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真的是傻子么?傻子会那么善于勾引男人?真不知道她在我老爹身上下了什么迷魂药!”贝拉蒙少爷脚上越来越使劲,要把西泽尔的头踩得更低,“不过你也别做什么美梦,人家都说我老爹是头种马,种马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群母马的!你家的傻子再怎么漂亮,毕竟是老女人了,哪能跟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比?你没听大人说么?你妈妈那种贱女人啊,就像一件别人穿过的二手衣服,再怎么好看,穿上身总觉得有点脏!”

他深信这番话已经伤到了西泽尔,可惜这小子的头被他踩得太低了,他看不到表情,否则会更开心一点。

“我说你妈妈是个傻子你很不服吧?哼,我没说她是个花痴就很好啦!她被人抛弃了那么久,应该很需要我爹那种强壮的男人吧?我看你妹妹也不错哦,长大了会是大美人吧?不如就嫁给我吧,反正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嘛!”贝拉蒙少爷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事实上贝拉蒙老爷倒是没这么说过,最近这个风流无度的老鳏夫像是因为爱情而荣光焕发了,不再跟他的各路情人来往,一心锻炼身体要再度当新郎,并没想太多。

“可是等玩腻了之后,无论是你妈妈还是你妹妹,都会被像旧衣服那样从我家里丢出去。”贝拉蒙少爷狠狠地一脚踏了下去,“就像你亲爹把你们丢出来那样!你们一家子就是命中注定要被丢出门外的!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贱呀!你妈妈是贱女人!你妹妹也是!她们就该被人玩了就丢掉……就像妓女那样!”

他忽然踏不下去了,因为西泽尔举起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西泽尔猛拉他的腿,他失去平衡,仰面倒地。西泽尔像一只练习扑击的幼狮那样扑了出去,骑在贝拉蒙少爷的肚子上,手中握着不知何处捡来的石块,重重地砸在那张胖脸上。石块隔着脸上的脂肪层和面骨撞击,砰砰作响。

第一击就打碎了贝拉蒙少爷的眼镜,玻璃碎片把眼眶周围的皮肤划破了,鲜血模糊了贝拉蒙少爷的眼睛。

“我瞎啦我瞎啦!我被西泽尔戳瞎啦!” 贝拉蒙少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同时疯狂地挥舞手臂,在西泽尔身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抓痕很深,周围的皮肉都翻了起来。

他的眼球其实没有受伤,鲜红的视野里,西泽尔的那对紫色瞳孔还是那么清楚,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目光还是很安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举起手中的势头,以稳定的频率、反复地砸贝拉蒙少爷的脸,像是一台砸石头的机器。

鲜血一丝丝地溅到他脸上,血很红,他的脸色很白,红与白交织起来如此狰狞,浑如平静的恶鬼。

莉诺雅骑士团的孩子们开始完全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一拥而上对西泽尔拳打脚踢,还有人想把他从贝拉蒙少爷身上拉起来。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无论多少记重拳落在他头上,他都没反应,仍旧是一下下地砸着石头。

他就像是疼痛的介质,疼痛从男孩们的拳头上传到他身上,再传入贝拉蒙少爷的身体。贝拉蒙少爷嘴里喷出的血却越来越多,沿着领口滴滴答答地往下坠,西泽尔的领口上也都是血,那是从他自己嘴里喷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教堂的人被人大力地推开了,外面是白昼般的灯光,应该是机械驱动的礼车停在门外。

岩石般的男人站在风雨中,穿着黑色的长风衣,仿佛一面墙壁把门给堵上了,领口的黄金圣徽发出赤焰般的光芒。

“爸爸!爸爸!爸爸救救我!”贝拉蒙少爷尖叫着。

那身影像极了他那地位不凡的父亲,在克里特岛上有资格乘坐礼车的人很少,贝拉蒙老爷恰好就是其中之一,每当看到车灯光听到引擎声,贝拉蒙少爷都知道是父亲来了。至于父亲为什么在深夜里出现在学校,他已经来不及想了。

但那个那男人并未焦急地冲上来拉开西泽尔,恰恰相反,他冷漠地旁观着这场对于孩子来说太过残酷的斗殴,仿佛君王俯瞰斗兽。

一袭白裙的莉诺雅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便如那男人的仆从。教堂外不是一辆礼车,而是数十辆装甲礼车,它们如铁桶般围绕着教堂。黑衣的军人背着手,双腿分立,站在车旁,像是一尊尊铁铸的雕像。

