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赐天香(圣纯皇后) 作者:厘梨
御前新赐紫罗裙,御前新赐紫罗裙,步步青阶上鸾舆。
少女陆莳兰,冰肌丽色,姣美不可方物,却扮成孪生哥哥,入官场做起了御史。
自得其乐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个个是眼高于顶的重臣显宦和天潢贵胄。
但渐渐地,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变了…
有一天,他将她堵在暗阁,低低在她耳边道:不知陆大人着上斓裙会是什么样子。
裹紧小马甲的绝色女御史,她当皇后的路,画风与别人不一样。
【强撩强宠,巧取豪夺,架空,男强女弱,不喜点叉。
男主:霍宁珘(zhou一声)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莳兰、霍宁珘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陆莳兰做了一年的监察御史,第一次收到恐吓信。
信的措辞,极尽龌龊,恶毒。
窗前一簇梨花开得繁,光影筛落在少女晶莹的面庞,模糊了她的神色。
陆莳兰静静将纸笺叠起,锁入一只黄铜匣子。
“公子,更衣罢。”季嬷嬷捧着熏熨过的男子外裳进了屋,便见陆莳兰坐在书案前出神。
陆莳兰是季氏服侍大的,季嬷嬷最清楚对方的私事。
这个姑娘,从头发丝儿到一双雪足,无一不是倍受上天眷顾,生得完美无瑕。
奈何,这般的国色仙姿,却弃了珠翠斓裙,做男儿打扮,扮成个男子,支撑起日渐式微的信平伯府,为着家族前程拚死拚活。
季嬷嬷更痛心的是,陆莳兰原本的嗓音清甜柔丽,尤其唱起歌时,当真是令人心怡神醉。
可她为叫人不疑心自己是女子,竟服食哑声药,生生毁掉一副多少女孩羡慕不来的嗓子。
而最让季嬷嬷嗟叹的,还是她家小姐原该有一个极佳的夫婿。
那便是以长骁侯之爵总摄朝政的今任首辅、肃国公府七公子霍宁珘。真正出将入相,才华横世的人物。
陆莳兰一出生,就由两家长辈做主,与霍宁珘订了娃娃亲。
季嬷嬷至今记得,当初那还是幼童的霍宁珘,被霍家老夫人带着与陆家女眷一起避祸,着实是长得粉雕玉琢,聪慧漂亮至极。
五岁的男童,脾气不好,又认生,却趴在榻前看刚满月的陆莳兰,喜欢得很,不停地叫“妹妹”“妹妹”。
本是一桩天赐良缘。
只是,陆莳兰从八岁起,扮成了死去的孪生哥哥“陆槿若”,以陆槿若的名字和身份生活。
这份婚约,自是已经随着陆莳兰的“死亡”而作废。
想到这里,季嬷嬷又忍不住遗憾。若是大公子还在就好了,她家小姐也可以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过上嫁人生子的正常生活。
不过,对于扮成男人这桩事,陆莳兰自个儿倒是已习惯。
她觉得,连老天也是照顾她的,让她两个月才来一回癸水,且两日就净了。每回告两天假,也就过去了。
就是用那绸带一寸寸地缠胸难受了点,别的,都没什么。
将袍服规规整整穿到陆莳兰身上,季嬷嬷便打起帘子,准备送她出门。
却见一人匆促而来,正是陆莳兰的贴身小厮祁霄。
对方焦急道:“公子,刚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对首辅霍大人无礼——”
陆莳兰微微一怔:“如何无礼?”
对方口中的二小姐,是她那刚满十四岁的二妹,陆莳安,她的继母生的女儿。
陆莳安今早精心妆扮,穿戴得异常明艳,说是去参加闺阁小姐们办的诗画会,怎么会惹犯到霍宁珘?
陆歧压低声音:“二小姐…私下去纠缠首辅,找对方逼亲。她说首辅与陆家有婚约,既然大小姐过世了,那按照序齿,便该她代嫁,首辅应当娶她。”
陆歧又道:“首辅命人将二小姐强押回伯府,虽未当场发落二小姐,不过…怕是二小姐已将人得罪了。”
季嬷嬷闻言,心中复杂,道:“二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霍七公子如今哪里是能轻易冒犯的?”
