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疲劳轰炸。

大概是地面的电线受了损,洞子里的电灯泡忽然一起熄灭了。戴其乐收起马扎放回旅行袋里,拉扯着杜宝荫缩进一处角落席地而坐,又摸索着让他依偎到自己怀里来。洞中黑的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睁着眼睛也像是闭着眼睛。杜宝荫俯身倒在他的腿上,心里有些怕——如果洞口被炸坍,那这些人也许都会被活埋;可又不是很怕——戴其乐就在他身边。

戴其乐的手指拂过他那浓密睫毛,向下划过了鼻梁和嘴唇。他抬手捏住对方的指头,送到牙关中轻轻的咬。

这是一九三九年的六月,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和戴其乐已经相好了将近两年。之前没和谁这么长久过,真想不到。

他习惯并爱着戴其乐的一切。潮湿地气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裤,他在这闷热黑暗的防空洞中,咬着戴其乐的手指感恩。

面颊上忽然有了温柔的触感,那是戴其乐在暗中偷偷的亲吻他。

这场轰炸,持续了一天一夜。其间或许有片刻的安全,可是还未等洞中人能够出来吸足新鲜空气,下一批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出了洞,其时外面正在下雨,日本飞机的确是走了。

人们络绎出了洞子,面对前方那无边无际的瓦砾堆目瞪口呆。几处废墟之上还有青烟袅袅,半截尸体搭在一堵遗世独立的砖墙上,血水顺着雨水,流下残垣断壁。

戴其乐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扯着杜宝荫,磕磕绊绊的穿过两条小街,回家。

原来矗立着二层小楼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了一大片烂瓦碎砖,房梁木架也支离倒下,横七竖八的断裂开来。救护队用水管向那几丛火焰乱喷了一阵,而邻家的妇孺们哭泣上前,仿佛还希冀着能从中扒出些许家什。

杜宝荫在最惊讶、最沮丧的时候,反倒是微笑了:“唉,老戴,家没有了。”

戴其乐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无可奈何而已。这种反应其实有些可气,不过戴其乐了解他,知道他不过是要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茫然。

“没关系。”他把杜宝荫的手攥紧了:“反正房子是租的,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们今晚去住旅馆,以后……以后再说吧!”

第31章 东山再起

在这一场疲劳轰炸中,城内的繁华地段大多遭遇了燃烧弹的袭击;而投弹过后,飞机又用机枪扫射了地面。

戴其乐和杜宝荫磕磕绊绊的走过废墟与尸体,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安身之处,幸而他那公司所在的大楼幸免于难,烟熏火燎的囫囵着立住了。

在二楼办公室内,戴其乐和杜宝荫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饼干,又洗了一把脸,然后日本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只好继续去钻防空洞,直到午夜时分才得以出来见了星光。

公司所在的大楼,这回也坍塌了。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去计较经济上的损失,况且房产也并不归戴其乐所有,他只是个租客而已。

天黑,四处都是废墟,有的街道还从头到尾燃烧着大火。戴其乐叹息着坐在了矮矮的一堵砖墙上,又把空空的旅行袋放到脚旁,让杜宝荫也坐下来。

杜宝荫又累又饿,合身依靠在了戴其乐的腿上,倒是并没有抱怨哀鸣。戴其乐知道他现在一定难熬,无计可施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苦笑道:“傻子,等天亮吧!天亮我们去买东西吃。”

杜宝荫无力说话,只闭上眼睛,又用手臂环住了戴其乐的一条小腿。

这两个人,像两条野狗一样,在废墟中当真是一直依偎着坐到了天明。

然后他们脏兮兮的夹着尾巴站起来,预备四处悠荡着去觅食。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废墟,忽有一辆汽车颠颠簸簸的行驶而来。车门开处,一个面熟的脑袋伸出来,扯着嗓门大喊道:“十七爷!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我们九爷正找您呢!您快上来吧!”

杜宝荫定睛一瞧,认出那是杜绍章家的汽车夫。

杜绍章对戴其乐的活动范围比较掌握,他让汽车夫去找十七爷,可是汽车夫把十七爷和戴其乐一起带回来了。

杜绍章公馆,本是座二层楼,现在已经被炸成了平房。杜绍章躲在私家的防空洞里,就看那天花板在巨响中不住震动掉灰,吓的几乎神经衰弱。为了避免被活埋的厄运,他决定立即出城避难。

当然,临走之前,要带上十七弟。十七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很可能会坐等炸弹从天而降砸到头上——如果戴其乐抛下他不管的话。

杜绍章完全不信任戴其乐。戴其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天津卫租界里的大流氓,典型的恶棍,并且有点儿妖里妖气的,也许是因为他当初留着一条辫子。

杜绍章见到了十七弟,心里很高兴,随即又见到了戴其乐,心里想杀人。再一看这两人公然的手拉着手,他就想一脚把他们全踹出去!

