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知道的实际上他都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问不出口,难道还指望徐镛能说出他跟宋澈什么秘密来不成?

谈话不了了之。徐少泽却再也坐不住,是夜在书房里徘徊了半宿,翌日早上就销假回朝了。

徐滢心里却因此揣上了件事儿,总觉得她这层窗户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似的。

徐镛拿到宋澈借给他的书时也讷然了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宋澈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过,他怎么会记得我还要考武举?”

原先徐滢跟宋澈水火不容的时候他老担心,如今他们突然变融洽了他也担心,毕竟这是他的妹子,而宋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徐滢无可奉告,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得再撑过这几天去。

崔嘉将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床自如活动了。

这日一大早他眼瞅着崔伯爷出了门,自己便也乘了马车到冀北侯府。

程笙被冀北侯这顿打的有够狠的,当日被抽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太子他们来看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翌日早上才算是缓过来。这里又经太医仔细调养了两日,用了好些化腐生肌的良药,才觉腰部以下不再那么。

程筠亲手给他捣药,一面看他趴在枕上一面轻哼道:“早跟你说过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你偏不听,你这什么人都来者不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程笙有气无力地哼哼,“我身为冀北侯府的二爷,当今太后的侄孙,走出去能没有几个拥趸那还像话吗?你以为人家是冲着我来,他们都是冲着咱爹和太后娘娘来的,你说我能拒绝他们的景仰,给太后丢脸吗?”

程筠冷笑着,慢条斯理将捣好的药渣放进小玉钵里,走到他榻旁坐下,说道:“我同样是冀北侯府的子弟,太后的侄孙,身边没有那些拥趸,也同样没失太后的脸面。”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哪能跟你比。”程笙睨着他,“咱们家有你一个这样的就够了,哪能个个如此。”

兄弟俩正说着话,忽有小厮走进来,说道:“二爷,广威伯世子求见。”

崔嘉跟程家兄弟都熟,程笙听闻便扬手道:“请进。”

崔嘉进来见程筠也在,连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程筠笑道:“崔嘉是自己人,我就不应那些虚礼了,你们坐着好好说话。”说着将药钵交给了门下小厮,出了门去。

程笙仍趴在枕上。

崔嘉目送程筠离去,又着小厮将带来的补品交给程家仆人,便走过来道:“伤得重不重?”

程笙嗨了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几个哪个不是打小被打到大的?”说着把身子支了支,又望着他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挨了板子,你不在家好好养着,怎么也来了呢?”

小厮搬来软椅,崔嘉坐下来:“我已经好了。”又望着他僵直的身子,皱眉道:“但凡有徐镛在场,都没什么好事。”

“倒也不能这么说。”程笙侧转身子,歪在大迎枕上,说道:“我是压根没料到无湘竟还有攀上小王爷的想法,莫说小王爷并不好这口,就是真好,他也不会瞧上他不是?说来说去,是我失策了。”他摇摇头反省道。

“你就别帮他说好话了,他徐镛也不是省油的灯。”崔嘉冷哼。

他这么一说,程笙倒是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跟他妹妹有婚约么?怎么,闹得不愉快?”

崔嘉被打的事情起初外人并不清楚,崔家自己不会往外说,徐滢他们也不会说,但是崔伯爷夫妇往徐家那么一走,就是徐家下人嘴严,冯氏也会自己传出点什么来不是?所以他倒是捕捉到了一点风声。

崔嘉脸上火辣辣,“没什么。”

程笙道:“既没什么,你又唉声叹气?”

崔嘉顿了顿,便就道:“徐家那个小姐,是个母老虎。”

程笙讶了讶,回想了下当日徐镛斯文又知进退的样子,说道:“不能吧?我瞧着徐镛挺懂事儿的。小王爷那脾你也知道,徐镛能在他手底下混到这份体面,那可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妹妹,理应更沉静温婉才是。”

第89章 二爷有请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说到这个崔嘉就有些上火,他站起来急急徘徊了两转,说道:“我不知道你凭哪里猜出来徐滢沉静温婉的,她根本就是个刁钻泼辣的恶女!面上笑嘻嘻地,让人分毫也看不出来她的深浅,可实际上她就是条毒蛇,冷不丁就会咬你一口!”

