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皱眉道:“爷爷奶奶来了?”

黄鹂撅嘴道:“嗯。”

黄元再没说什么,又奋笔疾书起来。

黄鹂便不打扰,悄悄地走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黄元这次很快就写好了,只一页纸。装入信封后,又迟疑起来,不知找谁带这封信,或者说送这封信,因为这信非同小可。

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走一趟。

唉,早知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写信了。

将信收拾好之后,他走出屋去,却听见隔壁传来黄大娘的说笑声“…乡下地方,穷苦的很,你们那样人家出来的,就怕住不惯…”他心一沉,往西厢走去。

杜鹃姊妹正在西厢磨山芋。

因厨房小,厢房盖好后就把石磨挪过来了。

他还在门口就叫“黄鹂”。

黄鹂跑出来,黄元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不住点头,然后就往上房去了。

黄元则走进厢房里间,见黄雀儿坐在石磨前喂料,杜鹃正在推磨,忙挽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黄雀儿转头笑道:“你不会。”

杜鹃却侧身让开道:“试试也没什么。”

遂教他怎么扶,怎么推,说“看着容易,推起来可不容易。不懂使巧劲的人,根本推不转。光有力气是不行的。”

黄元见她一如既往地说笑做事,更放心了,呵呵笑道:“再难能有多难!还能比我考秀才难?我就不信。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学个推磨还不成!”

杜鹃顿时笑起来,道“我看你怎么学!”

姐弟几个正笑闹着,黄大娘和黄鹂走了进来。

见黄元推磨,她马上道:“怎们要你推?你哪会这个。”

黄元解释说他想试试玩的,大娘才不言语了。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满面笑容地对杜鹃感叹道:“那昝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又白又嫩。村里人整天说你好看,这下可把你比下去了。她又文静又大方,还体面懂礼。真真是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杜鹃笑道:“那是,咱们是乡下丫头,怎么比!”

黄雀儿不满地说道:“杜鹃也白,脸上总是白里透红。”

黄鹂道:“二姐天天晒也晒不黑。跟昝姐姐一样好看。”

黄大娘看看杜鹃,确实很美,无法睁眼说瞎话,强辩道:“总还是差些。杜鹃皮肤就没人家昝姑娘细滑…”

黄元忽然就兴致缺乏起来,对黄雀儿道:“饭好了,先吃饭去吧,回头再磨。黄鹂。先扶奶奶去坐。”

黄鹂大声道:“嗳!奶奶,咱们先去喝汤。”

黄大娘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硬拽走了。

这里,黄元见两个姐姐收拾磨好的山芋浆,便又问杜鹃,这山芋磨出来以后。要怎么制山芋粉。杜鹃说,拿包袱包起来,反复用水冲洗,下面用大木盆接着。等过一晚上,山芋粉就沉淀在盆底了。

黄元又问道:“磨出来的这些今晚就要洗吗?”

杜鹃点头。说洗出来明天就能晾晒了。

一时收拾好了,姐弟几个去吃饭。

路上,黄元轻声告诉杜鹃:“明天我想出山一趟。”

杜鹃听了一愣,很快道:“那我送你去。”

黄元道:“那就麻烦你了。我还真不敢过黄蜂岭呢。”

杜鹃忍不住笑起来,差点说“你还不如昝姑娘”,惊觉不妥,好险忍住了。

晚上,昝水烟主仆进了些粥汤后又安歇了。

乡村夜晚万籁俱寂,她们劳累又伤痛,一夜不曾醒。这也免去了杜鹃的麻烦,省得回房面对昝水烟。不是怕她,也不是尴尬,也不是愤恨生气,而是…无话可说。

是的,杜鹃觉得与她无话可说、无理可论。

只是黄元的打算终究落空了。晚上,杜鹃一家正磨山芋、洗山芋粉时,外面有人叫门。是林春回来了,还带来了昝虚极。

杜鹃看向再次回来的林春,神情平静无波,比上次又不同;而昝虚极,神色既疲惫又沉肃,恭恭敬敬地拜见了黄老实和冯氏,言明此次进山是要找黄元,一字未提妹妹,偶尔目光扫过杜鹃,也是复杂至极。

