被冯婆子让进里屋,坐在床沿上。

紧跟着,大舅母杜氏带了两个小女娃端了两盆热水进来,放在床前,说她们走了远路,脚肯定酸胀,先洗个脚,换一双软和的鞋子,然后再吃饭。

这番举动很合杜鹃心意,觉得十分贴心。

冯氏和冯明英回到娘家一点也不拘束,见侄女把盆端到跟前来了,也就脱鞋洗起来。

杜鹃也要下去洗,她大舅母却端了把椅子过来,靠在她旁边坐下,亲自帮她脱靴子。

她吓了一跳,忙道:“我自己来。大舅母,我都这么大了,还要长辈帮洗脚,丢死人了。”

杜氏摁住她不让动,将她双脚抱在怀里,笑道:“你才多大!床这么高,不是怕你弯腰够不着吗。”

说着,又帮她把棉袜去了,然后用略带老茧的温暖大手轻轻揉捏她的小脚板,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抬头对冯婆子道:“起了好几个大泡呢。”

外婆心疼地说道:“这小嫩脚,走那么老远的路,能不磨破了?先随便洗洗,换双鞋,等下吃了饭再用大桶泡个澡好睡觉。”

冯氏听了忙问杜鹃:“怎没听你叫疼?”

杜鹃傻傻地说道:“我也没觉得呀!”

众人都笑了。

一时洗完,又拿了鞋子来换。

冯明英忙道:“我们都带了鞋子来的。”

冯婆子道:“晓得你带了。那包袱还没打开,这会儿上哪翻去?先穿这个吧。”

给杜鹃的是一双红色新棉鞋,杜氏拿了一只往她脚上套,“这是大舅母帮你做的。比着你三表姐的脚量的尺寸,没想到穿着还挺合适的。”

杜鹃感激不尽,真心谢道:“难为大舅母。”

这个大舅母,在她洗三的时候去过她家一次,那次她就觉得她不错,还真是贤惠。

冯明英穿好了鞋下地,见状忙抱怨道:“杜鹃,你大舅母真偏心!就帮你做新鞋,我跟你娘都没有,只好穿旧的。”

杜鹃得意道:“羡慕吧?嫉妒吧?各种羡慕嫉妒恨吧?”

这个小姨,从进了娘家门——不,从见到外公开始,便仿佛回归少女时候,变得爱撒娇起来,她见了忍不住想笑。

冯氏和杜氏等人也都笑了起来。

外婆却不懂这幽默,对小闺女嗔道:“你没鞋穿,还要你嫂子帮你做鞋?那你一年给我带几双鞋干嘛?”

冯明英一扭身子,上前抱住老娘胳膊,娇声道:“孝顺呗!娘不稀罕?”

冯婆子听了呵呵笑,十分满足。

第138章 就是他!(三更)

大舅母帮杜鹃穿鞋,她腿被平端着,上身不免往后仰倒在床上。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便凑上前来,试探地对她道:“我叫翠儿。”

神情惴惴地看着杜鹃,渴望亲近的意思很明显。

杜鹃忙问:“是表姐还是表妹?哪个舅舅的闺女?”

翠儿见她如此热络,雀跃道:“你猜猜看呢?”

旁边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听了一齐笑看杜鹃。

杜鹃也笑了,道:“这么没头没脑的,我猜不出呢。”

翠儿鼓励道:“瞎猜呗。”

杜氏帮杜鹃把鞋穿好了,对她斥道:“猜什么!吃饭去了。你瞅你那样子,哪有杜鹃懂事。难不成你还想当姐姐?”

杜鹃就知道这是表妹了,而且是大舅舅的闺女。

她便拉着翠儿的手,又喊另外两个小表妹一块,跟着众人出去吃饭。

晚饭就摆在外面厅堂,两张大桌子一张矮桌子,都摆着满满的碗盘,菜香味四溢。众人笑语喧哗,连推带让,十分热闹,让杜鹃见识了跟林家一样的大家庭气氛。

外婆把杜鹃叫到身边,让她跟自己坐。

翠儿见了上前恳求道:“奶奶,叫杜鹃跟我们坐吧。”

杜鹃忙点头,说自己跟表兄弟和姊妹们一块坐着吃,还热闹呢,跟大人一桌还拘谨。

冯婆子答应了,又叮嘱孙子和孙女们,“不许欺负杜鹃。”

于是,杜鹃就坐到小桌上去了。

男人那一桌,冯长顺高声冲杜鹃笑道:“杜鹃,饿了吧?来外公这别见外,要当自己家一样才好。你大舅母可是从早上就准备这顿饭,烧了许多好吃的。你要多吃些。”

杜鹃脆生生地应了。

一个舅母笑道:“咱们家就数大嫂烧菜烧得好。”

冯明英接道:“杜鹃也会烧菜呢。手艺可好了。回头让她烧了给你们尝尝。”

众人都惊讶地问道:“真的?”

