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适精神一振,洗澡剃胡,干干净净出门。

次日下午,一切筹备妥当,救援队员统一集合,向n国出发,晚间队伍降落n国首都机场。

机场内的值机柜台几乎都是中国的航空公司,这些天国内各大民航公司安排班次,已陆续接回近两千名中国游客,陆适亲眼目睹“中国人优先上机”。

sr空中救援队一行二十人,一组力量参与当地空中救援,另一组力量暂时被安排搜救失踪的词典和钟屏。

陆适穿着飞行制服,登上驾驶舱,向失踪区域范围出发,救援紧锣密鼓展开。

国内时刻关注着n国地震的救援情况,余震频发,军用飞机每天往返进行跨国救援,越来越多的国际救援组织陆续赶赴灾区,救灾物资络绎不绝,可是死伤人数依旧在每天上升。

钟家大伯从老家赶来南江市,陪伴在钟爸和钟妈身边。

鉴定中心里,赵主任和孙佳栩一直关注着新闻,孙佳栩说:“钟屏一定会没事的。”

赵主任点着头。

章欣怡坐在sr的办公室里,不断地刷着新闻,心中默默祈祷。

高南开着车,广播一直在播报着,余震次数、死伤人数、救援物资……始终没有最关键的消息。

一名驴友在网上看到一张sr空中救援队在机场的合影,放大其中一个人像,惊讶地说:“哎……这不是那个,那个谁的哥哥!在行峰山跟我们一起迷路的那人!”

直升机飞行在空中,从早到晚,陆适仿佛不知疲惫,机上的其他人说:“黄金救援时间72小时,小钟和词典失踪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再接下去……”

陆适置若罔闻。

天气状况不佳,没有月亮,整个城市大半陷入黑暗,直升机飞行在漆黑的区域,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搜寻已经陷入了困境。

地面下达指示,直升机即将返回,陆适捏着总矩杆,咬着后牙槽,嘴里全是苦味。正要听令,黑暗中,突然光点一晃。

他一愣,向下搜寻:“你们有没有看见光源?”

“光源?没有啊。”

陆适:“有一点光。”

“没啊。”

陆适仔细查看,整片区域道路阻断、水电全断,连一丝人气都察觉不到,更加不会有光。

手上一动……直升机机身一颤。

陆适望向一个点,那里若隐若现,有一个黄色的光点。

“那里——”陆适喊。

废墟中,有个人一身泥,像是包着浆,不停地挖着什么,两手手指鲜血淋漓,四下黑暗,她看不清自己,只有边上一只竹蜻蜓,发着微弱的光。

旋翼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她灰头土脸地抬头,看见一架白色直升机,在她头顶盘旋。

钟屏抓起竹蜻蜓,向上空挥动,做着引导的手势。

直升机上,陆适面无表情地跟随着她,眼睛酸涩,渐渐变得模糊。

词典被埋在了废墟中,救出来时,他生命体征微弱,立刻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钟屏也一道进入医院接受治疗。

她嗓子干涸,进水后舒适一些,向救援小组汇报完情况,终于能够休息,她先打电话回家。

手机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接起,钟屏说:“妈,是我。”

“……”

“妈?”

“啊——”钟妈妈号啕大哭,“屏屏,屏屏啊——”

钟屏眼睛热,“妈,我没事了,我获救了。”

“是屏屏?让我跟她说几句。”

“爸!”

“屏屏?你怎么样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爸,我在医院!”

电话又被抢去,“你一个人在医院?有没有人陪着你?妈妈马上赶过来。”

“妈——”钟屏赶紧拦住,“现在机场都超负荷,这边很乱,你别来。”

“女人就是瞎捣乱!我来说两句。”

钟屏愣了下,不确定地道:“大伯?”

“是我,屏屏啊,我跟你说,你这次的事情做得非常不对!”

