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亲王要再打,徐滢赶紧拦住道:“王爷息怒!如今祸已酿成,打也是无益,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完要紧!”

端亲王仍是要扑上去,徐滢只得把蒋密唤进来,合力将他给拉住了。

徐滢连忙扶起地下的宋鸢,说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跟他怎么认识的?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些出来,王爷才好派人去救夫人!”

宋鸢抬起脸,两眼空洞得像是看不到任何人和物,她反抓住她的手,深深抽了一口气,说道:“去年皇上给你们下旨赐婚之后,王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在忙着你们的婚事,万夫人她们更是如此。到了夏日我房里连窗纱都没换,我去寻万夫人,万夫人把我骂了。

“我没让夫人知道,王爷又从来无暇理会我,我心里难受,于是借口去云门寺上香。我一个人坐在寺庙后院里哭的时候,他来了……”

第340章 罪无可恕

她在抽泣声里往下诉说,屋里静得跟无人一样。

“他来了怎么样?他跟你说什么了?”徐滢骇然问。皇帝给他们俩赐婚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那个时候那人就已经盯上宋鸢了?

“他什么也没有问我。”宋鸢摇头,“他就是走到我面前,像你一样蹲下来,递了他的帕子给我,然后看起我的功课。我当时是从女师府上出来后过去的,因此手上还拿着功课,他看了,几个被先生勾出来的问题被他很轻松地解决。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问的问题也没有多余,还有他读过很多书,说话文雅又有气质,我渐渐消除了恐惧,跟他说起我哭的缘由。但我当时并没有提到我是王府的郡主,后来有一次说漏嘴他才知道。但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身份——”

“你为什么对他有恐惧?”

徐滢问。对于她所说的对方没有在意她身份之类的话她压根不当一回事,他们的遇见并不是偶然,她敢断定对方出现在她面前之前,那人已经确知她的身份。但是宋鸢身为王府郡主,天子的侄女,她不可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般见到个生人还会胆怯。

“因为,”宋鸢目光顿了顿,说道:“因为他的左脸有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疤!陡然之间相见,十分狰狞!”

“脸上有疤?!”

徐滢倏地倒吸了口冷气,这么巧,这个人脸上也有块疤?!

当初崔涣曾交代过,击伤他的人脸上是有块瞧着挺恐怖的疤的,难道说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是的。”

她抹抹泪,吸口气,接着道:“他当时虽然戴着面具,但是还是能让人心生畏惧。可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我长这么大,只从夫人口里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比夫人的还要更好听些,而且他戴着面具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总而言之,他有一种让人情不自禁信任他的魔力——”

徐滢暗地里轻哂。但凡有些勾人手段的男人在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眼里都是充满诱惑和魔力的。她说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头,“他曾告诉过我说他姓云,但如今想来应也是假的了。他说他是个云游四海的书生,孑然一身没有家人,朋友都在四方。”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不过,有一次我无意间听他说他去过城东的建安胡同。”

“谁去过建安胡同?”

这时候宋澈已经送客回来,听到这几个字立刻接了话头过去。

宋鸢抖瑟了一下,双唇翕动着没有回答。

徐滢忙说道:“就是蓄意接近鸢儿的那人,他不但面上有块巴掌大的疤,而且还去过当初叶枫拿回的书信上所指的建安胡同!”

宋澈愣在那里。

端亲王凝眉道:“这么说来,此人已能肯定与卫所屯田一案有关,而且还很可能就是那个马三爷了!”

“你们说的那个马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宋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

三个人齐齐把脸转过来盯着她,她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徐滢道:“知道你大哥接连两次遇袭的事么?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背后算计我大梁军营的幕手凶手,很可能就是这个马三爷。”

宋鸢终于彻底瘫倒下来。

如果这人仅只是绑架顾氏,以及往皇帝碗里投毒还不算什么,可当他居然跟朝廷军营要案联系在一起,那便远远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皇帝或许对伤害自己的人尚存善念,对于危害朝廷社稷的人却是绝无宽恕可能。

她居然从来没想过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从来没想过他背后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难道徐滢他们会对她纠缠不休,原来他竟把她骗得这样惨……

她再度垂起泪来,这次却不是号啕痛哭,而是紧抿双唇无声哭泣。

“把她带回随音堂。赐白绫!”端亲王拍着桌子,一字一句说道。

宋鸢抖瑟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双唇血色褪尽。

“王爷。”徐滢赶在蒋密来之前走上去。“我还有几句话想说说。”

端亲王转眼看过来,眼里的痛苦与愤怒使得他蓦然间像是老了几岁。

“还要说什么?要是把她捅到皇上面前,她也是这个下场!”宋澈不服气地说道。

徐滢捏了捏他的手,放开来,望着端亲王道:“我就想请王爷在行罚之前仔细想想,除了三妹妹本身的错。身为父亲的王爷这些年您是不是真的对三妹妹关照周全了?