冯氏很不安,强笑说“稀客”,要黄雀儿赶紧去弄吃的。

黄元将昝虚极让入自己房中。

林春没有跟去,说天晚了,要回家看爹娘。

他临去时,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意味莫名。

杜鹃对他坦然一笑,问道:“不在这边吃饭?你娘怕是已经睡了。”

林春摇头道:“我随便泡些锅巴吃了就睡了。”

杜鹃点点头,任他去了。

一时,黄鹂和黄雀儿去厨房烧水弄吃的送给昝虚极,杜鹃并没有插上前去,自和爹娘收拾摊子。

“也好,”她边忙边想,“省得明天跑一趟了。”

第296章 暴毙

第二天凌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杜鹃准时醒来。

才坐起身,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侧耳倾听,有低低说话声,脚步杂乱地往院门口走去。

“难道昝虚极这就走了?”杜鹃诧异地想,“他连他妹妹也没见呢。”

她心中一沉,急忙下床穿衣,匆匆挽了头发,就出去了。

外面虽然沉黑,但杜鹃还是看见院门口有个黑影。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他走了?”

半响,黑影回答:“走了!”

杜鹃再问:“怎么回事?”

黑影却静默了。

好一会,才艰涩回道:“昝家四小姐昝水烟,聘给玄武王世子为妃,不料文定前夕染病暴毙…”

杜鹃听得目瞪口呆。

她怔怔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

两人都不吭声,也不知站了多久,杜鹃依稀觉得有热乎乎的东西添手指,这才惊醒。低头一看,家里的黄狗正挨在她腿边,亲热地添她呢。

她抬起胳膊让开,轻声道:“去!走开!”

然后对黄元道:“我去后边练习了。”

竟不问他怎么办,跟平常一样打了招呼就走。

黄元想要叫住她,又颓然缩手。

他蹲下身子,抚摸着黄狗皮毛,静静地不出一声。

任家后院,任三禾见杜鹃一人前来,问道:“黄鹂呢?”

杜鹃道:“哎呀,忘了叫她。”

任三禾盯了她一会,忽然问:“昝姑娘怎么来了?”

杜鹃不是个会隐藏自己的人,她往那一站,熟悉她的任三禾就看出不对来。

杜鹃想了想,觉得这事小姨父迟早会知道,不如趁早告诉他,省得他到时发怒。于是,便三言两语告诉了他缘故。

任三禾听后。神情骤冷,“黄元怎么说?”

杜鹃轻声道:“我没问。”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萎缩,不敢探寻真相。

任三禾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才道:“练习吧。”

仿佛无事一样。

杜鹃点头,跳上粪池的梅花桩练拳。

今天早上,她练得比任何一天都要专注和刻苦。

她想,把武功练好了,也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这念头一产生,她便心里一惊。

任三禾在旁看了一会,就任由她自己练,他去一旁指点儿子任远明。等两人都专注练习的时候,他便悄然回到前院东厢书房,快速写了个小纸条。塞进一节细竹管。然后,他去廊下取下鸽子笼,将竹管绑在一只灰鸽的腿上,扬手放飞。

晨练结束后,任三禾对杜鹃道:“待会我跟你干爹去山里打猎。你要不想在家待,就跟我们一块去吧。你也该多去深山里历练历练,总在附近转悠是不成的。”

杜鹃想了一下,点头道:“嗳,我家去收拾一下。”

任三禾点头,说“吃了饭就走。”

杜鹃答应一声,匆匆回家去了。

黄家小院。一如既往的温馨整齐。

从厢房盖起来后,虽然东西两道院墙被遮挡住了,但前面院墙下却丰富起来:左右各挖了一垄地,种些葱蒜等绿色的菜蔬和常见的花儿,还特意编了竹篱笆给围起来,不让鸡狗祸害。厢房屋头。还插了两根葡萄枝,想必来年会牵起绿色藤蔓,支起一方荫凉。

