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机械师的工作。”西泽尔轻声说,“我想当个…机械师而已。”

拜伦少爷愣住了,松开腿后退一步,不解地看着水中的西泽尔。

开什么玩笑?马斯顿王立学院的校长奖学金,何等的荣誉,持有这项奖学金的人若是进入各国皇室直属的机关,上司必然重视,只要自己努力,将来不难成为真正的大人物,否则以拜伦少爷的气性也不会服从父亲的安排出来竞争这份奖学金。可西泽尔却说他想拿这个荣誉去找一份机械师的工作?

西泽尔试着起身,却又再度摔倒,穿着甲胄想要起身本来就很不容易,肋下的剧痛又令他半边身体麻木。

假面骑士兄弟会和银翼兄弟会的男孩们都在放声大笑,庞加莱的话也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惊喜地知道这间学院里竟有一位正牌的见习骑士,而那个不自量力的私生子竟敢跟见习骑士对抗。他算什么?他也就是在下城区的黑市里,穿着破烂的废品甲胄和那些不入流的混混扭打在一起罢了。

眼角磕破了,鲜血留下来模糊了视线,西泽尔没来由地想到裘卡,那个下城区的锡兰女孩,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崇拜,只怕不会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面。还有米内,他在这间学院里唯一的朋友,这次大概是要失望了,米内一直觉得他很行,想赢的一定能赢。

可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想赢就赢的人的,有时候赢得精疲力尽,有时候赢得伤痕累累,只是藏起来不想让人知道罢了。

“我们就要毕业了,毕业了就得找工作,对你和法比奥那样的人来说,去哪里都可以,”他终于踩住了地面,撑着白蜡木杆,大口地喘息,“可对我来说,成绩不好没有人愿意收,没有推荐信也没有人愿意收。”

他无意解释太多,无论怎么解释拜伦少爷也听不懂。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是鼎鼎大名的名校,它的学生怎么会有找工作的问题呢?

可想谋一份好工作,除了成绩,家庭出身也很重要,得有人推荐,得有人赏识。对于拜伦少爷和法比奥少爷来说,未来的道路家中早已铺好,靠着父辈的关系,找到枢密大臣做引荐人都不是问题。可西泽尔却拿不到任何体面的推荐信,他没有这样的关系,而且他的档案是漆黑的,任何机构接到这样一份档案都会犹豫再三。

拿下了校长奖学金,便等于得到了罗曼校长的推荐信,这也许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吧?因为这么想,所以才会始终高举着手,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拜伦,你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夺走了你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们不是一种人,有些东西对你来说是唾手可得的,对我来说却得拼了命地去争取。”西泽尔苦笑,“可每个人都想过幸福的生活,无论是唾手可得的幸福,还是拼命争取的幸福。”

他缓步后退,再度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仍然是礼仪剑术的起手式。场地周围嘘声大起,这么大的实力差距,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在剑术课堂上,如果自己的剑技显然逊于对手就该恭恭敬敬地认负,这也算是贵族礼仪的一部分,甲胄演武不是也该遵循这样的规则么?

拜伦少爷默默地看着西泽尔,背后是山呼海啸的声音要他再给西泽尔一个更厉害的教训,可他忽然对打败这个对手失去了兴趣。很明显西泽尔已经精疲力尽了,只是在硬撑而已。校长许诺的奖励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碾压了大家都不喜欢却都只能服输的西泽尔,以见习骑士的身份震惊了这座学院,今天对他来说本该是圆满的一天,但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很少看见西泽尔笑,可刚才西泽尔居然笑了,笑得疲惫又无奈,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打倒一个内心疲惫又无奈的对手有什么意思呢?即使他再强大,强大的也只是躯壳而已。

拜伦的兄弟们还在山呼海啸地叫着,其中夹杂着女孩们清脆的巴掌声,他们希望拜伦再展现点什么,可拜伦忽然有点厌烦了。他们觉得这是什么地方?下城区的格斗场么?就像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无聊男女那样想看点刺激?骑士技巧是给外行观赏的么?

