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实道:“既然是狗咬的,你家婆家为啥说是摔的?”

杨大志一时接不上话来。

杨吴氏一看事情要露馅,就往地上一坐,开始哭天号地起来。

“都来瞧瞧,还有没有天理,空口白牙的就无赖俺当家的是贼,你开了铺子,有两钱就了不起啊。”

杨老实不会跟妇人吵嘴。李竹也懒得跟他吵。就在这时,就听小白汪汪两声,钻到床底下一阵扒腾。

不多时,一身带着补丁的破蓝布熬袄子被拉了出来。

杨老实猛然记起李竹给的那一小块布,赶紧呈到里正面前说:“里正,这是在我家门口的荆棘上找到的布,你看看。”

里正两相一对照,果然是一块的。

里正瞪大眼睛,狠狠骂道:“两个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我们杨家集一向民风淳朴,没想到却出了你这个败类。绑起来见官。”

杨大志龇着牙跳下床跪下磕头求情:“里正叔,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也是不得已啊,你饶我了这回吧。”杨大志给里正磕完头,又咚咚地给杨老实磕。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越聚越多。大多数人都在谴责杨大志,都说以后要小心这两口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却连同村的都偷。

里正狠狠地骂了杨大志一顿,又踹了他几脚,然后又看着杨老实:“你看这…”

里正吓唬杨大志说要送官,其实他是不想送的,一送出去丢的可是杨家集的脸和他的脸,一般的小偷小摸都是低下里解决的。

杨老实也有些迟疑不定,只说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杨大志夫妻俩赶紧磕头求情:“叔啊,我是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我其实啥也没偷着,还被狗咬了几口。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红妮也十三了,眼看就说婆家了,我要是真吃了牢饭我们家可咋活,这孩子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有的人就说道:“你这会儿才知道她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偷东西咋就忘了?”

“就是啊。 ”

众人的谴责声让杨大志夫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直不敢抬头。

当天晚上,李大姑也赶回家来。两人商量了好一阵子,第二天,杨大志的老娘颤巍巍地提着礼物来道歉,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这件事最终还是私下和解。一是里正不赞同送官,二是杨大志也没偷着什么东西人,就算送官,也顶多关上几天,打几棍子就放出来。以后还结下了仇怨。李大姑夫妻俩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私了。对此,李竹也不好说什么。有些时候,对于这个社会的某些法则,她也只能去适应。

处理完这件事,李竹又跟着去饭庄。

李竹没想到,她刚下驴车,就见饭铺门口围了一群人,还有人大喊:“杨家饭庄吃死人了。”

第64章 嫁祸

“杨家饭庄吃死人了。”有人在大声叫喊。李竹一听就知道有人来闹事了。自从拒绝孙掌柜后,李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用的是这种老套的方法。

李大姑此时吓得六神无主,杨老实也赶紧挤了进去,同样不知所措。那些食客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个个惊疑不定。

李竹费了牛劲才挤进人群,就见人群中间的空地上趟着一个三十来岁、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瘦得脱了形的男子。男子躺在地上牙关紧咬,一动不动。

那店小二张虎没用吩咐就去医馆请了大夫,李竹多了个心眼,又出了几十文钱央两个熟人分别去请南街和北街的大夫。

在等大夫来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先跑去店里端了碗温水,里面加了点灵泉,将水灌进病人的嘴里。 然后又指示杨老实又是掐人又是按胸口的,折腾了好半晌,人才勉强醒过来。那病人睁了下眼又合上了。

李竹也不问他,反而对围观的人说道:“大家伙放心,如果此人真是吃了我杨家饭庄的饭才病倒的,我们负责到底,要钱赔钱,要命,我也赔上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哗然。

李大姑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安抚众人道:“我侄女说的是,若是我家的责任,俺们一定管到底,这大夫马上就来了。 ”

这时人群中有人起哄道:“瞧这话说的,还若是,本来就是吃了你家的饭菜才倒的,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李竹看了那起哄的两人一眼,这是个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很面生,说话流里流气的。应该是吴家的水军。

她此时没功夫跟这两人纠缠,又问众人道:“大家伙有谁认识这人吗?”