男孩们一步步退后,恐惧但不敢出声。他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但是觉察到了他身上肃杀的气息,那绝不是贝拉蒙少爷的父亲,虽然眉目依稀相似,但这个男人带着莫大的威严,那是一怒之间可以毁灭一国的慑人气息。

死寂,只有西泽尔手中的石头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

男人默默地看着,直到西泽尔精疲力尽,木然地骑在贝拉蒙少爷的身上,仰面朝天,石头从手心里坠落。

“西泽尔·博尔吉亚,你的家人来看你了,你的……父亲!”莉诺雅的声音微微颤抖。

第四节 父亲

教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男人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背后是沾满了雨水的窗。他点燃了一支烟,却并不吸,任那支烟慢慢地燃烧着,烟雾呈细线状直上屋顶。

西泽尔靠坐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那个男人。

消瘦的面孔,彪悍的身材,染色的眼镜,略显凌乱的灰发,平静的时候像是石头,行动起来透着野兽般的气息,像是贝拉蒙老爷的翻版……但又不一样,贝拉蒙老爷自带一股子温柔,而这个男人坐在那里,便如一堵钢铁的墙壁展开,坚不可摧。

西泽尔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难怪母亲对贝拉蒙老爷的态度那么温柔,因为她是傻的,看到贝拉蒙老爷,她以为自己的男人又回来看自己了。

寂静,久久的寂静,父子俩谁都没说话。

这不该是父子相见的情形,他们本该拥抱本该哭泣,本该有再也不会抛下你的许诺,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充满敌意的凝视,便如猛兽们的重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男人没有去探望过西泽尔,每次父母相会都在外面,年幼的西泽尔独自在家等待。那时候琳琅夫人的病还没那么重,出门回来有时候开心得像个小女孩,有时痛哭流涕。

再后来由父亲的家族做主,他们在一个雨夜中被赶出了翡冷翠。父亲甚至没来送别,更别说在家族面前为他们争取些什么。

西泽尔也曾想像过父亲的模样,大概是那种浪漫又柔弱的贵公子吧,所以才不敢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母亲。可今夜站在他面前的却是这样的男人,他虽然只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却如穿着嶙峋的铁铠。

那无疑是个掌握权力的大人物,可那么多年他都没有站出来,任他们孤独和痛苦。

西泽尔不想跟这种男人拥抱,首先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关爱,其次这么多年的孤独和痛苦,又怎么是拥抱能够填平的?

“长得太像你妈妈,真是一张软弱的脸。”男人评价儿子的语气也很冷漠。

他起身站在窗前,背着双手,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夜雨,“你在翡冷翠生活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座城市的名字,还有那里也经常下雨。”

“是啊,你们离开的那晚,雨也很大。”男人轻声说。

西泽尔的心里微微一动,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他们离开翡冷翠的那天晚上,这个男人其实在远处悄悄地看着他们,同一场大雨洒在他们的身上。

男人转过身来,话里仅有的那丝温情已经不见了,“如果你觉得我这次来是因为心里觉得亏欠了你们,想要对你们有所补偿,那你想错了。我这次来,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西泽尔轻声地重复了这个词。

“你可以继续选择过这样的生活,或者跟我回翡冷翠。”男人低声说,“你们在这座岛上的消息已经被人知道,我的政敌们会用你们来反对我,所以想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你们就必须迁往新的岛屿。”

“那另外一种选择呢?”

“跟我回翡冷翠,在那里你会接受训练以掌握权力,你将成为我的助手。也许有一天你的名字会世界皆知,世人有的爱你有的恨你,但更多的人恐惧你。到了那一天,我会承认你是我的儿子。”

“我不想要权力,我只想治好妈妈的病,”西泽尔轻声说,“我们这样生活也很好。”

“打那个胖小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男人问。

西泽尔没有回答。当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神经像是被火烧着那样痛,只想把石头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

“想要摧毁他对么?用那块石头,用手中唯一的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说,握住石头,就是握住了一种权力。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你讨厌的,可通常你只能忍,因为你没有摧毁对方的力量,忍到某一天,你死了,讨厌也就不复存在了。”男人冷冷地说,“可假如掌握了权力,你恨谁,谁就得死;反过来,你爱谁,那个人自然就会幸福。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为了那些掌握了权力的人存在的。”