“虽说几位郡主的月例都是一样的,不会存在苛刻谁的问题,可是王爷对几位夫人终究还是有偏心的,顾氏不受宠,三妹妹没有倚仗,万氏此人又时常恃宠生骄,难免苛薄她们母女。如不是这般,我想身为一个郡主也不会随便对个示好的陌生人交付信任。

“我知道纵然她有千万个理由,她在投毒这件事上也罪无可恕,王爷要怎么罚,都是对的。可我想,纵然让她死,也该让她死得心安理得。现在她犯了错,并不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她一个人身上,您说是不是?”

“世子妃!”

她这一袭话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端亲王是王府的王,没有人敢指出他的错误,可是徐滢却把宋鸢的过错转移到他身上,不光是端亲王自己错愕了,蒋密他们这些人也呆了。

但徐滢却不后悔。

她知道作为得到端亲王关注最多的宋澈和她是没有立场说这种话的。

可是因为端亲王对万氏的宠爱,本来还算简单的一个王府因此弄出多少事来?三位郡主都是庶出,这里并不用分什么高下。原先她之所以会接受宋鸢便是因为她在王府的势弱,不平衡的势力往往意味着会有暗潮,所以会有意无意地抬举她,可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事了。

她不原谅宋鸢,的确她也该受到应有的严惩,不受宠不能成为她罔顾原则而行事的理由。

可如果她是别人家的女儿,今儿犯下这等大错,她的父母同样要被连罪。管教自己的子女不就是身为父母的责任吗?这番话今日不说出来,来日保不准还会出事。

第341章 又有喜事

一屋子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本已心如死灰的宋鸢抬头望着她,那双空洞的眼里变得复杂。

徐滢停了这一停,又说道:“高处不胜寒,我王府深受帝王恩宠,虽是当之无愧,却也难防小人趁机而入。儿媳妇只希望我王府后宅安宁,不拖王爷世子后腿,经此教训,不要再蹈今日之辙。因此还求王爷痛定思痛。”

端亲王像座雕像一样纹丝未动。

过了半晌,他扶着膝盖坐下来,缓缓道:“你说的对。本王的确是疏忽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宋鸢,再道:“我愧为一府之主,未曾意识到后宅问题之关键,我愧对你的地方,等死后你再与我细细算吧。——云修何在?赐祁阳郡主宋鸢白绫三尺,死后停棺王陵,待本王百年西去,再与我同葬。

“另有万氏,命她迁居到茜华宫去吧。”

茜华宫距离承运殿相隔着三四座宫殿,这一迁宫,至少她没办法随时跑到承运殿来了。

而这迁宫的意思,又岂是仅仅迁宫这么简单?

伍云修立时肃颜躬身。

宋鸢双眼一闭,滚出两行泪珠,倒在地下。

一场硝烟尘埃落定,只剩仍没有传回来的顾氏。

但这些都不必徐滢和宋澈了。

出到门外,天上冒出来几颗星子,在流动的浮云里若隐若现。

晚风吹来了,夹着初冬的清冷,徐滢伸手将宋澈的腰抱住,手指探进他怀里取暖。

徐滢坐月子起得晚。

翌日早上起来,就听说宋鸢突患急症暴毙。而顾氏则在早饭后被人寻到接了回来,对方的人自然是早就撤得不见踪影。

讣讯送到宫中,皇帝转眼便把端亲王父子宣进宫去了,自然会问起宋鸢死因,端亲王选择了如实交待,并递上了请罪折子,皇帝沉默良久。暗叹一声。下旨于他仍以郡主规制办后事。

因为是在室女,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低低调调地就操办起来了。

顾氏自回府之后便洗尽铅华开始茹素。也搬到更雅致的精舍独居。

天下间能有资格与亲王合葬的郡主并不多,宋鸢获准在端亲王百年后合葬,对内多少抚平了顾氏的哀痛,对外这也全了王府的颜面。使得有些无端的猜测停止下来,来吊唁的人很多。但更多的人是顺便上荣昌宫来探望小王孙的。

