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伊看着眼前金银绣彩,精细到每道裙褶的大红凤褂,又看向被谢映揭开的耀目凤冠,不免有些错愕。朱伊白皙的手指在凤褂上游移,这件衣裳实在太美,光是那牡丹袅袅盛开的生命感就叫人动容。

她着实没想到他连她的嫁衣都准备好了,这就算最能干最娴熟的绣女也得做好几个月。便问:“你都不知道我的尺寸,就叫人先做了?”

谢映道:“怎么不知道,我都用手量过那么多遍,闭着眼睛都摸得出来是不是伊伊。”

朱伊瞪他一眼,谢映笑了笑,道:“尺寸本来应该无误,叫你来试,是担心万一你这段时间又瘦了。”

朱伊道:“哪里有瘦,你每天像喂什么似的逼着我吃东西。我还觉得我胖了。”她摸摸自己的腰。

“喂什么似的?”谢映微笑道:“臣听不懂,还请公主明示。”

朱伊当然不会将那个“猪”字套到自己身上,便抿着唇,不再接他用心不纯的话。

“伊伊快试吧,绣娘还在院子里等着。若是久久试不好,人家还以为我们在屋里…”

朱伊一听,哪里还敢耽搁,立即就转过身,解着自己的外衫。反正里面还有中衣,他爱看就看。

嫁衣实在繁复,谢映索性帮着朱伊一起换。等她把云霞一般灿烂的锦裳穿到身上,居然出乎她意料的合身。她别了别自己被衣裳蹭下来的一缕发丝,平视着他胸前衣裳上的竹叶暗纹,有些忐忑地问:“好看吗?”

没有人回答。

朱伊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对方,谢映才终于不再失神。他道:“好看。”

下一瞬他将她抱起来放在条案上坐着,打量片刻,道:“就是胸围好像有点紧。”

朱伊微怔:“没有啊,我觉得挺合适的。”

吉服厚重,谢映索性将手伸进她的衣襟里,五指拢紧他念想多日的丰满处,温柔而有力地搓揉起来,道:“真的合适?还是我帮伊伊看看的好。”

朱伊低呼一声道:“痛,你轻一点。”见他并不停下,又道:“谢映…你别这样,绣娘她们还在外面。”

朱伊不明白,为何她中的媚药已经解了,她在他面前还是这样容易动情。她紧紧捏着拳,生怕他坚持要,而她无法抵挡。

谢映发出轻笑:“真是个好骗的小东西。我已经交代好了,让她们一个时辰后来取,伊伊想试多久都行。”

朱伊不满地皱皱眉,明明是对他信任才相信他,对别人她可不这样。结果信任他反而要被嘲笑。

“伊伊,我真想现在就跟你洞房。”话虽这样说,谢映却压制着心底的渴望抽回手。他刚回魏州,等着见他的人排着长队,甚至包括他的两位老师。而他却为了朱伊逗留在后院。

为一个小姑娘至此,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怪魏宁王那般惊奇了。

谢映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轻咳两声,道:“一会儿温颜带你回月过居。我们的婚期定在七日后,黄道吉日,伊伊以公主的身份出降谢家。”虽然他早就筹备好了成亲所需的一切,但是他得先把婚讯宣布了。

朱伊再次被震惊。

魏宁王、谢邵和朱黛已先一步回到王府,魏宁王听说谢映带着朱伊回了魏宁王府,叫人拦下出渌石院的谢映,叫他到了自己的书房。

魏宁王道:“回来就去看看你祖母。”

谢映答:“好。”

魏宁王见谢映态度如此好,欣慰之余又道:“你祖母的意思,还是希望你娶阿黛。至于妾室,想纳多少都可以。”

谢映朝沈星流伸出右手,对方便取出一卷圣旨交到他手上。谢映道:“这是先帝临终前下的密旨。说是发现了颜家暗中的野心,若是颜家反叛,禧贞公主便不能再下降颜家,而另改于下降谢家。命谢家务必以待公主之尊,敬奉公主。”

朱氏的大周王朝几乎毁于一旦,但谢映并没有不尊那四岁小儿的傀儡王室之举。这既是为了让朱伊、朱绰、朱修黎等人的处境好过些,也是为了日后征讨逆贼铺好路。

魏宁王快被自己的亲儿子惊得无法说话。他眼里的谢映可能桀骜不驯,不服他管教了些,但好歹是自傲自高,骄矜过人,这一副上赶着的样子,还有对那朱伊势在必得的偏执,是他绝没有见过的。

