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保护弱小的母性开始泛滥,她的脑中不断闪过“富豪诱骗涉世未深少女”的各种戏码,看向华梓易的目光有些走样了:“简路,你可小心点,这人长得好看是好看,不过一脸奸相,一定不好伺候。”

简路不敢盯着看,眼角的余光瞥了两眼,点头赞同:“对,好像唱戏时的白脸大奸臣。”

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咬着耳朵,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边的华梓易有些不太耐烦了,咳嗽了两声。

简路莫名有些怕他,赶紧拿着宣传单挡住了脸,拉着童欣跑到转角发传单去了。

下午两点半,实践活动结束了。

准备的宣传单居然全部发完了,街边垃圾桶里的也没有多少它们的残骸,看来还是稍微有点价值,被带走了。

华梓易居然还在,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闲适得仿佛在自家的后院。

简路和同学道别,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背包走了过来。

华梓易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略略皱起。

他原本只是兴之所至随便过来看看,并没有真的要和这姑娘有什么牵扯,可是,刚才在一旁看着她笑语晏晏的模样,那股从一开始就有的熟悉感又冒了上来了。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很有信心,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简路。

这一想,就想到了现在。

简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小声问:“我怎么了?脸上脏了吗?哪里?”

“这里。”华梓易随手指了指她的鼻尖。

简路信了,用力地揉了揉鼻尖:“还有吗?”

原本小巧秀气的鼻尖揉红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华梓易放弃了思考。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就说明不重要。

“没了。去哪儿吃?”等了这么久,他还真有点饿了。

简路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跃跃欲试地问:“你喜欢吃甜点吗?我知道这里有一家连锁店,有法式布蕾、仙草冻、芝麻糊,还有白雪红豆圆…”

她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美食就在眼前。

虽然自己不喜欢吃甜食,可不答应的话,可能这张笑脸就会垮下来。

华梓易抬了抬下巴:“带路吧。”

简路一蹦一跳地朝前走去,好好的人行道不走,偏偏踮着脚尖踩在了那一道路牙上。“你也喜欢吃甜点啊?我以前最喜欢吃外婆给我做的红枣糯米心了,一口一个…”

她一路走一路絮叨着,没一会儿,忽然停下了脚步。

商场边上有两个人在乞讨,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妇女抱着一个婴儿,一个则是蓬头垢面的老人。

简路迟疑了一下,取下背包,在那两个人前面一人放了一块硬币。

华梓易不为所动。

真是泛滥的同情心。

在北都这样的城市,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怎么都能混口饭吃,来讨饭的,都只不过是好吃懒做而已。

简路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问:“你不说我吗?我每次出来给钱,同学们都说我傻。”

华梓易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挺傻的。”

“其实我知道,说不定他们都比我有钱。”简路小声说。

“知道你还给?”

“可万一有一个人是真的呢?一块钱能让自己安心,那不是挺好的,我傻得挺高兴的。”简路很认真地说。

话音刚落,前面围上来了两三个乞丐,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哭丧着脸嚷嚷着:“姐姐,给点钱吧。”

另一个残疾人坐在粗劣的自制滑板上,用碗敲着地砖:“小妹,行行好吧。”

简路猝不及防,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那两个人却紧跟不放,有着一股非要从她口袋里掏出钱的气势。

“还傻得高兴吗?”华梓易的声音嘲弄地响起,后领一紧,简路被他拎到了身后。

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和乞丐们对视着。

小乞丐缩了缩脖子,率先放弃了,嘟囔着后退到墙角躲着了,而那个残疾人却坚持坐在他们面前,用可怜的声音喃喃地重复着:“大哥行行好吧,好人会有好报的…”

简路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小声道:“算了吧,给他点钱吧,他挺可怜的…”

这简直就是在火里浇了一瓢油,残疾乞丐一听,求乞更大声了,甚至抬手去拉华梓易的裤脚。

“你碰我一下试试。”阴冷的声音响起。

乞丐的手一哆嗦,还没碰上裤脚便一转,落在了简路的运动鞋上。

简路没敢动,试着和乞丐讲道理:“你别这样啊,不能强讨对吧?有话好好说…”

