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方敏看上去温柔可亲,处事又干练利落, 简路一直挺喜欢她的, 但可能是方敏以前教她道理的时候太义正辞严了,在辈分上又曾是简宁甫的学生,她从来没有把方敏考虑到继母的这个范畴。

而方敏在简宁甫出差前对她单独讲的那番话, 更让简路潜意识中感到了那么一点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简路也不知道。

明明她已经打定主意考试结束后就帮简宁甫张罗第二春的事情了,现在方敏如果有这个意思、简宁甫也不反对, 那不是水到渠成吗?

“不乐意?”华梓易淡淡地问。

简路情绪低落, 一下下机械地玩弄着包上的流苏,喃喃地说:“也不是,我应该挺乐意的, 方姐姐和我这么熟, 总比个陌生人强吧…”

满腹的话很想找个人倾诉,简路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困惑在华梓易面前倒了出来,包括简宁甫对陈莨的感情、方敏曾经的试探和最近的言行。

“你说, 我是不是口是心非啊?”简路有点惶惑, “嘴上想要让我爸幸福, 心里却不乐意?”

华梓易的眼神有些冷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 淡淡地道:“不是,是有人心机太重。”

如果方敏和简宁甫是水到渠成,彼此爱慕,当然不是问题,毕竟陈莨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简宁甫有续弦的念头也无可厚非,可是,方敏这样处心积虑地诱导简路,用心不良,也不知道会在简宁甫那里用上什么卑鄙的手段,也不可能会从心底喜欢爱护简路。

居然欺负到简路头上来了。

真当简路没人护着吗?

他沉吟了片刻,叮嘱道:“过两天如果你爸再问起你那个方姐姐,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吭声,要是能眼泪汪汪的,就更好了。”

“为什么?”简路不解地问。

华梓易揉了揉她的脑袋:“别问为什么,你照做就是,你看着吧,不出一个月,你的方姐姐就会来找你谈心了,她一约你,你就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

考试周眨眼就来到了,大约持续两周,零零散散的考试加起来大概十来门。

学生们都痛并快乐着,忍受着考试的煎熬,期待着放假的曙光。

让简路高兴的是,大学和高中不一样,不是持续连考三天,而是过几天考一两门,这让她有了充裕的时间为每一门课备考,每天脑子里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文字和符号,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结果,等她考完两门功课后忽然发现,她不知怎么的又住到华梓易的别墅里去了,明明她这周开始是想住回家里去的!

好像是周一的时候周擎专程来接她,说是华梓易又替她问来了一些考试诀窍,她乐不颠颠地就上了车。

“住这里有什么不好?”华梓易轻描淡写地道,“我还能帮你把把关,你爸那里你也不用解释为什么会忽然跑回家住。”

好像听起来也有这么一点道理。

而且,华梓易在,她的确好像会更有信心一点。

最后一门考的是数学,按照华梓易传授的诀窍,简路做完了整张试卷,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视死如归地交了上去。

尘埃落定。

简路坐在了座位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悉数放松了下来。

教室里也一片欢闹,同学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笑着,有的在计划暑假要去哪里玩,有的呼朋唤友准备去玩个通宵。

旁边有人叫她:“简路,要不要一起来?晚上放松一下,去搓一顿k个歌。”

简路有点受宠若惊,以前同学们玩的时候,总是若有似无地把她排斥在外。

可是,今天华梓易说了,要替她庆祝一下。

她迟疑着:“今天啊?我还有点事情。”

“和男朋友有约了?”同学笑了起来,打趣道,“有时候也要吊吊你男朋友的胃口,别让他把你吃得死死的。”

“不是不是,不是男朋友…”简路慌忙解释。

“真的啊?你没男朋友,那我们可要追求你了。”旁边两个男同学插嘴道。

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滚,简路才不会看上你呢。”

“歇边去吧。”

大家正笑闹着呢,教室门被敲响了,一个斯文的男人站在门口,约莫三十不到,怀里抱着一束大大的百合花,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彬彬有礼地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简小姐呢?”

班里姓简的只有简路,班里人齐齐看向了简路,可简路却不认识这个人。

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简小姐?”男人的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你好,我姓纪,叫纪瀚远,请问你半个月前是不是在农林大学的校门附近救助过一位老人?”