“你用个假圣旨就想糊弄你爹?”魏宁王看着谢映离去的背影,气得快吐出一口血。

于是,伴随“世子归来”的喜讯传遍魏州的,还有“世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令不知多少女孩的芳心暗中碎了一地。

但随即就有另一种声音传出:“谁都知道世子是一心要娶顾先生家的南瓷姑娘的,这个公主是皇帝指婚,世子被迫接受。”

第109章

待审正司的正副司官从谢映书房里出来, 见主子稍得空隙, 沈星流立即进屋, 将关于流言的消息禀告对方。

朱修黎正在朱绰的月过居里吃翡翠糯雪糕,谢映派来的婢女中有个叫苓清的尤擅甜点。令朱修黎连连称好,毕竟从京城到魏州的路上,与他在宫中的膳食差得太远。

朱修黎吃完一碟糕点才道:“姐,我就住在前院的韬和堂, 允嵘哥的宅子也离王府不远。”

话音一落,朱绰便急切道:“是么?那我们可要多多到韩允嵘那边串门。不然咱们几个住得近,相互都有照应, 他一个人多孤单啊。”

朱伊低下头好笑,朱修黎则啧声道:“绰绰, 你也太心急了, 等三姐嫁给表哥后才能该你嫁。毕竟长幼有序。”

朱绰嘁一声,直骂朱修黎小屁孩, 什么也不懂尽瞎说。

朱修黎可不服气了, 跟朱绰斗起嘴来。

朱伊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上天也算待她不薄, 经历过鹿岭的劫难,她最在意的人中除了朱凝竟都在距离她这样近的地方。且朱绰和朱修黎从前是两个最贪图安逸的,这次在路上半声苦累也没有叫唤过。前半程朱绰骑马甚至大腿内侧都磨出了水泡,却也只是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更是叫她分外怜惜。

陶扇走进来, 朝朱伊道:“公主, 华宪公主在外求见,不知公主可要见她?世子说了,如果是公主不想见的人,一律不见。”

虽然朱伊身边的绵风和常临被谢映给她找回来了,但谢映仍担心她不习惯,便将与她相熟的陶扇和温颜都安排到她身边,如今朱伊就是她们的正经主子。

朱伊道:“让她进来吧。”

朱黛进屋时面色不虞,她从没想过有天她要见朱伊还得等通传。那个叫温颜的居然胆敢拦她,但她知道温颜是谢映的人,也不敢发落。

在朱黛打量完月过居里的精巧陈设后,不悦更甚。

她已听说朱伊要嫁给谢映的消息。朱伊之后肯定要搬去谢映所住的正院,那这里就等于是给朱绰一个人住的。不过是因为和朱伊交好,表哥便让朱绰住这样的地方,而且这儿伺候的婢女着实不少,令朱黛受到老王妃娇宠的优越顿时消了一半。

朱伊看到朱黛,突然想到了谢映送她的螃蟹簪子,温和问:“阿黛过来有事?”

朱黛听着朱伊这语气,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总觉得对方很有几分女主人般从容镇定的架势,发火出气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说不出来。

她道:“听说你们三个都来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人的际遇难以预料,他们姐弟几人,在从前何尝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们居然都离开从小长大的京城,到了魏州谢家。

朱伊点头:“多谢阿黛前来探望。你若闲时想找我们说说话,随时欢迎。”

朱伊的话客气疏离,朱黛终于忍不住道:“各位姐姐弟弟,可别忘记你们都是寄人篱下,以后当谨言慎行才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虽然外祖母说我也是王府的主子,但我也未必保得下你们。”

这哪里是奉劝,分明就是下马威。朱伊轻笑一声,道:“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我自要请世子彻查到底。”

她半分也没有忍让,与拿着老王妃当令箭的朱黛对视。她知道朱黛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最怕的就是谢映。果然,朱黛又急又气,想了想,转身愤愤离去。

朱绰和朱修黎都是两个大大咧咧的,对朱黛这副样子也习惯了,都没往心里去。正是暮春三月,春光大好,朱伊与朱绰便出门去散步。

脚边是白溪青萍,淙淙流动,阳光洒落的碎金随着流水摇荡。出了月华门,入了园子,便见繁花间树,新绿茸茸,随处都是或急或缓的水声。

近处的巉岩边流水三叠,弥漫着轻柔水雾,转过花架,又见奇石垒作的山顶银瀑直下,撞击在石间堆雪跳玉,更远处是一道横石下晶珠挂帘,横虹晕彩,各式水景灵动融合,令人有心扉一涤之感。

姐妹俩正在赏景,谢映派了人过来称,世子回来了,请禧贞公主过去。

一见面谢映便道:“伊伊,我带你出门逛逛。”

朱伊猜到谢映这两日会很忙碌,便道:“你先把正事忙完吧。”这毕竟还是下午,这样晚就处理完公务了?