杜宝荫倒是没心没肺的,对着九哥笑。大空袭的时候九哥还想着他,九哥好。戴其乐也笑,不是觉得九哥好,是怕杜绍章这时用强,趁着混乱把自己宰了。

杜家保镖有枪,他留意过。自己一死,杜宝荫自然就落到了这位九哥手中。戴其乐不信杜绍章对杜宝荫会有一辈子的长情——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情,玩玩罢了。

杜绍章并没有戴其乐想的那么心黑手狠,至少是还没有动杀心。沉着一张脸,他把杜宝荫和戴其乐一起撵上汽车,一同去了歌乐山。出城道路损毁严重,这一车人天亮出发,下午才抵达了目的地。

杜绍章,和一般的大富豪一样,也在歌乐山建有别墅。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疾驰良久,然后这几人换乘滑竿,由强壮轿夫一直抬到了别墅门口。

杜绍章嫌杜宝荫和戴其乐肮脏,进入楼内后就用嫌恶的眼神瞪他们:“还不快去洗一洗?”

下一秒,又怒吼:“还他妈的要挤在一个浴缸里洗吗?”

戴其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万分的好脾气,杜宝荫也是个没意见的。一对鸳鸯就此两散,各自戏水去了。

杜绍章站在浴室门口,骂杜宝荫。

“我不去看望你,你就绝对不会来看望我!我还是你的兄长,你不讲情分也就算了,难道连礼节都不懂了?”

杜宝荫刚刚洗了脸刷了牙,这时光溜溜的坐在一缸温水里,用满是香皂泡沫的毛巾擦洗脖颈手臂。很惭愧的转过脸对杜绍章笑了笑,他真心实意的道歉:“九哥,对不住,是我错了。”

“长兄如父,我虽然不是你嫡亲的兄长,可凭我这般关照你,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你瞧你这个样子,麻木不仁、无情无义,我们杜家还没有出过你这样的混账东西!”

杜宝荫老老实实的点头,微笑着喃喃承认:“是,九哥教训的是。我记在心里了。”

“你看戴其乐那个德行,人不人鬼不鬼的,亏你还能和他一起混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杜宝荫垂下头,很胆怯、又很不甘心的轻声辩解道:“他……他是太脏……洗一洗就好看了……”

杜绍章听到这里,气的笑了,随即回身反锁了房门。暗锁“咯哒”一声轻响,杜宝荫立刻慌乱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光芒,随即就暗了下去。

“九哥……我不想……”他蜷缩到了浴缸角落里,脸上居然还是笑着的,而且笑的很惭愧,仿佛是拒绝了人家的不情之请,心中不安:“我现在……我和戴其乐……我们……”

杜绍章像只要捞鱼吃的猫,摩拳擦掌的站在浴缸前,气哼哼的问道:“怎么着?你们海誓山盟了?你要为他守贞节了?”

杜宝荫欲言又止的微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了,最后绯红着脸一点头:“九哥……两个人好……应该是要讲忠诚的……”

杜绍章对杜宝荫一直是欲火焚身,方才耐着性子冠冕堂皇的骂了一通,已经是憋的要喷火,这时听闻此言,终于是忍无可忍。

上前一步弯下腰,他挽起袖子,连汤带水的真把杜宝荫捞出来了。

杜宝荫水淋淋的,杜绍章把他抱在怀里,于是也一起湿漉漉了。

杜宝荫难得的耍了赖,他哭丧着脸要往地上坐:“九哥,不要……我真的不想……”

于是杜绍章就顺势把他按在了地面上。解开裤子压下去,他轻车熟路的对准位置用力一顶;而杜宝荫刚从浴缸里出来,股间水润润的,登时就被他捅开了入口。

紧蹙眉头痛哼了一声,杜宝荫渐渐的低下头去,面无表情了。

在杜家别墅的餐厅里,戴其乐见杜宝荫独自走来,就出言问道:“怎么洗了那么久?我都吃过一顿饭了。”

杜宝荫慢慢抬眼望向戴其乐,随即又迟钝的移开目光:“哦……”

戴其乐嗅到了异常气息:“你九哥呢?”

