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这一行动,府里上下都知道徐镛要去江南探亲。

徐老太太平日里对杨氏苛薄归苛薄,徐镛要去探外祖母却是不敢拦,一则杨家到底还是有身份的人家,人家只是住得远了懒得事事计较,二则是徐镛那脾气她也知道,拦又岂能拦得住?倒还不如痛痛快放了,回头在杨老夫人面前也少落几句埋怨。

徐镛因为不得徐老太太的喜欢,素日也被交代不必常去请安,因避免被人瞧出腿脚破绽来,索性这次也不去亲自告辞了,翌日大清早就登车出发。没过半个时辰便又大张旗鼓地拖着伤腿回府,又另唤了不常请的大夫进门就诊上药,在三房杨氏自己人的层层把守下,这事也就成了。

下晌徐镛让金鹏去衙门跟端亲王说明情况,徐滢也正好将宋澈的衣服交给他带过去。

佥事公事房附近被宋澈吓得外头连蚊子都没有一只,宋澈闷不吭声地在公事房看公文,听到说是徐镛派人来还衣裳,那张脸立时便又拉黑了。伸手夺了衣服便就将金鹏赶出去踹关了门,叉着腰在屋里吭哧吭哧喘起粗气来。

那日程笙他们的眼神令他如今一回想心里还忍不住滴血,最后搞得他连饭都没吃就逃了回来,这兔崽子居然还敢拿这衣服来挑他的火?有种他就再也别到衙门来!

金鹏盯着摇摇欲坠的两扇门看了片刻后,惨白着脸回了府。

他记得从前宋佥事没凶成这样啊,他们姑娘这两日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生生把他逼成了这副德性?

回府后他到底还是没把这话告诉徐镛,因为徐滢交代过,情绪太激动不利于养伤。

徐少泽这里捧着程筠两本书琢磨了几日,又观察了几日,这日终于寻到机会,在西华门内遇到了程筠。

徐镛是徐家正经的嫡长孙,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算他有办法降住他,可终归这事不能由着他闹,闹开了传出去害的可是他的名声。可徐镛惹了冯清秋,这顿板子又无论如何要打,否则的话他岂还敢登冯家的门?

所以他得摸清楚事实再来问罪,有了证据才不怕他反抗。他当然首先就是寻到程筠来打听真相,又不能问得那么直白,于是他先拱手笑道:“上次去贵府贺寿,并未得见小侯爷尊驾,不知道小侯爷的足疾康复不曾?”

程筠正手拿着一幅画边走边看,闻言便将画递给身后小厮,拱手回礼道:“劳烦徐大人挂记,小毛病而已,已经好了。”打量了他上下一番,他又含笑道:“徐大人这是有事觐见皇上?”

“不不,下官刚从南三所来,正好路过此处。”徐少泽摆摆手,略略沉吟了下,他又接着笑道:“听说那日舍侄在贵府惊扰了小侯爷,不知道可有这回事?”

程筠立时想起那鼓着金鱼腮,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崔嘉和冯清秋气得哭笑不得的徐镛来,不由笑道:“何曾惊扰?徐公子乃性情中人,在下十分欣赏他。不知道大人何以有此一问?”

徐少泽忙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下官也是听内子说舍侄无状,当着小侯爷的面给了冯姑娘难堪,心想此子骄横无礼,也不知道有无冲撞小侯爷。若有的话,下官也好在此赔罪。”说着他深施了一礼,而后直起腰,又说道:“不过,不知舍侄如何会闯到小候爷所在之处去?”

程筠不以为意地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冯姑娘要面子,谈不上难堪。令侄也并非随意乱闯,他是奉了小王爷的命过来拿书解闷,正好赶巧就遇上了。徐大人不必耿耿于怀。”

徐少泽听到程筠轻描淡写为徐镛开脱已是一惊,再听到徐镛原来是为宋澈去程筠那里拿书更是一惊——不会那么巧,那两本书刚好就是徐镛要拿给宋澈的吧?

“徐大人?”程筠看他半日未语,轻声唤道。

他回了神,忍着额头的汗又问道:“下官可否多嘴问一句,不知道舍侄给小王爷拿的是什么书?”

程筠眉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但他仍是礼貌地答道:“只是两本茶经,我给的。有什么问题么?”