杜鹃走进院子,一眼看见黄元站在他窗前。

看见她,少年双眸一亮。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灿笑。径直往厨房舀水洗澡。

吃早饭的时候,杜鹃告诉爹娘,说她要去打猎的事。

冯氏皱眉道:“家里有那么多鹿肉,能吃好些天呢,还打猎干什么?这两天昝姑娘在,要人照应,你不陪她,还往外跑?”

黄老实也劝道:“是啊杜鹃,别去了。”

杜鹃飞快地喝了两碗粥,把碗一放,道:“大姐和黄鹂不是在家么。我跟干爹和小姨父进山,不是猎野鸡兔子,是猎狐狸。要是运气好,再能挖些好药材,就更好了。”

说完见黄元呆呆的,对他一笑。

黄元心中一痛,轻声道:“既是跟小姨父和林里正去,想必不会有事,见识见识也好。”

黄雀儿忧愁地看着妹妹,想阻止又不知怎么说。

黄鹂很想去,可看看娘的脸色,识相地闭了嘴。

冯氏板脸道:“就算这样,可你都多大了,还跟人满山跑?咱村哪家女娃跟你似的?都要定亲的人了,还不收收心。”

杜鹃笑嘻嘻地说:“真要是穷,谁讲究那个!管他女娃男娃,能上山猎只兔子回来也好。娘忘了咱家以前了?”

冯氏本是心疼闺女,所以不让她去。

然杜鹃今天不知怎么了,说话让她听了刺心。

她叱道:“以前穷,现在不是好了?你就不上山,你弟弟也一样能挣钱养家,说得跟家里等米下锅一样。”

杜鹃笑道:“弟弟再能干,我也不能懒。怎么我勤快,娘还不高兴了?”

黄元对冯氏道:“娘别说了,就让杜鹃去吧。”

冯氏赌气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她!”

杜鹃微微一笑,自去收拾行囊不提。

等她走后,冯氏红着眼睛问儿子:“你到底可有主意?”

黄元笑道:“娘别急,容我再细想想。”

再说杜鹃,跟随任三禾和林大猛进山后,原先好像被束缚住的思维顿时舒展开来,也能思想了,也知道心痛了。

她把整件事情从头细想,越想越心碎和绝望。

幸亏任三禾有见识,也深知她性情。这种时候,把她带出来远比窝在家里强。走在古木参天的深山中,人的一切情感仿佛变得微不足道,就和奔逃的兔子,或者惊飞的鸟儿、湍急的流泉一样,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所以,开始一阵剧痛伤心过后,杜鹃便渐渐丢开心事。

任三禾与林大猛打猎。完全不同秋生他们,跑得远不说,专门往人迹罕至的老林子、陡峭的危崖深壑里钻。

林大猛贵在有经验,比起任三禾身手要差些。因此带了攀爬工具;任三禾也带了,是为杜鹃准备的。

一路上,杜鹃大开眼界,虎豹狼虫见了不知多少,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木、高崖绝壁、幽谷深涧,景致不似人间。当然,深林之中随时有危险跟随,半点大意不得。林大猛就差点被毒蛇咬了,亏得杜鹃眼明手快,疾射一枚铁钉将小蛇钉死。吓了他一身冷汗。

有杜鹃跟着,任三禾他们也开心,吃得开心。

一开心,林大猛兴致就上来了,引杜鹃认识各种动植物。

“瞧。这棵是金丝楠木。怕有上千年了。”

“真的?那干爹怎不弄回家?”

