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竹买了不少调料,还有一坛菜油两瓮好酒。李大姑也买了一些东西,他们一起提着东西朝杨家饭庄走去。饭庄昨天就关门了,毕竟再过几天都过年了。张文张虎也给 发了工钱和红包,两人都回家去了。做为股东,李竹也给他们每人发了三条鱼,五斤肉。二人均是心花怒放,对两位东家道谢不迭。

他们刚到饭庄门口,却见张文穿着一件夹袄,瑟缩着身子缩在屋檐下,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李大姑叫了一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阿文啊,这大年下的,你没去办年货咋在这儿缩着?”

张文一脸苦笑:“实不相瞒,我家的房屋倒了,正在找房子呢。”

“房子倒了,人没事吧?”李竹忙问道。

张文摇头:“人没砸到。就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李大姑叹气一声,思索片刻,又与杨老实对视一眼,接着说道:“要不你们就在饭庄后面的空房里先住着,过了年再找。”

张文十分感激,并说他们不会动用铺子里的东西,只借住几天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李大姑把钥匙给了张文。

张文缩着脖子说道:“婶子,杨叔,我先回去一趟,我娘和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杨老实说道:“趁着人没到齐我就去帮你搬趟家吧。”

张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推辞一番便坐了牛车朝城北驶去。

李大姑和李竹站在铺子门前等人,几位村民和杨墨都没到。

李大姑踮着脚尖望望,埋怨道:“你哥怎么这么磨蹭,这老半天还不出来。”

李竹笑道:“许是在书肆里碰到同窗了。”

李竹话音刚落,就见杨墨正大步朝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的身后也跟着人。

杨墨好像在逃跑一样。等离得近了,她们才看到后面跟的人是谁。

她怎么这么倒霉?李竹一看到此人就皱眉头。没错,这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李寄。

杨墨一脸无奈,对李寄说道:“咱两家都不来往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寄说道:“你这样躲着我做什么?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看不起亲戚了?我原来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杨墨连争论都不想,跟这种人都没什么好说的。

等到李寄一看到李竹,再看到她身上穿的崭新的皮袄时,那眼神变得愈发凶狠。

李寄两眼冒着凶光,指着李竹咬牙骂道:“你这个克全家的扫把星,你也配穿皮袄!”

李大姑和杨墨听罢均是一脸怒容,正要喝斥李寄。就听李竹轻飘飘地接道:“是吗?我这个克全家的扫把星却越过越好,而你这个福星怎么让家人越过越差呢?以至于我穿件皮袄都能让你眼红?我不配穿皮袄,还偏就穿了。我以后卖上三十件,每天换上一件。你能怎样?”

李大姑沉着脸说道:“小寄,那皮袄是你云姐给你妹妹寄的。”

李竹冲李大姑摆摆手:“大姑,没必要跟这种人解释,我穿的又不是他的皮。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人话。”

李寄脸上怒气更盛,抢上一步,质问道:“你骂谁不是人?”

李竹微笑道:“你觉得除了你之外,谁能当之无愧这个称号?”

“你、你——”

李寄气得满脸通红,瞪着眼就往李竹跟前冲。杨墨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大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李大姑也道:“小寄,你要动手我可不依。”

李寄被杨墨揪住,圆滚滚的身子在原地打了个转,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过得比他好。凭什么穿他穿不起的皮袄!

李竹一本正经地说道:“凭什么?就凭我比你更像个人,凭我有自知之明,凭我不像某人,没有少爷的命还得了少爷病。”

李寄像是发了疯似的大叫着:“你就是个扫把星,就是个灾星!一辈子都变不了。”

小白听到有人冲主人大喊大叫,十分不耐烦地龇牙吠叫。

李竹安抚小白:“别咬他,不然你会得疯狗病。”

正在这时,买东西的村民们也结伴回来了。李大姑道:“阿墨,你把他弄走,让人瞧见多不好。”

李寄拼命挣扎:“我不走,不走。”

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个面容黧黑的中年汉子,他对杨墨说道:“我是李家村的,来带他走。”

李寄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那人像拎着小鸡似的,拎着李寄快步走开了。杨墨巴不得他赶快滚,也没注意到那人是谁。

那些村民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又问李大姑怎么回事,李大姑笑笑便岔过去了。他们在街上争吵会让人笑话。

李寄被拎走后,杨老实也赶着牛车载着张文一家老小,并一些破烂家当也来了。

众人再问端的,李大姑解释了一遍。众人一边叹张文可怜一边赞杨家心善厚道。

张文的老娘瞎了一只眼,瞧着比上次干净许多,不过还是一副枯瘦如柴的模样,两个孩子也收拾得十分干净,不过也是又瘦又小,两人缩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咬着手指头。