众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说不认得。

李竹有些失望,不想在这时,却有个小乞丐大声说道:“我认得我认得。”

李竹拉住小乞丐问道:“你说。”

小乞丐看看众人,说道:“这人叫李文,是城北富贵巷的人,他…”

小乞丐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两个起哄的人恶狠狠地打断了。

李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说道:“两位既然是来看热闹的,就尽管看热闹就是,我问话,还请两位不要打断。”

那两人悻悻地住了嘴。

李竹鼓励小乞丐:“你继续说。”

“这个张文原先是个读书人,病了好几年了,他家里为了给他看病,钱都花光了——”小乞丐话没说完,就被人踢了一脚。杨老实这会已经回过神来了,伸手就去抓踢小乞丐的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啥不让我们问话?你们是谁派来的。”李大姑也上去抓人。

就在众人闹成一团时,张虎请的大夫终于来了。

众人闪开一道缝隙,请那大夫来看。大夫放下药箱,进行望闻切问了一番,摇摇头说道:“这人是吃食中毒,不中用了,准备后事吧。”

此话一出,李大姑脸色一白,险些晕倒。

李竹抢上前一步,赶紧去扶住她。

众人再次骚动起来。

李竹说道:“这大冷天的,快请病人抬进屋里,还有两名大夫也快到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抬进屋里,杨老实去找了床被子铺在门板上,将病人放在桌上。

刚做完这些,李竹央人去请的两名大夫也匆匆赶到。

这两名大夫一个是城南的王大夫,一个是城北的刘大夫。

王大夫先看了看,也说这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轮到刘大夫时,他淡淡扫了一眼此人,说道:“我早经说过,这病我治不了。”

李竹反问道:“按以前的老方子不行吗?”

刘大夫笃定地说道:“没用。”

李竹又大声问道:“刘大夫再仔细看看,此人可是吃食中毒?”

刘大夫哂笑一声:“姑娘说笑了,这人已经病了三四年了,如何是吃食中毒?”

围观的食客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李竹趁此机会大声说道:“众位请看,这位病人身体瘦弱,一看就是久病之人,现有他的熟人和刘大夫可以作证,我现将此人先安置在医馆,留下人照顾,然后大伙谁有功夫跟去李家看看情况。”

李大姑也适时说道:“今日的饭钱就不收大伙的了。你们谁得闲,就陪我们去李家看看,也好还我们一个公道。”

腊月人闲,再加上杨家又免了饭费,他们岂有不乐意去的。

李大姑留下张虎看门,又将张文安顿好,让几个熟人帮忙看着。她和李竹再加上杨老实领着一大群人在小乞丐的带领下一起朝城北富贵巷走去。这富贵巷并不如它的名字一样,名为富贵其实是个贫民窟。是本县穷人的聚居地。

里面鱼龙混杂,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小偷小摸,捡垃圾的,无业游民的,还有暗娼乞丐等等。巷子里污水横流,走在路上时不时踩上一堆秽物。

张文的家就在巷尾的一间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

脏兮兮的门洞开着,他们这帮人一走近,就惊动了里面的人。

从里面走出两个四五岁的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分不清是男是女,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

老婆婆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大跳。

李大姑上前去跟老婆婆搭话。那老婆婆像是耳朵,问东答西,答非所问。李竹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放小灰进屋。小白和大黄不好带,这小灰随便往荷包里一塞就行,她喜欢随身带着。

小灰吱吱轻叫一声,哧溜一下钻进了黑乎乎的屋里。

李大姑此时还在大声跟老太婆说话。

老婆婆终于听懂了李大姑的话,突然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起来,无非是哭自己命苦,就一个儿子还被毒死了云云。

其实大伙一看到这情况就明白了大半。试想那么穷的人家哪还有闲钱去吃火锅?一个久病之人到人家店里吃一顿饭就倒下了,这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这事究竟是谁干的?杨家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众人如是想道。

趁着人说话的功夫,小灰已经出来了,它先叼来一叠药方,又伙同几只肥大老鼠叼来一个灰色布包,里面有三十两银子。

那老太婆一看这些东西,脸色顿时大变。张了张嘴,一时想不起什么好。

李竹走到她面前,指着这些东西说道:“老婆婆,我知道你耳朵不聋,也知道你们一家很可怜。但我家更可怜,你儿子为了这三十两银子,想讹诈我们。我什么也不说了,请带上这些东西和你的街坊邻居去跟我们见官。”

那老太婆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说这些银子是刚找亲戚借的。

李大姑问道:“你说是借的,那你说是找谁借的,何时借的。把人也一起叫来,咱们一起去衙门说个清楚。”