钟屏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电话一挂断,陆适马上给她喂水。

陆适坐在她病床边,不停地抚着她的头,钟屏喝完水,小声道:“我没事了。”

“嗯……”

她咽了下嗓子,道:“当时意外发生的太突然,没有路,走也走不了,包都埋了,词典也……”她笑了下,“幸好竹蜻蜓从包里滑了出来。”

“幸好有它。”陆适说。

“它是你送给我的。”

“嗯。”陆适抱住她。

两人相互依偎着,靠了许久,陆适摸着她的手指,问:“痛不痛?”

“好点了。”

“从出事一直在用手挖?”

“……嗯,我怕来不及。”

陆适不说话。

钟屏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不痛了。”

陆适摸了摸她的脸,道:“余震那晚,我心脏有一阵疼的特别厉害,像那些心脏病人一样……是不是十指连心?”

钟屏笑:“我的手指,连着你的心脏?”

“你别笑,”陆适贴了贴她,“我都快疼死了。”

钟屏不笑了,笑不出来,她抱紧陆适,“我已经没事了。”

过了会儿,陆适道:“来之前,我在sr见到了霍志刚,他跟我说了些事。”

钟屏看他。

“他说他曾经是空军,后来组建了sr,08年的地震,他曾经救过你。”陆适问,“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s省的地震……你愿不愿跟我说说?”

钟屏沉默许久,轻声开口:“那个时候我才初三,我是留守儿童,是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你知道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么,跟爷爷奶奶的感情,就像跟父母的一样。”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在家里,那个时候小堂妹过来找我玩,她那时才六岁,我没有看住她……震得太厉害,她害怕,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爷爷奶奶本来在外面没有事,因为担心我而赶回来,谁知道有一波余震,房子就在那个时候塌了,爷爷奶奶被埋在了下面,我想去救他们,可是被建筑物压到了。”

“俞清镇在地震之后和外界隔绝了,道路不通,救援人员根本进不来,我不知道在废墟里躺了多久,到后来,我喝得是自己嘴唇里流出来的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就在那个时候,伞兵空降……”

“我在地震中获救,可是小堂妹终身瘫痪,爷爷奶奶……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陆适抱紧她:“胡说什么,跟你无关!算了,别说了。”

钟屏笑了下:“我知道,跟我无关,天灾谁也没有料到,那些只是意外,每年爷爷奶奶的忌日,也是那几万人的忌日。”顿了顿,“但假如我能及时找到小堂妹,或者我看到爷爷奶奶的时候,能大声喊住他们,也许那些就不会发生。”

她抬头看向陆适,“你的亲生父母也经历了那场地震,你是不是想了解他们的事?”

“嗯。”陆适亲她一口,“但现在我更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全部……要不要睡了?睡一会儿?”

钟屏摇头:“我要等词典的消息,睡不着,继续聊吧。”

陆适想了想,问:“你就是因为那场地震,所以加入了sr?”

“……也不是。”钟屏说,“我当年觉得,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老霍这么好,他的老婆却这么坏?”

霍志刚是空军,与妻子聚少离多,妻子怨念深重,他为了家庭,放弃军旅生涯,可因为执念,又一手组建了sr。

一场救援意外,他失去了右小腿,还躺在病床上,他妻子就跟他办了离婚。

钟屏说:“我那时候才十五六,气得不行,一个人跑去找他前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前妻说了一堆冠冕荒唐的理由,我就说——”

“你说你将来要嫁给霍志刚?”