王府里一个庶出的郡主远远不能跟王孙相比,更何况宋鸢极少出门。

徐滢看到渐渐长开的宋韬,偶尔想起宋鸢垂着头仔细地给他换尿年片的样子,往往会默上一默。棺椁运往王陵的时候,她让厉德海以宋韬的名义去摆了个祭台,祭了几杯茶酒。宋鸢住过的随音堂她也让人锁了。从前宋鸢写过的诗文都整理起来,放在原处。

她虽然没有慈悲心肠。但到底曾经宋鸢对宋韬那份心意是真的。

或许人心不能长久,但在她变坏之前,仍是不妨肯定的。

万夫人陡然间被下令迁宫,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前殿里消息封锁得好,也没有让她知道宋鸢究竟犯了什么事,但她也终于起了些惶惶之意,在前来承运殿求见过端亲王遭拒之后,也安份下来。

宁夫人到底有个识时务的宫妃姐姐,从前犯过蠢,如今却越来越不敢轻举妄动。

宋鸢的事她从未问过徐滢一句,就当她真是暴毙了似的,往荣昌宫来如今也懂得开门见山,拐弯抹角套徐滢话的那套把戏是再不敢耍了。

两位郡主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是到荣昌宫来,也比从前拘紧得多。

徐滢却并没有改变些什么,仍然只过自己的日子。

端亲王因为宋鸢的事也消沉了几分,又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后宅的确是漫不经心了些,对宋鸿宋沼的管教开始加强,两位郡主也都从各自生母的宫里迁了出来,反正王府住的地方多,不差她们一人一个精舍。

但是再沉重的心情,在日渐长大的阿陶面前,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满月的小阿陶已经长到十来斤,不但肉多,胳膊腿儿也比许多婴儿要长些,现在会扯着奶娘的衣襟吧唧小嘴儿,看到父亲母亲和祖父也会盯着他们的脸看上一会儿,有时候还会碰一碰祖父的下巴,看看胡子够不够软……

宋鸢的棺椁在十月底移出去之后,端亲王的笑容终于又回到脸上来了。

而王府渐渐恢复生机的这大半个月里,徐家也终于迎来了徐镛与袁紫伊的婚期。

这段时间徐家可热闹了。

王府那夜发生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别家,杨沛自从回府,心里自然也有着无尽慨然,当夜回来虽然未曾把宋鸢投毒的事说与杨氏母子,但翌日宋鸢暴毙的消息传来,他也猜着了个不离十。但无奈怎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也只得把这秘密守口如瓶。

皇帝隔日遣了太医到徐家来寻他,他把双生子所中的毒症跟太医说毕,然而太医却也只能判断个大概,没有见到真人,并不能确诊,但太医又不能随他去苏州,最后还是徐镛拍了板,着了金鹏带着他的亲笔信下去苏州,邀请杨夫人等进京喝他的喜酒,正好顺便把孩子们带上京来。

杨沛拒绝,因为仍觉得像是上京打秋风的。

这日收拾了行李正要悄悄南下,徐镛却把杨夫人他们已经动身的消息送到了他手上。

他无奈只得留下来,但自此更觉有几分不自在。

杨氏看出来他的心情,便请他给家里写楹联。有了这点事做,倒是又渐渐放开了。

徐府这边这向十分清静,王府添了小王孙,徐少泽和老太太都备去了一份厚礼,宋鸢的死他们少不得又前去吊唁一番。

虽然说崔家如今威风全失,但这次徐冰居然也备了份礼送到王府,顺道也上荣昌宫坐了坐,虽然没什么话可说,但好歹没再犯蠢,徐少泽也叫做松了口气。

这里把请帖什么的发完出去,杨夫人一行就到府了,同行的有大少奶奶易氏以及两名眉清目秀但是干瘦腊黄的双生子,相互见面自不免抱头痛哭一番,但喜事当前,也只能把这层且放下,冬月廿三把嫁妆一催,廿四日就正式张灯结彩迎新娘了!