冯明英道:“怎么不真?连我都不如她了呢。”

外婆白了冯明英一眼,道:“黑了良心差不多!她再会烧,才多点大?长这么大头一回来外婆这,又走了那么老远的路。还要叫她煮饭烧菜,你们能吞得进去?”

说着朝杜鹃道:“别理你小姨。家有四个舅母呢,轮也轮不到你烧饭!”

舅母们都笑了,说哪能呢。

杜鹃不禁感叹:这外婆跟奶奶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心里一感动,就说道:“等我歇一天,就烧两个菜给大伙尝尝。我还要跟几个舅母学手艺呢。”

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她从不放过任何跟人学习的机会。

再说,农家菜无定式,一般主妇都有一两个拿手的。多看多学总没错。

舅母们都夸她懂事。

冯氏听了十分高兴。满脸笑容地看着杜鹃。

冯明英不满地叫道:“杜鹃。你成了香饽饽了。”

杜鹃眉开眼笑地问道:“羡慕吧?嫉妒吧?”

冯明英已经习惯了她这样说笑,还能配合呢。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羡慕!嫉妒得发狂!”又转向冯婆子问,“娘,你喜欢外孙女多一些。还是喜欢小闺女多一些?”

众人听了轰然大笑,气氛十分热烈。

任三禾看向妻子的眼光柔柔的,见她望过来,丢了个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冯明英害羞地扭头不看他。

表兄弟姊妹们见杜鹃一点不怯生,跟大人说完了,又转过来问他们都是哪个舅舅的娃儿,多大了等等,忙都抢着回答。

原来大舅二舅都已经有四个娃了。三舅舅三个,四舅舅也有两个了,男男女女加起来共十三个。

杜鹃听名儿听得头晕,赶紧道:“我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慢慢记吧。回头再问你们。你们别生气哟。”

众小都说不生气。

翠儿和两个表姐不住帮杜鹃搛菜,表兄弟们又问她山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等,跟黄鹂向往山外一样渴望去山里。

杜鹃这才想起,忙道:“小姨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呢。”

众小大喜,忙问都是什么。

杜鹃笑道:“这山外什么好东西没有,一般吃的你们也不稀罕,我就和小姨做了许多五香肉干带来了。还有糖炒栗子,还有榛子、五香笋干…”

小娃儿们顿时激动不已,一个个笑逐颜开。

大表哥冯志才十四岁了,还挺幽默的,笑道:“杜鹃,你别给我们长脸了。山外边好东西是多,可都在旁人家。所以大姑和小姑不管带什么东西来,我们都喜欢。”

满屋子人听了都哄笑。

冯长顺在上桌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眼皮子浅!也不怕你妹妹听了笑话你。”

冯婆子却埋怨冯氏和冯明英道:“把栗子带出来炒不就好了。你们买糖啊盐的,都不容易搬回去。这炒栗子都用了,不是又要花力气往家背?”

任三禾忙道:“也没用多少,我再买些回去就是了。”

冯婆子这才罢了。

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冯氏道:“黄鹂没来,也没闹?”

冯明英听了噗嗤一笑,朝杜鹃瞄了一眼,道:“怎么没闹!可杜鹃有法子治她。她不只好乖乖听她二姐姐的。”

说着,把她们姊妹之间的事捡些说了。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热热闹闹吃了晚饭,大人们收拾行李,把带的土产山货一一摆出来,大人娃儿都开心得不得了,丝毫没有睡意。

杜鹃却顾不得了,满身疲惫,泡了个热水澡后,倒在床上,连李墩的事也来不及想,就被打入黑甜梦中。

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大家都吃过了,任三禾不在,跟四舅舅去了府城。

他这次出来,带了几十张好皮子。还有一些药材。想着在附近小镇卖不划算,因此去了荆州府城。

杜鹃也更加确定:她一定不是土财主杨家丢失的女儿。

否则的话,任三禾不会这样丢下她。

倒是她昨晚听说他要去府城,恳求说也想跟去见见世面,他却把脸一放,说“路远,再说府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人多。你这么小,跟了去,我一个看顾不到。被拐子拐去了。回来怎么跟你爹你娘交代?”