拜伦忽然探出长杆,迅捷无比地点在了转轮王的膝盖上。西泽尔立刻失去了平衡,再度倒在积水里。

“别逞强,不属于你的,就别争!”拜伦少爷冷冷地说完,把白蜡木杆扔在了西泽尔面前,转身走向场地边。

喝彩声低落了片刻,旋即再度高涨起来,拜伦不愿意炫技也没关系,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击就叫西泽尔倒地,更说明见习骑士不是那种打黑市的私生子能比的。这世界上人和人就是这样的天差地远。

学生们翻过栏杆把拜伦围在中间,如果拜伦不是流露出兴趣索然的表情,男生们会兴奋地把这个见习骑士举过头顶,女生们则显而易见地神色妩媚目光流转。所有人都忘了另外半边场地上的西泽尔,至少暂时忘记了。

面罩下的西泽尔苦笑起来…是啊,不属于他的东西就别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已经不会属于他了,比如荣耀,比如地位…有的时候他还是保留着当年的一点自负,他本该放下那份自负的。

他深吸几口气,想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指望校医来搀扶他似乎不太可能,校医只怕也扶不起这具转轮王。他还得自己回去解除武装,校医才能帮他给肋下的伤口消毒包扎。

这时喧闹的人声忽然低落下去,正试着跪起来的西泽尔看见一双脚站在积水里,那双脚穿着银色的高跟鞋,只看那双脚就可以想见那女孩的亭亭玉立。亭亭玉立的女孩倒映在积水中,仿佛一朵素白的莲花。

雨似乎小了起来,西泽尔缓缓抬起头,看清了那朵莲花的模样,说来也奇怪,她在水中的阴影和本人竟然没什么区别,都显得朦胧和空虚,倒像是两株莲花在梗的部位连在一起,一株向着天空生长,一株向着水下。

雨其实并没有小,是那个女孩打着一把红色的伞,她直直地伸出手臂,把伞打在了转轮王的头顶上。

这一幕是如此怪异,仿佛童话里公主和铁皮人的相遇,公主把伞打在铁皮人的头顶,自己却沐浴在雨中,因为铁皮人若是淋了雨就会生锈。可现实里西泽尔委实不需要那把伞,转轮王并不会生锈,西泽尔也不需要打伞,淋了那么久的雨,他的甲胄里都是积水,打伞也没用。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人认识她。她穿着一袭素白的长裙和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这身衣服显然不是穿来行走在风雨中的。人们都围绕着拜伦少爷的时候,她打着湿淋淋的雨伞从人群中穿过,踏过半个测试场的积水走向西泽尔。

开始大家都为她的无礼而生气,把伞上的水洒在了好些人脖子里,可当他们看清那样白瓷般无暇的脸,很多人都听见了自己胸膛中传来“砰”的一声心跳,像是从古井深处青蛙跃进水中。

她的美就像素白的东方瓷器,线条柔润,光泽如玉,但又坚硬易碎…你看见她就担心她不小心碎了。

女孩弯下腰,把自己的红伞放在了转轮王的肩膀上,转身离去。她的裙摆在风雨中打开,旋转之后又缠绕在修长的长腿上,像是时间逆流,一朵花从盛开的状态收拢为含苞待放,裙摆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个不休。

西泽尔呆呆地看着那女孩的背影,红伞从他的肩头滑落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未那么久地凝视一个人,不过男生们都能理解他的失神,若是这么美的一个女孩轻盈得走到他们面前把伞递给他们挡雨,他们会恨不得凝视到天长地久。

正在他们对西泽尔的女人缘妒忌不已的时候,黑色的礼车飞速地驶来。在场的多半都是贵族子弟,可他们都很少见到如此奢华的礼车,车头装饰着金色的浮雕天使,天使的羽翼打开,一直延伸到车门处。身披黑色大氅的随从们跟着礼车奔跑,长靴踩得积水四溅。

礼车还没停稳,身穿玫瑰红色礼服的年轻人就推开车门跳了出来,他顾不得脚上那双考究的小牛皮鞋子,踩着水奔向那个莲花般的女孩,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随从们已经打着伞追了上来,把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和女孩团团围住。

年轻人打量女孩全身上下,发现她身上湿了一大半,心痛得直皱眉,蹲在她面前帮她把裙角的积水拧干。女孩低头看着他忙碌,既没有流露出感激的意思,也没有想要伸手帮忙,好像这都是年轻人应该做的。