“闭嘴。”华梓易冷冷地道。

简路噤声了。

华梓易抓住了她的手,拖着她离开了那条街。

他的手冰凉而干燥,手指有力。

简路愣了愣神,忽然有点羞涩,一点一点地把指尖从那宽厚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又偷偷瞄了华梓易一眼,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就赶紧打破了沉默:“那个,其实他们不会怎么样的,就只是缠着你要钱而已…”

华梓易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带的傻了。

大好的午后时光,品酒、聚会、打高尔夫,再不济在影音室里看一场酣畅淋漓的电影,都是让人身心愉悦的选择,他为什么要陪着这个傻丫头在这里为了一块钱和乞丐对峙?

他决定纠正这个错误,停下脚步道:“好了,我要回了,你自己去——”

“到了到了,”简路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笑了,“就是这家,别生气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眼前的笑容甜美,照例先抿了一下唇,然后嘴角漾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目光湿漉漉的,带着几分讨好。

就好像江南即将到来的梅雨天,他素来淡漠的心脏被看得潮湿温润了起来。

算了。

日行一善。

就当她是个小孩子吧,不要太计较。

华梓易宽容地想着。

第5章 黑法师(五)

出乎华梓易的意料,这家名叫“蜜语”的店铺装修得很有品味,原木色配上了暗红的布艺,中间的装饰墙上还钉着几盆绿植,看上去赏心悦目。

店里的顾客挺多,有依偎在一起的甜蜜情侣,也有三两个闺蜜聚会的,两个人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两人位。

菜单上的甜品也拍得很漂亮,简路一个个看过来,眼睛发亮,好像很想一样来一份的样子。

幸好,最后她很克制地忍了下来,点了一人一杯的招牌红枣蜂蜜茶,又替自己点了一份白雪红豆圆,而华梓易随便要了一份鲜果优格。

红枣蜂蜜茶迟迟未至,两份甜品倒是很快就上来了,简路舀了一勺,却没有放进嘴里,先是放在鼻尖闻了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口小口地抿着,好像喵咪舔食一样,一点点地蹭光了勺子里的牛奶和红豆。

华梓易看得有趣,忍不住问:“你属猫的吗?”

简路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属大猫?”

原来是属老虎的。

华梓易算了算,足足比他小了七岁。

鲜果优格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算不错,华梓易一边吃,一边听着简路说着话,不用他问,没一会儿,简路的底细就一五一十地自行全交代干净了。

农林大学大一的学生,就读于园林景观和观赏园艺专业,今年十九岁,特别喜欢花花草草。

父亲是本市另一所大学的教授,母亲已经去世快四年了。

“你家的香果树,我可以常去看它吗?”简路期待地问,“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也不知道除虫的效果好不好。”

要是放在几天前,华梓易一定以为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见他不置可否,简路有点失望,想了想,赶紧拍马屁赞叹道:“你家可真大,要是我也有这么大的地方就好了,到时候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我的那些小宝贝们就不用缩在小盆子里了。”

华梓易再次对自己的判断起了一丝怀疑。

那双看过来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通透。

好像一望见底的山泉。

可是这话却怎么听都有种觊觎他的嫌疑,梦想住大别墅、钓金龟婿。

不是这姑娘天生有点笨,就是这姑娘太聪明了,把天真无邪装到炉火纯青。

如果是前者,这样的女孩,在这个纷杂繁芜的世界中,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如果没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护着,只怕很快就会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从此失去了原本娇嫩的颜色。

他忍不住有些怜悯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太吵了?”简路终于发现了,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别人都没说话。

“还好。”华梓易终于大发慈悲松了口,“偶尔来我家玩玩,倒也没事,埃尔森挺喜欢你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简路高兴极了,“我帮你把别墅里的绿化都看一下,可别和那棵香果树一样都长虫了,还有,你有没有计划再多种点东西?我帮你设计好不好?我们老师刚好暑假会布置一个任务…”

华梓易头痛了:“等一等。”

“怎么了?”简路一下子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你这是要把我家当成花木基地吗?”华梓易不悦地问。

简路讨好地笑了笑:“物尽其用嘛,反正只会让你的别墅更漂亮,你也不用花什么力气,对吧?”