“弄回家干嘛?自己又不能用。本来还不知是金丝楠,那年你干爷爷在这旁边砍倒一棵,搬了好几趟,好容易弄回去了,做了一张拔步床,树根雕了一张茶几,后来全叫皇家弄走了。哦。你那个小牛就是用那树根尾巴做的。这棵就没动了,也没敢告诉人,不然,怕官府逼我们进山来弄。”

杜鹃恍然大悟,保证道:“我不跟人说。”

林大猛和任三禾哈哈大笑。

两天间,他们才猎了几只白狐。其余都放过了。

“杜鹃,这个送你。好容易你跟干爹一块进山,总要给个彩头,不枉你费心帮我们弄吃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杜鹃欢喜地受了。

这日清晨,他们来到一处深谷中。

一路上。任三禾引着杜鹃看各种奇树异草,都是他以前看见,然后留心记下的。现在,他带杜鹃看一个深潭,清幽幽、潭底鹅卵石清晰可见,里面游着些细长透明的小鱼儿。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此时的杜鹃却完全能体会鱼儿的悠游和快乐。它们生活在这深谷幽潭中,浑不知愁,令人艳羡。向来以勤俭持家和搜集美食为乐的她,这一刻竟然不忍心打捞它们,“咱们别捞这鱼吃了吧。”

任三禾微笑地看着她,就知道她会喜欢。

这地方也是他以前来过几次的,总想哪次带她来看看。可巧今天就来了。果然她真的喜欢,都不忍心吃鱼了。

他故意道:“你舍得?这鱼味道很好的…”

杜鹃忙转脸道:“别说了!我要流口水了!”

任三禾忍不住笑了。

“水至清无鱼”,然这清潭中的鱼虾却不知从哪来,捞也捞不完。它们在这清水中,也不知长了多少时候。大抵钟天地灵秀、蕴山水精华而生的东西都是极美的。外形美,味道更美!

最后,他们还是捞了些鱼煮汤喝了。

是装在青竹筒里煮的。

那个味道,鱼鲜含着竹子的清香,堪称人间极品!

吃罢,他们又上路。

这一次,任三禾带杜鹃去采灵芝。

他在好几个地方发现生长多年的灵芝,都做了记号。本来他可以采回去送给她的,但他总觉得带她来亲自瞧一瞧,让她自己亲手采摘,她会更喜欢,所以就留着了。

当杜鹃站在一棵大树前,看见那树根部位裸露的一截腐朽根茎上长着一株菌盖直径足有半尺的红色灵芝,惊得合不拢嘴。

林大猛笑道:“杜鹃,这个你不要,我可采了。”

杜鹃忙道:“要!我娘怀了宝宝,正要用这个补身子。”

任三禾本来笑盈盈的望着她,十分享受她的喜悦,闻言却脸色一沉。见杜鹃转头,又恢复笑意。

杜鹃摘了灵芝,又问道:“小姨父,怎没见人参呢?”

任三禾道:“人参不是什么地方都长的。这大巴山里,我只在天柱雪峰(虚构)北麓见过。大靖东北和安国境内就比较多。”

杜鹃心里一动,问道:“小姨父去过北方?”

任三禾随意道:“去过几次。”

杜鹃就没再问了。

几天里,杜鹃的笑声比山里的鸟儿还脆,完全没有任何心事的样子,这让任三禾很满意。四天后,他们踏上归程。

半路,遇见带着如风找来的林春。

第297章 尴尬

“春儿,你怎又回来了?”

林大猛奇怪地问侄儿,眼光不自觉地往杜鹃那瞄。

任三禾也疑惑地盯着徒弟。

林春道:“回来有几天了。”

说着看向杜鹃,难道她没告诉他们?

杜鹃却问道:“你还没走?”

林春分别从大伯和师傅手中接过一部分行囊,然后又来取杜鹃的背篓,一面道:“我告了假。”

杜鹃虽然疑惑,也没深问。

当下,众人继续上路。这一晚,他们在一处半山腰的山洞内歇宿。山洞口有块大石可做门户,防止野兽侵袭,不远处有一眼泉水;山洞内有石锅和瓦罐,还有木碗筷子以及不少干柴,甚至还有一包干肉。

这是猎人们的一个固定投宿点。

投宿的猎人们享用了前人留下的东西,走时也会留下自己的东西,以方便下一拨人,或者他自己。

杜鹃和林春去泉边洗刷用具和肉菌,准备晚饭。

她看看沉默的少年,突然问道:“是不是你说的?”