“太过份了!”程笙啧啧声,“人家到底是个姑娘家,你就算不想娶也不能这么坏人名声。”

崔嘉噎住,也察觉自己愤怒失态,垂头默了默,他很快又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气糊涂了。说出来你可能难以理解,他们两兄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我每次看到徐镛就会想到徐滢,看到徐滢我也会想到徐镛,而且我发现,他们兄妹近些年连性格都越发肖似,如此越发让我厌恶。”

“长得一模一样?”程笙张了张嘴。

“嗯。”崔嘉道:“他们是双胞胎,小时候大人们逗趣把他们做一样的打扮,根本就没有人认出来。”

见多识广的程二爷也吃惊起来。

崔嘉又道:“长相倒罢了,可我记得徐三爷过世得早,徐镛少年老成,性子比同龄人都要稳重。而徐滢小时候虽然谈不上什么温婉,但是也安安静静不多言不多语,可是最近我看到他们,却双双都是笑里藏刀,胆大任性,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的!”

程笙屁股再疼也不由得半坐起来了。

崔嘉口里的徐镛跟他见到的岂不正是一个模样?跟着宋澈到酒楼来的徐镛从容自若不卑不亢而且遇事还不慌张,再想想崔嘉被打也据说是因为被徐滢心细如发地揭穿了他的诡计,这样的两兄妹,听上去还真的像是一个人。

他皱皱眉望着崔嘉:“你牢骚满腹,难道是想退婚?”

“若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崔嘉苦笑。说完又看了眼程笙。“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但是因着咱俩同病相怜,有些憋在心里的话见着面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你这次虽说跟徐镛没有直接干系,可外头如今却把小王爷跟他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他们徐家甚会攀附,一想到小王爷的名声要被无孔不入的徐镛连累,我还真担心来日他呆久了,小王爷会不会被他给拖累出别的什么事情来。”

程笙一顿:“没那么严重吧?”

“谁知道呢?”崔嘉轻哼道。“只可惜我与小王爷甚少私约。否则的话,我倒恨不得要当面劝劝他远离这种小人了。”

程笙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嘉又道:“要不。改日你约小王爷出来,我来作东,咱们私下聚聚?”

程笙回神轻拍拍自己的屁股,“那也得等我伤好了再说。”

崔嘉想想倒也是。这里吃了杯茶,便就告辞去。

程筠在侧窗下赏了半日莲花。目光幽深地走进屋来。说道:“崔伯爷为何执意不肯退婚?”

程笙轻哂:“我这不也纳闷了么。”

崔嘉与徐滢背景悬殊,崔伯爷执意要娶徐滢为长媳,崔夫人也没有什么意见,面上瞧着是知恩图报。可深想之下崔伯爷却不该有这么糊涂。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就算之前是为了承诺,可在崔嘉闹出这事之后崔家也该进行反思才是。可他们却是依然如故地维系这门婚约。

可他眼下想的却真不是这事儿。崔家跟谁订的婚约关他什么事儿?

他只是在想,一对双胞胎。真的会长着长着就连性格都变得像起来么?

程筠沉思着,程笙也沉思着。

程筠慢腾腾替他上着药,程笙还在沉思着。

没过两日皇帝就把接任廊坊千户长的几个人选写给宋澈了,名单其实是太子拟的,皇帝看了没意见,就交给宋澈去挑。

宋澈仔细斟酌了半日,就选中原先金吾卫的副指挥使卢鉴接任。

下晌把他传到衙门来交了底,又把此行收到的一些状词交给他,着他一个月内把强占的土地数目还回去,上报准备的军户数量。卢鉴是个有着十余年治军经验的老将,拿到之后并无二话,傍晚就轻装简行带着两名护卫前往赴任了。

没有人知道选中卢鉴其实是来自皇帝和太子的意思,但这个人显然在军中素有口碑,至少消息传开后,没有人对此表示不妥当。

经过徐滢在廊坊一番提点,宋澈对于重肃军纪也不再那么急躁,只是仍按计划定期的前往各个卫所巡视,武举那十个名额也已经基本敲定,接下来竟然又很悠闲。

这日凌晨突下了阵暴雨,平白降了几分暑气,清早的天空一片湛蓝,衙门里几株树木叶绿如洗,整个天地都像换了新颜似的,显得格外清爽。

宋澈在廊下呼吸新鲜空气,忽然衙役就带了个小厮进门来,说是程笙请他过府吃茶。还道把徐镛也一道请过去,他要为了当日在西湖楼的事当面跟他赔罪。

程笙被打的翌日宋澈到了程家看过,这几日倒是没顾得上去,听说还要把徐镛也带过去赔罪,就凝了凝眉头。程笙那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平日里得罪身份再高的人也不见得会想起赔罪,怎么反倒敬着个小吏来了?

