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其乐并没有劝说杜宝荫出钱入股做生意,这让杜宝荫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阵子总是带着杜宝荫到处玩儿,就他们两个,没有旁人。戴其乐在日租界很有几家好买卖,日进斗金,如今把两人的花销全部包揽,并不让杜宝荫为难。杜宝荫知道戴其乐是苦出身,精明之极,每花一个铜子儿都带有投资的效果,可自己是绝产生不出任何效益的。

他有些惶恐,感觉自己对不住戴其乐。

关外的庄子还没有脱手,他现在手头上只有杜绍章给的那三千块,没法子用金钱向戴其乐示好,这让他几乎惭愧起来,不大好意思再和对方一起出门了。

他不知道戴其乐只是喜欢他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打茶围要花钱,捧戏子要花钱,相形之下,他不算贵。

当然,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但是可以慢慢来,戴其乐不想吓到杜宝荫,他知道杜宝荫一受惊就要躲回家里,然后能够连续两三个月不再出门见人。

戴其乐在旅馆里开房间,想把杜宝荫往床上带。杜宝荫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高兴,还有点儿迷糊,不过理智尚存,不肯就范。戴其乐逗他,哄他,趁他不备把他摁在床上扒了衣裤,然后自己也脱成个精光。

戴其乐没有做进一步的举动,单是抱着他亲亲摸摸。他先是身体僵硬,表情木然,惊恐万状的好像要挺尸,不过良久之后,他见戴其乐的举动一直温柔,心思才渐渐活泛起来。

他抬起手,解开了戴其乐的辫子。

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半遮半掩了戴其乐的脸庞。

戴其乐实在是个英俊人物,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怎么打扮都不难看。杜宝荫凝神望着他,忽然感觉戴其乐这模样很邪门,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似乎也有一点女性化。

戴其乐向他吹了一口气,笑模笑样的问道:“喂,看什么?”

杜宝荫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回应对方的热情。

他倒是喜欢戴其乐这个样子,戴其乐要是像杜绍章那样男人气十足,他反而是接受不了。

他不在乎自己在床上是个什么角色,但是总希望双方之间能有一点爱情,或者好意。杜绍章拧着个眉板着个脸,时常教训他,让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是杜绍章的儿子,有时候是杜绍章的姨太太。这样一位骄横跋扈的大爷,着实是让他吃不消。

这天傍晚,他想要回家去,可是戴其乐不放他走。

赤条条躺在旅馆内的大床上,他向下伸手去摸戴其乐的头发:“老戴,好啦,我真的要回家了。”

戴其乐向上爬去,把他压到身下:“回个屁家!你开个价儿,老子给你安一份家!”

杜宝荫探头和他贴了贴脸,声音温暖而羞涩:“你……你不要总是亲我那里。”

戴其乐笑了:“你不喜欢?”

这回杜宝荫也跟着笑了——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感觉这样仿佛是折辱了对方。反正他是绝不会用嘴唇触碰旁人的下身,那太污秽肮脏了。

戴其乐轻轻一拧他的鼻尖,又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杜宝荫虽然是个逆来顺受的懦夫,但毕竟是世家出身,纵是不成器,可也别有一番矜贵。戴其乐经手的人多了去了,也有好的,不过大多数都还是江湖气太重,绝不比他戴其乐更高雅。杜家祖上乃是前朝一品大员,到现在也是形散神不散,至少这个杜宝荫,和外边那些市井少年还是很不一样的。

戴其乐有时候这么一想,就会感觉杜宝荫是个可贵的人,但也并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不知道对方值不值得让他多花心思,与钱。

戴其乐用棉被把自己和杜宝荫裹成了一卷,然后动手动脚的胳肢对方。杜宝荫笑的险些背过气。两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一起滚到地上去了。

这回杜宝荫压在了上方,戴其乐并不介意,还挣扎着伸出双臂,把他搂到了自己胸前。

“嗳,宝贝儿。”他拍了拍杜宝荫的后背,口中不大正经的笑道。

地上很凉,戴其乐的身体却是很热。杜宝荫心安理得的趴在对方身上,听戴其乐称呼自己为宝贝,虽然知道只是玩笑话,但还是很高兴。

他没想到自己的性格能和戴其乐契合。如果戴其乐是九哥,那就天下太平,一切都没问题了。

傍晚时分,戴其乐用汽车把他送回了家里。

他下车后要走,戴其乐却又叫住了他。他回头望去,就见戴其乐坐在大开的车窗前,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他转身走回去,脸上显出一点惊讶神情:“怎么?”