徐少泽额角都有汗冒出来了,连忙道:“没有没有,下官就是好奇而已。”说完打了个哈哈,一面掏帕子去拭脸上的汗。

程筠定睛看了他两眼,也没再说什么,扬扬唇走了。

徐少泽站在风口里,额上后颈的汗却仍在往外冒。

徐冰拿回来的那两本书既是宋澈让徐镛去拿的,那就是说不是偷的了?可既然是宋澈让他去拿的书,又怎么会在徐镛手上?而且他还没有打算立刻归还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在程筠手上“偷”的,而是在宋澈手上“偷”的?

可他偏偏去偷两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可若不是偷的,难道还会是宋澈给他的?

这万万没有理由!

大梁的侍郎大人为了这两本书,忽然感到压力倍增。

第17章 河东之狮

徐滢在房里对着一碗碾碎的马料发呆,侍棋走进来。

“大老爷回来了,不知怎么地,竟然没回房,而是径直到了大爷屋里。”

说到这位徐大老爷,徐滢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老官油子的面容。

前几日徐冰抢了那两本书之后长房一直很平静,徐冰说要去跟徐少泽告状,也没见徐少泽过来。

她扫了冯清秋的脸面,冯清秋转头就去跟徐冰撒火,徐少泽和冯氏若是不拿出点诚意让冯家心里好受,日后恐怕没他们好果子吃。可是她根本没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他们想为难徐镛也没有借口。而徐冰那蠢货居然一口咬定这书是偷的,还要去告状,她就乐了。

徐少泽既然擅于钻营,那么必然也是个擅于衡量得失的人,徐冰说别的还好,偏说书是偷的,徐少泽能让这罪名轻易坐实?正常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斥责她一顿,但长房既然没动静过来,那就说是徐少泽那一窝都不正常了。

她收拾东西,“去瞧瞧。”

从侧门沿着甬道出去,到了拂松苑东厢房窗子底下,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你在衙门里,平日跟谁跟得多?”这声音悠缓,多半是徐少泽。徐滢轻轻打开一线窗户望过去,屋里客首坐着个三十七八的短须男子,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乌纱帽摘下除在一边,五官端正,但一双三角眼还是显得太灵活了。

徐镛动作虽然恭顺,但神情漠然,答道:“侄儿在端亲王手下当差,自然跟随王爷较多。”

徐少泽哦了声,又道:“那你跟小王爷熟不熟?”

徐镛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窗外这里徐滢也皱了眉头。

那两本书是程筠给宋澈的,徐少泽到了家连官服都未换就急着来寻徐镛,难道是打听到了这书的来历,来刺探虚实?

当日她信口扯的谎不过是为了方便帮端亲王办事,准确的说撒这个谎也是没负责任的,反正事后都会由端亲王去做周旋,但即便如此,这档子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就是冯清秋不说,只要徐少泽有意打听,还是不难获悉的。

徐镛若是回答不熟,又怎么解释去帮宋澈借书的事?她和徐镛倒无所谓,关键这很可能给端亲王带来麻烦。

“小王爷行事很公正。”正在她这么琢磨着的时候,屋里徐镛已经开口了,“侄儿这差事得来不易,王爷和小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也不敢马虎。”

徐滢皱着的眉头立刻就挑了挑。

既不回答说交情好,省得日后话传到外人耳里落个逢迎巴结的名声,也不回答说交情不好,让长房进而可以针对起三房来肆无忌惮,徐镛果然是有脑子的。

徐少泽果然静默了。

如果说他还有勇气去寻程筠打探消息的话,宋澈这里他是万万不敢乱问一句的,不光是因为宋澈端着一张万年不解冻的脸,还因为他的权力真的跟他的岳父冯阁老比也差不了多少,倘若一句话不慎逆了他的鳞,他这官要降个两三级也是不必提前打招呼的。

所以他本着慎之又慎的原则前来找徐镛,却没想到徐镛却跟他打起了太极。

不过宋澈跟中军营下面卫所的关系不好他是早就有所耳闻的,徐镛办事靠谱他倒也略知几分,照他这话的意思,再结合他去替宋澈到程筠手上取书,再联想起程筠提到徐镛时的温和善意,想来徐镛在宋澈就算不是那么得宠,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想他额头又冒起汗来。

徐冰那叫办的什么事儿?幸亏他沉住气没曾轻举妄动,若是真把他打了板子,害得他又得请上一阵子假,让端亲王他们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他这个当伯父的呢。

他低头连喝了两口茶,抱着帽子也就站起来了:“你好生歇着,回头我再让济安堂的余大人来瞧瞧你,他治跌打创伤十分拿手,你早些好起来,也省得误了衙门的事。”

说完便就走了。

徐滢笑着跳进门槛,徐镛横她一眼吐了口气。

徐少泽回到长房,冯氏歪在榻上让丫鬟捶腿。

听到门口传报,她撩了撩眼坐起来,说道:“冯家这事,到底怎么办?下晌我借故让春梅送了几盒点心去给夫人,连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夫人房里的紫衣还把春梅给挤兑了一顿,转去给秋姐儿赔罪也得了大奶奶的冷脸子,这要是因为镛哥儿把冯家得罪狠了,日后你还想升官?”