不过人家既请了,他好歹得跟徐镛说声。

就让人把她给传了过来。

徐滢正对着皇历发愁。程筠约她初一去庙里赴法会,眼下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本来以为徐镛可以去,所以才答应的,眼下看来必是只能爽约了,可是程筠不来,她总不会特意跑去跟他撒谎爽约吧?

正犯愁的时候衙役就来传话了。她听着也有些意外,想来也算阅人无数,程笙那人很显然属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类型,要说看在宋澈面子上给她这个小吏三分面子是会的,要说到赔罪,这可不是个个皇亲国戚都能说出口来的。

她若是答应去,岂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遂就跟衙役道:“跟大人说,就说程二爷并未得罪我,我就不去了。改日有幸再请二爷吃茶。”

第90章 你敢嫌弃?

宋澈听回话的时候程家小厮也在一旁,闻言连忙道:“二爷说请小王爷务必带上徐大人。”

宋澈瞪了眼他,不知道徐镛怎么这么有脸面了?但还是把话传过去了。

徐滢其实也在犹豫,因为还惦记着跟程筠说明情况。

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吧。就算他别有意图,只要不扒她的衣服验明正身,总是有办法周旋的。

这里就一道往程家去。

到了程府,一路上收获的全是腰低到尘埃里去的后脑勺,当然这些都是属于宋澈的。

径直到了程笙院子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在,天井里石桌上摆着大堆茶果,四面飘满芝兰之香,丫鬟们摇的摇扇子,捧的捧帕子,整的跟王母娘娘设蟠桃宴似的。

而他自己则歪在软榻上哼着小曲儿,衣衫齐整,气色红润,仿佛没有受伤这回事。

见他们进来,他立刻指着旁边锦墩儿道:“坐,坐。”一面目光又往徐滢处溜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徐大人可别客气。”

徐滢乃是冲着程筠而来,对程笙的一切优待都表现着恰当好处的尊重,也没有真把这赔罪什么的放在心上。

程笙暗地里觑见她气定神闲,每个字都吐露得极合时宜,坐在那儿既不显得卑微,也不会抢夺宋澈的光芒,看看她,再想想素日里见到的将门子弟的习性,便不由暗暗纳罕。

程笙跟宋澈不同,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混,男女事上虽未曾闹出什么把柄,但女人他是比宋澈见得多的。那日崔嘉说徐家兄妹乃是同胞所生,且又性子变得相似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儿,再看眼前的徐镛虽然大大方方宜男宜女,但将门出身的子弟,会有这么端雅的姿态还是让人疑惑。

当然,徐镛的母亲出身士族,膝下儿女承继几分儒雅气也是有的。但是,眼前这样的徐镛。套在崔嘉口中的徐滢身上不是更合适吗?

如果面前的徐镛真是个女人……

他心里跳了跳。还是不敢往下深想。毕竟他不知道徐家为什么要派个女儿出来顶替,还有就是哪家的女儿能有面前这人这样的胆量气派,游走于不同人群中坦然自若?她哪来的底气?而且她又怎么会知道朝上这么些事。怎么做到这么久以来未露丝毫破绽?

如果不是崔嘉想借他约宋澈见面,他还真不会听到这些内幕。

听不到这些,自然也就不会怀疑……

“你想什么呢?”宋澈忽然拍了下他肩膀。

他下意识要坐起,屁股挨到椅子立刻又趴下去。

周围丫鬟们纷纷围过来。他咧嘴挥挥手。调整了一下姿势道:“您往后下手能轻点儿吗?”

宋澈斜眼睨他:“我看你两眼色迷迷的不知想谁,不是救你回魂么?”

程笙听到色迷迷三字。立刻咳嗽起来,同时两眼徐滢处也溜了溜。

如果面前这真是徐镛的妹妹徐滢,那宋澈跟她的关系可不就……

他得避嫌!

不过关键是,宋澈到底知不知道呢?