因着几桩旧事,霍家和陆家,交情早就比不得过去,如今两家地位悬殊,关系也微妙不明。
不过,季嬷嬷也很快嚼过味来。
如今的霍宁珘,的确是造化惊人,从刀尖舔血的影子斥侯,到功冠全军的将领,再到执掌朝纲的权戚首相,年纪轻轻,已是身在权力之巅,掌控无数人命运的上位者。
若陆莳安能嫁给对方,于陆莳安,于陆家,的确都是天大的机缘。陆莳安被那泼天富贵和如意郎君迷昏了头,又自负美貌,这般行事也并非难以理解。
陆莳兰则是双眉轻蹙。
她的父亲是个荒唐人,只顾吃喝玩乐。祖父病后,如今家里有事,大都是陆莳兰拿主意。这事还是得她来善后。
陆莳兰去了一趟陆莳安的院子,将事情大致问了清楚。
原来,陆莳安因与霍宁珘的妹妹霍灵辉交好,藉着霍灵辉的关系,这才拦到了霍宁珘的车驾。
陆莳兰并不知道,霍宁珘打算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说来两人有过婚约,但实际上,在陆莳兰周岁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霍宁珘。
于她而言,那几乎算是个陌生的男人。
但是霍宁珘的冷酷名声朝野皆知,对方此前在外领军的风格,也是以强势著称,陆莳安这般失礼…
陆莳兰便让陆歧备马车。她原本刚从都察院回伯府,换下官服,就要准备去赴友人之约。
但现在,只能推了那头,代表陆家,去向霍宁珘赔个礼。
***
霍宁珘受封长骁侯的时候,就在宝槐街被赐下府邸。他如今较少回肃国公府,大都在这边处理事务。
陆莳兰去过一次,倒是找得到路。
夜色亦难掩长骁侯府的气象恢弘,雕栏玉宇,鸿图华构,尚是其次,只见巍然洞开的朱门前,守卫亲兵训练有素,刀戟煌煌,内里仆从往来有序,暗中蛰伏的高手更是不知其数。
验明身份,就有人引她入内。
陆莳兰跟着引路的侍从,分毫没有乱看。就如同每一个走进这座宅邸的人,谨言慎行,不下于在皇宫大内。
她被带至一间雅室,等了好一阵,门外才响起脚步声。
一听便知是男子的脚步,她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霍宁珘的亲随,王奚。
陆莳兰也没有感到太意外,主动招呼:“王先生。”
这王奚说起来,仅是家臣,在朝中并无官职,但在这京中,即便是许多勋爵权贵,也要给他颜面。
王奚看向陆莳兰。
对方的一张面容,着实生得丽色惊人。眉若烟黛,额心的朱砂痣殷红一点。肌肤雪腻娇嫩,在华灯下微微透明,腮旁弥着浅淡粉色,不点而朱的双唇轻轻抿着。
她穿着普通的青色素锦袍子,身姿笔直,秀挺如一株夏莲,就算是最擅画的国手,也无法绘出这样的灵气和神.韵。
王奚是第二次见对方,乍见仍有恍神之感。
但王奚知道,在一些嗜好男风的权贵们蓄养的娈童中,纤弱阴柔的不在少数。且陆莳兰一张口,是一种淡淡沙哑的嗓音,像扯絮似的,实在不似小姑娘们的娇软。
因此,他倒没有无端怀疑陆莳兰是女非男。
王奚便也招呼她:“陆御史,当真不巧,首辅现在有些事,走不开。”
的确是不巧,前几日,陆莳兰过来感谢霍宁珘将她从陕西道调回北京,对方也是临时有事出了府,让陆莳兰没见到人。
王奚又接着道:“陆御史回京可还习惯?”
王奚对陆莳兰的印象很好,身正才高,进退有度,又不失原则和风骨,这样的人,才能走得长远。
他知道,自家主子将对方调回京,不完全因为陆伯爷请托的缘故,也是因对方从前在南京国子监和这一年在陕西的表现,的确是优异出众。
便先寒暄了两句。
陆莳兰道:“习惯。不过,今日又给首辅添麻烦了。我二妹她…年纪小,不知事,还望首辅见谅。”
“陆御史不必担忧,倘若陆大姑娘今时尚在人世,首辅还要唤你一句‘兄长’,唤陆二姑娘一句‘妹妹’的。对陆家,首辅总归是不一样。不过…”
王奚话锋一转,道:“陆二姑娘说首辅背信弃义,抛弃与陆家的婚约,不肯娶她。陆御史来评一评,这是个什么理?”
陆莳兰紧抿唇角,安静听着。
王奚的神色也终于变得严厉,这才讲到了重点:“陆御史,恕我直言,当初与我们公子订婚约的,是陆大姑娘。陆大姑娘既不幸早夭,那这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没得还要娶陆二姑娘的道理!”