红枣蜂蜜茶正好在这个时候上来了。

简路忙不迭地在杯子上试了试温度,又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这才将茶放在他的面前:“你尝尝,可好喝了。”

华梓易不爱喝这种花花绿绿的饮料,不过看在她热切的目光,抿了一口。

“好喝吧?”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显然简路已经下了定论,她满足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红枣的香甜瞬间遍布口腔,“真好喝。你知道吗?以前我生过一场病,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嚷着要吃红枣粥,我外婆迷信得很,就给我起了个小名…”

她倏地住了口,朝着华梓易嘻嘻一乐。

“枣儿?”

简路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华梓易凝视着她,嘴角往上勾了勾,缓缓地笑了。

一连两天,简路偶尔会走神回味华梓易的那个笑容。

华梓易长得很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

简路长到十九岁,身边不乏好看的男性,比如她的爸爸简宁甫,那就是一个儒雅俊朗的中年人,虽然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可依然风度翩翩;又比如她的远房亲戚陈飞禹,年轻帅气,堪比电视里的明星;再有就是高中时班里的校草蒋宇骁,痞帅痞帅的,喜欢后扣着鸭舌帽歪穿着外套打篮球,引得一帮小学妹尖叫不已。

但华梓易却好看得和他们都不一样。

简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就是…雪山环绕中深不见底的湖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熠熠的光芒,却只能远远观赏,不能靠近以免带来危险。

而他的笑容,就好像平静的冰面上骤然漾起了一层浅浅的水波,让他原本淡漠清冷的气质在那一瞬间带上了几分人间烟火,鲜活生动了起来,更让人觉得,就算危险也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触摸。

要是他能经常笑笑就更好了。

不过,这次实践活动的最大收获倒不是华梓易的笑,而是童欣成了她的好朋友,两人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上图书馆学习。

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班里的同学深怕被人嘲笑,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一起玩,而同寝室的宋檬檬瞧不起她,经常差使她干这个干那个,而有什么团体活动时却从来不叫她一起,连带着另外两个室友也并不待见她。

童欣的热情让简路受宠若惊,连带着图书馆里枯燥的自学也不那么乏味了。

“你这些基础课为什么这么烂?”童欣看着她的成绩也很是震惊。

“这些符号我从来都没弄懂过,还有这些要背的公式定义、历史概念…我都记不住,”简路很苦恼。

童欣琢磨了半天,大概明白了。

对物化数语这些基础课,简路应该是少了一根弦。

然而,像“园林土壤肥料”这一门课,里面施肥该怎么施、配比如何这些拗口的东西,简路几乎都滚瓜烂熟;又比如“园艺栽培基础”这一门课,什么花该什么时候播种、扦插、剪枝,她也张口就来。

归根结底,这就是兴趣和天赋。

有些人,在某些地方欠缺了,上帝就在另一地方弥补。

不过,在学分制的大学中,简路要顺利结业还是十分困难。

“算了,反正你们家肯定也不需要你这张结业文凭,”童欣猜测道,“肯定都帮你安排好了吧?”

简路的神情有些黯然。

的确,简宁甫会送简路来上学,纯粹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太早走上社会,更希望她能多接触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未来的路,简宁甫已经替她打算好了。

简宁甫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放心,有爸爸在。”

她以前懵懵懂懂的,也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那天在厕所里听到的话,却让她恍然大悟,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简宁甫不知道为她操了多少心,甚至为了她去做了曾经厌恶的“走后门”。

怪不得方姐姐一直对她说,她不能总是依靠爸爸,要靠自己的本事努力学习,以后找到一份工作好好地独立生活,这样才是一个孝顺女儿,不会让爸爸担心。

简路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自己泡的阿华田,两包阿华田加两百毫升开水,一口下去,一股浓郁的甜味溢满了口腔,从嘴巴一直甜到了胃里。