徐滢见他目光老在自己脸上打转。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程笙就是典型的京师纨绔。而他这个纨绔还不光是那种只会游手好闲的,他还有脑子!他面上玩世不恭,但心里却透彻得很。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西湖楼上对自己那样态度了。他既然是个明白人,那他这么样盯着自己……

她心下有点发毛。说道:“之前承蒙小侯爷两次解围,今日到府,在下还想去拜访拜访,能否烦请二爷派个人指路?”

宋澈可不知道她跟程筠私下还有往来的,正要说话,程笙却觉正中下怀,立刻道:“这有什么问题,你们快带路!”

徐滢出了天井去。

程笙直到她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才收回目光,扯了扯宋澈袖子,两眼望着他说道:“你这个属官有点特别。”

宋澈道:“有什么特别?”

“你没发现?”程笙腾出压在胸下的两只手比划了下,“你难道不觉得他特别娘气?”

宋澈皱起眉。

徐镛的娘气他早在他骗他鼻毛出来了时就感觉到了,哪有男人这么会吵架的?不过京师里油头粉面的娘娘腔他见得还少吗?那天那个无湘,难道就有什么男子气不成?徐家本来就惯于谄媚,徐镛娘气些不是很正常么。又不讨厌。

他瞪他道:“我的属官,你有什么资格嫌弃?”

“不是!”程笙坐起来,又嘶的倒抽了口冷气:“谁嫌弃她呀?我就是提醒你,你难道不觉得她压根就不像个男人,反而像个女人吗?”

要不是怕他立马炸毛,他可真想直接告诉他徐镛很可能就是个女的!

然而炸毛的宋澈是可怕的,也没有人能收拾得了他闹腾之后落下的烂摊子。皇帝兴许会严惩一个犯错的皇子,但绝对只会雷声大雨点小地处置打小就没娘的宋澈,宋澈今儿就是把徐镛生生杀了在这里,皇帝也只会拿私己去赔徐家而不会行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到时候真闹出人命,他宋澈有人罩,倒霉的不还是他程笙?皇帝不得怪他处事不慎蓄意挑唆?

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哪里再担得起被打的风险,能暗示给宋澈,就很不错了。

“你就不能别瞎说?”宋澈把杯子掼在桌上,“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像个女人?整天疑神疑鬼的,既然这么闲得慌,怎么不去衙门当探子?徐镛他怎么你了?你这么说他!”

程笙一口气堵在喉咙,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好心好意提醒他,反落他这么一通不是,他吃饱了撑的啊他!

“你说我疑神疑鬼,我问你,那天在酒楼里,无湘把水泼过来的时候,她扑到你怀里的时候娘不娘?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往旁边人身上扑?一般都是跳开吧?”真不想跟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王孙公子说话,他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夜香吗?

宋澈瞥着他,也没说话,忽然举起杯子就往他身上泼过去。

程笙可没料到他这么着,身子一滚赶紧避让,人就到了身后小厮怀里。

宋澈放了杯子冷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躲呢。”还有脸说别人,哼!这杯茶都不热了,他尚且都吓得满地爬,人家无湘弄的可是滚水,徐镛能不躲?居然拿这点事来作文章,还要不要点脸?

程笙微顿了一下跳起来,也顾不上屁股上的伤了,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跟她能一样嘛我!我这是受了伤行动不利索,她又没受伤,凭什么像我一样扑!再说她退避的姿势跟我退避的姿势能一样嘛!”

“不一样,”宋澈就那么凉嗖嗖地望着他,“他是个小爷们儿,而你就是个老娘们儿。”

哼,敢说他的小吏。

程笙跪趴在榻上,要吐血了。

徐滢由小厮领着往程筠院子里去,岂料半道下朱栏拐角的一丛翠竹下就遇见了他。

原来程笙邀请宋澈虽没特地告诉程筠,但他们进府时又会没消息送到各院。冀北侯不在府,程筠自然要出面招待了。没料到徐滢也来了,陡然在拐角相遇,倒是怔了怔。

纵然多日不见,换了场合,她也一如既往地从容自若,走在这陌生侯府间犹如自家花园般闲庭信步,哪里有半点拘促。

他停步凝立片刻,扬唇上前:“正要去寻你们,你倒是自己来了。”

徐滢端端正正行了礼,说道:“在下是特意来找小侯爷的。”

程筠微顿,“有什么要事么?”