“陪你也是正事,走吧。”谢映虚扶着她的肩离开渌石院。

谢映极少在魏原城里逛街,毕竟他没什么需要亲自买的,生活日用自有专人为他置办,奇珍异宝也有人在天南海北地为他搜罗。而且,魏原城里的百姓认识他的人太多,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围观。

因此,当人们发现谢映今日居然不是骑着马从魏原城的大街上一晃而过,出城直奔东西大营,而是从一辆黑漆银缘的马车上下来,出现在景洪街的街头时,都颇为惊讶。

这真是稀罕事一桩,街上的人果然迅速进行了围观。

当谢映面露柔和笑意,转身守着车门时,周围更是好奇地观望,想看看世子是在迎接何人,难道是王妃?

一只柔美的手先伸了出来,扶在世子特意抬起的小臂上,水蓝的裙裾如和风逸散,飘然而出,世子完全不避讳地虚扶对方的手臂,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那女子接下王府踏板颇高的马车。

魏州与西域诸国通贾互市,许多异域人士也来到魏州经商生活,民风可谓开放。谢映甚至设置了女营,女子如男子们承担生计的不在少数,女人出门自然都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朱伊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周围,脸庞对谢映展露的粲然笑意还未收起,自是惹来一片惊艳目光,有些文人已在暗自发出诸如“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渌波”之类的赞叹。

朱伊从小习惯了被人注视,对这阵势感觉还好。而谢映这边,明明是他有意安排,临到头却有些不悦,环视了四周一遭,所有被他注视的人都转开了目光。

谢映陪朱伊进的是一家书画馆,魏原城最有名气的知墨斋。

铺子外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世子陪姑娘上街啊。”

“那位姑娘应该就是世子要娶的禧贞公主吧,世子对他如此体贴,怎可能是被迫‘迎娶’。”

胆子大的低声朝身边道:“如今老皇帝死了,朝廷名存实亡,以世子的威信,若非真心倾慕,何用讨好一个公主…”

一片“世子…”“公主…”的讨论声。

谢映连着陪朱伊逛了几天街,许多人都知道了世子如何爱重禧贞公主的事。也知道了公主喜欢墨宝,公主喜欢吃甜吃辣,公主喜欢什么风格的首饰,都在魏原城里传开。

知墨斋甚至用朱伊促起交易来,向客人推荐时不时来一句:“禧贞公主的字写得极好,这一副是连公主都称赞的汉隶。”效果奇佳后,干脆大着胆子,求公主赐字一幅,将门匾也换了。

第110章

这几日, 朱伊过得格外舒心。

谢映虽忙, 却总会抽空陪着她。逛街之余, 还探望了哥哥,甚至带她去过盛家。盛家老爷子对她的喜爱和热情出乎她的料想,送她的见面礼也极其丰厚,还让谢映一定多带她过去。

但她入府多日,谢映居然不叫她去拜见魏宁王、王妃, 还有老王妃。令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提了两句。

谢映仅是道:“伊伊是公主,身份尊贵, 未成亲之前,哪有你去拜见臣子的。等成了婚, 对公婆和长辈该走的礼数走一遍就行。”

朱伊也只好作罢, 目光却停留在谢映脸上,舍不得转开。

“公主看什么?”发现朱伊的打量, 谢映微微挑眉问。

朱伊道:“我看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她主动偎进对方怀里:“谢映,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谢映顺势搂住她,思索对方的问题。

他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他最初拒绝朱伊时,走出很远转过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他去岁回京重新接近她,她居然毫无怨怼地就包容了他第一次的伤害。或许是因她月下红衣的惊鸿一舞时缱绻的回眸。

他承认自己对朱伊的身体有狂热的迷恋,但真正叫他难以放下的, 却是她每次看他的眼神。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朱伊皱起了眉。都要娶她了, 连这都不知道?

“当然不是。”谢映说的是朱伊最想听的答案:“我跟伊伊一样, 是在太和殿广场的第一次见面。”说着爱意绵绵地用唇堵上她的嘴。

谢映沉得住气,这王府里别的人却沉不住气了。

此刻魏宁王站在穆老王妃的屋里,当着亲娘的面问朱黛:“阿黛可愿给你表哥做侧室?”