杜鹃心里就有数了。忙听话地点头。

她也不想原来的身份暴露,巴不得永远不见天日才好。

且说杜鹃起来后,翠儿引着她去洗漱、吃饭。

大舅母正在厨房里面忙,见她来了。忙将留的饭菜端出来,又问她睡得怎么样,可还觉得累等等。

杜鹃一一答了。

吃完早饭,她拉着翠儿和两个小表妹在院中晒太阳,一边询问各种情况。

问后才明白,为何外公要他们过了十五再来。因为镇上私塾十六开学授课,想必那杨家的儿子也在私塾念书,平常是见不到的,只能趁着他上下学的时候。才能看见。

翠儿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冯家有两个男娃也在那私塾读书,就是大表哥冯志才和三表哥冯志明。

正问着,就见一个不知叫什么的小表弟跑进来大喊“奶奶,马车来了。快点!”

冯婆子便急忙出来叫杜鹃。说她要带她娘和小姨去镇上逛,让她跟着一块去。

杜鹃顿时激动不已,飞一般进屋去准备。

很快,她们就坐上了驶往黑山镇的马车。

黑山镇离外公家大约半个时辰的脚程,坐马车更快些。才说了一会话,马车拐过一座山,就望见前面房屋聚集,外婆说,那就是黑山镇了。

杜鹃眼不眨地盯着前面的小镇,而坐对面的冯氏也是一副紧张的模样,连小姨跟她说话,都心不在焉地回答。

到了镇口,下车后,杜鹃才得以细细打量这小镇。

说是集镇,更像一个大村庄。因背靠着一座青灰色的石山,所以叫黑山镇。整个集镇除了两条相交如“丁”字形的街道外,余下全是民宅和庄院。

集镇不大,但人流却多,也很热闹。

杜鹃很快就发现根源:镇尾有一条近三米宽的官道从石山右边拐进来。官道上,来来往往背挑挽扛的商贩和马车很多。

怪不得,这小镇是一个交通要道呢!

于是,几人就在街上逛起来,看中了东西也不买,等下午走的时候再买。

冯明英以为杜鹃会觉得新鲜,带她把每一间铺子和商行都跑到了,又问她想要什么、吃什么,她都给买。

杜鹃哪里会在乎这些,就算对一些小玩意感兴趣,眼下也没心思挑。她一反常态地紧紧拽着冯氏衣袖,只要她去找儿子,她也必定要跟着。

临近晌午的时候,冯婆子对冯氏道:“秀英,你去私塾,等你侄子下学了,带他们来这。我跟明英先去‘黑山酒家’点菜。”

看来外婆已经跟娘商议好了,这就制造机会了。

杜鹃立即道:“我也要去。我想看私塾是什么样的。”

冯氏忙道:“好,你陪娘去。”

她紧紧拉着杜鹃,好似在寻求支撑。

冯明英道:“娘,不如咱们跟姐姐一块去。接了志才他们来再点菜不是更好?”

不知冯婆子怎么想的,拒绝了。

她道:“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你陪娘去酒家坐下歇会儿,说说话。让你姐姐和杜鹃去吧。都跑去干嘛?”

冯明英只得罢了。

杜鹃就按照外婆指的方向,拉着冯氏往“丁”字街道的脚头走去,找一间叫做“张宅”的大院。

母女俩站在院门外街旁,也不说话,盯着那大门,各怀心思。这会儿,冯氏顾不上杜鹃,杜鹃也管不了冯氏了。

才等了一会工夫,就见门内三三两两出来些孩童,从六七岁至十几岁不等,叽叽喳喳说不停。

冯氏便急切地上前,挨个察看。

杜鹃则两眼一扫,掠过大多数人,将目光定格在一个少年身上,激动地想道:“就是他!”

第139章 似是而非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外婆的意思:没有人陪,冯氏自己来看,若一眼能找出儿子来,则更证明母子连心。

杜鹃凭的是什么?