徐滢脸上就有了抱憾之色,拱手道:“前次应约与小侯爷初一去寺里听法会的事情,在下得跟小侯爷说声对不住。舍妹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延医调理,小侯爷应知家父已故,我兄妹与寡母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在下委实难有心情外出,还请小侯爷见谅。”

“身子不适?”程筠目光微闪,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说道:“是怎么了?”

本就是扯谎,又哪里说得出怎么来。

徐滢也没料到他竟会关心这个,支吾了下,便说道:“就是染了些风寒。”

程筠挑眉望着她,两手背到身后去,“这么大热的天,要染风寒可真是不易。”

徐滢打起哈哈来:“舍妹就是身子太弱。”

程筠但笑不语。隔片刻,敛了笑容,又望着她:“该不会是,因为崔嘉闹的吧?”

徐滢噎住。

程筠看看栏外伸进来的竹枝,伸手折一片下来,说道:“如果你不能去,我会觉得很遗憾。我朋友并不多,如果你看得起我,陪我去坐坐,我会高兴很久。如果实在不能,也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下次我再约你。”

竹叶下的他端方沉静,月白色的锦衣映得朗眉星目的他更加无瑕。朱漆栏杆和五彩绘梁在他头顶,将这画面又染上一层富贵气息。

徐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程筠是世人口中的君子,一个君子居然没有什么朋友,这怎么合理。以至于她都有些觉得自己拒绝品行这么美好的男子的邀约很残忍起来。

第91章 来露两手!

“小侯爷看得起在下,我当然愿意……”

程筠对着栏下默了片刻,笑着扭了回头,“初一日,崔家人也会去。”

徐滢终于有了丝惊奇。伍门寺在京师来说并不算什么大的寺庙,也许香火很旺,但却并不足以惊动城中贵眷。所以她本以为这场法会也不过是寻常的小法会。程筠这样的人素日定然乐善好施,寺里之所以会邀请到他也不算让人意外。

但崔家又为什么会去?

程筠不知是不是看出来她的疑惑,没等到她问,他已经接着说道:“崔伯爷十年前,险些在伍门寺遇害,每年这一日伍门寺的佛诞,他们家的人都会去。”

徐滢听到这句,已是不由动容。

十年前徐少川在世时曾经救过崔伯爷一命,也就是那次促成了她与崔嘉这门婚事,崔伯爷对徐家淡薄,但竟然年年都去伍门寺,莫非当年这伍门寺之于他们还十分关键?

徐少川是六月死的,具体死因她不知,只知道是在某次外归时路遇意外而身亡,如果说崔伯爷同样是十年前遇袭,那也就是说徐少川在救下崔伯爷之后不久就过世了。那么徐少川的死跟崔伯爷遇袭这件事会不会有联系呢?

此前她对徐家三房的处境一直有着疑惑,徐少川生前是锦衣卫千户长,大梁的锦衣卫名声并没有大胤那么臭,照徐少川生前的地位和人品,杨氏带着儿女不应该过得这么窝囊,眼下程筠这番话,却又勾起了她对徐少川的死因的怀疑。

当然人死不能复生,徐少川如果真是冤死的。徐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朝廷突然死了个官员,大理寺和刑部也都不会轻易定案。再说,杨氏他们至今也没有疑心过徐少川的死是不是阴谋,可见,当年的确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了解到这件事,或许就能够破解崔家执意要履行这门婚约的目的呢?

她沉思片刻,探究地望向程筠:“小侯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筠正面向她而站着。扬唇道:“我并不知道。只是在猜想。或许你会想知道。”

这真是个聪明人。既不遮遮掩掩,又不过份吐露,徐滢挑挑眉。狡黠地笑了下,说道:“既然连崔伯爷府上都要前往,可见这法会实是难得。离初一还有三日,或许舍妹介时病好了也未定。”

程筠灿笑了一下:“那我初一辰时。就在寺门口等你。”

宋澈百无聊赖地坐着,程笙打小就闹得没边儿。上次弄了个男宠过来,这次又说什么徐镛娘气,徐镛是有些娘气没错,但他娘气不娘气又没碍着他。他管得也太宽了吧?

程笙则被宋澈的油盐不进气得七窍生烟,也拉着个脸坐在那里。

他也是真撑得慌,明知道他打小认死理儿。还非得跟他争辩。

这也就是他,要换成别人。他早就撂挑子随他去了!