“是啊,”简路困惑地道,“可是…”

“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纪瀚远惊喜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那一捧鲜花递给了她,“我就是她的儿子,这阵子一直在找你,我们全家都想要和你当面致谢。”

简路糊涂了,上次不是感谢过了吗?虽然那两千块钱打到账户里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把一千八百块原路退了回去,并留言表示她不需要金钱酬谢,并问了老人家好。

那人后来也没什么动静,怎么今天还特意找上门来了?

除了鲜花,纪瀚远还带了礼品过来,是一套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足见他的心意。

可简路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坚持不肯收,只是抱着鲜花急急地就要走。

纪瀚远跟了出来,笑着解释:“对不起,你当时在我妈手背上写了你的手机号码,尾号不小心擦掉了两个数字,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不能让你的好心没好报,把我妈当成了骗子。这两个星期我一直在托人查号码,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你的情况和我妈的描述对得上,真是太谢谢你了。”

肯定是骗子。

简路心里笃定了,停住了脚步,很神气地道:“你不用骗我了,你肯定不是那个老奶奶的儿子,她儿子已经来谢过我了。”

“谢过你了?”纪瀚远愕然,“可我妈只有我一个儿子啊。”

现在的骗子可真是能啊,被戳穿了居然还负隅顽抗。

简路鄙夷得很,却也害怕这男人动粗,只好恐吓道:“你别跟着我了,我男朋友马上就要来了,他很厉害的,到时候你被打了可别怪我。”

身后传来一阵轻咳,简路回头一看,脸上轰的一声着了火。

华梓易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淡淡地看着她。

要是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就好了。

都怪那些同学,好好地提什么男朋友,她信口就拿来用了。

“简小姐,”纪瀚远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道,“我真的不是在骗你,我在这个学校也认识两个老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刘同明老师和赵德安老师你总该知道吧?”

刘同明是简路的系主任,赵德安是景观设计课的老师。

简路愣了一下,终于仔细地打量起纪瀚远来,忽然一下激动了起来:“你…你是那个纪瀚远?那个ISLA国际景观设计师协会成员、今年拿了专业组综合类杰出奖的纪瀚远?”

纪瀚远点了点头,谦逊地道:“正是不才在下。”

华梓易眼睁睁地看着简路从警惕疏远的路人变成了满眼仰慕的小迷妹。

原本他定了晚餐,想好好犒劳一下终于考完的简路,这下好了,简路乐不颠颠地同意和纪瀚远一起吃晚饭,并且吃饭的时候连脸都没朝他歪一歪,一个劲儿地向纪瀚远请教有关园林景观的一些问题。

吃完饭以后还没完,简路在纪瀚远的盛情邀请下,去了市二院探望了那位老人家。

纪妈妈得的是短暂性脑缺血,前几次都没一会儿就好了,家里人没引起重视,这一次出来了发作得非常厉害,整个人都懵里懵懂了,幸好简路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打上了车,到了小区后才被相熟的邻居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这个是中风的前兆,如果任凭老人在校门口哆哆嗦嗦多站一会儿,说不定当场就中风了。

病房里的纪家人简直把简路当成了救命恩人,纪妈妈拉着简路的手夸个不停:“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姑娘可真不多了,长得还这么水灵,真是让人越看越欢喜,瀚远,以后可得好好照顾小路,知道吗?”

纪瀚远当然满口答应了,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和微信,并叮嘱简路,以后如果在景观园林设计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他。

走出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华梓易沉着脸一语不发。

简路则很高兴,捧着那束碍眼的百合花,嘴里哼着小曲。

车子停在前面的马路上,华梓易在路边的一个垃圾桶前停下了脚步。

“扔了,闻着难受。”他简短地道。

简路怔了一下,转过身后退着,把花藏在身后:“不要,那是我偶像送我的。”

“偶像?”华梓易阴森森地笑了笑,“我看那老太太的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是想把你领回家当媳妇了吧?”

简路噗嗤笑了,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奇怪,怎么可能当媳妇啊?”