“行了行了!”徐少泽郁闷地扯着官服,“我这不正办着这事呢嘛!”

换了衣回到冯氏身边坐下,又说道:“没你说的那么容易,眼下还棘手了!”

说罢他便把下晌见过程筠的事跟方才从程镛那里得来的消息给说了。“镛哥儿这次足足得了端亲王一整个月的假,这可是极罕见的事,既是在王爷手下站稳了脚跟,又得了小王爷的青睐,于我徐家也无异于多了条人脉,这顿板子是不能打了。”

冯氏听完眉头立刻竖起来了。

她之所以能在徐家横着走,仗的完全是冯家能带契徐少泽仕途这块招牌,眼下徐少泽却说徐镛得了端亲王的看重也是好事,岂能忍得?她道:“他才不过进去个把月,正经在衙门的日子囫囵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天,哪来的本事这么快得端亲王青睐?你想巴结端亲王想疯了吧?

“他徐镛当初赋闲的时候,家里明明有个当兵部侍郎的伯父他不来开口,非去找刘家兄弟帮忙,这是看不起你这个伯父,还是恨不能告诉别人你这个伯父刻薄他这个死了父亲的侄儿?你倒好,那边火没熄,这里还使劲扇起风来了!

“冲这德性,他三房就是升了官发了财,难道还会记得咱们么?冯家虽然架子大,但这些年也没少提携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你能爬到如今这位置?”

冯氏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站了起来。

徐少泽越听脖子越粗,揣着袖子却也无言以对。

他能够当上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这后头的确由冯阁老出了不少力,可是他这些年在冯家人面前脸也掉得够低的,冰姐儿虽然一辈子也及不上冯家的小姐们,可也是他的亲闺女,如今被冯清秋打了他不但不能说什么,还要绞尽脑汁给她赔礼赔不是,这种窝囊气除了他,谁受得了?

冯氏每每说到这些,他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平白矮上三分,生生把话咽回肚里。

第18章 惊人传闻

徐滢怎么说前世也是个在宫闱和内宅都建立过赫赫战绩的成功者,眼界总归还是得放长远点。

只要瞄准目标,把主要目的放在如何最大发挥徐镛的潜在价值,以他的成功来彻底奠定他们一家三口的地位上,而不是目光短浅地盯着内宅里头那些破事儿,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经过连日的摸索打探,她基本掌握了徐家的成员状况,以及大致的亲戚情况,甚至是绝大部分的徐家人也已经见过了,只除了去河间府胡家小住的二少爷徐飚。

同时她也着重了解了一下三房的人脉。

看完笔记她就叹了口气。

简单说,拿得出手的就三个。

一个就是苏州杨家。

十二年前杨家举家连同杨若礼的灵椁一同回到苏州,中间只有杨氏的两个哥哥进京来过几次。杨家是江南世族,很有声望,但杨氏的亲哥哥并未入仕,子弟倒有几个,发奋图强,但年纪太小。旁支里虽有为官的,但杨氏与哥嫂都因疏于见面而近况不详了,又谈什么与旁支联络。

其二便是跟徐滢有过婚约的崔家。

崔家是第二代的广威伯,高祖亲赐当初同打江山下来的崔家等几家勋贵三代以后才降等世袭,所以崔家在京师也是很有脸面的人家,每年宫里新春赐宴都有崔伯爷夫妇在内,而有几家侯府反倒没有这资格,所以崔嘉去贴冯清秋的冷屁股,其实是有些掉价的。

而当年两家之所以会有这个婚约,则是因为徐少川十年前救过崔伯爷一命。

崔伯爷重情重诺,无论徐少川在不在世他都一直承认这门婚约。

只可惜养了崔嘉那个渣。

崔家门第不低,又难得崔伯爷夫夫妇守诺,也就难怪徐镛咬牙切齿地让她嫁到伯府去,她嫁过去了,起码冯氏徐冰不敢再瞧不起她,杨氏也能因为这个在徐家直起些腰。而冯氏到如今未曾与杨氏撕破脸皮,恐怕也是顾忌着这层。

可是那崔嘉都已经冲着冯清秋两眼冒绿光了,她嫁过去之后头顶真的不会绿油油?