穆老王妃和朱黛的脸都白了一白。知道这是连魏宁王也拿谢映无法,才有此一问。朱黛点了点头。

穆老王妃看着朱黛稚嫩的面庞,觉得这外孙女生得实在像她的梓宁,她可怜这小女孩年幼失怙,更是可怜自己女儿的不幸际遇,自然对朱黛宠爱有加。

她便斩钉截铁道:“我的阿黛万万不可做妾。”又道:“阿映坚称他是领旨迎接禧贞出降,又在外面高高奉着那禧贞,你就让他圆了这个心愿罢。若是不让他娶到此女,怕是要变成他的迷障。”

朱黛抓紧了穆老王妃的手摇晃,对方示意她稍安勿躁,又道:“阿黛年纪还小,不用着急。等禧贞先嫁进来,全了阿映的念想。男人都是图新鲜,过段时间就没这样宝贝了,届时禧贞再犯出什么让阿映不可饶恕之事,她自然就要给咱们阿黛挪地儿了。”

一句“不可饶恕之事”让魏宁王和朱黛都听得心头一跳。

魏宁王皱皱眉,他是管不住谢映这个儿子了,他本想着若是朱黛能嫁给谢映,诞育的谢家下一代嫡子总归能向着他这个祖父。可谢映却不愿娶他看中的儿媳妇,令他越发觉得失望。

魏宁王就道:“也只能如此。”又余怒未消道:“那算个什么公主,连嫁妆也没有。居然这样的女子也能做魏宁王府的世子妃。”他一想到颜玉儿的丰厚进奉仍觉得可惜了。

穆老王妃摇头道:“罢了,谁让阿映看上了呢。”

魏宁王重重哼一声道:“届时还请母亲做主。”

待谢映出门后,朱伊和朱绰也坐着一辆马车从渌石院西面的小门离开,这样就不必走王府正门,让两姐妹觉得盯梢的眼睛没那么多,自在一些。

她们去的是韩允嵘的宅子。

韩允嵘没有接受谢映馈赠的仆婢,因此这偌大的宅院冷清得很,他是个自尊很强的男人,当然不愿接受一昧接受妹夫的馈赠。

朱伊想着哥哥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便亲自展露了一番厨艺。她如今的手艺可说是突飞猛进,第一道出锅的家常菜酱烧豆腐球,就好吃得差点让朱绰舌头也咬掉。

然而做了一桌菜,韩允嵘却久久没有归家。问了门房,说这几日主子都很忙。

“韩允嵘也忙?”朱绰问道:“他有什么好忙的。”

朱伊想了想,安抚她道:“阿绰,他忙当然是为了娶你。”

韩允嵘现在的确是忙,也的确是为了娶朱绰。因为他几乎把所有财帛都给妹妹当了嫁妆。哪怕知道这样的财力在谢映面前九牛一毛,却还是忍不住尽全力给她更多一点。

朱伊两姐妹还不知短短几日,韩允嵘就在魏州文武官员中声名鹊起。

最初大周太.祖封藩时只设立了长史司,由长史司率十二所府僚共行政事与庶务。然而各藩坐大后,兵力增多,自然要设专门的部门管理日益壮大的军队。

魏州设立的统军部门便是参军府,既没有上表皇帝,也不用皇帝拿钱养活,大家都这么干,皇帝也无可奈何。魏州参军府的大门外连块牌匾也没挂,但丝毫不影响其举足轻重的地位。

参军府负责掌管军令、武官及兵籍、甲械、车马、武选,握着整个魏州的军事命脉。

谢映宣布韩允嵘入参军府,任右赞军,主管武官调选,军情谘议。一个初来魏州之人,放到这样重要的位置,自然引来诸多注目。

但是一来谢映威信极高,作风强硬,要用什么人极少受人左右。二来顾太炎也对其赞赏有加,三来韩允嵘年纪轻轻过去就是朝廷正四品官员。所以虽然也有人在心中持怀疑态度,但却无人宣之于口。

姐妹两人久等不到韩允嵘回家,见天渐渐晚了,只得先回王府了。

七天一晃而过,朱伊出嫁前一个晚上,被韩允嵘和盛岭护送到了盛家。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则早早安置在盛家,满载明珠翠饰、四时衣物、金银瓷器、织绣布匹、锦褥帐幔、文房家具等物件。