老太婆瘫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走。两个孩子也扑上来大哭。众人觉得这家人真是可怜又可恨。

李竹拿着这些证物回到医馆的时候,杨墨也带着几个同窗闻讯赶到了。

杨墨的同学中有人认出了张文,原来这个张文当年也有些小才华,教过他的先生时不时提起他。不过,他后来生了大病,妻子也去了,家里有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娘。众人没想到他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杨墨叹道:“原来是张师兄,你竟沦落到这等地步吗?先生以前还提起过你呢,说你若非遭逢不幸,肯定大有出息。”

张文一直闭着的眼睛略略睁开了些,他看着这些学子们,不禁一脸羞愧。

李竹将东西递给杨墨,悄悄与他说了事情经过,杨墨想了半晌,对李大姑和李竹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等会儿,我同张师兄说几句话。”

李大姑道:“你与他好好说。”

众人虽不解,但也都依了杨墨。

两刻钟后,杨墨扶着张文走了出来,李大姑忙上前问端的。杨墨温和一笑,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娘,已经没事了。咱们这就回饭庄当众说个明白。”

医馆离饭庄并不远,众人又哗啦啦跟到饭庄,此时那些邻舍都探头探脑地等着看笑话,孙掌柜派出的人自然也在其中。特别是跟杨家与过节的潘嫂今日显得愈发精神抖擞,说笑声大得刺耳。

杨墨扶着形销骨立的张文站在饭庄门口的台阶上。

李文看人到得差不多了,突然对着杨老实和李大姑猛一鞠躬,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杨婶,杨叔,我是久病之身,大夫都说我活不长了,我、我心中不痛快,又听闻杨家饭庄的锅子好吃,就想做死饱死鬼来吃上一回,不想却给你们惹来了大麻烦,让人误会,实在对不住。我在此向你们赔罪。”

众人将信将疑,张文一脸羞愧地看着杨墨手中的灰布包。

杨墨扬扬布包说道:“这些钱是我们这些同窗还有李兄的昔日好友凑捐的。大家都误会了。”

张文再次鞠躬谢罪,一张苍白的脸变得通红。

众人中有一部分已经信了,一听说是误会,纷纷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说,杨老实夫妻俩一看就是个实在人,而且他家买卤肉卖凉皮,一直都没啥问题,怎么这回就有事了?

而那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孙掌柜的人,此时也灰溜溜地溜走了。

李竹看着杨墨,没想到他会这个办法解决此事。张文这人怎么说呢,虽然可恨,但还保留着一点廉耻之心。

李大姑看事情已经解决了,心口的一块巨石也放下了。她笑着招呼众人:“好了好了,我方才说的话还算话,大家伙赶紧进来暖和暖和,方才没吃完的接着吃,都别糟蹋了东西。”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称赞杨家厚道。一起嬉笑着进店,张虎和杨老实赶紧帮着重新点火,众人落坐接着吃饭。就连张文也被杨墨扶进后院歇息去了。

李竹去东西时就听到张文叹息道:“贤弟,今日多亏你拉我一把,否则我…我一念之差,险些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杨墨道:“人穷志短,李兄也是为家中孤儿寡母着想,此事不提也罢。一会儿我带些饭菜送李兄回去。

李竹想着刚才那个小乞丐帮说了话,就进屋拿了些馒头夹了肉和菜递给他。

小乞丐连声道谢,接着又问李竹可不可以把剩饭菜给他们。李竹去问了李大姑,他们每日的剩饭菜并不多,一般人都不会剩下什么,不过李大姑答应,只要有剩下的,都会留给他们。小乞丐道了谢,揣着馒头满意地离开了。李大姑和李竹都没想到这个无心的善举会帮杨家饭庄免去一场灾祸。

第65章 阴谋破灭

杨墨留张文吃了饭,又用食盒装了饭菜,李大姑还送了些东西,让他带回去。

张文愈发惭愧和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文的身体太差,杨墨不放心就雇了一辆驴车送他回城北。

张文却说道:“贤弟,我自已能回,我想、我想把孙掌柜的银子还给他。”

李竹一听到孙掌柜就气往上涌,她真想跟张文一起去,把银子摔到他脸上,痛骂他一顿,再狠狠报复回去。

但李大姑和杨老实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留一点余地。不是他们不想报复,而是形势逼人。孙掌柜的背后是吴成名,他在本县可是一霸,得罪了他,以后杨家还怎么在清河县生活?