她决定崔家也暂不考虑。

剩下就只有个刘家了。

刘家就是五城兵马司副总指挥使刘沁的府上。

刘沁的弟弟刘泯跟徐镛是发小,如今任着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混着个正七品的职位。因为刘家就住在徐家隔壁,打小只差没同穿一条裤子。刘沁比徐镛他们大了四五岁,是家里的大当家,这次徐镛进五军都督府,就是托他帮的忙。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虽然不算顶要命,但是胜在黑白两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而且因为隶属兵部,跟五军都督府打交道的机会也多,徐镛跟刘家兄弟往来多些,至少衙门里的消息首先会灵通不少。

说到底,徐镛身边最靠谱的晋职机会还是来自于端亲王,他只有把衙门里各司消息掌握透了,才能够在机会来临时做到从容不乱。

她收了笔记,让侍棋包了两斤糖核桃,着廊下的画眉送去给刘夫人,就说是想起刘夫人爱吃这个。

又与侍棋道:“那位济安堂的余大夫什么时候来,你记得叫一声我。”

余延晖是晌午时候来的,济安堂是南城这片了不起的医馆,余延晖又是余家年轻一代里医术最为了得的一个,地位虽不比宫里太医,但城里没点身份来历的还真请不到他。

徐少泽是堂堂三品大员,又是阁老府的姑爷,递他的帖子,当然还是请得动的。

余大夫刚进了三房的门,冯氏这里就知道了。

她没想到徐少泽不但没有拿捏徐镛,反而还给他请了济安堂的大夫!

她砸了只青花茶瓮在地上,鼻孔冒火地瞪着三房方向咬起牙来。

徐少泽在衙门里也是摸着脑袋烦得很。

冯氏逼着他去拿捏徐镛,他要是狠点心倒是也能随便找点什么理由打他一顿,可徐镛到底是他的亲侄儿,上个月因为言语里抱怨了冯氏几句,已经被他打了顿板子,三番五次对自己的侄儿下手,外人嘴里他成什么了?

再说了,冯家虽然有提携之恩,但终归鸡蛋不能全投在一个篮子里,冯氏再得冯夫人的喜欢她也是个庶女,冯家自己有正经的嫡姑奶奶,真正能提携到他的又有多少?这次过去了,下次再弄出点什么事情又来逼着他把徐镛逐出去,他怎么办?

要想摆脱这完全被动的局面,同时又稳住这层关系,他就只能另外再找个靠山。

徐镛这里既然已经跟端亲王父子搭上线,那他借着徐镛跟端亲王拉拉关系对自己岂不是大有好处?

但冯氏头发长见识矩,她竟然只管仗着冯家在他面前耍威风。

“大人,五军都督府那边端亲王遣人来拿今年兵部划给中军营下面卫所的补给帐目。”

门外衙吏垂着走进来禀道。

他掷了手上的笔,抽开柜筒去翻册子。

翻了下他又停住,抬头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都事。”

他眼珠儿转了转,想了下,“告诉他,一会儿我亲自送给端亲王去。”

可巧他正想着这事,端亲王就派人来了,这不是老天爷在助他么?

他低头连喝了两口茶,挟起帐本便往承天门去。

兵部尚书由刘阁老兼任,刘阁老忙于内阁事务,兵部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他和右侍郎共同处理。虽说兵部有调兵之权,跟手掌京畿内外三十八卫的中军营时有公事往来,可论起直面接触,他这个左侍郎却少有机会面见端亲王。

衙门大院里呈现着军营的规整,不要说廊下站着的人,就连院里种的绿植都似乎受过训。

到了左都督公事房,廊下有着青色官服的衙吏走过来:“大都督已经出发去下面千户所了,徐大人若送了帐本过来,请交给下官便是。”

竟然这么不巧。

徐少泽有些失望,又只得把帐本递了过去。

折回到石阶下,想了想,他又抬脚往左侧月亮门那头的佥事公事房走来。

门下树荫里几个小吏在磕瓜子。

“……可不是,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宋佥事吼叫着让徐镛脱衣裳,徐镛还喊着让他别动手动脚呢!”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从冀北侯府里赴宴回来的人说,连宋佥事身边的流银都躬着腰跟他说话,你们想想,流银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打小就在宋佥事身边侍候的,宋佥事许他有掌管他私物的权利,他在亲王府的地位是仅次于伍大人的!连他都给徐镛低头,你们想想,这事儿有多靠谱?”