所有的烦恼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重新斗志满满。

大二开始基础课就少了,这些挂了的科目她一门一门啃,总有一天能啃光了。

以后,只要她努力,说不定能变成很厉害的园林大师,让简宁甫也能以她为荣。

桌子被敲了两下,简路从美梦中清醒,抬起头来一看,一个俊朗的青年静静地站在桌旁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飞禹哥!”简路高兴地叫了起来。

童欣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是一个帅哥,相比那天清冷淡漠的华梓易,今天这位阳光帅气得好像邻家哥哥一样,看上去特别亲切。

她深深地嫉妒了,抬手戳了一下简路:“小丫头你这可是要犯众怒了,这位帅哥又是谁啊?”

“我哥,陈飞禹,”简路快活地介绍,“飞禹哥,这是我同学童欣。”

陈飞禹笑着和童欣打了个招呼:“你好,小路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她特别乖,”童欣撸了一下简路的头发,乐呵呵地道,“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收拾了书和电脑,压低声音在简路耳边说:“小傻瓜,不是亲哥吧?赶紧加油,这个看起来比那天那个要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大意地上吧华少,用你强有力的臂膀保护我们小枣儿一生周全!

第6章 黑法师(六)

童欣带着一脸暧昧的笑,挥手告别走了。

简路对这样的调侃已经见惯不惯了。

陈飞禹是母亲陈莨的远房亲戚,初中开始被陈莨从老家接出来,在简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上了高中后从简家搬出去开始住宿,双休日回来,一直等到陈莨去世了,而他又上了大学社交活动日渐频繁,这才来得少了。

简家住在简宁甫和陈莨任职学校的家属区里,从小简路和陈飞禹出去,就被相熟的叔叔阿姨们调侃是小两口。

小时候简路不懂,以为小两口是在夸奖他们俩亲,每次都清脆地应一声,有阵子陈飞禹显然听着不高兴,就不爱和她一起出去了。她问了陈莨才明白了这小两口的意思,后来每次出去,都要很认真地澄清:“不是小两口,是妹妹。”

陈飞禹也的确对她比对亲妹妹还好,在家的时候帮她补习,有空了就来看她,逢年过节都不忘记省吃俭用给她买礼物。

要知道,他自己也是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才得以攒够了大学学费。

今年陈飞禹已经大四了,开年后就在一家大型的国际金融机构开始实习,听简宁甫说,那家金融机构要求非常严格,陈飞禹每天被压榨加班,忙得很。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加班吗?”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好奇地问。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陈飞禹扬了扬手里的纸袋,“枣泥糕,想吃吗?”

两个人坐在操场的花坛边,一边吃枣泥糕一边聊天。

简路最爱吃红枣。

小时候姥姥除了爱叫她“枣儿”的小名,还喜欢给她做各种红枣小食,后来他们一家三口来了北都,姥姥还隔三差五地让人从老家带过来。

再后来,姥姥得病走了,没人叫她“枣儿”了,也没了姥姥亲手做的好吃的。

那些买来的,总没有姥姥做出来的那股味道。

“这学期住校,还适应吗?”陈飞禹关切地问,“同寝室的室友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简路不想让他担心,报喜不报忧,“你看,刚才我的同学还陪我自习。”

“那就好,读书不用太辛苦了,反正你也就是上着玩玩,以后又不靠它吃饭。”陈飞禹叮嘱着。

连陈飞禹也这么想。

简路有点难过地问:“飞禹哥,你说,我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吗?”

陈飞禹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么早就在发愁以后的事情了?你要这样想,姨夫肯定要生气了,有他在,怎么会让你自己养活自己?”

“我总让爸爸操心,”简路叹了一口气,羡慕地看着他,“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陈飞禹失笑:“像我有什么好?”

“你很厉害啊,读书这么好,年年都拿奖学金,”简路认真地说,“我爸说,你进了公司就跟一个大项目,还说你上司很赏识你,说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陈飞禹心里五味陈杂。

没想到简宁甫还会在简路面前这样夸奖他。

“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他轻描淡写地道,“离成功还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