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排场和那辆礼车的豪华,罗曼校长不禁猜测那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出门带几十名随从,乘坐黄金装饰的礼车,这可不是非富即贵所能形容的,而是贵族中的贵族。无论那名年轻人的衣饰还是那个女孩看似简洁的白裙银鞋,手工都是极致的考究。

“这位就是世界闻名的机械师罗曼校长吧?”年轻人远远地看见了罗曼校长,殷切地迎了过来,随从带着伞跟着他移动,“在下是来自查理曼的达斯蒙德,带我亲爱的妹妹来马斯顿,是想为她寻找一间合适的寄宿制学院。我很早就听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和校长的盛名。所以刚刚抵达就赶来欣赏这座美丽的校园,冒昧地未曾预约。可在前面月桂树密集的地方跟妹妹走散了,却能因此跟校长您见上面,真是不胜荣幸。”

他的吐属极其优雅,风度礼仪都仿佛皇室子弟,即使在世家公子中,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却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让人油然生出亲近感。

“原来是达斯蒙德先生,能得到您的认可真让我受宠若惊。”罗曼校长在这种情境下也不由得谦逊起来,“鄙校今日的成就都要感谢那些信任我们、把学生托付给我们的家长,这位就是您的妹妹吧?”

他看向始终沉默着的女孩,这对兄妹之间的差异并不小于西泽尔和阿黛尔,哥哥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妹妹却始终漠无表情,扭头望向风雨中无人的地方,就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好在她即使漠无表情的时候也是美的,美到极致的女孩,即使作为艺术品欣赏也好。

“容我介绍我亲爱的妹妹,”达斯蒙德清了清嗓子,“贝尔纳黛特?卡米耶?伊莎贝尔?索菲?薇若妮卡…亦是布里斯特女公爵。”

所有人都沉默了,眼中透着十二分的惊讶,再看向那女孩的时候都难免带上崇敬之意。这位希望入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竟然是一位女公爵,而此前,这所学院里家世最高贵的也只是公爵之子罢了。

各国有公爵头衔的家族并不少,其中有些富可敌国,有些掌握国家大权,也有些只是承袭了尊贵的姓氏而已。但这种年纪的女公爵就屈指可数了,贵族很少愿意把爵位传给女儿除非他们没有儿子,多数能够承袭爵位的女公爵也都是耄耋之年的老妇人了,可这个女孩却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达斯蒙德的排场,这个家族应该属于正得势的豪门。那么就只有几个偶然的因素加在一起才能成就这位美得让人心惊的少女公爵。首先她得有个极其高贵的父亲,然后她还得有个极其美貌的母亲,否则怎么能生出这么美貌的女儿呢?然后她的父亲还得很早就逝世了,而且她父亲还得钟爱她远胜于她的哥哥,虽然她的哥哥看起来是那么的优秀,否则怎么会违反贵族世家的常规,把爵位传给女儿呢?

她那位美貌的母亲一定是个东方人,因为女公爵的美貌中明显地带着东方元素。

“原来是贝尔纳黛特?卡米耶?伊莎贝尔?索菲?薇若妮卡…女公爵殿下!”罗曼校长惊讶之余,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想向这位女公爵行吻手礼。未来他也许是女公爵的校长,但此刻他必须对这位顶级贵族献上敬意。

令他尴尬的是女公爵完全没有反应,那个女孩仍旧看着风雨中的无人处,淡色的眸子中一片空白。罗曼校长腰也躬了,手也伸了却无物可吻,当场就愣住了。

达斯蒙德急忙凑到校长的耳边:“舍妹被医生诊断有一定程度的自闭症,外人和她说话她都是不会回应的。她的母亲是父亲续弦的一位东方女士,给她起的东方名字是璎珞,她只认可那个名字,您叫她璎珞就好了。”

学生们彼此对视,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孩的怪异举动,自闭症的患者中,有些心理年龄远远小于实际年龄,女公爵固执地把伞递给西泽尔,其实是因为她不甚成熟的心智,这么想来,男孩们对西泽尔的妒忌心也就减弱了,那柄放在转轮王肩上的红伞只是一个自闭症女孩无意识的举动而已,不代表任何好感。

“非常高兴认识您,璎珞小姐。”罗曼校长只得更换了称呼。

这次女公爵果然把头扭转过来,看了罗曼校长一眼,优雅地把手背递给他,容他一吻,但还是一言不发。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校园,您是我所知的最著名的教育家,医生则建议我一定要把妹妹送到可以跟更多人交流的学院,不能让她封闭在家继续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我妹妹也很喜欢这所校园。”达斯蒙德握着校长的手,“今天虽然下雨,可所遇所见的一切都很美好,我和校长可以聊聊我妹妹转入贵校的可能性么?”