“就是就是!”树下哔剥的磕瓜子声愈发紧密了,“照这么说来,宋佥事只怕早就盯上他了,唉,可怜的徐镛,就他那副身骨儿能顶那头炸毛狮子几下捅?哎,我说他那双腿该不会是被宋佥事索爱无果之后给打断了的吧?”

门下的徐少泽听得鼻血都差点喷出来了!

他们是在说宋澈看上了徐镛?

第19章 马的秘密

徐镛的腿伤了已有七八日,先前请的大夫是胡同口医馆的大夫,虽然已经消肿了,但余延晖到来之后看了看,立刻扬高了一方唇角,本就扬着下巴看人的他脸上愈发怠慢。也不多话,察看完之后开了些内服外用的药,便就起了身。

杨氏本想打听下具体伤情,见问三句他也才懒懒地答一句,满腹的话竟生生给憋了回去。

徐滢送客出来,到了廊下无人处,从侍棋手上接了把铜板递过去,“有劳余大夫。”

余延晖瞅了一眼后抬眼望着天:“姑娘免了,诊金府上公中会出。”

“我这出的可不是诊金。”徐滢慢腾腾从侍棋手上接了个手绢包儿打开来,“我这里有包马食,想烦请余大夫给我验验,这里究竟有些什么配料。”

余延晖扭过头来,挑眼盯起了她。

济安堂是京师老字号的医馆了,余家五代行医,到了近两代名气更是响亮,因而往权贵富户后宅里走动的机会也多,徐镛的腿是骑马摔的,徐滢私下里出钱请他验马料,摆明了是她怀疑这马料里头有阴私,哼,徐宅内里水深着呢,他才没那个兴致去掺和。

他袖了手,眯眼望起栏外合欢树:“在下只管医病,不管验药。”

要不怎么说世道好呢,这年头,一个看病的大夫都拽得二五八万的。

徐滢也不生气,反手又从画眉手上抓过来一张纸,笑眯眯道:“余大夫不肯帮也没关系,我这里拿着的也是个治跌打的方子,吃了也能治好我哥哥的伤,只不过就是得让他再在屋里呆多个十天半个月而已。今儿早上是徐家的人拿着侍郎大人的帖子去请的你,你说,到时是你吃亏还是我吃亏?”

余延晖吸气无语了,世上竟然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余家就是靠着这么些年的口碑才把济安堂做到这么大,一个跌打伤而已,要是传出去治了个把月才好,那么岂不是被她砸了招牌?岂不成了他人生污点?

他咬牙看了她半日,说道:“少吓唬我,你敢拿大少爷的伤病开玩笑么?”

“哪里是开玩笑?”徐滢拢手道,“马料是从我哥哥摔倒的那天的马厩里拿来的,我查这个也是为了彻底找到他受伤的原因,余大夫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却罔顾医者济世救人的原则,我又怎么能相信你的药真的能治好我哥哥的伤?”

余延晖脸色臭得跟墙下水沟一样了。

徐滢却从容自得,不紧不迫。

余道晖瞪了她片刻,恨恨放了医箱,夺过那包马料,走到阳光下看了看,又嗅了嗅,然后又没好气地将东西塞回给她:“有苦艾草!”

“苦艾草?”

“这种草泡水或直接吃都会致幻。”余延晖郁闷地擦着手指。他是京城里轻易请不到的名医,居然被逼着看起了马料……

徐滢对他的郁闷视若未见。马料里有致幻的苦艾草,那么也就足以解释当日徐镛的马如何会撞上墙头了。但谁会起这么歹毒的心呢?三房一家正因为势弱,只要别人占他们便宜的份,从来没有会碍着别人的地方,谁还会这么看不惯他,想把他直接整死?

“告辞。”余延晖擦干净了手,黑脸拂袖子道。

徐滢笑道:“还要再问余大夫,我哥哥的伤势如何?多久能走路?”

“大少爷有武功底子,没伤到关节要害,照我说的用药,十天能走路,二十天跑步没问题。”说完他斜眼睨着她,然后一伸手把她拿着的药方子接过来撕了,“告——辞!”

“余大夫!”

“还有什么事?”他已经很忍耐她了。

徐滢含笑指着廊椅上的医箱:“你忘了这个。”

他腾地红了脸,瞪了她一眼,抓起药箱飞也似的跑了。

徐少泽从五军都督府回到兵部衙门,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妙。

他万万没想到五军衙门里居然在传徐镛跟宋澈有些不清不楚,他就算是个武夫出身,可好歹也是个文官,礼仪廉耻不是全都在乎,总还是知道几分的。徐镛乃徐家的嫡长孙,他怎么能成了宋澈的娈童呢?这这这,这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脸还往哪儿搁?

