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路也有点唏嘘,不过却没有再回头。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方敏落到这样的地步,咎由自取。

第二天,华梓易陪着简路直飞德安。

酒店是一早就定好的,华梓易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这已经是德安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了。

简宁甫一早就已经到了,倒完时差正精神奕奕地等着女儿呢。

这一趟出国旅游挺开心的,就是一直记挂着简路的事情,每天和女儿聊天视频,也总觉得心里没找没落的。

一看两个人一起出现,这吊了十多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华梓易没有让他失望。

简路和爸爸分开这么长时间,想念得很,黏在简宁甫身边絮絮叨叨地问长问短,看得华梓易心里直泛酸。

当晚的年夜饭是在简路的奶奶家吃的,二叔一家四口加上老人,一共八个人,农村的厅堂还挺大,刚好坐了一张大圆桌。

大过年的,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菜也是精心烹制的,不过,简路还是担心华梓易吃不惯,偷偷看了他好几回。

幸好,华梓易吃得虽然不多,但神色坦然自若,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二叔和二婶对这位意外来客很是好奇,明里暗里打听着他的身价来历,华梓易那是什么人啊,不动声色地应答着,滴水不漏,不失礼也没显山露水,末了二叔和二婶探听不出什么,以为是个条件不太好的,也就失去了兴趣。

酒过三巡,眼看着这年夜饭差不多了,奶奶颤巍巍地开了口:“宁甫啊,这又一年过去了,你大侄子的事情上心了没?啥时候把他接到北都去读书啊?咱们老简家可靠着他光宗耀祖了。”

奶奶今年已经快七十了,心底最惦记的孙子简彻,不过她也不太懂读书啥的,显然就是二婶在背后撺掇的。

简宁甫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把筷子一放,环视四周道:“妈,我是正好有事要和你们说,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在。小彻读书的事情,我仔细考察过了,认为还是留在德安比较好,这里的教育资源也不错,小彻也熟悉了,没必要跑到北都重新开始。”

二婶阴阳怪气地道:“呦,小彻还比不上那个陈飞禹和你亲,到底是嫂子亲自看中为小路陪读的,咱们这些亲人都比不上。”

奶奶气得不打一处来:“宁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媳妇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怕她啊?丢不丢人!再这样下去,咱们也都不用替你遮掩——”

“妈,”简宁甫的脸色铁青,“我不用你们替我遮掩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们说清楚。小路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和亲生的没差别,我和陈莨努力了一辈子,就是为了她能够幸福地过一生,我的不动产都已经做了公证,按照法律规定,该给小路的就是小路的。哪天我要是死了,也不用小彻帮我扶灵摔盆,一切从简,把我和陈莨葬在一起就可以了。”

桌旁的人都太意外了,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简宁甫最避讳什么,怕别人知道他疼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以前话里话外都拿这个事情牵制着简宁甫,现在居然简宁甫就这样自己直接说出来了。

“爸,你胡说什么呀,”简路急得都快哭了,“你要长命百岁的!”

简宁甫拍了拍她的手,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还要看着你结婚替你养孩子呢,这不,省得大家都惦记我这么点资产,说清楚了就好。”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不太愉快,最后简宁甫带着简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奶奶都没送出来,躺在床上生闷气。

简路有点担心,挽着简宁甫的手臂小声道:“爸,他们会不会说你不孝顺啊?”

简宁甫倒是神清气爽。

以前话里话外被家里人拿捏这把柄的时候,他都气闷得很,这次总算不用顾忌了。“没有,这样挺好,我很开心。家里该帮的我都会帮,不该给的我也问心无愧。”

华梓易在一旁笑了:“叔叔,我很佩服你。”

“哦?”简宁甫饶有兴味地问,“佩服我什么?”

“我那继父,也就是小路的亲生父亲,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和果断,就不会把自己的人生弄成这样。”华梓易感慨着道。

抛开在安普顿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提,论起因,言冠文一家的悲剧,也是从婆媳不和开始,但是言冠文却没能像简宁甫一样,把老婆孩子护在手心,而是选择了逃避。

但是,这因果循环谁又能看得懂呢?

如果不是言冠文的软弱无能,他们一家不会四分五裂,简路不会被拐,不会成为简宁甫的女儿,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和华梓易相识相恋,命运兜了好大一圈,将两个人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街道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中不时绽放着绚烂的烟花。

在这陌生的城市街头,华梓易拥紧了简路。

缘分是如此得神奇,让他庆幸不已。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华梓竣的。

一接通电话,华梓竣的声音急急地响了起来:“哥,出事了,我妈和那个吃软饭的要离婚了。”

第60章 金枝玉叶(十一)

事出突然, 电话里也一下子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华梓竣说,是薇薇安提出来离婚的。事情看来也不算太紧急,和简路刚刚和好了两天, 华梓易不舍得分开, 便征求了简宁甫的意见,想正月初二赶回安普顿, 顺便把简路一起带过去, 让薇薇安和家人看看简路。