第342章 心有所属

袁怙因着对袁紫伊的愧疚,这次嫁妆给的十分丰厚,家里十二个铺子,东直门外经袁紫伊一手打理起来的大铺子就直接给了她,此外还有东市西市各一间,再有田产房产些许,银钱若干,家里姐弟三个,她相当于分来了家产的四分之一。

当然徐镛聘礼也没少给,杨氏想着再怎么穷也不能掉儿女的价,袁家上下也是极满意的。

徐家这边照计划迎亲不提。

程家这里冀北侯夫人却在琢磨要不要去徐家随礼。

按说两家并没有什么往来,当初冀北侯做寿时徐少泽虽然来了,但如今徐镛却又跟徐府分了家,这次设宴也只是借着府里的地方办宴,而不是由徐少泽操持,这不去也行。

可想想徐镛到底是徐滢的亲哥哥,照如今徐滢在端亲王面前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再冲着徐镛如今这金吾右卫指挥使的身份,这份人情又值得送一送。

可又派谁去好呢?

她一个侯夫人,在没有交情的情况下亲自过去未免有些煞有介事,想想便着人去请程笙。程笙常在外走动,而且跟徐镛也见过几次面,他去应该合适。关键是他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儿,这程筠亲事说不好,他的亲事总张罗起来了吧?让他多跟徐镛亲近亲近总没错。

哪知道程淑颖这里也着着急,这都近午了,她母亲都还没有去徐家随礼的意思,她都好多天没有见着叶枫了,这要是不去,不是又见不着了么?她揣着这点小心思,便就也到程笙这里。

仆人才刚开了个口。她就立刻摇起程笙胳膊来:“二哥就去吧,徐将军可是朝中后起之秀,这样的人结交起来总不会比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差的。你要是没人陪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呀!”

程笙想辩驳他压根就没把纨绔公子哥儿当朋友,程淑颖已经飞快跑去跟冀北侯夫人复命了。

徐滢因为还在月子期间不能去,只得派宋澈前往。

她把宋澈从头到脚打扮了一遍,弄得宋澈忍不住说道:“你这样认真。别人会以为我才是新郎倌。”

徐滢捏他的耳朵。嘿嘿笑:“你倒是再带个回来试试看嘛。”

宋澈脱口道:“我可不敢!”省得回头又不知道找什么法子治他。再说了,他的时间分她一个人都不够,哪里还分得出来给别人啊?

趁着徐滢转身给他挑玉坠儿。他小心翼翼在她光洁的后颈亲了一口。见她没动,又大胆地补上一嘴儿。不料徐滢猛地转身,倒是用自己一张嘴把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里磨磨叽叽地出来,就快到晌午了。他这个妹夫总不能去得太晚。匆匆忙忙登辇出门,却又在半路遇上了一身新净并且仪仗端正的端亲王。原来端亲王瞅着徐镛跟府里分了家,怕有些人瞅着他资历浅不去道贺,因此特地过去赴宴的。

父子俩这里齐齐去到徐府,果然好些人就闻风而动了。

论起徐镛资历确实有些浅。当初考武举的时候,好些武将都对他十分青睐,但因为资历的缘故又着实不方便来参加个下官的婚礼。也只能礼到人不到,但当端亲王都特意到了的时候。资历什么的自可抛一边了。

下晌程淑颖陪着程笙到达徐家,看到他们俩来了自是高兴,程笙自去寻了宋澈不提,程淑颖这里也见着好些个小姐妹,但她惦记着去见叶枫,于是唠了会儿就到后院来找杨氏。

叶枫却在前院,正与宋澈在一处,去王府去的多也认识程笙,见到他时脱口便道:“咦,程二哥一个人来的么?”

程笙只觉好笑,也没正经地回他:“今儿整个朝廷怕有一半的人都知道徐镛成亲,难道我还需要人带路不成?”

叶枫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句“我去看看皓儿他们”,便就去了后宅。

今日这么多客也是出乎杨氏意料,好在杨夫人却是掌惯了大家族的,这种事情见得多,当即三两下就协助她把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一个时辰里加多的三十桌席面所需的酒菜依时到位了,该备的回礼也在日落之前全部赶封了出来。

程淑颖跟杨氏已经熟络了,杨夫人听说这是程家的小姐,也不免问起冀北侯夫人安好。当年他们在京师时,没少与这些贵夫人们应酬,自然也还是有着几分旧交情的。

这里寒暄了几句,叶枫就进来了,两个人都没想到会乍然见面,竟然都略有些不自在。

趁着大人们没注意,叶枫便轻轻使了个眼色给程淑颖,自己先出来,在东侧宝瓶门下站定了,等到那蔷薇紫的人影一到来,他就冲她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没想到一眨眼又见到你了。”

程淑颖也笑道:“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量了他几眼,又说道:“徐将军有教你练武了么?我看你好像又长高了。”

“没有认真教,就是让我天天蹲马步,我都蹲了快一年了。”说着他往她身边站了站,然后抬起手来比了比她个头,说道:“看我都快比你高出一个头了!”