到底这一整个下晌都不知道怎么办差事了,索性就撂了笔,驾马回府来。

冯氏正在屋里看绸缎,接连七八日都没有见得着冯夫人,这搁在从前也是没有的事,趁着天将入夏,她也该挑几匹好缎子去生母那里找找门路了。

若没有冯夫人顾着她,她哪里还能有如今的风光?

徐老太太身为婆婆,这些年对她却是百般迁就,这要真闹掰了,她对徐家来说无可利用之处,老太太还不知怎么把这些年的伏低做小返回到她头上来呢!

为了她自己以及儿女们的将来,她绝不能得罪冯家任何一个人,更不能逆了冯夫人的意。

徐少泽阴着张脸推门进来,大伙便就无声地退散了。

冯氏因着他给徐镛请医的事也是怒着,因此并没理会。

倒是徐少泽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帽子,沉着脸郑重地道:“出事了。”

冯氏顿了下,还是忍耐着走过来。

徐少泽开口把日间在五军都督府听来的事情说毕,眉头也跟着锁得死紧了:“镛哥儿本性耿直,并不是那种奸佞之人,可这话是宋澈身边的人传出来的,我就糊涂了,如果真没回事,他们怎么会这么传呢?”

冯氏满腔的怨念,忽然也被这消息惊得不知踪影。

那日徐少泽跟她说徐镛和宋澈关系不错的时候她并未当真,眼下听他这么一转述,心里却也打起鼓来,如果这事不是真的,衙门里的小吏绝不敢胡编乱造,而宋澈据说如今还没娶妻,也没听说有在外宿花眠柳的毛病,这么想想她倒是有几分信了。

她垂头沉吟半晌,忽然又想起徐少泽还巴巴去给徐镛请大夫的事,遂也将手里两块缎子掷在榻上,沉脸坐下道:“原先我说他打的就是想攀高枝儿的主意你还不信,他撇下你这个亲伯父不求非去求个外人,只怕就是打听到人家小王爷有这个癖好,所以才去求的刘沁。

“那刘家兄弟又是什么好人?成日在三教九流堆里混,这些事情他们消息是最灵通了。无风不起浪,如果没这事,旁人怎么会瞎说?镛哥儿又生的白净,他要是有心侍候,根本就用不着花什么力气,小王爷也会赏他口饭吃。我看这事就是没有十分真也假不了了!”

虽说这事传出去影响最大的不是他徐镛,反而是他们长房,可眼下她倒宁愿这事是真的了。

倘若这事是真,岂不就是现成的把柄让她治徐镛么?

想到这里她忽地又精神起来,凑过去道:“既是他犯下这丑行,你岂不就正好拿这事罚他来着么?就凭他做出的这事,正该将他们逐出族门从此与之断绝关系!”

第20章 这大伯母

徐家有家法,若是因罪而逐出去,就没有了分家产的资格,如此一来,正好三房的家产就能到手了。

“这怎么行?”

徐少泽愣了下摇起扇子:“老太爷临终前一再交代不许分家,此事事关重大,咱们帮着掩瞒还来不及,哪还能大张旗鼓地治他?再说了,这事是真是假还难说呢。倘若没这回事,倒是我自己把这话给捅开去了,岂不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让你大张旗鼓地治?”冯氏站起来,“眼下因着冯家这事,便是假的你也只能当真!你只需私下告诉他犯了什么家规,不由分说逐了他便是!冯家自然也不知道内情,只当我们已经有过交代,岂不是两全之策?”

徐少泽睃了她一眼。

“你倒说的轻巧,他们孤儿寡母地出了徐家,怎么过日子?再说滢姐儿与崔家还有婚约,将来她出了嫁也还能带契徐家几分,不管怎么说,崔家娶了她,总不能连我们这负有教养之责的伯父伯母都撇在一边罢?逐出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冯氏听到崔家二字时顿时噎了噎。崔家掌着亲军十二卫,这样的好亲戚,的确不是那么好攀的。

但她并不退让:“既不肯逐,那就打!有了这把柄,你还怕什么?!”

徐少泽无言以对。

诚然如此,他就是把徐镛逐出去或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三房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徐镛出去了,杨氏母女还会在徐家呆下去吗?