简宁甫同意了。

初一那天,简宁甫带着两个小辈一起去陈莨那边的亲戚家走了走,陈莨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几个兄弟姐妹人也挺和气,给了简路好多压岁包, 气氛比大年夜那天和谐多了。初二又去简家那边的长辈那里拜了一下年, 随后简宁甫留在了德安,华梓易和简路就飞往了安普顿。

过来接机的是华梓竣,见到简路, 他十分吃惊。

虽然华梓易已经在视频里向他介绍过简路了, 但会带到安普顿来就意味着要向家族正式宣布两人的关系,这实在让人意外。

抛开心头的疑惑,华梓竣问起了北都的一些事情, 这大半年他回不了北都, 只能从网上、电话中知道亲朋好友的只字片语, 不免有点想念。

华梓易依然和从前一样, 惜字如金,简路却十分热心,华梓竣问一句她往往能地说上一连串。

旁敲侧击了一番后,华梓竣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言菡,华梓易只回答了一句“她很好”,简路则事无巨细都认真地汇报了一遍:“她有一点点胖了,鼻子上冒了两颗痘痘,晚上还忍不住偷偷吃巧克力,还有,她可厉害了,跳舞得了大奖你知道吗?过完年就要去北都歌舞团实习了…咦,你怎么认识她的?我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你啊?”

华梓竣的脸僵了僵:“可能是你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吧。”

简路有点困惑:“我前几天和她天天在一起啊…”

“你是她什么人?”华梓竣也纳了闷了,宁则然那个占有欲超强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言菡和别人天天在一起?

“她是言菡刚找到的妹妹。”华梓易淡淡地道。

一直到下车,华梓竣还没从这句话里清醒过来。

言菡的亲妹妹,也就是言冠文的女儿。

华梓易和言冠文的女儿好上了,就是言冠文的女婿。

这个世界,可能、也许、大概魔幻了。

小别墅里,薇薇安他们已经在等着华梓易了,华梓泽和华梓盈照例在沙发上玩游戏玩得开心,一见大哥二哥来了,华梓盈立刻蹿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华梓泽的手僵了僵,被人一枪爆了头。

华梓易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把简路介绍给了弟妹。

简路有点羞怯,不过,她比这两个弟弟妹妹都大,应该努力地找话题。一看电视屏幕,她高兴地问:“你们是在玩吃鸡游戏吗?我们那边也很流行呢。”

华梓泽瞟了老大一眼,谨慎地道:“空的时候玩一两回而已。”

“哇,你好有自制力!”简路惊叹道,“我朋友教我玩过了,根本停不下来,那天我们一起玩到凌晨。我朋友很厉害的,把把吃鸡呢,我就不行了,他们都叫我盒子精。”

华梓泽和华梓盈古怪地看向华梓易。

不是说了玩物丧志不能沉迷游戏吗?

小嫂子为啥也玩?

华梓易轻咳了一声:“什么叫盒子精?”

“就是总是被人杀掉,”简路赧然道,“蒋宇骁最厉害了,童欣也很牛,就我太笨了。”

华梓易有点不悦:“杀你?等我有空了玩两把替你报仇。”

简路将信将疑:“你行不行啊?”

华梓泽和华梓盈一凛,几乎有些不忍心看这位新鲜刚出炉的小嫂子被训了,居然敢质疑他们老大!

然而很神奇,华梓易没有生气,反倒捏了一把小嫂子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小嫂子脸红了。

偷偷回捏了老大两下,下手还挺重的。

老大很享受…居然…笑了…

两兄妹风中凌乱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家一起在客厅里聊着天,也不知怎么了,多了一个热情爱笑又絮叨的简路,就好像多了点润滑剂,兄妹四人不再像从前一样大眼瞪小眼了。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了一阵动静,薇薇安下来了,后面跟着拎着行李箱的言冠文。

客厅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华梓易站了起来,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薇薇安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反倒是言冠文,神情萎靡而颓废、眼神迷茫,那目光无意识在兄妹几个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简路身上,这才骤然亮起。

言菡已经和他都说过了,找到了妹妹,妹妹生活得很幸福,和华梓易在一起了。

几乎不用怀疑,眼前的这个女孩长得有点像前妻,那骨子里的血脉仿佛是连通的,言冠文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紧走几步到了简路跟前,颤声叫道:“菲菲?”