杜宝荫茫然的轻声说道:“老戴,我们走吧,我宁愿……我们去找别的地方住。”

戴其乐看到餐桌一角摆着一个玻璃盘子,里面装着些许糖果,就伸手抓了一把塞进裤兜里,然后拉住杜宝荫的手,快步向门外走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戴其乐一边继续做他的生意,一边在歌乐山中盖房子。做这件事时,他也有个伴侣——还是那位盛国纲先生。

盛国纲新近发了大财,不肯再在新村里住草皮房子,要盖一座能够和桂二公馆比肩的豪宅;戴其乐一方面,对于盛国纲的人品颇为鄙夷;另一方面,对于盛国纲的本事又比较欣赏。他对盖房子一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如今正好处处效仿这个榜样,在材料和人工上,还能节省许多费用。

盛国纲下手早,十月份时,便带着他那病弟弟喜迁新居。而戴其乐略晚一些,在这年的圣诞节期间,新房也竣工了。

重庆城内被炸成了火海,并不耽误歌乐山中的富人们过圣诞节。这半年里,戴其乐和杜宝荫居无定所,也算是吃了苦头,如今总算有了一处又体面又安全的好宅院,自然心花怒放。杜宝荫非常惊喜,夸赞戴其乐:“老戴,你挣了这么多钱吗?真了不起!”

戴其乐在这半年中,虽然经常风餐露宿,但是财源滚滚。站在黑漆雕花的铁制院门前,他放出目光审视了前方这座西洋式二层楼房,也是颇为自得:“我这房子比老盛的更好,防空洞的水泥板子,他家的才那么厚。”随即他抬手对杜宝荫比划了一下:“我们家的,这么厚!”

杜宝荫不知道这水泥板子要多厚才算合格,不过知道自己以后不用出去跑警报了,就十分高兴的点头附和道:“真厚。”

杜绍章也很惊讶——他知道戴其乐挣到钱了,没想到他竟然无声无息的成为了富豪。圣诞节之夜,戴其乐在新居中大请客,把盛国纲、桂二先生等生意场上的体面朋友全部请到家中,狂欢之余大开赌局,一夜输赢就在百万之上。

唯独不给杜绍章下帖子。

杜绍章怀恨在心,但是也并没有暴跳如雷。他有他的交际圈子,以政客为主,比桂二先生等人更高级一些。而在新年过后,杜绍章在一处交际酒会中见到了戴其乐,就见此人穿一身大后方少见的绛红色绸缎长袍,左手雪茄右手洋酒,前呼后拥的带着一群投机商人,得意洋洋谈笑风生,租界大流氓的尾巴尽数露了出来。

戴其乐在此之前曾经一度对杜绍章视而不见,如今忽然重新又热情起来,遥遥的向对方一举酒杯,手指上的钻戒在吊灯照耀下光芒刺目:“哈哈!杜九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啊?”

杜绍章微微颔首:“戴老板,托你的福,我很好。”

戴其乐要打冷战似的,笑的浑身一哆嗦:“哎哟,我就爱听这个话。一家的亲戚,知道你好,我就放心了!”

杜绍章知道戴其乐不要脸,什么话都能往外说,自己却是不能陪他一起丢人的。勉强按下一口气,他铁青着脸,转身离去了。

第32章 黄金岁月

戴其乐对杜宝荫笑道:“宝贝儿,别老闷在家里啊,出去玩玩,你想上哪里逛,我陪你去!”

杜宝荫大摇其头:“我不想进城,怕空袭。”

“那我带你去桂家推牌九、打梭哈?”

“哦……我逢赌必输。”

“我们有钱,你随便输。”

杜宝荫吃过了贫穷的苦头,这时就不大赞同戴其乐这种论调,不过也没说什么,因为感觉戴其乐无所不能,必然是见识过人。而自己和他嘀嘀咕咕的谈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不大好看。

戴其乐觉得杜宝荫实在是乖的过分,所以亲自带他去盛国纲公馆做客。

盛公馆,从审美的角度来讲,几乎无可挑剔。虽然是建在山中的,可是独自占据了一大片平台土地,院内绿草如茵,还架了一副洁白的秋千,美如一张风景画片。

戴其乐来访之时,盛国纲正陪着他的病弟弟在院内晒太阳。双方见面,他那病弟弟坐在秋千上,容貌清俊、面色苍白,病怏怏的,不过也有说有笑,仿佛是个很会敷衍的人。

盛国纲那家庭显然是很乱套,病弟弟和他同父异母,然而又不同姓,姓虞。虞先生大概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上下打量杜宝荫,后来就很和气的笑道:“唉,杜先生的身材面貌,有点像我的弟弟。”

盛国纲对这病弟弟很恭敬,这时就对着客人解释道:“我们还有一位小弟,可惜留在天津,没逃出来。”然后又转向虞先生:“杜先生比小二爷高一点,看起来也更老成一点。”