到那个时候不管崔家还履不履行婚约,反正他徐少泽是摊不上崔家什么好处了。

他不是不想冲徐镛下手,而是有他的考虑。

冯家动不动就给他甩脸子,他总不能一辈子直不起腰。徐镛与宋澈那事不管真假,总之能确定的是他们之间往来必然密切,他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装作不知情地留下徐镛在府,一面借着他跟宋澈的关系攀上端亲王,一面又借徐滢的婚事拢络住崔家,这不是挺好的事么?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跟冯氏明说的,冯氏一心想着靠冯家撑腰,又怎么会容许他生出别的心思?

他端茶喝了两口,起身道:“我还有点事,不用等我吃饭了。”然后抬脚出了门。

冯氏追到门口要唤住他,他却是两脚抹油似的不见了人影。

冯氏气得在屋里跺脚。坐回榻上咬牙切齿半晌,却是又抬了头,气恨地唤来了春梅。

“把杨氏给我叫过来!”

徐滢从余延晖那里得知了马料里的秘密,趁着下晌徐镛午歇起来,便说了给他听。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怀疑的对象?这苦艾草并不难到手,如今看起来,倒是长房嫌疑最大。”

毕竟只要徐镛被害死了或者残了,三房就基本上没出路了,长房要侵占三房那份家产不是轻而易举么?

“不。”徐镛凝眉摇头,“我们背后还有个杨家,虽然说相隔得远素日得不到什么帮助,可一旦出了大事,舅舅们必然会出面的。冯氏不一定有底气惹得出这么大的祸。而且,冯氏这个人并没有太深的城府,如果是她下的手,必然会露出些马脚。”

徐滢觉得有理,毕竟他比她更了解冯氏。

可如果不是冯氏,又会是谁呢?

二房至今把他们当空气,二房的人也从来没往三房伸过脚,跟长房也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二太太黄氏是淮阳侯的侄女,父亲也是个正五品的官儿,并没有理由值得她向三房下手。

这里正纳着闷,忽见杨氏打院门下匆匆路过。

徐滢听说是冯氏传她去长房,就不由站起来追上去。

杨氏在廊下回头等她。

徐滢看看天色,都快传晚饭了。这个时候传她去,多半不是什么等闲事。便说道:“多半是因着得罪了冯清秋那事来的,昨儿大伯过来没拿哥哥怎么着,倒是又给他请了大夫,她这是按捺不住了。”

杨氏在门槛下睁大眼:“你怎么知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她怎么会有胆子揣测冯氏的意思?她从前可没有这么做过,关键是从来没有这么冷静有条理地作过分析。

“吃一堑长一智。我这也是被磨出来的。”她看了她一眼,说道。

杨氏脸上就有了愧疚。想想徐少川死后这十年里,他们兄妹在徐家受过多少冷眼,在长房手下捱过多少惩罚,而她这个当娘的除了事后抹抹眼泪别的事情全未做过,如今终于连素来听话的滢姐儿也埋怨起她来了。

她心里悲怆,但是坚强地挺起腰道:“你放心,反正她说什么我都不回她便是。”

徐滢有些无语。

不过想想,突然让她跟冯氏对上也不现实,就说道:“我随您去。”

徐滢还没到过长房。

原主打小从了杨氏的那套,深信闺女家就该端静温婉,徐滢从前世里摸爬滚打过来,深知这些士大夫鼓吹的女训女诫害人不浅,原主便又成了个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徐二姑娘换了个瓤,总不能让她也跟着窝囊下去,否则人人都当三房母女是受气包,也是很烦恼的事情。

徐老太太退居荣安堂去了,冯氏住着正院,徐少泽暂且无妾,偌大的庭院略显安静。

大姑娘去年已嫁给了云南知府做次媳。冯氏打的一手好算盘,挑着个门户并不低的人家让继女嫁了,落了好名声,但却打发到了那天高地远之处,这一出了阁真正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这个人一般了。

冯氏除了徐冰之外,还生了三少爷徐惜,今年八岁。

徐滢跟杨氏到达正房的时候,徐惜正在屋里看他拿弹珠砸小丫鬟玩儿,小丫鬟十一二岁,鸽卵大的玻璃珠一下接一下砸在她脸蛋手臂上,她抱着双臂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连避让都要很小心,眼里都有了泪光,徐惜却咯咯笑个不停。

徐滢她们到了屋里站定,冯氏也还是静静托腮望着儿子玩乐而未出声。

杨氏站了会儿,赔笑道:“大嫂怎地也不点灯?仔细惜哥儿磕着了。”

“点什么灯?济安堂的药可不便宜,每日三剂下来,一二两银子便没了。虽是怕磕着孩子,有什么办法?到底镛哥儿是嫡长孙,省钱给他治伤要紧。”冯氏漫声说着,直到坐直身喝了口参茶,这才撩眼看向她们。又是一惊:“哟,是你们,春梅怎么也不告诉一声。”