林春被她问得一愣,紧跟着就明白了,点头道:“是我。”

他一面麻利地给一只山鸡开膛剖肚,扒出内脏,一面解释道:“昝姑娘常装扮成书生去元梦斋找我,向我探听黄元的消息。这次我回去府城,她第二天就过去了。我就告诉她黄元要娶你的事。”

说到这,他似乎有些迟疑,顿了下来。

然终于下定决心,接着道:“我还告诉她,我们两家从小定的口头婚约,还有我不肯答应你嫁黄元的事。”

杜鹃听后恍然。

“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为自己创造有利形势,你很聪明!”她很中肯地评价,话锋一转,又指出不足。“然两情相悦的事不同于任何事,不是少一个两个情敌就能成功的,也不是你努力奋进就能如愿以偿的。”

说完不禁笑了。

她这到底是苦中作乐呢,还是自我解嘲?

怎么都好。就是别哭天喊地,她不喜欢那样。

一面想,一面将菌子一个个洗净放入瓦罐,洗得很仔细。

林春停下动作看向她,认真问道:“那要怎么办?”

杜鹃转向他,眨眨眼道:“不知道!”

林春听了一滞,显然有些不信。

杜鹃见他一副怀疑自己藏私的模样,嗤笑一声。

想想不大好,赶紧收了笑,也认真地看向他。看进他眼底,轻声道:“我真不知道。这没有一个固定的方法和模式,因人而异。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强求肯定会失败。对于我来说,有没有黄元,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林春听后无言。神情似有痛心,还有不甘。

稍后反问道:“他呢,有没有昝姑娘,对你是不是一样?”

这回轮到杜鹃一滞。

她没有回头,很用心地洗菜,随口道:“不知道。”

林春却看出她难受了,问道:“杜鹃。你怪我么?”

杜鹃没吭声。

怪么?

有点吧!

但是,也没那么严重。

昝水烟要是不来,林春也不能逼着她来。

可见问题的根源不在林春而在昝水烟。

甚至也不在昝水烟而在黄元。

两人默默地回去山洞前,生火做食物。

林春用刀片下山鸡胸脯肉给杜鹃煮汤,另烧火、烤肉,动作无一不娴熟。这情形令杜鹃想起黄元笨拙的动作。接着又想起前世李墩的动作。几番画面转换,她便思绪昏昏。

甩甩头不再想,她用心煮汤。

饭后,几人坐在火堆前听杜鹃吹箫。

以往在家,杜鹃家务繁忙。较少练曲。黄元回来后,她的空闲多了,练习也就多了些。这几日跟着任三禾,只一歇下来,他就悉心指点她吹奏技法,渐渐得心应手。

林春陪在她身边,静静听着。

他就喜欢这样,静静地和她坐在一起,听山风吹过,树叶簌簌轻响,草丛中虫儿轻鸣,一切都是天籁,烘托着他和她的存在,是那么的和谐!

杜鹃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宁静。

林大猛和任三禾低声说话也不影响她。

万法归心中,她似乎找到了驾驭音色的方法,随意吹去,无不圆转自如,仿若鸟鸣树梢、泉咽危石般的自然音响。

林春立即感觉到不同,无声轻笑。

任三禾也停住话头,仔细倾听。

待杜鹃吹完最后一个尾音,他点点头道:“有些意味了。善吹者不一定能吹出意趣来。非能感觉身外一切物事的情志,并灌入曲中,不能表现个中滋味。”

杜鹃笑道:“我当然知道,常说给林春听呢。他对这些总能很快领悟,我就不行了。天赋不同,人比人,气死人哪!”