虞先生软绵绵的微笑:“是的,杜先生高一点。”

这时盛家仆人搬过一张带有遮阳伞的大白圆桌,又送上水果香茶等物。虞先生没动地方,隔着一张桌子继续审视杜宝荫,末了又说:“杜先生如果瘦下来,大概会像西洋人。”

杜宝荫见他一直点评自己,几乎有些尴尬,不过不动声色,只是微笑。戴其乐看了他一眼,知道虞先生的意思——杜宝荫皮肤白皙,浓眉毛大眼睛,一旦消瘦,眼窝凹陷下去,五官轮廓又清晰起来,的确会有一点西洋风。

虞先生这时又问:“杜先生今年贵庚?”

戴其乐对盛国纲的家事不感兴趣,三言两语的就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去。谈到后来,因为涉及到了隐私事情,便一齐起身,边散步边谈论。戴其乐偶尔瞟向杜宝荫,就见他坐在虞先生面前,做侧耳倾听状,不时的微微颔首,脸上笑的很茫然。

事后两人回了家,杜宝荫对戴其乐笑道:“虞先生好像是对我很有好感,让我以后常去做客。”

戴其乐想了想,最后答道:“那你就去。”

几日之后,戴其乐见杜宝荫从盛家回来,闷闷不乐的。出言一问,杜宝荫答道:“虞先生给我讲佛经,我听完之后,觉得很没有精神,心里空空荡荡的。”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这天杜宝荫匆匆回了家,对着戴其乐骇笑道:“嗳,了不得!盛先生和他弟弟吵起来了。”

“怎么吵起来了?”

“虞先生本来是在给我讲他弟弟的事情,讲着讲着忽然就生气了,也不说话,单是坐在那秋千上发呆。这时候盛先生回了来,很高兴似的,一定要缠着虞先生说话,虞先生就把茶杯砸到了盛先生的头上。盛先生没生气,还是说,虞先生把糖盘子也扔过去了,这回砸到了盛先生的鼻梁。然后他们就吵起来了。”

戴其乐笑嘻嘻的,在杜宝荫那额头上弹了一指头:“所以你就吓的逃回来了?”

杜宝荫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还想劝架来着。虞先生说盛先生对不起他,还说他家的小弟现在不知死活;盛先生就说虞先生是他养的,不要给脸不要脸。虞先生一听这话,气的发了哮喘病——盛先生送他去中央医院了。”

戴其乐看着杜宝荫,就见他惊魂甫定的、一本正经的讲述来龙去脉,眼睛睁的很大,十分有趣,不禁笑了起来,又抱着他亲了两口。

从此以后,杜宝荫就不大去盛公馆了,因为感觉那个地方不大太平,盛先生大说大笑,时常会粗鲁的吓人一跳;虞先生又时常犯病,犯起病来也是吓人一跳——并且总讲佛经,讲的人万念俱灰。

杜宝荫不肯让戴其乐再去剪头发,于是在这年的年末,戴其乐又扎起了辫子。桂二先生看不懂,很惊讶;盛国纲便解释道:“他就那样儿——他在天津就那样儿!”

桂二先生感觉可笑:“这是什么嗜好?不过小戴这样打扮也不难看。”

桂二先生现在总是闹穷,盛国纲和戴其乐新近又阔了起来,所以这三人就成了平等的朋友关系。

这天清晨,戴其乐盘腿坐在床上,忽然笑问道:“傻子,你怎么总是摆弄我的头发?”

杜宝荫跪在他身后,用一把小梳子轻轻去梳对方那长及肩膀的头发。梳着梳着,他停手放下梳子,将那头发撩起来,歪着脑袋去亲那耳根脖颈。

“我喜欢。”他在亲吻的间隙中含糊答道。

戴其乐闭上眼睛,陶醉的向后仰靠过去,又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傻宝贝儿,那我就让你喜欢个够。”

他语气暧昧,富有着意味深长的挑逗性。在被杜宝荫压到身下时,又轻轻的笑出了声音。杜宝荫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爱他爱的恨不能哭出来。

赤裸身体纠缠在一起,有着出乎意料的默契。杜宝荫喘息着狠命动作,干的戴其乐在他身下战栗迷乱,几近恍惚的哼出声来。

“啊……”他抱住身上的杜宝荫,抚摸对方光洁的后背:“啊……傻子,你他妈的要弄死我了!”