戴其乐用手捻了捻他的衣角,随即又在他腰上打了一下:“你冷不冷?”

杜宝荫当然冷,但是很镇定的微笑摇头:“不冷。”

阳历十二月了,戴其乐已经穿上了貂皮褂子。抬头仔细观察了杜宝荫的神情,他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嘱咐了一句:“多穿点,当心冻着。你以为你少穿两件厚衣裳就更漂亮了?真是,大冷天不够你骚的!”

杜宝荫听了这样粗俗的评语,几乎有些脸红,但是也没有反驳,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戴其乐一挥手:“回去吧!过两天来找你!”

杜宝荫走回楼内。

卧室里是生了火炉的,他战栗着站在窗前,看赵天栋在后院练习驾驶汽车。

他决定匀出一点钱,去让赵天栋考驾驶执照。赵天栋头脑聪明、手脚灵活,学习这一点开汽车的技术总不成问题。日后去给人家做个汽车夫,总比杂役强,也更体面些。

拉开抽屉掏出一只信封,他打开封口向内看了看,就见里面正是厚厚实实的一沓钞票。三千块钱其实不是个小数目,但是他阔气惯了,花钱没有算计,所以已经分辨不出三千与三万的区别,反正糊里糊涂的最终都会精光。

仆人敲门进入,给他送来一封译好的电报。电报是关外乡下的管家发过来的,说是已经找到了庄子的买主,当然,出价非常低,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地皮本也不值钱了。

杜宝荫知道那所谓的买主,其实大概就是管家本人,不过是不好买主子的地皮,只好编造出一位子虚乌有的买家,这样压价时也好说一些。

他现在急需一笔款子来还债过年,管不得那许多内幕了。草草的拟出一封回电,他让仆人立刻出门将其发出去。

第11章 意外

在阳历新年,也就是一九三七年的一月末,杜绍章决定回上海一趟。

他的生意主要还在南边,年关岁尾时必须要亲自去打点一番。启程前他来向杜宝荫辞行,也不像个辞行的样子,言谈举止都不客气,好像一位老太爷似的。

杜绍章嫌杜宝荫这床不好。

床是家具行里的特价货,随着杜绍章的动作频率,很有节奏的吱嘎作响。声音越来越大,搞得杜绍章简直放不开手脚。杜宝荫趴在他身下,两只手扬在枕边,倒是很淡然。

“等我回来,给你换一张结实点的铜床。”他一边狠顶一边说话。

杜宝荫抓住了枕头两角,要哭似的蹙起了眉头:“九哥……轻一点儿。”

杜绍章暂时停止动作,俯身压了下去:“还是疼?”

杜宝荫把脸埋进枕头里,颤抖着点头。

杜绍章恨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就会在这上面娇贵!”

可是落实到行动上,他的确是温柔起来了。

杜绍章把杜宝荫翻过来摆成仰卧的姿势,又彻底扯下他的裤子,让他把双腿环到自己腰上。跪伏下来重新插入,他很缠绵的亲吻对方嘴唇,又用手在那胸口下身处揉揉搓搓。

“湿成这样子,还疼?”他问杜宝荫,又把杜宝荫的手向下拉扯,让他去摸那双方交合处。

杜宝荫近距离的注视了杜绍章的面孔,心中一阵惊恐。杜绍章是容长脸,相貌很周正,眼睛冷森森的,一不留神就流露出了锥子般的目光。神情也严肃,尤其是腰上用力气的时候,咬牙切齿,简直好像是要吃人。

杜绍章说:“十七弟,我实在是喜欢你。你乖乖的,我照顾你一辈子。”

杜宝荫抬手摸了摸杜绍章的脸,心里有点儿相信九哥这番话。九哥是好人,但是太可怕,让他没法子和这么一位兄长坠入爱河。

杜绍章猛干了一阵子,让他那身体不由自主的起了反应。他知道自己在缠绕吮吸着对方的器官,因为杜绍章又开始污言秽语起来了。

“干死你!”杜绍章一边撞击一边气喘吁吁:“干死你!”