朱伊的嫁妆大部分是谢映自己备的,一部分是韩允嵘出的,这是谢映和韩允嵘互不妥协的结果。还有一部分是盛骁、顾太炎的添妆。

成亲这日,魏原城里张红布彩,一派喜庆。

有心人都看得懂,谢映安排禧贞公主从盛家出嫁,自然是要盛家做朱伊的靠山。这样的用心,让许多官员对这位世子妃不敢有丝毫轻视。毕竟只要她能活到谢映登基,那她不出意外的就该是皇后。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接送亲的队伍喧沸了整座魏原城。

迎亲队伍经过的街边,老百姓接踵摩肩,挤在士兵排成的人墙后,连两边的楼宇窗前也站满了人。

朱伊所乘坐的凤辇车四周本应不挂帐,但谢映私心用上了半透明的大红绡金的垂幔,围观人群只能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但雾里看花,却觉得那丽影犹如隐在云霓仙气之中,更加叫人神往沉醉。

谢映骑马在前,引着队伍进了王府,翻身下马等待朱伊被迎下辇车。

朱伊头戴九翚四凤冠,雪嫩纤细的脖颈处露出一截青纱中单领子,长至膝盖的凤褂下是百花璎珞裥裙。她被温颜扶下了凤辇车,明珠攒花的绯红绣鞋踏在两丈宽的五色转毡上,缓步走向正殿而行。

朱伊的心跳得极快。她头上覆着鸾凤和鸣的红盖头,只能看到脚尖的方寸之地,但她知道,这是要带着她去到谢映面前了。

而谢映则从朱伊一从凤辇现身,就一直面含微笑,目光更是追随着她的身影,让任何来观礼的人都能体会到他欣悦的心情。

在赞礼官高低抑扬的嗓音引导下,谢映与朱伊行完礼节,各执彩球绸带的一端,被送入了洞房。

朱伊坐在由全福老人为她铺好的大红锦褥上,谢映从漆金盘里取出如意头喜秤,轻轻一挑,他与跟进新房的众多女眷便看到了少女泛着酡红的面颊。

厚重的衣料令朱伊的身段不至于太打眼,但那脸蛋着实得天独厚,连公主朝冠上的一片灿烂和吉服上金纹彩缕的凤穿牡丹,也不过是失色陪衬。

第一次见到朱伊的人回神后全在心里道:难怪了,能叫世子这般上心。也有两个知道穆老王妃并不喜这孙媳妇儿之事的夫人,露出了微妙神色。

朱伊见到一屋子不认识的女眷,难免微微紧张,她迅速扫了一眼谢映。幸而有他在。

谢映今日身着正红底殷绣缭金的吉服,腰间扎着一指宽的同色宝带,垂绶玉环,黑发以玉螭冠束起,整个人身如楚峰,修长峻挺。

朱伊从未看过谢映穿红色,如此灼烈,让他看起来比平时风华愈盛,压迫感更强。

待婢女呈上了合卺玉杯,谢映先取了一杯递给朱伊,再端起自己的,两人抬起手臂交错而过,一同饮下杯中清酒,无需言语,默契的动作和交汇的视线已道尽彼此爱意。

喝过合卺酒后的朱伊,心中充斥着圆满静好的感觉,好歹是没有波折地嫁给了他。

正殿中大张筵宴,宾客如潮,谢映自然还得先去宴宾。他离开时意味深长地低声道:“伊伊,等我。”

朱伊反应一下他的意思,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众人退出去后,朱伊这才得了闲打量周围的陈设,只见屋内十分敞阔,布置得颇有古雅画意,靠右一边设有女儿家的璃镜梳妆台、百花璧柜等一看就是女子所用家具,便拿不准了。问:“陶扇,这里是谢映的房间改做的新房么?”

陶扇明白朱伊想问的是什么,很多上流贵族虽结为夫妻,但其实都是各有一处院子,并非夜夜同眠。不过世子显然没打算与公主分房住,便道:“这正是世子所住的睦业堂。世子是因为公主要入进来,特意更换的一部分陈设。”

朱伊放下了心,她一点也不想和谢映分开住。

绵风便问朱伊:“公主现下可要沐浴?”

朱伊答好。

她已沐浴更衣,龙凤喜烛也燃了起来,谢映却还没有回来。

朱伊知道魏州有名望的人士今日几乎都来相贺,以谢映的身份,虽不至于一一接见,但也不可能太早脱身。酒应该是会喝不少了。

便赶紧问陶扇醒酒汤可准备好了?听闻已有,才放下心来。

热闹的宴席之间,却并非所有人都带着笑容。至少朱黛是没有。

而谢邵,虽然在接待客人时,面上带着笑意,但眼睛里却一分笑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