杜宝荫用一个绵长的吻堵住了戴其乐的嘴唇,腰腹那里下了死劲。肉体撞击发出响亮的声音,他用手扳住对方的肩膀,一下一下,弹无虚发。

事后,戴其乐几乎瘫在了床上。

他一身大汗,披头散发的嘿嘿笑,又拖长声音呻吟道:“唉……要出人命啦……”

杜宝荫也是满面潮红。耍赖一般趴在对方身上,他小声说道:“我就是要让你疼。”

戴其乐放出目光望向他:“恨我?”

杜宝荫为他拨开遮在脸上的散乱长发:“爱你。”

戴其乐含笑看了他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在他耳边低低的笑语了一句。

杜宝荫听后,也忍不住笑了,又撒娇似的侧脸枕在了戴其乐的胸膛上:“是的,是的,你要是敢把头发剪短,我就再不理你了!”

杜宝荫很快乐。

他那性情变得开朗了一些,眼睛里也有了活泼的光芒。他偶尔会和戴其乐去桂二公馆赌上一场,偶尔会独自去盛公馆听虞先生讲佛经。桂二先生那个小集团起初以为他是个兔子,存有轻贱之心,后来交往多了,也都承认他是个很好的青年——温柔,文明,有世家子弟的教养,除了不会大笔挣钱,其余各方面都没得挑剔。

“小戴和他是动真格的!”大家都这样说:“他俩感情好。”

也有人恍然大悟的笑:“怪不得杜九爷在外面骂小戴,一家的兄弟,杜九爷脸上挂不住。”

第33章 爱

戴其乐从城里回家,一路上冻的哆哆嗦嗦,进楼后就忍不住吭吭的咳嗽。

他肺不好,自己也很懂得当心,立刻就找出几片药吃了。这时杜宝荫蹦蹦跳跳的回了家,一脸的惊骇。戴其乐见了,就问他:“又冷又潮的天气,你不在家里烤火炉,又跑去盛家了?”

杜宝荫换上一身温暖舒适的简便衣裳,捧着一大杯热茶坐在了戴其乐身边:“老戴,今天在盛家,又吓了我一大跳。”

戴其乐抬手捂住胸口,仔细感觉着那种隐隐的不适:“不是讲经吗?”

杜宝荫答道:“虞先生最近服用鸦片酊,大概是过了量,经常就会很激动。刚才他和我谈着谈着,忽然又发起脾气来,掀起衣服让我看,说是盛先生虐待他。”

戴其乐把这故事当成消遣来听:“不至于吧?老盛不是对他那弟弟挺恭敬的?”

杜宝荫放下茶杯,自己用手在腰间比划:“虞先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青紫的瘀伤。他说盛先生是个伪君子。”

戴其乐又惊又笑:“盛家的事情真稀奇,简直可以写成新闻登报了——那是打的?”

“说是掐的。”

戴其乐想象五大三粗的盛国纲在家里掐他那位病弟弟,感觉那情景十分荒诞滑稽,笑了个没完没了。最后他叮嘱杜宝荫道:“这话你听过就算了,别对外人乱讲。老盛那病弟弟往死里用鸦片酊,兴许头脑不清醒,胡说八道——老盛又不是个娘们儿,好端端的在家掐他弟弟干什么?”

杜宝荫点头答应了一声,又说:“我这几天是真不去了,我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和虞先生交谈两句,心里就难过起来了。你说的对,那都是旁人的家务事,爱怎样就怎样吧,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戴其乐发起了低烧,在家里躺了两天。其间外界十分乱套——桂二先生终于彻底破产,让几十名大债主堵在别墅里,幸而他还有一位高官哥哥,这时强行救走了他。

然后,这位桂二先生就没了音信,又过了许久,戴其乐听说这人戒吗啡失败,自杀了。

戴其乐不管旁人,只顾着经营自家生活。休养几日恢复健康后,他继续外出奔波,偶尔也带上杜宝荫。

杜宝荫愿意跟着他,因为大轰炸依旧持续着,让戴其乐一个人出门,虽然知道大抵会是安全的,但他独自坐在家里,依旧是不能安心。

时光进入五月,天气晴热起来,轰炸的季节又开始了。

难得有一天阴云密布的下起了雨,戴其乐新买来了一架照相机,这时就忙里偷闲,和杜宝荫一起拍照片。天气闷热,两人又都穿的整齐,不一时就一起热了个大汗淋漓。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同回到楼内冲凉更衣,戴其乐叹道:“唉,我们两个像土包子一样,拍个照片要这样正式。”

杜宝荫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了一股子轻快甜美的温情:“全是你臭美!”

戴其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立刻回身反击。两人闹作一团,他笑的很大声,傻里傻气的,仿佛毕生都没有这样开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