“这个…四月份可不是招收新生的季节啊。”罗曼校长显得颇为踌躇。

一位女公爵就读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无疑是提升学院地位的好事,只不过这位布里斯特女公爵——或者说璎珞——是否有做够的基础在这里就读,以及她是否能跟其他学生相处和交流还是未知数,自闭症是个可大可小的病,轻则她只是不愿意说话,重则她根本就是神志不清的。

“这些事我们不妨去办公室细聊吧,我还带了些精酿的朗姆酒,在这个下雨天小酌可是很不错的。”达斯蒙德微笑,“我也很理解入学之前您会对我妹妹安排考试什么的,请相信我,她会是让您骄傲的好学生的!”

“是啊是啊,外面那么大的雨,不如去办公室里聊吧。”罗曼校长很喜欢达斯蒙德,这是个聪明的、善于察言观色的哥哥。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见证了机动甲胄的精巧,请各位同学在课下自行补充更多的只是,至于我许诺的奖励,我想授予拜伦是大家都会承认的。”罗曼校长环顾众人。

他和达斯蒙德、女公爵一起进入那辆奢华的礼车,礼车开往校长办公室,身披黑色大氅的随从们跟着车行走,手中提着沉重的金属旅行箱仿佛移动着的黑色墙壁。

在教廷的技师们研制出“风金属”这种轻盈且柔韧的金属后,贵族的旅行箱都用金属制造,外面用结实的牛皮带子捆扎。光是这种旅行箱就价格不菲,更不用说旅行箱里的私人物品了,这位女公爵上学的排场简直是其他贵族搬家的排场。

人们都去围观女公爵了,只剩下西泽尔默默地坐在测试场里,他也在看女公爵,但只是远远地看,毫无凑近的意思。机动甲胄的肩上扛着女公爵留下的那柄红伞,很难说这一幕是童真还是愚蠢。

“兄弟!恭喜你!”背后穿来米内的声音。

西泽尔慢慢地回过头来:“你去哪里了?”

“躲在一旁!他们都没有看见,只有我注意到了!女公爵早就来了,她一直在人群里看你,相信我没错!兄弟你的青春来了!”米内满脸兴奋,“所以我特意躲在一边!我要为你的人生大事着想!你看,女公爵就带着她的红伞来看你了!”

西泽尔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扛着那柄红伞,他把伞丢了出去,,艰难地爬了起来,拖着步子慢慢远去。“别告诉阿黛尔。”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第六章 炽天使之棺

一位女公爵将要就读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全校,从下午开始,大家都在谈论那位风度翩翩的哥哥和患有自闭症的漂亮妹妹,热度比阿黛尔和西泽尔入学时还高。

其间夹杂着各种传闻,包括这位贵族少女的母亲其实是一位东方公主,她深得父亲宠爱,加上母亲的超卓地位,因此她才能继承公爵的头衔。又有人说已经问到了布里斯特公爵是查理曼帝国巨富的家族。他们家拥有布里斯特附近的所有港口,垄断了整个行省的贸易,布里斯特家在当地的城堡堪比查理曼皇宫。这个传闻又给女公爵增添了公主般的光环。