杨老实叹道:“这次张文去还钱,饭庄也化险为夷,那孙掌柜若是就此收手就罢了。 ”

杨墨目光幽深,低头不语。 半晌才说道:“爹,娘,我明年春天就考试了。”

李竹却在心里默默谋划,她一定要找出办法对付孙掌柜。

杨墨将张文送回了家,中途绕道去了吴家酒楼,张文去还钱。因为顾忌家中老母和一双儿女,张文没敢彻底得罪孙掌柜,只还了钱,说自己有辱使命就回去了。

杨墨因为不想跟孙掌柜彻底撕破脸,就没跟着进去。

饶是如此,仍把孙掌柜的气得脸皮紫涨,把一众厨子和店小二狠骂了一通。

孙掌柜的第一个计划失败,杨家算是平静了一段时日。街坊邻居们也知道了孙掌柜的阴谋,虽然不敢怒,但私下里没少议论。除了潘嫂那样的幸灾乐祸者,大多数人都很同情杨家。他们又目睹了杨墨以德报怨热心帮助张文一家的事,纷纷称赞杨家仁义厚道。

经此一事,杨家的生意不但没少影响,反而愈加红火人。气得潘家大酒楼的两口子脸色发青,那潘嘴撇嘴撇得嘴都歪到一边去了。

杨家一家人心里都提着一口气,无论是店里的卫生,还是饭菜的质量都比以往还小心,生怕对方再抓住什么把柄。

杨家防得严实,孙掌柜一时之间,也是狗咬刺猬,下不了口。

他每日挺着个大肚皮,时不时地酒楼转悠,看哪个小二不顺眼了就一通大骂。吴家酒楼的伙计们都是苦不堪言。

十一月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腊月。这是县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月份,周围十里八村的乡民一波又一波地涌进城来办年货、闲逛。

而此时,杨家养的鸭鹅也开始下蛋了,李大姑就在门口支了个摊子,生鸭蛋咸鸭蛋咸鸡蛋等等都摆出来卖。没想到这些也卖得挺火,还有不少回头客。杨家集靠近大芦苇荡,河汊众多,村民们养的鸭和鹅也多,有的村民看杨家的鸭蛋卖得火,就来求李大姑帮忙寄卖。对于这类小忙,李大姑自是热情相帮。杨家饭庄门口,一派热闹,其他几家就显得冷清多了。尤其是潘家大酒楼,终日不见个人影,夏天还有苍蝇,这大冬天的连苍蝇都没有了。潘嫂闲来无事,就到处串门,每到一处就会说说杨家的坏话。

她说杨家的生意好,是因为有个好看的大闺女在镇场子。那些客人一进来眼睛就往里面飘。这话传到李大姑耳朵里,李大姑气得拿把菜刀堵着门骂潘嫂。潘家夫妻俩像乌龟一样缩在屋里不敢出门。

李大姑思来想去,就另雇了一个打杂的中年妇人,让杨云回家去了。这马上都过年了,家里也需要人照应。光让邻居帮忙也不好。杨云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杨老实每天晚上回去,李竹是两边跑。

这天中午,杨家饭庄跟往常一样客来客往,店里一片喧哗。不过,在场的有一位客人很是吸人注意。

那是一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壮年汉子,这人点了一个红汤锅子,二斤羊肉七个大馒头,坐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吃得红光满面。大家伙一看到他,不自觉地食欲也增加了。

“小二,再来——”壮年汉子大喝一声,声音跟响雷差不多。

“客官,您还要什么?”

汉子一边说一边去摸褡裢,这一摸不禁不傻眼了。

张虎见客人没吱声,又重复了一遍。

那汉子红着脸,将褡裢底部的大洞展示给张虎看:“我不是不想给钱,是钱丢了。”张虎抽搐着脸皮,他也做不了主就赶紧去告诉李大姑。

李大姑过来一看,看这人虽然生得高大健壮,但面目憨厚和善,也不像那奸猾之人。不过,这人吃得也太多了,这一顿算下来得有几十文。若是个三五文的,李大姑没准也就大方的说算了。李大姑一阵心疼,杨老实更心疼。

杨老实道:“兄弟,你要没带钱,可以先赊着,回家拿了钱再还也行。”

那汉子一脸窘迫:“我、我是路过此地,我的家在京城。”

杨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