他们除了是兄弟还是发小,他母亲过世得早,王府什么情况他们都清楚得很,但王府里的事程家伸手管不着,太后虽是养母但端亲王与皇帝情深似海,她也不能过多地干涉内务,否则就是不知分寸了。

端亲王身为亲王纳几个偏房开枝散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知道万夫人他们各怀鬼胎,在没有明确伤及到宋澈的情况下也没人能够说她们半句不是,毕竟她是端亲王儿子的生母,轻视了她们就是轻视就连私下里心疼宋澈的皇帝,明面上对几个侄儿也得按规矩一视同仁。

王府里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他们就只能私下里爱护宋澈,把他当眼珠子似的供着护着,太子他们也都让着这个弟弟,倒纵得他眼里揉不进去一点砂子。

程笙虽比宋澈还小几个月,可打小被太后他们洗了脑,于是事事也都是以他为先。

徐家兄妹敢在宋澈身边出这种夭蛾子,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如今太后年纪也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撑不住,程家这些年贪图安逸,被冀北侯弄坏不少名声。好在他们兄弟几个幼年在宫里出入得多,很多事情看得明白,所以行事还算有分寸。如果太后薨了,皇帝可不定还会待程家这么亲近。

宋澈得尽皇帝宠爱,又是程家表少爷,跟他们兄弟又亲近,他为他着想也是替程家着想不是?

可是这家伙笨得跟头猪似的,真是让人无语。

这里两个人各怀心思,门口小厮就来禀道:“大爷来了。”

府里都按排行称呼家里的少爷,宋澈抬头,就见程筠在前徐滢在后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猛不丁看见徐滢这么谦和,一点也不是那股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模样,想起先前程笙说的,他就越发不以为然了。他说道:“你们聊什么?”

程筠含笑道:“说到捉拿梁冬林时的过程,原来竟是有趣得很。”

程笙被宋澈那一睃隐隐又有想撞死的感觉,但他听到程筠的话,忽然脱口道:“原来徐大人这么英勇,大人也是将门之后,不如耍套拳脚让我们见识见识!”大梁过了这么几代,武将家的小姐早就已经往士族大家闺秀进化,并不再手舞足蹈地习武了,她要是耍不出来,看她怎么解释!

徐滢早先从程笙这里瞧出点端倪,进门时看他们二人斗鸡眼似的坐着已知有事,此刻再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也不由咯噔往下沉——这程笙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他突然让她献艺,必定是已经疑心起她来了!

她默然坐在那里,未及想好怎么应对,宋澈与程筠已经齐齐往程笙瞪过去了:“闭嘴!”

程筠难得动气,就这么瞪过来程笙已有些心虚,宋澈立马又接着把脸拉下:“你把他当卖艺的?!”

程笙哑口无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一屁股往榻上一坐:“我他妈就是嘴贱成了吧!”话没说完他又捂着屁股跳起来,呲牙咧嘴趴了回去。

程筠面色稍缓望过来,温声跟徐滢道:“舍弟向来有些不大着调,澜江别放到心上。”

程笙更是气到要吐血,这个徐滢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连程筠都给骗过去了!

“我告诉你们,她就是个——”

第92章 像是爱人

“闭嘴!”程筠倏地瞪过来,面上一片清寒,“越闹越不像话了!还不扶二爷进屋歇着去?”

门下众人不敢违抗,立刻走过来架着程笙往屋里去。

程笙挣扎着回头叫嚷:“放开我!我还有话说!我还有话说……”但终于没人敢罔顾小王爷及小侯爷的心情,半架半抬地将他弄进屋去了。

天井里清静下来,分三个方向坐着的三个人各自都在静默。

徐滢是压根没料到今儿这趟来程笙乃是冲着她来的,他要是知道了徐镛是假扮的,那他会不会告诉端亲王和皇帝?不管告诉谁,只要传出去,她都逃不了被揭穿的下场了。

而如果刚才不是程筠及时制止,程笙这个时候则已经说了出来,程筠制止是因为他只当程笙在胡说八道,还是因为他也知道程笙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她往程筠看去,程筠正好也看过来,一双眼幽深幽深地,并看不出深浅。

宋澈也静默着,眼下他除了生气还有疑惑。生气的是程笙太不像话了,居然敢对徐镛这么无礼,难道他不知道徐镛现在是他手下的人吗?不知道徐镛凶起来让人很想撞墙的吗?至今为止没一个人能在她面前挑衅成功,你想作死干嘛拉扯上他啊!