校长的助手则绘声绘色地谈起达斯蒙德的阔绰和洒脱。据说开始的时候校长对于招收女公爵还有顾虑,女公爵不仅有自闭症,而且年纪似乎也偏大,以她的年纪,都该从这里毕业了。但后来达斯蒙德慷慨地提出自己可以捐赠大笔的金钱给学校,并帮助学校获得查理曼皇室的授勋。这样的条件加上那瓶价值不菲的精酿朗姆酒,校长终于同意下周安排老师测试女公爵的学业基础,因为之前都是私家教师授课,担心她的知识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不过校长已经许诺说,只要女公爵能够跟上,无论是就读于机械专业还是神学分院,都是非常欢迎的。打动校长的另一个原因是达斯蒙德出具了翡冷翠教皇颁发给女公爵的奖章,和教皇厅颁发给女公爵的通行证,在任何信仰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他们都会得到关照。马斯顿虽然是中立国,但弥赛亚圣教还是这里的主流信仰。

下午,女公爵兄妹和她的随从们已经被安排入住学院的客舍,直到女公爵的入学考试结束,看起来这间学院要多一个令男孩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女孩了。

自闭症当然是缺陷,可若不是那女孩患有自闭症,普通贵族家的男孩连吻她的手都不够资格,仰望她要望断脖子。何况她美到那种地步,如果将来谁有幸娶回家,摆在客厅里欣赏也是好的,看着日落月生,她无瑕的脸上光影变幻,根本不必说话,就算她是尊雕塑都值回聘礼了。

而且她看起来还是蛮善良的,大概是可怜那个被打的满地找牙的私生子吧,所以把红伞打在他头顶,这个举动用在机动甲胄身上虽然傻了点,却透着让人心里一软的温柔。

女公爵的哥哥,彬彬有礼的达斯蒙德先生也收获了很多女孩的好感,委实说,这样优雅温和的贵族青年,若不是他父亲太爱女儿了,那公爵之位本该是他的。

女老师们尤其钟爱这位先生,想来爵位虽然是女儿继承,但庞大的嘉业无疑掌握在哥哥手中,千里迢迢地送妹妹来马斯顿读书,作为哥哥也是够尽心的,只要他不是那种对妹妹痴迷不已乃至于罔顾其他美女的哥哥,那么着实是不亚于公爵的优秀结婚对象。

晚餐时分,餐厅里特意更换了漂亮的蓝色蜡烛,以欢迎远道而来的女公爵。达斯蒙德准时携妹妹抵达餐厅,在众人的掌声中坐在局中的座位上,负责餐厅的老师向这位尊贵的少爷解释了,说学校的餐厅只怕不会供应那种顶级的膳食,但营养丰富以及可口还是有保障的,达斯蒙德微笑着说我就是来体验我妹妹接下来要吃的东西,就请给我学生们常用的餐食吧。他再度证明了自己的亲和力,很多人都端着餐盘会聚到居中的餐桌上,听达斯蒙德讲他们一路上的见闻,达斯蒙德在语言方面极有天分,无论是笑话还是典故都讲得引人入胜,女孩们沉迷于他那优雅的声线,男孩们也钦佩他的见识,最有趣的还是他带着一只翠绿色的鹦鹉来,那只鹦鹉会冲每个来餐桌边坐下的人点头说,先生小姐,先生小姐。

拥有这样的哥哥,做妹妹的都会觉得幸福,可遗憾的是达斯蒙德有个自闭症的妹妹。在大家都神采飞扬的时候,她却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火鸡胸,给它拌上黑胡椒的酱汁。

“达斯蒙德先生,你们在路上看到教皇国的军队了么?”一名男生问。

“当然,沿路都是军车呢,好几座桥梁都被军队征用了,”达斯蒙德说,“港口也关闭了,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了最后一班船,终于在开战之前到达马斯顿了,还是中立城市有安全保障。”

“莫非是大规模的战争?我看调动军队的规模可是很大的。”

“当然咯,听说来的是夏国的主力军,指挥官是那个楚舜华呢。”

“是那个楚舜华么?”一位伯爵的儿子说,口气里透出他听说过那个传奇的东方贵族。”

“当然是那个楚舜华。因为他叫楚舜华,听说在东方其他楚舜华都要改名呢。”达斯蒙德说,“一般人怎么敢用帝国公卿的名字?”