当晚,杜绍章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晚饭很丰盛,这让杜宝荫食欲大开——他想吃肉。

肉没吃几口,杜绍章开始盘问他的财产和债务。

他没有实话实说,怕杜绍章听后暴跳如雷,会当着仆人的面打他。不过从那片言只语中,杜绍章还是咂摸出了很多味道,所以最后还是暴跳如雷了。

杜绍章把筷子拍在桌上,大声怒斥道:“你可真是个宝贝!你那脑子里装的是不是一锅浆糊?不怪六叔当年往死了打你,他老人家往死了打也没把你那心窍打通!”

六叔是杜宝荫的父亲——当然还是按照大排行算出来的。

这话让杜宝荫瑟缩了一下,手里还捏着筷子,但是一口肉也吃不下去了。六叔也是白脸大眼睛,相当的英俊聪明,可惜生不逢时,年纪轻轻的只能坐在家里养老。他希望自己的独子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可是杜宝荫笨得很,读书百遍,有如没读。六叔气疯了,把这儿子吊在房梁上用皮带抽。幸而他死得早,否则家里非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

杜绍章见杜宝荫垂着头,短发细软,额头白皙,弱的实在不堪一击,就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我现在没时间教训你!等我从上海回来了,再给你理一理家里这本账!你再一个人过下去,将来非睡大街要饭不可!我看哪,你也就不要和我犟,痛痛快快的搬到我那里去算了!”

杜宝荫嗫嚅着,也说不出什么来。杜绍章独自唱了半天独角戏,最后气哼哼的走了。

赵天栋近日取得了驾驶执照,心里很高兴。这天他上街逛了一圈,晚上回来后听说自家十七爷被九爷给臭骂了一顿,心中就很不忿——但是从理智上讲,他也承认十七爷该骂。十七爷整个儿的就是心不在焉,活了今天没明天,把一份好好的家业糟成了这样。

他上楼去慰问杜宝荫,结果推门进去一瞧,发现杜宝荫那脸上不红不白的,相当坦然。见赵天栋进来了,他还挺高兴似的一笑:“天栋!”

赵天栋看了他这个状态,就犹犹豫豫的,不知该采取何种态度。而杜宝荫这时向他扬起手中一只信封,又轻声笑道:“有钱了。”

赵天栋疑惑起来:“钱?”

杜宝荫的语气有一种天真的欢喜:“我把关外的庄子给卖了,卖了四万块钱。”

赵天栋不知道他是卖了多少地,不过记得他先前就几次提过卖地,这回大概是彻底卖光了。

杜宝荫从信封里抽出支票看了看,脸上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还了债也还有富余,我想买辆新汽车。戴其乐的车就很好,说是要八千块。”他凝神想了想:“可是我也剩不下那么多啊!”

赵天栋听了他这番安排,真是心痛的无话可说——家里连份像样的家具都置办不起了,冬天穿单衣冻得哆哆嗦嗦,可是有闲钱去买车!古董字画早就当光了,城里的房子也只剩下这一所了,明年看他还卖什么?

跟着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

赵天栋想劝他两句,但是自知没有用处,所以就把话收了回去。他想自己真的是快要另谋生路了,杜宝荫的确是一脑子浆糊。

杜宝荫把抽屉里的账单子拿出来摆了一地,让赵天栋帮着自己算账。算完之后他笑不起来了——原来四万块还不够。

但是他也不很惆怅。蹲在地上思索片刻,他找出纸笔,工工整整的写出几家大债主的名号来,后面又附上了所欠款额。将这张纸递给赵天栋,他出言吩咐道:“天栋,你明天去把款子提出来,按这纸上写的,先把这几家的债还上。”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摇头苦笑了:“赌场的大流氓,我们可惹不起。万一拖久了不还,他们真能打上家门。”