林大猛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一阵,几人和衣睡去。

就在杜鹃滤净身心,觉得自己能坦然面对昝水烟私奔一事的时候,一行人回到泉水村。踏入黄家小院的那一瞬间,她之前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院子里,昝水烟和红灵坐在小竹椅上,黄鹂坐个小板凳挤在他们膝前,三人头碰头,正对黄鹂手上的绣绷说着什么;黄大娘在旁凑趣,不住口地赞叹;另一边,冯氏正用一把竹刷子将大晒簸里的山芋粉往一块拢,偶尔抬头微笑着朝她们看。

这情形,像极了和睦的一家人。

杜鹃呆呆地看着,挪不动脚步。

她觉得自己像外人,进退不得,似乎一去就要破坏这和睦,令彼此尴尬。

林春站在她身边,也没来由地跟着生气。

他大声喊“黄鹂,来帮你姐拿东西。”

黄鹂听了转头,见杜鹃回来了,急忙将绣绷搁在脚下针线篮子里,起身跑过来,惊喜地叫道:“二姐姐你回来了?”

昝水烟等人也都抬头朝她看来。

生性灿烂的杜鹃首次觉得,摆个笑脸是那么的难。

摆不出来。索性不摆!

她点点头,随手将两只野鸡递给黄鹂,自己依旧背着背篓走进院子。

冯氏也过来问候她累不累,一面小心地看她脸色。

昝水烟含笑叫“杜鹃。”

杜鹃忽然就展开了笑脸。问“你手脚都好了?”

昝水烟点头道:“好多了。亏得婶子和大姐小妹照应。”

杜鹃尚未接话,黄大娘大声道:“我说杜鹃,你别总往山上跑,跟个野丫头一样。你要学学昝姑娘,人家又斯文又能干,知书识礼,天天教黄鹂弹琴绣花呢…”

杜鹃笑嘻嘻打断她的话:“奶奶,这话你早几年怎不说?我不像个野丫头一样上山下河,怎么回回有野鸡兔子和鱼烧了孝敬你?我也教黄鹂识字读书的,也教小顺的。黄元没回来的时候。他们可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虽不会绣花,年年衣裳也帮你做一套,鞋也做两双,你身上这件衣裳还是我缝的呢。”

一面说,一面将背篓卸下来。

对于杜鹃的直言不讳。黄大娘早习惯了,从来就拿她没法子。可今天当着昝水烟,她觉得大跌脸面。

她气道:“长辈说一句,你顶十句嘴,就跟你娘一个样——”冯氏听了脸色十分难看——“我还不能说你了?早几年是早几年,那时候穷;现在好些了,你还满山跑。你弟弟那天射的鹿肉还没吃完呢。你又弄些野鸡兔子,吃不完还费盐腌…”

才说到这,就见杜鹃“呼啦”一下,将竹篓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顿时说不出话来:好几只大灵芝滚出来,还有卷成一卷的狐皮。以及黄连首乌等上好药材。

杜鹃不理目瞪口呆的老婆子,对黄鹂吩咐道:“把这收拾了!我要去洗澡。”

黄鹂急忙道:“嗳!二姐你先去找衣裳,我帮你烧水。”

不知为何,小女娃觉得今儿二姐姐不能惹,一贯会看人眼色的她便十分乖巧听话。殷切讨好的很。

杜鹃也不多话,自回房去准备衣物。

稍后,她去厨房打水,见昝水烟主仆已经不在院里了。等回房,却没见她们,便问黄鹂。黄鹂说,昝姐姐搬去哥哥屋子去了,哥哥搬进东厢去了…

她说着说着,觉得杜鹃脸色不好,声音就低了下来。

杜鹃心中大痛!

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体会过这种心痛。

哪怕是当年和李墩分手时,也是互相祝福的,心中有淡淡不舍,面上一派洒脱;哪怕是当年在结婚前夕坠崖,那种疼痛是彻骨思念,因为他们两心一体。

都不像现在这样彻骨撕裂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