而他疑惑的是,程笙这么拼死要指证徐滢是女的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跟他有私怨,还是因为徐镛真的是个女的?

他探究地往徐滢看去,正对上她静静投过来的一笑。

这笑容平静安然,使他立刻脸红了。

他想什么呢?徐镛怎么可能会是女的,他只是可恶一点罢了。

他站起来,一把牵起徐滢的手道:“我们回去。”

程筠看着他们俩交握在一起的手。亦起身道:“如谦素来没遮没掩,何必为他动气。”

宋澈越发把徐滢的手攒紧了,转过身来:“你回头告诉他,再打徐镛的主意,仔细我又告诉舅舅!”

程筠盯着半空中他们这双手静望起来。

在场旁的人见到这情景也个个张大了眼睛,宋澈跟徐镛的事在程家不是新鲜事儿,当初冀北侯做寿的时候许多人都是亲眼看见徐镛穿着宋澈的衣裳招摇过市的。眼下宋澈这么样。怎么看着那么像是在宣示主权?

同站在一壁的商虎他们脑袋里却是嗡地一响,廊坊那夜里他们俩在马车上眉来眼去的事已经听兄弟们说过了,当时只觉他们八卦得不靠谱。眼下一看,冷汗都吓了出来!他们小王爷真的已经因为徐镛而走上不归路了?

千万不要!

四个人纷纷咳嗽起来。

徐滢把手抽出来,也笑道:“小王爷较真了。”

宋澈犹未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拉下脸来望向她。“你怎么叫我的?”

徐滢顿住,干笑了下。

事出突然。她也有些失措,她替徐镛上衙这事可大可小,她不是顶替徐镛做别的,她是顶替他当差。是在皇帝的地盘上混饭吃,一旦被揭穿,那么欺君之罪妥妥的。就看皇帝愿不愿意从别的方面来解读这个事件。

可是又因为早就防备着这日,她相形之下倒也还算坦然。最坏的打算是。混到今儿回府后就跟徐镛商量着换回来,总之她没落下什么确凿把柄在别人手上,只要徐镛回来了,别人也没办法拍胸脯肯定他们互换过。

至于怀疑,没有证据的怀疑,理会不上。

然而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程笙会不会又整出什么来。早知道她不来就好了,徐镛还得几日才能回来,这次他们虽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可再怎么着也得按余延晖的嘱咐把伤养妥当不是?再不养好,恐怕武举也会被耽误。

她也不求程笙能守口如瓶,但求他别赶在这几日出夭蛾子就好了。

她得回去想辙。

正要提醒宋澈出府,程筠忽然慢吞吞说道:“放心,如谦这里我担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话说的慢条斯理,像是回应宋澈那句,但目光却落在徐滢脸上,沉着凝重,真似是在保证什么。末了他又拢手看着宋澈,微笑道:“徐镛年纪虽轻,但见识极广,而且大方得来又谨守分寸,让人感觉在他面前很舒服。我很喜欢他,改日我再上衙门里与你们叙话。”

徐滢却没办法因为这句话而踏实,因为毕竟程笙已经怀疑上她了。既然程笙怀疑了她,那程筠也迟早会知道,如果他们两兄弟都知道了,那么这秘密还会是秘密吗?

她已经不想再呆下去,因此并没有再回应。

宋澈这里也颌颌首便就出了门。

一路上无话。

徐滢观察着宋澈。

程筠临末那番话她或许已经琢磨明白。程家兄弟俩都是明白人,以如今程家的处境,做一些令宋澈不高兴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太后薨了,也就只有宋澈才能成为程家最稳固的靠山。

如果宋澈的确对她态度已经转变,照宋澈这一点就炸的爆脾气,程笙倘若莽莽撞撞地揭穿她,反倒有可能因为一些外界因素而使得他们疏远起来。他就是要揭穿,也会选择一个很好的时机。

也就是说,只要宋澈不怀疑他,程家兄弟是不大可能对外人揭发她的。

那到底宋澈究竟是怀疑她还是没怀疑呢?

半路上她问道:“刚才程二爷跟大人说什么了吗?”

宋澈不知道怎么说,半日抿着唇道:“没什么。”

走了几步,徐滢又道:“程二爷临进去前,是想说我是个什么来着?”