程淑颖道:“那当然,我母亲说我个头没得长了,男孩子像我这年纪,倒是还能长的。”

两个人尽说些家常,却也觉得扫在脸上的风透着暖意。

一会儿,程淑颖问起他来:“怎么你母亲也上京来了呢?”

提到这个叶枫就叹起气来,一屁股在门口假山石上坐下了,掐着脚边草尖道:“还不是为了我那双侄儿的病?”

说着他便把杨皓他们中毒的事跟她说了。

程淑颖虽然往徐家也来了几次,但每次都很守规矩,从来不乱打听什么,若能见着叶枫就见,见不着也不强求,而杨氏总也不便把娘家事跟一个外姓的小姐透露,因此她倒是不知道杨家娃儿中毒的事。如此听了,便也替他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办呢?怎么你们家也有人中了毒?”

叶枫听到此处就道:“还有谁也中了毒么?”

——{(。)

第343章 寻找机会(求月票)

“我大哥呀。 ”她说道,“我大哥都中毒十一年了,说起来症状跟你侄儿也差不多,初初疼起来的时候他都满头是汗,脸色白得跟纸一样,都是这几年才渐渐调理好的,除了定期发作需要服药之外,倒是不影响生活了。”

她边说边比划,绘声绘色地。

叶枫忙道:“那你大哥是请哪个大夫看的?”

“济安堂的余大夫。”程淑颖道,“不过余大夫有点臭脾气,就跟读书人酸读书人似的,老看不上别的大夫,你们请了太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来。”

叶枫有点沮丧。

程淑颖又安慰道:“你别这样,宫里太医医术也是顶呱呱地,当初我大哥受伤回来还不是他们保的命?先让他们看看,说不定比余大夫还有效呢?万一不成,我们再想办法去找余大夫便是。”

“说的也是。”叶枫点头道,忽然顿了顿,又抿唇望着她说:“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酸读书人,我就不会的。”

徐滢微怔,半日微红着脸垂下来,望着脚下的草尖哦了一声。

徐家办喜事的时候,京城某处民坊不起眼的小院落里,暮色照亮了窗内一张清雅俊秀的脸。

而昏暗的屋里也有人在躬身细禀着。

“祈阳郡主的棺椁就停在王陵地宫内,据说是缢死的,但究竟有没有把爷的消息公布出来却不得而知。不过云门寺自事发以来并没有官府的人过去,也没有散布搜查疤面人的消息,因此小的猜测,郡主死前是没有把这些吐露出来的。”

“她对我真有这么忠心?”这男子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既然有这么忠心,为什么她又会犹豫?”

这禀话的人弯了腰,陪笑道:“小姑娘嘛,但凡说到杀人,总难免有些害怕。爷只要想想,她如果真把这些线索说出来了,宋澈能不立刻关闭城门来瓮中捉鳖?现如今风平浪静。自然是郡主对爷情之所系。守口如瓶了!”

男子扬唇望窗轻哂了声,忽而又目光骤冷地回头瞪向他:“瓮中捉鳖?你说谁是鳖?”

那人连忙噤声,扬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小的嘴贱!小的嘴贱!”

男子略有些不耐:“叫范舟进来!”

那人立马下去。换进来个腿脚麻利两眼精明的长衫汉子。

“爷有吩咐?”

男子道:“我不相信宋澈会一点动作都没有,去中军营打听看看,他们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信息?还有,告诉下面人。把手脚放干净点,我听说宋澈都派人去往前军营调查屯田的事了。这节骨眼上,别再节外生枝。咱们还是按计划一点点把各军营的底子腐蚀掉再说。”

范舟说道:“中军营恐怕没办法进去。咱们进京三年,朝廷各大衙门都未曾插进去一个人,大梁皇帝本就行事严密。如今东宫太子又是个笑里藏刀的,再加端亲王父子对皇帝忠心耿耿,把个五军都督府抓得如铁桶般。想得他们内部的消息,实在艰难。”

要是这么容易搞。哪里用得着他们花上十来年处心积虑地钻空子挖墙角?