西泽尔沉默着。

“你爱你母亲么?”男人又问。

“爱。”这一次西泽尔给出了很明确的回答。

“那么你愿意为爱你的母亲和妹妹支付代价么?”男人的语气高高在上,仿佛山峦。

“什么代价?”西泽尔缓缓地打了个寒战。

“把自己的手弄脏,去握住权力。你说你不想要权力,那真是愚蠢的话,权力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好的东西,只有那东西能让你摆脱世间一切的卑微,把铁拳打在每个你仇恨的人脸上。”

西泽尔久久地没有说话。

“想想那些觊觎你母亲的男人,他们想霸占她的身体和财产,把她骗进卧室里脱光她的衣服,再想想那些觊觎你妹妹的蠢猪。如果你不掌握权力,你连保护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做不到,谈何爱她们呢?”男人轻声说,“爱是个艰难的词汇,很多人都把它轻易地说了出来,可懦夫是不配爱人的,被他爱的人只会不幸。懦夫也不配拥有珍贵的东西,即使侥幸得到,也会被他们失手打碎。”

西泽尔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鲜血。

“说实话我今天来并未打算一定要给你这个机会,也许只是安排你去另外一个海岛,让你们在那里自生自灭。”男人说,“但很意外地,我在门外听了你和那个男孩的对话,我很欣赏你的反制措施,虽然你长了一张我不喜欢的、柔弱的脸。不过狮子只要长着獠牙就可以,长什么样的脸无关紧要。我没有时间留在这里陪你说话,船在码头等我,告诉我你的答案,在这支烟烧完之前。”

他这才开始抽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烟,烟雾隐没了他那张坚硬的脸,唯有那对染色的镜片反射着微光。

大口抽的话,烟很快就抽完了,但西泽尔一句话都没再说。男人并未流露出遗憾或者鄙夷的神色,起身出门,“我会安排你们去新的岛屿。”

就在他将要踏出那扇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极轻极远的声音,“我愿意去翡冷翠。”

“想要握住更锋利的石块来对抗那些想要伤害你母亲和妹妹的人么?”男人头也不回。

“是,我会砸他们的脸。”

“在你的心里,我也是伤害过你母亲和妹妹的人吧?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了,养你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可真是有点不放心啊。”

“是,你也是。”

“有点意思,没有白来一趟。”男人微微点头,“那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隆·博尔吉亚,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的老师。”

他大步出门,男孩们都站在屋檐下,战战兢兢地,只有受伤的贝拉蒙少爷躺在一张担架上,莉诺雅给他的伤口抹上了止痛止血的油膏。

男人走到贝拉蒙少爷身边,站住了,从部下手中接过大衣披上,“如果不是你还年幼,我会杀了你的,连你父亲一起。”

戴着白手套的高级军官拉开了礼车的门,男人钻进车里,车队扬长而去,操场上一片寂静,雨沙沙地下着,要不是泥泞中的车轮印,很难叫人相信几分钟前一位大人物驾临了此地。

贝拉蒙少爷终于害怕得哭了起来。他早就想哭了,但一直忍着。他不知道西泽尔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大权力,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甚至漫不经心,可贝拉蒙少爷也能听得出来,那男人并没有撒谎。

第五节 别离和新生

雨一直下,西泽尔望着沾满雨水的窗户。

他睡在教师休息室里,明天一早校长到班的时候就会给他办好结业手续。这是他在诺丁山初等学院的最后一晚,莉诺雅睡在旁边的帆布躺椅上,也望着那扇沾满雨水的窗户。

这也是莉诺雅和西泽尔之间的告别了,这个曾被称作野种的男孩,将会借助他父亲的威势成为翡冷翠的顶级贵公子,过上丝绸般灿烂的人生,而莉诺雅终究也只是个小修女,最后悔寂寞地终老于这座小岛。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年。

莉诺雅侧过身来,捏捏西泽尔的脸,“不高兴么?他可是你父亲啊,从今天开始西泽尔就有父亲了。”

“嬷嬷,对不起。”西泽尔轻声说。

莉诺雅愣住了。

“贝拉蒙其实说得没错,我是故意在老师面前表现得很乖。”西泽尔的声音很低,语速很缓慢,“这样你才会多照顾我一些。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只有嬷嬷你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原来揣着这样的心思啊,”莉诺雅叹了口气,“为什么那么想要别人对你好?”

“不知道,”西泽尔摇头,“就是很想要别人对我好,我很自私吧嬷嬷,是神会讨厌的那种孩子。”

“每个人都很想要别人对自己好,如果这是自私的话,每个人都有权自私。”

“嬷嬷你会讨厌我么?”