华梓易轻哼了一声。

简路停下脚步,凝视着华梓易。

夜风轻拂,月色氤氲,而她的眼里亮闪闪的,倒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华梓易心头一热,那种痒痒的、酥麻的感觉浮了上来。

好久没有品尝那唇瓣的滋味了。

很是怀念。

眼前的女孩嘴角噙着笑,踮起脚尖,朝他凑了过来。

这一瞬间,华梓易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成绩还没公布,但简路要是想要亲他,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以免小丫头伤心。

“华梓易,”耳边传来简路轻柔绵软的声音,温热的吐息萦绕在他的耳畔,“上次的两千块是你让人打的吧?谢谢你了,你对我…真好。”

第25章 熊童子(四)

简路一路叽叽喳喳, 和华梓易叙述着纪瀚远的光辉历史, 包括他的求学经历、所得奖项、设计理念:赵老师曾经把纪瀚远当成范例在课堂上讲解过。

而那束百合花登堂入室,插在了客厅里。

晚安时,还没等华梓易说话, 简路就逃进了卧室, 关上门前还探头出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尽做些不合他心意的事情。

不过, 华梓易居然也没怎么生气。

可能是刚才简路那柔腻的吐息和温软的话语, 让他的心跟着柔软了起来。

第二天,简路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快十点了。

快三个星期了, 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现在总算一身轻松, 连走路的步伐都轻飘了起来。

香果树沙沙生长得十分健康, 枝繁叶茂,树梢上已经有了几粒花苞,再过一个月, 就能看到它繁花满枝的美丽身姿。吃完早饭趁着太阳还不是太猛烈, 简路和园丁一起朝它的树茎树盘上都喷了水,让它保持湿度。

华梓易买回来的凝脂莲就放在书房里,今天空下来的时候简路才想起来, 过去一看, 原本又圆又短的饱满叶子有点失去了光泽, 没有从前翠□□滴的神气了。

简路心疼得很, 把它放在了窗台上,让阳光隔着玻璃窗照着。

做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个早上很快就过去了,中午的时候,简路去了一趟学校。下周一开始正式放假,下午辅导员照例过来布置了一些暑假的任务,不外乎一些实践活动和表格,倒是园林设计的赵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网址,让他们暑假的时候好好琢磨一下。

“绿地设计大奖赛学生组开始征集作品了,十月底截止报名,十二月公布,我们学校有几个选送名额,你们马上就大二了,有兴趣可以趁着暑假设计一份作品参赛,磨练一下自己,如果能入选,那就是难得的资历。这个网址里有历届得奖作品的集锦,你们多去学习一下,一定会有收获。”

有兴趣的同学不多,毕竟这是国内园林园艺届最高规格的设计大赛之一,大三大四优秀的学长学姐们珠玉在前,更有全国这么多所优秀的院校,他们如果参加,肯定就是陪跑的。

简路却听得很认真,把网址拍了下来,准备像赵老师要求的那样去学习一下。

童欣还在学生会里帮忙做一些扫尾的工作,简路反正也没什么事,过去陪她一起聊天解闷。

其实简路有点紧张,所有的期末总成绩会在下午七点以后上传到网上,到时候学生可以自行上网查询。她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又觉得过得太快,一想到七点,腿就有点发软,想要大口呼吸。

要是和上学期一样,还是挂了很多门,她都要没脸继续读下去了。

“别想了,暑假要不要去旅游?”童欣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宁州那边的荷花特别美。”

“好啊,”简路果然来了兴致,“我还没单独出去旅游过呢。”

“那童哥哥我带上妹妹你,”童欣嬉皮笑脸地摸她的脸蛋,“咱们俩同吃同睡,做对小夫妻。”

简路笑得喘不过起来,索性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好啊,童哥哥你别忘了要给我吃好穿好,可不许见异思迁有别的小妹妹——”

“简路!”一声怒喝从教室门口传来,“你看看你,果然在外面认识了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

简路吓得一哆嗦,差点从童欣的脖子上摔下来,扭头一看,陈飞禹怒容满面地走了进来,一把把她从童欣的身上扯了下来。

教室里还有好几个同学在,全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简路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童欣个子高,短发,又穿着牛仔裤,陈飞禹把她当成男人了。

“不是啦,飞禹哥你误会了!”简路拽着他的衣袖又羞又恼,“她是我同学,是个女孩子,你上次见过的忘了吗?”