那皇帝天天拥着后宫佳丽三千,没想到两只眼倒是把朝廷角角落落盯得挺死。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干吗?”男子摊摊手,“既然端亲王父子跟皇帝关系太好,那就不能想个办法破坏破坏吗?”像这次,他几乎就成功了,如果不是宋鸢太蠢的话。

“连爷都不能办到的事,小的实无办法。”范舟耿直地说。

三年里他们总共也就找到宋鸢这么个机会算计王府,结果还没有成功,如今皇帝他们都已经知道他们存在了,又怎么可能还会上当?

男子也沉默下来。片刻后他说道:“他们那边还有什么人可以利用?”

范舟想了想,说道:“要说利用的话,最具利用价值的便是他们的世子妃徐滢了。此女不但机智聪明,而且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如今她在王府地位已不亚于宋澈。甚至端亲王对她的话比宋澈还要重视,我敢肯定,宋澈所掌握的线索和制定的计划,没有她不知道的。”

“徐滢?”男子眯眼想了想,“我也曾听宋鸢说过。但印象中的她并没有这么厉害。”

范舟道:“人是会变的,我还听说,她曾经女扮男装代替徐镛去中军营里当过几个月差。且不说她这份掩藏的功夫,只说她机智应变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她如今不是正生了王孙么?要绑架的话,倒是容易。”

“绑架?”男子冷笑起来,“你是嫌咱们过得太太平了么?眼下我们可以安然无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倘若出手绑架,那咱们就只会被逼得放手一搏,而我目前却并没有胜算。再说了,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们是不会拿他来交换大梁江山的。”

“如果不绑架,那就只能从别人身上找机会了。”范舟道,“今日正是徐镛的喜日。徐镛如今正掌着金吾右卫,这里可以下手。再有程家的小姐似乎最近也老往徐家跑,杨家人也到了京师,准备医治他们那对双生子——”

“杨家么?”听到这里他眉头皱了皱,嘴角也冷冷扬起来,不再往下说了。

程淑颖见过叶枫之后心情很高兴。

哪怕是并不能说多久的话她也心满意足。

用过晚宴之后她回到府里,还没顾得上去回冀北侯夫人的话,就先往程筠房里来。

把杨家一双孩子也中了怪毒的事情跟程筠一说,正写着扇面的程筠便把笔也停下来了,杨家有孩子生病的事他有听闻,但他这几个月仍在打听谢大娘子的下落,但不光自己没有线索,连柳余蝉那边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想到竟是同样的毒!

“杨家孩子上京来了?”他问道。

“来了。”程淑颖说道,“都在徐将军家住着呢。”

程筠默一默地,搁笔笔:“过几去瞧瞧。”

程淑颖高兴地:“那我陪你去呀!”

程筠拿手指刮一下她鼻子,笑了。

第344章 儿女之福

徐镛婚礼接连忙了四五日,倒是十分顺利,袁紫伊成了徐大奶奶,时隔一年半而已重任当家主母,她也十分顺手。 因为与杨氏熟,更是免去了彼此了解带来的不适应,有丈夫和婆婆支持,府里上下的仆人对她也都是很尊敬的。

杨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些年来与杨氏疏于往来,总还保持着几分客气,杨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上并不说什么,她知道杨家的习性,反正照常待之,这层心结迟早总会解开的。

这日天色晴朗,只有微风,皇帝便着宫里太医前来出诊。

一双有着清澈大的孩子被带到人前,只见本该是活泼淘气的年龄,两人却恹恹地躺在杨夫人与易氏的臂弯里,睁着双眼望向周边的众人,小手儿紧捉着大人衣襟,虽然锦绣裹身,金锁压襟,但小脸儿上的枯瘦腊黄还是让人吃惊。

太医先看了看他们眼珠喉舌,再诊了诊他们的脉搏什么的,最后再问了问起因经过,捋须道:“此毒应非药用常见之物,其毒气盘桓于心肺,要根治的话却是极难。但如果能寻到此毒之来历,又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杨沛忙问:“您的意思是这毒连您也不知是何来历?”