“不,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会撒谎的孩子,从我发现你装睡的时候开始,”莉诺雅亲亲他的额头,“我小时候也会装睡,想骗过所有大人。发现你装睡的时候,我想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啊,跟我一样会撒谎……说起来,我真担心你会拒绝你父亲的提议呢。”

“不,我不会拒绝的,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拒绝。”西泽尔轻声说,“我来这里上学,就是因为只有上学我才能回翡冷翠去。”

“为什么那么想回翡冷翠?”

“想治好妈妈的病,还有……因为我们家是被人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

“我们家是被人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莉诺雅轻声重复了这句话,琢磨这孩子说这句话时的心理,果真是只不甘心的小野兽啊,果然第一次见面时的判断没错。

“但我会回来的,”西泽尔扭头看着莉诺雅,像是诅咒发誓似的说,“一定会回来。”

“在你成为大人物之后,回来封赏老师么?”莉诺雅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啊,不过要快点哦,在老师成为老太婆之前。”

“嗯!”西泽尔用力地点头。

莉诺雅坐了起来,轻轻地拥抱他,揉揉他的头发,“去吧,世界很大,男孩子就要去最高最远的地方。如果成功了就回来,告诉每个人你成功了,如果失败了也回来,跟老师说你是怎么失败的,老师不会笑话你的。”

西泽尔也轻轻地拥抱她,这一刻他无比乖巧,细心地收起了自己的野兽爪子怕伤到莉诺雅,简直像个女孩子。

“嬷嬷,我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轻声问。

“啊?他没有告诉你么?”莉诺雅愣住了,“他是……新任的翡冷翠教皇啊!”

火车缓缓地滑行进站,乳白色的蒸汽水泻般流淌在铺着大理石地砖的月台上。等候接车的人们骚动起来,有人跳起来高高地挥舞着手中的丝巾,那也许是个迎接妻子或者女友的男人吧?他也许已经等候了很多天,毕竟从北方驶来翡冷翠的火车要好几天才有一列。

西泽尔望向车窗外,望着那些面带期盼的人,他的小妹妹阿黛尔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眼睛里透着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惊喜。

这确实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辈子活在克里特的人永远无法想像翡冷翠的辉煌,有人说那是用钢铁铸造的明珠。这座车站本身便是惊人的杰作,巨大的钢铁穹顶如龟壳那样笼罩在车站上方,骨骼般的铁架支撑着它,穹顶之下才是大理石和花岗岩修造的建筑。

车站外面,排成长队的礼车中夹杂着少量的马车,身穿制服的司机们扶着车门,恭恭敬敬地等护着贵宾。这些用机械技术驱动的车辆在克里特岛上非常罕见,每次贝拉蒙老爷开着他的礼车在克里特城跑马车的小街上横冲直撞都会吸引很多艳羡的目光,他能跟各路女人眉来眼去,那辆车也颇有功劳。可在翡冷翠,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多么稀罕。道路都是专门修建给这种机械车辆的,宽阔笔直,礼车们风驰电掣地来往,车灯拉出的光芒像是并行的流星。

对于那些没有礼车来接站的乘客来说,除了马车还能乘坐小型货车去往市中心,这些摇晃着铜钟的小火车虽然跑得很慢,却能惬意地遍览圣城翡冷翠的风景。

今天的这一切都要感谢百年前的那场惊人的发现,如果不是那次大发现,翡冷翠的道路上跑的应该仍是马车,火车这种东西也还停留在先驱者的脑海里。

百余年前,如果统治教皇国的“弥赛亚圣教”还是个新兴宗教,被旧罗马帝国迫害,信徒们纷纷被吊上绞刑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群狂热的教徒决定乘船出海,去寻找神在人间留下的最后遗迹。

那是一座神秘的岛屿,位于北方冰海的尽头,弥赛亚圣教的经典中记载了那座岛屿的大约位置,但在那个时代,根本没有船能够穿越冰海到达那个位置,因此那座岛是不是真的存在在教派内部也是存疑的。可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哪怕是一线希望都要抓住的,那艘木船就这样扬帆远航了。

经历了不知多少天的艰苦航行,信徒们的船虽然没有被海冰撞碎,但食水还是耗尽了,迷失在茫茫的冰海上。临死之际,他们聚集在甲板上祈祷。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一头巨大的逆戟鲸被船锚钩住了,它带着那艘船一路向前,找到了那座冰雪覆盖的小岛。