赵天栋接过纸条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只答应了一声,然后去拿烟具烧烟。

先前他还以为杜宝荫“有房子有地”,只要肯改过,那总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可是现在一看,着实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赵天栋很沮丧,不止是为了杜宝荫,也是为了自己。步伐沉重的回房躺下,他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至于他想的是什么,那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翌日早晨,他照例去杜宝荫房中烧烟。杜宝荫穿着睡衣躺在被窝里,半睡半醒的把嘴唇凑到烟枪上一口一口的吸。赵天栋凝视着他的脸,后来就伸出手去,为他拉起被子盖住肩膀。

“宝哥儿可怜。”他低声说,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也没个人疼你。”

杜宝荫忙着吸烟,片刻后缓过这一口气,才悠悠的答道:“你对我不是挺好的?”

赵天栋又摸了摸他的脸:“这一阵子是不是瘦了?”

杜宝荫摆弄着烟枪:“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昨晚儿九哥来,加了菜,我倒是打算好好吃一顿,可是九哥又骂人。”

“九爷的话,很多都是有道理的。”

杜宝荫把面颊往赵天栋那燥热的掌心里蹭:“是,我心里也明白。”

赵天栋强忍住一口气没有叹出来。用手指理顺了杜宝荫那凌乱的短发,他忽然说道:“宝哥儿,九爷虽然脾气暴,但是我看他那心肠很好,是真肯帮忙的人。以后你有了事,还是得去求求他,他要骂就骂,反正是自家哥哥,你挨了骂也不丢人。”

杜宝荫没听明白,糊里糊涂的答道:“哦。”

赵天栋收回手,继续给杜宝荫烧烟泡。

上午八九点钟,赵天栋拿着支票出了门,自己开汽车去了花旗银行。

提出四万块现款之后,他把钱用皮箱装好,然后改乘人力车,前往了火车站。

十一点钟,他登上南下的火车,跑了。

第12章 救命恩人

戴其乐救了杜宝荫一命。

在腊月二十六这天傍晚,他来找杜宝荫出去玩儿,结果一进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仆人一个个像小鬼似的,一丝的新年气息也没有。

他出手阔绰,前些时日经常向杜宅仆人打赏小费,如今就找了个男仆过来作了一番询问。男仆一开始还不想说,后来才吞吞吐吐的讲了实情——前些天,十七爷的奶哥哥卷了家里一笔巨款,失踪了。

奶哥哥是十七爷身边最近的人了,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十七爷是昨天晚上才死心塌地明白过来的,也没报巡捕房,就这么糊涂着过了一夜。今早有人上门讨债,吵的很凶,十七爷吓坏了,不知怎么凑出了千八百块钱送出去,姑且把人打发了走。

然后他就躲回房里,再没出过声。

戴其乐在杜宅都走熟了,也不让人通报,自己就轻手轻脚的上楼想去探个究竟。

他在二楼推那卧室房门,推不开;找仆人要钥匙,仆人却也没有。他心里起了疑惑,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道:“喂!杜十七,是我。你干什么呢?倒是开门哪!”

没有回应。

他忽然就心慌起来,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房内黑黢黢的没开灯,他冲进去一瞧,就见床边地上扭动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定睛一瞧,却是杜宝荫在作死!

杜宝荫用一条牛皮腰带在床柱上系了个活扣。自己上床把脑袋伸进去,然后就往床下一滚——他知道这法子可行,因为他父亲有个姨太太,就是赌气时这么自杀的。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可是记得特别清楚,大概是因为挨揍挨狠了,潜意识中也预谋着要死一场。

滚下去后他脖子一紧,立刻就是眼前一黑,手脚也很快随之麻痹起来。正当他在窒息的痛苦中抽搐时,戴其乐闯进来了。

戴其乐手脚利落,也没声张,上前两步就把杜宝荫托抱起来,而后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那条牛皮腰带。杜宝荫靠在床边坐了,哽咽似的大口喘息。楼下有仆人听见门响后高声询问,戴其乐扯着嗓子回应道:“没事儿,不用上来,我和你们十七爷闹着玩儿呢!”

然后他起身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又打开了电灯。

杜宝荫没死成。

戴其乐站在他面前,弯着腰去看他的脸:“要死啊?”