太医道:“在下世代在宫中侍侯,不管是实物还是书本上的描绘,也可称不下数百种,但却没曾见过这种毒。在下看这毒症性偏阴寒,怕是江湖中人所用之物。先生若是不急着归去,倒是可以寻访城内各镖局看看,他们走南闯北,接触的江湖人多。恐怕会有人识得。”

一席话说得众人又皆沉默。

易氏红了眼眶,侧转身去抹眼泪。

但即便如此,太医还是开了几剂排毒护心的药,着令早晚煎服,虽无驱毒之效,却有强心之能。

这一日总是多了几分阴翌,杨沛一家为免徒增徐镛新婚郁气。面上自是避着不再提起。

这里杨夫人回了房。听着隔壁传来的儿媳的轻轻啜泣声,心里也是老大难忍。坐在妆台前一面拭着泪,一面看着躺在床上的孩子。一颗心揪得如撕裂一般疼。孩子睁眼看着祖母守在床边哭,幽幽唤了一声,她那眼泪更是止不住,弯腰将他抱起。脸贴脸地唤着心肝儿。

杨沛劝着夫人:“命运自有天注定,一切看造化罢。”

杨夫人哭着道:“你我平生从未起心害人。便是有过错之处,如何这报应要遭到他们身上?我倒宁愿自己承受这痛苦,让孩子安生!”

杨沛强忍着心酸,捏她的手。扬唇道:“要就谁也不受苦。就是换成是你生病,我也受不了啊!”

杨夫人微顿,听着这话眼圈儿又更红了。

“太太。姑太太来了。”

丫鬟在帘子外禀道。

杨夫人拭拭泪,站起来。杨氏就走了进来。

杨沛暗地里指指妻子,示意杨氏稍事安慰,自己则抬步走了出去。

杨氏搀着杨夫人坐下来,说道:“大嫂先不用心急,太医方才不是说了么,只要寻到这毒症来历,来日还有一线生机。您想想,现如今皇上都帮着咱们,这是多好的机会呀,再说这京师重症,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咱们别的忙帮不上,镛哥儿在这京城里打听几个消息总还是管用的。”

杨夫人略觉抱歉,这时候本该是杨氏一家欢乐喜庆的日子,自己倒给他们添了烦恼,因此再多的担心也暂且压下了,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宽了心。

她笑道:“我瞧着紫伊这丫头真真是极好的。持家理财是把好手,你好福气。”

杨氏也笑:“我那会儿也是正想有个这样的丫头帮着持家,老天爷可不正好就把她送过来了。”

杨夫人就拍拍她的手,脸上有着欣慰。

杨氏端了茶给她,又说道:“听说老二去年也成亲了?”

“成了。”杨夫人啜茶点头,“二奶奶的娘家是扬州罗家,也不知道你还有印象不曾?罗家老太爷原先跟咱们祖父是同窗,后来一道做官来着。”

“记得。”杨氏道,“早些年罗家有位姑奶奶嫁在通州,还曾到家里来串门叙过旧。”

杨夫人笑道:“那正是了。”

杨氏顺手给床上睡着的杨皓掖好被角,又说道:“那枫哥儿的亲事呢?”

杨夫人叹起来:“眼下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他呀!”叶枫是老幺,拖上两年也不怕,眼下孩子的病却是拖不得。

杨氏沉吟点头,也啜起茶来。隔片刻,又还是说道:“镛哥儿他们成亲那日,来的冀北侯府的小姐,不知道大嫂可还有印象?”

杨氏回想了下,说道:“有印象。那位颖姑娘活泼率真,又不失大家作派,这冀北侯从前常跟在皇上屁股后头跑儿,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倒一点不像他。”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她在京城日子不短,城内世家她都熟。

杨氏道:“可不止女儿教得好,听镛哥儿和滢姐儿说,他们世子爷也是极聪敏的人物。”又道:“到底他们家太太是湖州沈家的大小姐,那处事作派可是不输别人的。再说又有太后这样的人物在先,总归错不了。”

杨夫人这才认真起来。

湖州沈家也出过许多大官,如今族人怕是占了小半个湖州,他们家世代耕读,论家世教养确是不错的。杨夫人原先在京时还是个年轻的媳妇儿,冀北侯夫人则更年轻些,因此见是见过,却没有机会落下更深的交情。

再说到太后也是程家出去的,凭她一手教养出一代明君及一位贤王,这点已是少人难及。

不过她想了想,又说道:“怎么跟我说起他们家来?”

杨氏笑了笑,捧茶道:“枫儿倒是与颖丫头挺投缘的。”

杨夫人略顿,半日才了悟地点点头。

杨沛跟叶枫住同个院子。

晚饭后杨夫人先弯去叶枫房里过问了一下他的功课,然后拐进丈夫房间,问他道:“我听说枫哥儿与程家小姐挺熟的,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第345章 救人要紧(求月票)

杨沛身为男人,到底比妇人家想得开阔些。 太医虽然仍是未能救得孩子,但有他指点了方向,对于在外奔波了年余而无果的他来说,却如同看到了一丝曙光,因此他到是比杨夫人要乐观些许。

听她提起这事,便想起那日在门外拉着壮胆叩门的丫头,扬唇道:“有这么回事么?我不知道。”虽说大梁民风开放,不忌男女私下碰面,但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方面还是略有约束的,如果他答知道,那岂不是承认教子无方么?