张文跳下车,跟众人打个招呼,接着便去开门,搬东西。

张文的老母看着李大姑,满脸地惭愧,上来就要跪下,被李大姑急忙搀住了,“老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张母眼现泪花,颤声说道:“我因为家穷昧着良心讹你家,你们不但不计前嫌,还屡次伸手帮我们一家,我心里惭愧啊,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有时还梦见我家老头子骂我…”

李大姑忙道:“老嫂子,这不都过去了吗?人这一辈子都谁没个走岔路的时候,都是穷闹的。好在我家也没啥损失。以后休要再提。”

张母擦着眼泪,又叫两个孩子上前行礼,这两孩子虽然怕生,但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李大姑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逗了几句。

接着大伙就一起帮忙往下搬东西。东西不多,不一会儿就搬完了。

李大姑嘱咐了他们一家几句,又说不要拘束,小厨房里的东西随便用。

众人上了牛车,放好东西准备回村。

就在这时,那个提走李寄的中年汉子竟又凑上来了。

他走过来跟杨老实搭话,问他到不到杨家集。杨老实说到,那汉子说要付车钱,想要载他一程。

杨老实一脸为难,因为车上连人带东西放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空位?

中年汉子不在意地笑笑,一路步行跟着牛车后面。

小白冲着这人看了一会儿,又凑上去嗅了嗅。然后跑过来冲李竹汪汪两声:“主人,这个公的我见过。”

第107章 跟我走

小白见过这人?李竹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几眼,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那个中年汉子也注意到李竹对自己的注目,他此时正与杨老实搭话。

“这位大哥,我是贩粮食的,不知你们村里有卖粮的不?”

不等杨老实回答,牛车上的人有人抢说:“肯定有的,今年粮食大丰收。不过,价钱太低可不卖。”那汉子说了一个价,众人一听这竟比粮店还高,不由得喜上眉梢,纷纷说自家就有。

有村民又问:“这位兄弟,你想买多少粮食?”

中年汉子笑答:“自然是越多越好,我先来探路,谈好价钱,有专人来拉。”

“太好了。你先去看我家的。”

一行人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混得熟了。便有人建议将东西挪挪,让这人也挤上来算了。

中年汉子道了谢,便让了车。他本想挤在李竹身边,李大姑却觉得不妥,就将让他挤到自己旁边。

李 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这个男子,她很快就瞧出了破绽,这个人的手指修长,虽有茧子却像是习武练就的,而不是庄稼人那种粗糙的老茧。尽管他尽力在做出一个商 贩的模样,但眼神根本不像。中年汉子注意到李竹在打量自己,忽然停住买粮的话题,对李大姑夸道:“这是你家的闺女?长得跟你挺像。”李大姑忙说是侄女。

那汉子又笑道:“这小姑娘真是怕羞,都不敢正眼看人。”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

李竹已经不用猜测了,这人就是宁希迈。他来买粮,是因为已经山穷水尽了吗?他们兄弟三人不是一向形影不离吗?这次怎么单独出来了。

他买粮就买粮吧,她还能阻止村民卖粮?只要别惹上自己就行。

李竹突然又想到,他曾经想强迫江惊雷入伙并去拦截他们一家三口的事,不由得对宁希迈又多了一层愤然。

余下的路程,李竹再没看他一眼。

宁希迈跟众人一路谈笑风生。视线总时不时地往李竹这边瞟。

李大姑注意到了,心头就有些不悦,就问道:“大兄弟,看你这年纪,孩子得十几了吧?”

宁希迈哈哈笑道:“没有,才几岁,我面相显老,生意人,风里来雨里去的。”

“哦。你整日到外头,家里婆娘孩子肯定得念叨。”

“那是那是。”

“我还有一个兄弟,今年二十,前些天路过你们村,回来不住地跟我夸,你们村里的姑娘媳妇长得水灵,还说,他要娶媳妇一定要在你们村走。”

车上的妇人听他这么说,心里十分舒坦。

李大姑被他带开话题,又见他目光坦荡并无猥琐之意,也就放开了。

过了一会儿,杨家集就到了。众人各提各的东西,下了牛车。

宁希迈说到做到,当下就跟约好的村民去他们家中买粮。

他们刚称好粮食,给了钱,村民们帮着把粮食运到芦苇荡旁边,宁希迈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子,不多时,水面便箭一样地划来几艘小船。众人把粮食装上小船。