简路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往华梓易身后躲了躲,小声道:“叔叔你好,我不是菲菲,我叫简路。”

“我…我是你爸爸啊!”言冠文有些失态地叫了起来。

简路摇摇头,歉然道:“不是的,我有爸爸了,他养了我二十年,我以后会孝敬你,但是不能叫你爸爸,对不起。”

她早就和言菡说好了,血缘亲情她无法割舍,但是,她心目中的爸爸妈妈只有简宁甫和陈莨,没办法改口。

仿佛被霜打了似的,言冠文神情痛苦,跌坐在了沙发上。

薇薇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心,却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柔地过去安慰他,而是到了华梓易面前,用力地拥抱了自己的儿子。

“我没事,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们担心了,”她的眼底微微湿润,“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更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也做不了一个好妻子。”

“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华梓易沉声道,“你很好,只要你幸福,你和谁在一起都没问题。”

薇薇安苦笑了一声:“别再骗我了。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我的幸福不能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你言叔不爱我,他是自由的,你们都别再逼他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言冠文在北都和华梓易见面的录音存在手机里,发给宁则然后没有删除,被薇薇安无意之下听到了。

两人相识十年,结婚八年,薇薇安像个娇弱的公主,一直被父亲儿子呵护着,以为和言冠文是□□,然而真相大白之后,只余一地苍白。

她难以置信、痛苦不堪。

然而,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她并没有崩溃。

或许,这八年多的幸福生活,曾经击溃她的抑郁症已经渐渐消失了,也潜移默化地让她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

她的孩子们这么爱她,除了丈夫和爱情,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她珍惜的东西,她希望能看到华梓易的小女朋友,或者还可以期待自己的孙子、孙女,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离婚的确是她提出来的,财产分割也已经协商好了,两人和平分手。

这样的结局,言冠文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和兴奋,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

华梓易看到薇薇安这样的状态,放心了大半,对言冠文的去留也就不太在意了。唯一的牵扯就是言冠文是简路的生父,为了在简路面前证明他的确已经“不凶不坏”了,他对言冠文也客气得很,并没有为难。

但言冠文想要像以前一样享受华、乔两家所带来的荣华和尊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安普顿,以前对他尊称“言先生”的人背后会如何嘲笑,可想而知。

不过,这就不是华梓易操心的范围了。

在安普顿呆了几天,带着简路见了各家长辈,意外的收获是简路和华梓泽、华梓盈很投缘。

两兄妹原本很怕华梓易,而简路的出现,让华梓易跌落神坛。

在家里的这几天,两兄妹和简路一起玩游戏、逛街、出海、冲浪,玩得不亦乐乎,倒把华梓易扔在了一边。

最后一天,华梓易带着简路去了被誉为“多肉圣地”的纳马兰,开着吉普车在那一片荒漠上疾驰。

如果说安普顿的多肉还带了点城市的优雅,而这里的多肉则充满了野性的粗犷,各种神态各异的多肉植物在岩缝、砂砾、狂野中漫山遍野,生石花、玉露、万象锦…各种珍稀的品种随处可见,原本在花盆中被细心娇养着的多肉,在这里茁壮地生长着,充满了野性美,令人震撼。

简路是一路惊叹过去的。

这简直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窗,让她感受到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多肉世界。

傍晚的时候,车队在荒漠中安营扎寨,周擎领着人扎了帐篷、点了篝火、支了烤架,烧烤的滋滋声响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享受着这一餐独特而美好的晚宴。

奇形怪状的岩石鬼斧神工,展现着大自然最神奇的馈赠。

小动物们警惕而好奇地在营地中探头,又忽而消失。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开始缓缓下移,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绯色,而那些多肉仿佛都收敛了白天的野性,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美。

虽然已经看了一天了,但这黄昏时的美景还是让简路挪不开眼去,不知不觉就走了开去,靠在岩石上眺望着地平线浮想联翩。

身上一暖,一件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的荒漠早晚温差有点大,烤肉的时候不觉得,离得远了被风一吹还真有点凉。

简路不自觉地依偎了过去,小声道:“你看,那里有马齿苋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砂石缝里一丛高大的多肉灌木落入了华梓易的眼眸。

这可能是少数几个华梓易看得眼熟的多肉,它的叶片小而翠绿,枝干呈褐色,长得非常高,并不像普通的多肉那么肥大多汁,平铺在地上,看起来郁郁葱葱,展现着蓬勃的生命力。

“没想到它能有这么高,这都有两米多了呢,我们那里,一般就是十几公分吧…”简路惊叹着。

华梓易对它并不感兴趣,只是揽着简路的肩膀,轻啄着她的面颊。

这几株马齿苋树长得很好,刚好挡住了后面那些碍眼的下属们,可以让他对他的小枣儿为所欲为。

简路专心欣赏着,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它还有另一个好听的名字呢,你猜。”

“猜不出来。”华梓易已经从面颊偷袭到了耳垂,专心致志地玩弄着。

“金枝玉叶,好听吗?”

“好听,听起来…特别珍贵。”

耳垂被整个含住了,简路终于发现,不由得惊喘了一声,机灵地从华梓易的手臂下一钻逃了开去。

华梓易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抓到她的衣角,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两人在旷远的荒漠中追逐了起来,简路的欢笑声响彻在寂寥的半空中。

天空中的绯色绽放了最后一下光芒,红日落下了天际线,简路终于被华梓易抓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草从上。

荒漠的风在岩缝中盘旋,发出了好听的呜呜声。

两个人对视着,深情而绵长地接了一个吻。

一生还很漫长,但用爱情浇灌的人生,一定会像这一片蓬勃生长的金枝玉叶一样,在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上开出艳丽的花朵。

而他们,也必将成为彼此一辈子精心呵护着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