杨夫人哪能不了解丈夫,知道他是心里有底,便说道:“我对程家本身倒是没意见,可他们到底是后戚,咱们家往上三代可都没跟后戚联过姻,这样成么?”

杨沛放下书,微叹了口气:“你要这么说来,咱们如今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呢。”

当初他乍见程淑颖时只觉得这丫头天真得可爱,他没有女儿,无端就觉得她投缘。后来听说她是程家的小姐,也是起了抵触的心思。但再想想就算他再不肯沾染贵戚的名声,他的外甥女也已经成了王府的儿媳妇,再因为一个后戚的身份对个小姑娘执偏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无言以对。

半晌,她又叹道:“即便如此,我却担心程家不会把女儿嫁到江南去。再者,程家就她一个女儿,听说她又颇受太后宠爱,而咱们家处处规矩多着,我恐怕她也受不了那些条条绊绊。”

她又不是不了解京师这些人,程家并非诗礼传家,程淑颖天生娇贵。娇气些也正常。如今与叶枫或许倒是情投意合,可真要离开父母去到江南做媳妇,未必能适应得了。

再加上叶枫性子跳脱,又是不喜欢杨家那些规矩的,若是常年往外跑,留得妻子独守空闺,岂非亏待了人家女儿?

杨沛这次没再做声。

日子一转就往腊月里走了。

徐镛拜托了许多同僚朋友帮着去镖局打听消息。但这不是三两日就能打听到的事。而月初京师下了场大雪,雪封了四五日城,再放晴时就到了腊八。再者千里迢迢赶了上京。病没治好,也只得决定留下来过年,这里杨沛修了书回去,倒是且把心放安定了下来。

腊八日宋澈往徐家送了腊八礼。翌日要还礼,杨氏惦记着徐滢。便准备亲自去。杨夫人进京还没去拜访过王府的,遂也提出同行,这里姑嫂二人便就乘着轿往王府来。

徐滢月中便能出月子,虽说是不出门。但每天下地走动跟常人没什么区别,再者调养得当,身上又瘦了下来。两三个月的工夫与怀孕前又没什么区别了。

杨氏她们进门的时候她在榻下磕瓜子儿,听边绕线团儿边逗隔陶的丫鬟说着各府里的八卦。阿陶在她身后榻上练习蹬腿,见到有人来便张着小嘴儿咿咿呀呀地直乐。杨氏抢步上前伸手将他抱起,他打了个饱嗝,把个杨氏逗得立刻笑眯了眼。

徐滢这里让了坐,寒暄了几句就问起杨家孩子的病情。

杨氏简短地把话说了,“你哥哥正往各镖局打听,且看年前有没有信息吧。”

徐滢当着杨夫人在,没再往下说,等她起身去洗手,便与杨氏道:“济安堂的余延晖医术还不错,他又时常走南闯北,比常年呆在宫里的太医懂的门道要多,你们不如去请他瞧瞧。”

杨氏略顿,说道:“余大夫倒是回来了,只是皇上既然赐了太医,中途又去寻别的大人,恐怕不妥。”

徐滢轻嗤:“都这会儿了,还讲究那么多作甚?到底孩子命要紧。若是成的话,皇上那边,我去跟王爷说说,有他出面说话,皇上可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生恼。”

杨氏知道她有把握,便就点了头。

回到府里把这话跟杨夫人一说,杨夫人虽有忐忑,却也还是同意了。

是日就下徐镛的帖子去济安堂。哪知道余延晖耳朵长着呢,杨家这事他早就在圈子里收到风了,愣是推说走不开没来!

杨氏颇为无语,便又着人来回了徐滢。

徐滢这里端着杯子转了几圈,便就招手唤来流银:“你去请余大夫,就说我头疼,限他一刻钟赶过来,否则的话我就对外说他治过我哥哥的腿到现在还留下后遗症,一到天雨就疼到打滚。”

余延晖在医馆里闲得屁股疼,接到流银这话头就大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怀疑他的医术了,徐镛那个腿算多大点事儿?要是连这都治不断根,那他岂不在他们医者圈子里成了笑柄?

想想这女人也不是做不出来,而且她如今一呼百应,还是老实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