童欣的眉头皱了起来。

上次的陈飞禹看上去阳光温暖,看上去好像邻家哥哥一样,今天这一看,这男的很没风度啊,大庭广众之下口出恶言,一点都没把简路的感受放在心上。

她吊儿郎当地把笔往嘴上一叼,斜着眼打量着陈飞禹:“你是简路的谁啊?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是你自己脑子里不三不四吧?”

陈飞禹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僵硬着道歉:“对不起,我看错了。”

一连好几个星期,简路都对他爱理不理的,发微信没及时回,推了他的电影去和别人玩,最后居然把他要过来陪着复习都给忘了。

这放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记挂了好几天,深怕简路认识了什么坏朋友,有心想好好找她问问情况,又怕影响她的考试,再加上公司里也忙,就索性等到了今天考完过来看看。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糗。

他讪讪地等在一边,看着简路收拾了东西和童欣告了别,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这也不能怪我,她的背影看起来真的很像男孩子,还和你动手动脚的,我怕你吃亏。”他解释道。

简路嘟起了嘴不吭声。

“别生气了,”陈飞禹哄她,“我去买红豆刨冰给你吃。”

旁边的便利店里就有红豆刨冰,陈飞禹跑去买了一份。

简路喜欢上面的红豆沙,拿舌头舔了舔,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刚才的气消了。

“好吃吗?”陈飞禹凝视着她。

简路点了点头,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舀着,从陈飞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半垂的眼睫和微翘的唇。

心神不由得一荡。

这个爱跟在他背后喊“飞禹哥哥”的小妹妹,真的已经长大了。

他敛了心神,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

“飞禹哥你能不能别问…”刚把考试成绩抛到脑后的简路顿时愁眉苦脸了起来。

“好好好,不问,考完了就扔了,别记挂了。”陈飞禹有点心疼了,岔开了话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今天领了项目奖,也正式入了职。”

“真的?”简路高兴坏了:“飞禹哥你太厉害了,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这样毫不遮掩的称赞和仰慕最让男人自信心爆棚,自从实习以来没日没夜的辛劳在这一瞬间都值得了。

陈飞禹看着她宠溺地笑了笑:“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不用啦,我什么都不缺,”简路不在意地道,“你留着送你女朋友吧,谈恋爱一定很花钱。”

陈飞禹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我和我爸猜的,”简路俏皮地歪着脑袋笑了,“你别不好意思嘛,以前就老有女孩子追你,我不信现在没有。”

陈飞禹语塞。

的确,公司里有女的在追求他,上回那个刘婕就是追求者之一,来势汹汹、花样百出,有种非要把他拿下的气势。

但是他不喜欢。

在简宁甫面前没有否认,只是因为他讨厌那种什么都被掌控的感觉。

“别瞎猜,压根儿没有,”他否认道,“我还不想谈恋爱,等事业有成了再说。”

“这可不行,”简路一脸的语重心长,“事业重要,谈恋爱也重要啊,人家姑娘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这口气,简直和长辈一模一样。

陈飞禹失笑,抬手就去揉她的脑袋。

手落空了,简路本能地偏开了头。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真不给揉了?”陈飞禹挤出了一丝笑容。

简路有点尴尬,不知怎么,刚才她的脑海里闪过的是华梓易的那句话:记住,以后不能让别的男人随便动手动脚的。

“是啊,不能揉我脑袋了,我都长大了。”她胡乱应了一句。

陈飞禹的脑子也有点混乱,简路从来不会这样排斥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好像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好吧,”他打起了精神道,“走,我们去搓一顿,就算庆祝你脱离考试苦海。”

简路迟疑了两秒,摇了摇头:“不行啊飞禹哥,今晚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他还要帮我查分数。”

陈飞禹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哪个朋友?”

“我。”

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飞禹的心一凛,抬头一看,只见几米开外站着一个男人,面沉似水,眼神森冷地落在他身上。

“华梓易你来啦,”简路高兴地朝他跑了过去,“我哥也在,要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华梓易沉着脸道:“都快吃饭了还吃冰淇林,对胃不好知道吗?”

简路赶紧飞快地把最后一口刨冰放进嘴里,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