等粮食装完,宁希迈也跳上其中一只船上,朝众人挥手致意。李竹默不作声地看着芦苇荡中渐行渐远的小船,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当下便带着小白回家。

上午天气还是风和日丽,到了下午却突然起了风。窗外寒风呼号。李竹坐在温暖的炕上开始描红。

就在这时,听见大门咣当一声响。小白汪地一声跑出去,又没人又折了回来。

小白趴在窝里睡前,还打着呼噜。

李竹描了一会儿红,也有些累了,就身后的被垛子上一歪,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李竹猛然醒来,一睁眼就看见炕沿上坐着一个人。

宁希迈正拿着她的书法作品品鉴。

李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上船走了吗?”

宁希迈转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事没办完,怎能离开?”

“还有什么事,说吧。你要借粮还是借钱?”

宁希迈低低一笑,目光盯着李竹不放:“我要借人,你愿意借吗?”

李竹断然拒绝:“对不起,不愿意。”

李竹想了想,又将语气放柔和些:“我想以你的仪表和才干,应该有不少女子愿意委身。”

宁希迈不说话,双眸停在李竹脸上,他突然说道:“抱歉,先等一会儿,我顶着这张脸说下面的话有些不合适。”说罢,他站起身,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那张脸已恢复原样。

他慢慢地向她走来,剑眉微挑,如深渊一样深邃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李竹。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显得有些幽远飘渺。

他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其实和我是同一类人。”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李竹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无奈。

宁希迈眉头一蹙:“你一点也不惊讶,难不曾有人对你说过?”

李竹头一昂,答道:“不,我前几天曾对一个人这么说过。”

“原来这样。”宁希迈轻轻地一笑了。他并没有问那人是谁。

而是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你对付吴家父子时,比我更有谋划,更残忍,做完了坏事就顺便往我身上一推。我替你至少背过两次黑锅。”

李竹纠正道:“只有一次,而且你本来也打算那么做。”

“好,一次。”

说到这里,宁希迈突然沉默下来,他低下头,眸色暗沉,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半晌之后,他才用低沉压抑的声音说道:“不知你可否愿意听我讲讲的故事?”

李竹心中警铃大作,据她并不丰富的经验所知,一个男人若是对你说这种话就不太好了。若是对他无意一定要赶紧打住。真想听故事,大可去看《知音》《故事会》。

李竹尽量用得体的声音说道:“实在抱歉,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除了同情再无其他。近日风声很紧,还望宁公子速速抽身上路。”

宁希迈像是被人猛地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眸中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寒冬的深潭一样,看得令人心生寒意。

李竹别过脸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宁 希迈顿了一会儿,用平静冷漠的声音说道:“既然李姑娘不感兴趣,我也不讨人嫌了。我只想说的是,我宁某人并非生来就是土匪,我也曾是将门之后,我十二岁之 前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报效国家。可是这一切都在我十二岁那年改变了。那一年,我宁家被奸人所害,上下七十余口被杀,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宁希迈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压抑:“这世上很少有人生来残忍,没有谁愿意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却走这世人不容的荆棘血路。我非生来反叛,是有人逼得我不得不反。”

宁希迈见李竹沉默,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竹默然,她会怎么做,她一定会尽她毕生的精力去报仇。

她知道宁希迈的过去很悲惨,同情归同情,但同情不会让她抛下一切跟一个男人不归路。

“阿竹,我们是同一类人。从对杀吴家人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当我知道你的故事时更是这么觉得,你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得了手,你其实比我更狠。”

李竹心头不悦,抬头直视他的目光说道:“你的意思是为了让我做个不狠的人,一辈子都被无良的亲人压榨?你是被逼无奈,我难道天生就是残忍的人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你这种人来评判我?”

宁希迈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来评判你的。”

李竹板着脸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宁希迈微微一笑:“买粮食,你知道的,南屋山被官兵围困了。”

“我不怕被捉?”

“怕也没用。”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李竹终于问出了这句。

宁希迈默然片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须臾,他抬起深沉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李竹的眼睛:

“跟我走,我不久要离开这里。”

第108章 年礼

“跟我走。”宁希迈说道。

李竹心中暗骂,这个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自己凭什么要放弃眼前安稳的生活跟他上山为匪?

李竹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

她不想激怒这个人,只好委婉拒绝道:“宁公子,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当你没说。天色不早,你也该启程上路了。”

宁希迈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李竹耳边,他用低沉动听、带有蛊惑性的声音说道:“跟我走,我这一生绝不会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