钟屏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回你在医院里跟一个女人说话,我刚好也在,躲后面听见的。”

钟屏:“……”

钟屏现在总算能理清些前因后果,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发现的难堪,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说:“我现在喜欢你。”

陆适一愣,笑道:“我知道。”忍不住亲她几口,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胡思乱想。”

“……你还跟我冷战。”

“我不对。”又亲她几口。

钟屏往他怀里靠得舒服一些,想了想,继续道:“我说的那话,一半是气话,一半在当时看来,也是真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喜欢他,其实现在想来,我还是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很模糊,但我确实是因为他,加入了sr。”

“一半为他,我想知道救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让‘家破人亡’,一半……也算是因为那场地震。”

就这样,她因为一时意气,十六岁那年,只身闯入sr,到如今,她已成为一名正式队员,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任务,仿佛把救援当作了一种习惯。

钟屏忽然说:“陆适,我那个时候看到过两句话。”

“什么?”陆适问。

“地震发生前,我不记得在书里还是网上看到过……反正不是佛经,那句话是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震之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句话——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这两句话,才是教导了她十年的话,让她明白救助的意义所在,她初入sr的目的不纯,没有任何救助精神,也没有团队精神,她把sr当成一个猎奇所在。

十年之后的现在,她也并非圣者,但她想要渡己度人,尽己所能,救出困者。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窗外,黑暗退去,金色日出缓缓绽放在空中。

救援还未结束,词典也还没有消息,可是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每一个日出,都代表着希望,天与地的距离,也不过就这短短一段。

废墟中的城市在逐渐苏醒,终有一日,它将重建,一如昔日繁华。

“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个彩头?”

“嗯?记得。”

“现在给我。”

“你要什么?”

“回去之后,我们结婚。”

“……好。”

(全文完,我现在要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地震原型参考尼泊尔地震,(1)取材当时的新闻,尼泊尔官方原句。

第66章 番外一

N国气候同国内差不多, 微寒,对灾后防疫有一定好处。

废墟尘土飞杨, 尸体不断焚烧,救援已近尾声,砖块木头下的生命逐一消逝。钟屏想起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在人口密度如此之大的中国,那场地震更加惨烈, 一夕之间, 天崩地裂,看不见明日,希望遥不可及。

她也是其中一员, 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三十六天后, 救援人员在废墟中挖出一头被掩埋了的猪,还活着, 震惊全国,后被送入博物馆生活,算下来, 今年已经十多岁。

它似乎成了一种象征。

生命,如此弥足珍贵。

词典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却不算乐观,迈迈千里迢迢赶来N国,在病房里当起护工,背着人时双眼通红,钟屏抱住她无声安慰, 迈迈受不了,大哭一场。

钟屏一下病床,立刻投入防疫消杀的工作,同SR队友一起,向当地群众讲解饮用水安全知识。救援物资陆续送达,她们还在当地招募志愿者。陆适空时来帮手,大多数时间都跟着何队长在一线奋战,每天回来都“面目全非”,钟屏帮他洗了两回衣服后,陆适纠结半天,还是舍不得她动手,干脆把她的衣服一并收了,在水里一通搅拌,好歹算“洗”过。

钟屏不敢嫌弃。

SR的亮色制服不停地穿梭在这座坍塌的城市中,回国前夕,钟屏和陆适将自己剩下的各种药品都留给了当地几户人家,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抓着钟屏的衣服不放,黝黑的脸上一双大眼亮如星光。

钟屏笑着抱起他,跟他讲英文:“怎么了?”

小男孩怯怯地:“你们要走了吗?”

“对呀,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

钟屏道:“不要害怕,你是男子汉,这个家里以后还要靠你,你要照顾好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小妹妹。”

小男孩抓着她的衣袖,看着她衣服,欲言又止。钟屏想了想,摸了下他的头。

离开时,小男孩站在家门口,穿着不合身的超大SR制服外套,跟钟屏挥着手:“再见!再见!”又扯扯这身衣服,拍自己胸口,像在说“我行的,我行的”。

“再见!姐姐再见!”

钟屏跟他告别:“再见!”

陆适搭着她的肩膀,让她把脑袋转回来,笑着:“看你依依不舍的,要不要再留下吃顿饭?”

钟屏叹气:“我倒是希望他们有能力请客吃饭,这里大多数人都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