在那座岛上,人们找到了从神创时代残留至今的技术,那是究极的机械技术,今天的各式机械乃至于这座辉煌的翡冷翠都源于那种神秘的技术。那座岛的发现也证明的弥赛亚圣教的神学是正确的,这个新兴的宗教因此成为了西方世界的领袖。

不过关于那次神秘的大发现也有人存疑,因为以今天的航海技术和铁壳船已经足以深入冰海,却再也没有人找到那座神秘的岛屿。此外,关于在那座岛上的真实发现,弥赛亚圣教也是语焉不详,称这事关神对人类的恩典,不能轻易公布。

可无论那座岛是不是真的存在,弥赛亚圣教毕竟是引发了机械技术的革命,把世界领入了全新的时代。

“先生,列车已经到站,作为贵宾,请优先下车。”列车员来到西泽尔身边,恭敬地鞠躬。

从收拾行装到出发用去了几个月的时间,翡冷翠那边传回的电报一直是“等待出发的指令”,一周前电报忽然变为“立刻出发”,当夜便有一艘快船带着西泽尔一家离开克里特岛,到达最近的大城。当时这列火车已经等候了足足12个小时,其他乘客都已经叫苦连天,但贵宾乘客不到,它就是不开动。仅有的一节贵宾车厢是为西泽尔一家准备的,这是临时加挂上去的。想来是翡冷翠那边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也许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终于和家族达成了协议,于是他们被勒令立即出发。

西泽尔微微点头,列车员们立刻从行李架上拿下捆扎紧密的行李箱。女仆拎着裙子屈膝行礼,有请那位繁樱般的琳琅夫人,她安安静静的,眼神一片空白,像个巨大的布娃娃。她的智商可能还不如女儿阿黛尔。

临走的时候这位夫人还捅了大篓子,她深夜里忽然溜出家门去找贝拉蒙老爷,换作别的时候贝拉蒙老爷肯定是求之不得,赶快把这匹呆呆站在花园里的漂亮雌马引进卧室里去……可如今大家都传闻那是新任教皇的女人,给贝拉蒙老爷一万个色胆他也不至于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犯错误。

他死死地抵住房门,恳求说夫人您千万不要再这样了,如我这样孤苦的鳏夫,只求和我那可怜的儿子安静地过完此生,怎敢对您这样尊贵的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求您放过我们父子吧。最后还是西泽尔找了过来,默默地拉走了母亲。

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卑微的野种和贱女人,此刻他们却是以最高等级的礼遇返回了这座曾经驱逐他们的城市。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不掌握权力的时候你就被人欺负,掌握了权力你就被人惧怕,从来没有中间的状态。西泽尔再度回想起那个男人的话,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糟糕,你是不是宁愿弄脏自己的手也要握住权力?

迎接他们的人已经到达了月台,管家一身深红的色制服,带领着身穿天青色裙装的女仆们,这是翡冷翠那边来的电报上早就说好了,他们的生活早有安排,不用做任何的准备。

“先生,行李就这么多么?”管家计算完行李的件数后跟西泽尔做确认,这个男孩虽然只有七岁,却是这个三口之家的主人,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做主。至于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从法律上说跟这个家庭并无关系。

“就这些。”西泽尔轻声说,在三岁的妹妹阿黛尔面前蹲下,摸摸她的头,“照顾好妈妈。”

他把妹妹的手交到那名看起来最慈柔的女仆手里,妹妹被女仆抱走了,他自己却留在了月台上,冲他们遥遥地招手。

“哥哥!哥哥!”阿黛尔忽然发现不对了,她开始哭喊开始挣扎,向着西泽尔伸出双臂要哥哥抱她。

“我有些事,做好之后就会回家的。”西泽尔轻声说。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阿黛尔听不懂,他也并不指望阿黛尔能听懂。就这样在他的视野里,那个繁樱的女人和那个苹果脸的女孩越来越远了,管家提着行李,女仆挽着夫人抱着女儿,倒像是他们才是一家人。

只那还萦绕在耳边的哭声提醒他说有人舍不得他。

其他车厢也都开门了,乘客们涌了出来,和接站的人混在一起,他们有的是家人重逢,有的是情侣相见,含蓄的人搓着手相互寒暄,冲动的则拥抱在一起,蒸汽遮蔽视线的时候,男孩吻着女孩,仿佛蜻蜓点水后飞去。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里,七岁的男孩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像流水中的礁石。

“是西泽尔·博尔吉亚吧?”背后传来低沉而温和的询问,“我是史宾赛厅长,遵循你父亲的命令来接你,跟我走吧。”

西泽尔慢慢地转过身来,“去了就会知道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