杜宝荫摸着自己的脖子,不想承认自己是要死,但是都被戴其乐抓住现行了,也无法再否认。抬头看了戴其乐一眼,他语无伦次的轻声答道:“哦……见笑了。”

戴其乐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细脖子:“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死?”

杜宝荫垂下头,不说话。

戴其乐的手指用了力气,逗弄似的捏了他一下:“欠了一屁股债,还是还不清了,又没有赖账的本事,所以想一死了之,对不对?”

杜宝荫这回喃喃的开了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都是我的错……”

戴其乐直起腰来环顾四周:“你这不还有房子吗?你把房卖了!”

杜宝荫深深的俯下身去,抬手捂住了脸,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些年……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也累了……迟早都是要有这一天的,我也累了……”

戴其乐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的俯视了杜宝荫的后脑勺,心想这人挺有意思,真是活腻歪了。

迈上一步靠近了,他把杜宝荫搀起来搂到了身前。杜宝荫侧脸贴在他的胸腹之间,面色苍白,目光涣散。

“别死了!”他抚摸着杜宝荫的短头发,语气中几乎带出了几分慈爱:“年纪轻轻,死了怪可惜的,跟我走吧。你欠了多少钱?”

杜宝荫闭上眼睛:“老戴,谢谢你。”他短促的叹息了一声:“可是,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戴其乐低下头,用温热的手掌去温暖杜宝荫的面颊:“为什么?”

杜宝荫含糊答道:“我欠了很多债……会连累你的。快过年了……你回家好好过年吧。”

戴其乐笑出声来,好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写个字据,把这房子抵押给我,我替你还这笔债!”他如是说。

也就是一晚上的功夫,局面就变换了。

杜宝荫坐在书房里,面前写字台上摊开一大张白纸。他家学渊源,正襟危坐腰背挺直,毛笔落在纸上,写出的正是一笔好颜体字。

戴其乐背着手在他面前缓缓踱步,字斟句酌的口授字据内容,而他文不加点的记录下去,对一切都不假思索。写完之后他又誊出一份,随即和戴其乐共同签了字,并且翻出印泥一起按了手印。

家里的佣人当即就被打发了大半,每人除了得到新年红包之外,额外又多领了三个月的工钱。另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子,则是被留下来看房子。戴其乐大包大揽的在楼中四处巡视,值钱东西没找到,只翻出了许多鸦片膏子和吗啡针剂等物。而杜宝荫规规矩矩的坐在寒冷客厅中,脖子很疼,心中很恍惚,并没有想起赵天栋。

他那生活时常带着迷梦的色彩,从小陪伴他的赵天栋忽然做出了这样的事,他虽然惊诧,可是并没有很伤心——起码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很伤心。

只是茫然,潜意识中等待着迷梦醒来,届时真相大白,赵天栋还是个好人。

在入夜后不久,戴其乐就把杜宝荫带走了。

杜宝荫仍旧是穿着一件厚呢外套,随身只带着一只装有烟具的皮箱。坐在冰箱一样的汽车里,他也不觉着冷。戴其乐把他的手揣到自己袖口里暖和着,他就条件反射似的道谢。

这是杜宝荫第一次来到戴公馆。

戴其乐也住在租界区,独占了一座二层西式小洋楼,楼前有树,楼后有草坪和秋千,处处都不算大,可对于一位单身汉来讲,倒也是足够宽敞了。

楼内很是明亮暖和,陈设堪称华丽,本意大概是要中西结合的,结果最后只搞了个不伦不类,也算是暴发户的风格。杜宝荫很局促的在沙发上坐下来——沙发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藏到一架玉石屏风后面去了。

六十支烛光的大吊灯高高悬在他头顶,让他没法子和沙发一起藏起来。戴其乐远远的倚着门框站住了,正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他,仿佛在考量他的价值。

杜宝荫极力想要保持住姿态,可是坚持了不过两分钟,他就忍无可忍的向后瘫了过去。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鼻子,他失控似的扭动了一下身体——这是犯大烟瘾了!

第13章 心动

犯瘾这种事情,是不能被人提醒的。杜宝荫先前不过是自己觉着难受,结果被戴其乐问了一句后,身心立刻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