宋澈停下来,望着她。说真的,要说他一点也不相信程笙也没有,毕竟程笙没有理由诋毁徐镛。可若说十分相信也不见得,因为他真的没法相信她会是个女的。何况她若是女的,那他在廊坊时碰过她的胸,刚刚还拉过她的手,那他岂非成了登徒子?

他自己也很疑惑,但这种话又怎么当着他面说出口?若能说出口,刚才程筠就不会阻止程笙了。

他没有回答,驾马向前,徐滢也没有再问。

她敢肯定的是,程笙必然已经跟他提及过这事,至于他有没有相信,这个还真得再看看。

到了衙门后各进各房,徐滢沏了碗茶坐下,开始盯起隔壁动静来。

宋澈这里其实没什么,因为房里已经有好几个官员在等着跟他议事。

但商虎他们却为另一层而忧心忡忡。

宋澈才只有三岁他们就跟随在他身边,从那么小个奶娃儿长到如今的大小伙儿,他的喜怒哀乐他们都知道,除了主仆情以外更还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情谊,他们眼里的宋澈纯净得像金刚玛瑙,怎么如今这徐镛一来竟然就因他而变得这么奇怪了?

刚才程笙说的那些话他们并没有听得十分真,但总归还是听出些眉目来的。连程笙都觉得这个徐镛娘得有些过份,可见他真是个奸佞了。

他们的小王爷身边,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出现呢?

几个人晌午吃饭的时候凑头一商量,就推选出何竟出来当代表,去劝说宋澈。

宋澈忙完正准备午睡。

何竟走过去给他沏了杯茶,说道:“爷喝茶。”然后觑了眼他脸色,觉得合适,便就继续道:“爷如今对徐镛,可是越发维护了。”

宋澈顿了下,扭过头来,“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没有什么不对。不过,他是个男的——”倘若徐镛是个女的,那宋澈怎么对待徐镛都半点问题也没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澈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可关键他徐镛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小白脸儿,这又成何体统!

“男的怎么了?”宋澈皱起眉,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针对徐镛的理由那么奇怪,不是怪他是女的就是怪他是男的,搞的人家要不男不女他们才满意吗?

“他是男的,爷喜欢他就不合适啊!”何竟有些着急,直接就说了出来。他们家主子真是纯洁可爱,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没听出来,“爷跟徐镛走得太近,外人会说闲话,皇上那里也不会允许的。”

宋澈总算是听明白了,他扔了书道:“合着你是说我跟徐镛有什么不妥?”

敢背地里说他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敢当着他面说这话的那个人,上个月已被他从这里丢出窗去,直到这两日才刚销假回朝!

何竟微顿,觉得还是该把事情挑明白了,说道:“爷难道没觉得,您近来对徐镛的态度已经改变很多了吗?爷想想半个月前这个时候,您会带着他去赴饭局,会当着别人的面护着徐镛吗?您会牵他的手吗?您不会吧?”

宋澈也怔住,半个月前他的确不会带他赴饭局也不会当着外人维护他,可是他不是在廊坊帮了他个大忙么。而且他也的确有才,这样的人抬举一下也没什么吧?而且这不是端亲王的意思吗?

“我不过是看不惯程笙那副德性!我对徐镛只是爱才!”他瞪了他一眼。内心龌龊的家伙们。

“爷——”何竟顶着一脸忠心凑上来,“您可别怪小的多嘴,就那日在酒楼上爷搂着徐大人那会儿,可真不像是爱才,倒像是爱人。”

宋澈一口茶噗出来。

爱人?!亏你说的出口!

第93章 其恨已久

“你瞎说什么!”他捶着桌子道。

“爷您扪心自问,小的到底有没有瞎说?”何竟再一张忠臣脸。“从前常山王打碎你一只杯子您都不依不饶非让他赔十个同样的才算数,这次徐镛自己为了避祸结果却害得您受伤,您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还任他捉着手浸水涂蜂蜜,这难道也是小的瞎说吗?”

宋澈扶着杯子,眉头蓦地皱起来。

他说的是有这么回事儿,他不但那天没骂徐镛,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为什么要责怪他呢?又不是他的错。难道他非得蛮不讲理,然后跟徐镛划清界线,一天到晚见着他就跟见着生死仇人似的他们才觉得正常吗?

“你们脑子能不能放干净些!”他拍起桌子来。他现在连跟属官保持正常交往都不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