她只能凭外貌。

这少年十岁左右,顶上头发用银色发冠束住,脑后黑发垂直,身穿宝蓝锦袍,系着青色如意绦。面貌身材有着冯家男儿的健朗和英气,然一双浓眉下,双眼却温润柔和,那是老实爹的标识,还有那嘴唇…

这些特征,若看久了便不显,但初次见面的人,尤其是对冯家和黄家都熟悉的人,便可一眼看出他身上结合了黄老实和冯家舅舅的特征。

难怪外公会怀疑,因为少年像冯家舅舅更多些。

猛一看去,像极了四舅舅冯兴业。

认定以后,杜鹃便丢下冯氏,兴冲冲地朝那少年跑过去,脆声叫道:“三表哥,你放学了?”

笑得眉眼弯弯。

三表哥冯志明昨晚不在,据说在他外婆家住着,她便借此做幌子搭讪了,反正认错了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杨元微张着嘴,神情错愕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他怎不记得有这样一个表妹呢?

杜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即解释道:“我叫杜鹃!泉水村的。你不记得了?”

说完紧盯着他。

就见杨元一怔。

可惜,不是震惊的“震”,而是茫然的“怔”。

杜鹃心直往下沉,依然不肯放弃,轻声叫道:“李墩!”

杨元正想,泉水村,那是什么地方?

忽听小女孩又叫“李墩”,便断定她认错人了,遂有礼地笑道:“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我叫杨元,不叫李墩。你要找李墩?好像咱们私塾没有这个人呢。”

冯氏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向二人走去。

她刚才也一眼认准他就是自己丢失的儿子,又见杜鹃直奔他去了,还把他误认作是娘家侄儿,心里百感交集,几乎站立不稳,哪还能挪得动双脚。

杜鹃忍受巨大的失落,强笑道:“你叫杨元啊!我跟我娘是来找我表哥冯志才和冯志明的。认错人了,对不起啊!”

杨元微笑道:“不要紧。冯志才还在里面呢。”

他身边站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是跟他一起的,已经看了半天了。这时忽然笑道:“认错了也不要紧。杨元你就认她做妹妹也不错。她一来就看上了你。怎不叫我们呢?”

说完还霎霎眼睛。

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皮的时候。这话就有些调笑的意思了。

杜鹃哪还听不出来。

只是她抱着巨大的希望来,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当初也做过最坏打算,依然有些承受不住。

因此也没心情发作。只强笑道:“是我眼花了。瞧他跟三表哥有点像,才喊的。你们都是读书人,看去都斯斯文文的。听人说,读了书的人‘腹有诗书气自华’,都是谦谦君子呢。”

两少年听她如此高评价自己这些人,便不好意思了。

杨元正要说话,忽觉旁边有道*辣的目光,转头一看,是个中年农妇。盯着他,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他心下奇怪极了。

杜鹃也发现冯氏异样,忙介绍道:“这是我娘。”

杨元便对冯氏微微一笑。叫了声“大娘”。

冯氏“嗳嗳”两声,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另外两个少年想要弥补自己的君子形象,便问杜鹃,要不要他们进去帮她叫一声冯志才和冯志明。

杜鹃忙说不用。

她还不肯死心,见杨元手里捧着一摞书纸,故意羡慕地说道:“我也认得几个字,好想读书呢。我听了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杜鹃啼血猿哀鸣。’不知什么意思?”

几个少年愣了下,忽然大笑起来。

杨元才笑了一声,看见杜鹃眼睛微红,忙止住,柔声对她道:“这两句话是两首诗里的,不相干的。一首是…”

他也不厌烦,竟站着跟杜鹃说起了白居易的这两首诗《大林寺桃花》和《琵琶行》。

杜鹃看着他,泪水止不住溢出。

这个少年,究竟是不是李墩?

若不是,她盼了九年,岂不是一场空?

若是,昔日恋人对面不相识,还有比这更打击人的吗?

面对少年温和的双眼,她并没有当初刚穿来时的疼彻心扉,有的,只是淡淡的忧伤,从心头慢慢向四肢百骸弥漫扩散,仿佛缓缓沉入水底,被清水淹没到头顶…

人间四月芳菲尽,若论阳历,差不多五月了。

前世,五月一号是她和李墩举行婚礼的日子。

可就在四月三十号那天,他们双双跌下山崖。当时景况,又岂是“杜鹃啼血”可以形容的?她的名字又叫杜鹃。

两句诗完全不相干,可旁人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诗,若是李墩听了,必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隐喻,不过从字面上联系事实而已。

但是,杨元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