“听说楚舜华可是个美男子,是真的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达斯蒙德笑笑,“我的国家查理曼可是教皇国的忠诚盟友,夏国是我们的敌国呢,我可没有机会见到楚舜华了。”他摸摸妹妹的头发,开了个玩笑,“何况他再英俊跟我也没关系,我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他。”

大家津津有味地聊着那位东方公爵,如聊起那些名闻各国的西方王子那样熟悉。西方人总是记不住东方人的名字,可他们却能牢牢地记住楚舜华的名字,因为他太传奇了。

他是夏国前任皇帝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夏国的“星见”。

夏国是个巫女文化盛行的国家,巫女在夏国享有很高的地位,供奉大夏祖先灵位的太庙始终在巫女的掌管中。所谓“星见”,则是巫女的领袖。星见的职责是以占卜星辰预测未来,并以禁忌的秘法守护着大夏的国运。

皇帝掌握着世界“阳”的一面,星见则掌握着“阴”的一面,星见通幽冥通鬼神。既是被敬畏的人,也是背负着“不祥的”人,星见通常终生都是处女,传说她们跟谁发生感情,就会把噩运带给那个人,这种女人当然不能进入宫闺。可夏皇不但爱上了星见,还跟她生下了孩子。

这种带着艳史性质的传闻当然很吸引人,但楚舜华之所以名动西方世界,还是跟他自己有关。

他生下来就遭到皇族的厌弃,身为帝国长子却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现任皇帝是他弟弟楚昭华,他只能藏在幕后充当弟弟的助手。

这个助手在西方眼里比货真价实的夏皇可怕百倍,他们送了一个外号给楚舜华,叫他“大夏龙雀”。

龙雀是传说中的生物,凤凰的一种,它不像正统的凤凰那样缤纷绚烂,它浑身纯黑,羽毛上流动着宝石般的微光,但它是凤凰中最凶猛的,虽然是鸟的身体,却长着龙颈和龙首,它在幼年的时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水鸟,在海水和河水交界的地方捕食小鱼,它越是成长,体型就越是惊人,渐渐地离开河口,去往大海深处。它潜得越来越深,捕食的鱼越来越大,最后它开始捕食长鲸。

但凤凰总是要翱翔于天际的。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海从中间裂开,龙雀展开铺天盖地的黑翼,日月星辰都被遮挡,海啸就是这么形成的。它一旦起飞就再也不落下,双翼背负着星辰,盘旋在星罗古陆的高空中,人类很少能看见它,因为它把云远远地抛在了脚下。

那是种极其凶猛又极其孤独的鸟,西方人这么称呼楚舜华,可以说是尊敬,也可以说是畏惧。

楚舜华第一次现身于世界舞台是他弟弟继承皇位的时候,查理曼王国的大使前往夏国首都递交国书。楚舜华穿得像个秘书,站在年幼的皇帝背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回国之后,查理曼大使对国王说,我这次在洛邑见到了东方最强的权力者,我可不想跟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相遇。国王以为大使在说那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诧异地说你这样杀过百人的功勋骑士,会在十二岁的男孩面前战栗么?大使说,当时我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皇帝,只有皇帝背后的那名秘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有他在,夏国不可撼动。

很快楚舜华就用行动证明了那位大使的洞察力,他血洗了大夏皇廷,把所有蔑视新皇的权臣都送上了绞刑架,其余的权臣都在他的面前屈服,提议他担任监国公爵。

龙雀果然起飞了,卷起的狂风甚至影响到了西方。

他们聊得入神,没人觉察到西泽尔悄悄地走进了餐厅。他素来都不会让自己变得很醒目,只在角落里坐下,吃着一盘有土豆泥和少量鸡肉汁的晚餐。

他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但身上的伤总算是处理好了。教务长庞加莱关照了校医,所以这一次校医对待西泽尔比较用心,肋下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几处扭伤也上了膏药,但脸上的伤痕暂时没法消除。

因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所以他吃得总是比别人快,很快盘子就空了。但他还在刮着盘底,昨天之前他的财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每个月开始约定晚餐的时候他只要了最便宜的那种,在多数学生看来那是随从都不愿意吃的餐食,但对西泽尔来说却是美味,主要是不太够吃,他的瘦削部分是因为这个。

中间最热闹的那桌上忽然安静下来,西泽尔警觉地抬起头来,比他更惊讶的是那张桌子上的人。因为女公爵忽然站起身来。就在人们以为她对这吵吵嚷嚷的说话方式不满的时候;她忽然端起盘子,绕过几张桌子来到西泽尔面前,把自己那盘切好拌好的鸡肉放在了西泽尔面前。