春梅过来道:“奴婢本要传话,是三太太摆手说不必了的。”

杨氏张嘴无言。

徐滢也往座上的冯氏看了眼。

四旬不到的年纪,吊梢眉,三角眼,正三品的侍郎夫人而已,即便不出门,头上却也插着满头珠翠,身上一身云锦缎子,连鞋尖上都簪着莲子大好几颗红宝石缀头,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执掌中馈手上贪了有钱。

徐滢阅人无数,看这身打扮,对冯氏的深浅大略有了底。

杨氏进门时何曾摆过手说不必通告?又有那省灯油钱给徐镛看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偌大个徐府连二两银子的药钱都出不起了?冯氏摆明了就是让她们难堪,不过这点伎俩并不值得她出手,反正出钱的是公中,她挤兑完了不还是得老老实实付药钱?

第21章 你要造反?

徐滢并不是个事事计较的人。

只要不起心拿捏她什么的,言语几句,没什么忍不得的。

冯氏既是庶女出身,能够在冯府夺得嫡母的宠爱,把她嫁到徐家来吃香的喝辣的,显然手段还是有一点的。徐少泽的官职说高不高,但说低却也并不低,满大梁能有多少个正三品?偏让她捡到了。

冯氏没让她们坐,也没叫上茶,杨氏没意见,徐滢也没什么意见。

人家是主她们是客,不让座你难道还能揪着冯氏的领子讨座位?

当然,要是真能甘心丢下这份家产不要的风险转而另立门户,自然她也是敢的。不但敢揪领子,简直连拿她的脑袋当板凳坐都敢。可眼下三房没了这份家产不是就得流落街头了么,连杨氏自己的嫁妆都握在徐家手里,她还得卧薪尝胆一段时间呢。

而且,属于三房的那份家产,凭什么白让给他们?

她们这里不吭声,屋里就静下来。

冯氏慢腾腾喝完了那碗参茶,想是觉得下马威给够了,于是撩眼望着她们:“怎么不坐?”一面又让春梅把徐惜带出去了。那惨兮兮的丫鬟终于解脱,也脚底生风逃了出去。

杨氏踟蹰着,徐滢在后推了她一把,她没提防下打了个趔趄,就坐了。

徐滢也大喇喇跟着在下首坐下来。

冯氏望着她,皱眉道:“滢姐儿如今倒是架子大了。”

杨氏忙扯徐滢袖子:“还不快见过你大伯母?”

徐滢扬眉转过脸来:“家里有这个规矩吗?”

冯氏脸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滢哦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刚才我见惜哥儿也没给我母亲请安就退下了,还以为府里如今规矩就这么着,侄儿子见了婶母伯母什么的是不需要当回事的。大伯母也知道我,平素就是个怕事的,生怕行差踏错坏了规矩,这才冒昧了。要不,我这就给您磕个头?”

冯氏鼻子都气歪了。

徐冰徐惜从给杨氏请安见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她们视而不见这又不是头一回,徐滢哪来的胆子竟敢拿这事来呛她?

但事是这么做,话却不能说出口,若真说出来,岂不就是她自打嘴巴承认长房没规矩?而她居然还来问她要不要磕头,前面都把徐惜失礼的事给挑明了,谁还敢让她磕?若真让她磕了,岂不是把欺负她们母女的罪名都给落实了?

冯氏在徐少泽那里受了气,再听得徐滢这席话,顿时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上上下下地盯着徐滢瞧,没想到这个受气包如今居然也敢造反了!

杨氏听得徐滢这么说,脸色早就变了。

不过她看到冯氏这副形容,又清了下嗓子,一面搓着手绢子,一面抬手拍起徐滢后脑:“你真是越发大胆了?长辈在此你倒还有理了!”手抬得极高,下手却极轻,口里骂着她,却也没开口让她给冯氏赔不是。

冯氏一双三角眼瞪过来,拍桌子道:“这是唱戏给我看么?儿女不听话不守规矩还不是你教的?当日是镛哥儿罔顾亲戚情分对外扫秋姐儿的脸面,今日又是滢姐儿不把我放在眼里,子不教父之过,老三即不在了,你该当起教育培养之责,可如今他们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一个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正道不走偏走旁门左道委身权贵,一个不学无术洋洋得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女?我若再任你们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整个徐家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冯氏生气徐滢十分理解,毕竟吃了个闷亏。

不过生气归生气,这话说的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委身权贵?又什么叫丢尽徐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