男孩们围坐在那张桌子上多半不是因为达斯蒙德的善谈,而是想近距离观察女公爵。他们看起来神采飞扬,其实目光在女公爵身上的某些部位扫过,心里微微发痒。虽说智力看起来是有些弱于常人,发育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年纪。

可女公爵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却能敏锐地注意到西泽尔在刮着盘子。

很多人都抱着“女公爵看西泽尔大概是路边没人要的猫猫狗狗吧”的想法,可如今暂看起来女公爵也许确实对猫猫狗狗有爱心,可她只对固定的猫猫狗狗有爱心。

西泽尔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雄浑的钟声从窗外传来,是校园中的大教堂敲钟了。人们跑到窗口眺望,只见教务长庞加莱手持火炬登上灯塔,点燃了铁槽中的煤油,钟楼变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火炬。这是学校在召集学生们去教堂。

教堂敲钟召集大家这在学院是很重大的事情,不到的性质是和上课缺席一样的,所以即使是最懒惰的学生也都赶来了。有些本地学生就住在学校旁边,晚上住在家里,听到钟声,连同父母也一起赶来了。

这是一间古式教堂,有着宽阔的庭院、前厅、大厅和后面的祈祷堂,结构复杂,穹顶上吊着车轮形的蜡烛大吊灯,教务长庞加莱背着双手站在星辰般的烛光下,格外的严肃。校长也赶来了,在人群中不安地搓着手。

阿黛尔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倒还好,但是有学生家长在。女人们窃窃私语:“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小女孩啊。”

“年纪是还小,可我这种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那些不要脸的男人?”

“听说是翡冷翠大贵族家的私生女,如今落魄了,想要接着过体面的生活就得嫁个有钱男人了吧?”

“她现在还没到结婚的年龄,等到她可以出嫁,城里还不腥风血雨?”

“这么大了还腻在哥哥身边,孤身在外的年轻兄妹,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低语蔓延开来,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男人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女孩。

阿黛尔倒是不在乎,缩在哥哥身边凶凶地对那些贵妇龇牙,像只小野猫。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似乎对成熟的男士更有吸引力。关于阿黛尔的传说是,你看到她就会后悔自己结婚太早了,哪怕你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看到她,你也会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心甘情愿地等她长大。

贵妇们都感觉到了压迫,输给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叫人不甘心。庞加莱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下面才安静下来。

“毛毯我已经准备好了,填肚子用的饼干也准备好了,渴的话圣水泉可以饮用,如果有其他需要请知会校警,如果他们也解决不了就只有麻烦大家忍忍了。反正就是一晚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庞加莱走下宣讲台,走向大门。

“不是说大家都得待在教堂里么?还说是法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修拜伦少爷在庞加莱背后喊。

庞加菜忽然转身,拔出身畔的重型佩剑,隔空掷向拜伦少爷。拜伦少爷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飞来的佩剑不是剑锋向前而是剑柄,拜伦少爷不魄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中最优秀的剑手,凌空一把接住,转动手腕舞了几下,刚要开口询间,忽然觉得手腕拧得有些痛。庞加莱的佩剑竟然是正常佩剑的三倍重量,宽厚的剑脊,结实的护手,这是柄实战用剑,跟他们平时练习用的花剑不同。见习骑士拜伦少爷也觉得那剑太重了。

庞加莱招了招手,示意拜伦少爷把剑抛还给他。拜伦少爷照办了,那柄沉重的剑落入庞加莱的手中就像是条银蛇,庞加莱抖动手腕,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拜伦少爷根本没看清,剑就平缓地滑入了鞘中。庞加莱拉开衣襟给拜伦少爷看自己插在腰间的短枪。

“也是市政厅的命令,善于用剑和火枪的人都要去市政厅报到,帮助加强城市的防务。”庞加莱微笑,“不过作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出色的剑手之一,拜伦少爷还是留下来保护女生和校长吧,祝你好运。”

看着庞加莱招手离去的背影,拜伦少爷也无话可说了,仅仅是剑的重量就说明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差距,以他的实力,还是别叫板教务长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