“王先生说的是。”陆莳兰这才缓缓说:“我亦如此认为。请王先生转告首辅,下官回去,定当好生约束妹妹。”
王奚便只颔首不语。
两个都是明白人,话谈到这里,也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
陆莳兰便提出先告辞,王奚没有挽留,他看着陆莳兰的背影。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风忽起,有濛濛的雨丝飘落。
陆莳兰撑开小厮递的伞,衣角扶风起舞,那身影后看去,越发纤瘦冷清。
王奚心头涌出几分感慨。
很多双生兄妹长得并不如双生姐妹、兄弟般一模一样,但是,据闻这陆家兄妹孩童时生得极为相似。
见到这陆槿若的容貌姿仪,便可遥想那陆大姑娘,若能活到今日,必是姝色无双,与他家主子倒是天造地设,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可惜,可惜。王奚为那过早零落的少女叹了口气。
陆莳兰当然不知王奚的感叹。
今天上门又没见到霍宁珘,她也没有不豫。
她知道,霍宁珘如今的确是忙。现在要见霍宁珘,都得提前送拜谒的帖子,她这样急匆匆过来,想想也是排不上号的。
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是陆莳安轻纵,她只是要第一时间过来,向霍宁珘表明陆家的态度。
也巧,陆莳兰出了府,她的车夫却去找门房借火点烟丝了,因此等了对方一阵。
也就是耽搁的这一阵,她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在几名中年官员的簇拥下从侯府里走出来。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箭袖掩襟袍子,不紧不慢下着台阶,因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其身形高大,轩昂出众。
即使只是灯辉下一抹轮廓,对方的身姿与步伐,也似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想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七爷。几位大人。”立即有亲兵指挥着将道旁备好的几辆马车驶过来。
看看侯府门前亲兵格外恭敬的反应,陆莳兰知道那是霍宁珘无疑了。
霍宁珘觉察到陆莳兰的视线,漫不经意侧首,朝她投去一瞥。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又带着新儿子肥来了。前几章存稿很久了,就是一直提不起勇气发,因为意味着又要修仙
某厘:为了女扮男装需要,这次的女儿就不跟伊伊和婼婼一样,干脆弄个平胸吧?声音也不是那么动听。
兰妹:我个人没有意见。
某珘:→ →
某映、某嗥:同时对某个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某珘:你们两个看什么看?同情毛线??老子乐意,老子偏偏就是 喜欢飞机场!烟熏嗓!
某映、某嗥:…………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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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可爱在问,解释一下,小剧场纯属逗乐,文中实际不是平胸。毕竟作者是个热爱给自己儿子谋福利的亲妈
部分官制改了改,摘取了监察制度最完备的朝代,但是是架空,也不用在意,一切体制和风俗,都以本文设定为准。
第 2 章
侯府外的莲花石柱灯台造得高,璃罩里头火光腾动,照出来亮晃晃的。
金色的光晕,笼罩在霍宁珘的脸上。
看清了对方,陆莳兰顿时明白,她那二妹陆莳安何以做出纠缠对方的莽撞举止。
这霍宁珘着实生得惹眼,凤眸丹唇,瑰姿俊逸,身姿如玉山轩扬,容貌之美,令人不敢逼视。
即便没有他手中权势带来的影响,只是其本身,便能轻易夺得旁人的关注。
他目光冷淡看了陆莳兰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走向马车。问:“那是谁?”
旁边的亲兵是个机警的,见霍宁珘先前看的是陆莳兰,立马禀报道:“七爷,那是御史陆大人,先您从府里出来有一会儿了。”
那亲兵还在纳闷,平素拜访霍宁珘的人颇多,但是,以往像这种挂不了面相的来客,这位主子从不会过问。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听了对方的禀报,霍宁珘倒是停步在马车门前,眼眸微眯了眯,再次看向陆莳兰。
见被点到了名,陆莳兰自是不能再沉默。
她大方近前几步,来到灯火通明处,保持着七品官员拜见宰辅应有的谦恭,端端正正行了礼,道:“下官监察御史陆槿若,见过首辅。”
她发现,霍宁珘比自己高大太多,对方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她现在的距离似乎近了些。
但现在退后已不合适。
霍宁珘轻嗯一声,权当回应,视线掠过陆莳兰的手。
那双起来行拱手之礼的手,相对大多数男性而言,实在显得娇小,根根纤细莹白,指甲是一种珠光粉润的颜色。
他的目光又在她细瘦的腰身梭巡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孔。
陆莳兰正好去看霍宁珘,对上他的眼睛,呼吸微顿。
这男子的眉眼若画,鸦色长睫浓而密,一双眼既深邃又亮如寒星。只是,那目光带着无形威压般,叫人不敢随意举动。
在霍宁珘的视线下,她不知为何,莫名想起这些年来祖父多次的交代,在外千万小心,不可让人知道你实为女子,尤其是不能让霍家的人知道。心下一时疾跳。
好在,霍宁珘只是受了这个礼,没有跟她过多叙话的意思,一撩袍摆跨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陆莳兰舒了口气,往旁边让开。
她原有些担心霍宁珘当众提起陆莳安的事,还好对方没有。
本就是来赔礼的,陆莳兰便立在一旁,等着霍宁珘的马车辚辚先去,这才离开。
***
陆莳兰在自家门前下了车,忽朝周围扫视一圈,又看向伯府外道:“陆歧,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你可有发觉?”
陆歧看了看伯府所在的这条栖鹤巷,夜不算深,但周围空旷无人,只有道旁积翠如云的老榕树,在风里发出沙沙声。
他便道:“公子,我没发现有人跟着。”
是她多虑了?陆莳兰便不再说什么,她突然又想起下午放衙后收到的那封恐吓信,会不会是送来那封信的人?
说起来,她回京才几天,手上并无案子,会是谁给她送来了那封信?
信上也没有直说,是不准她查办哪桩案子,或是不准她插手某项巡视,更像是纯粹的辱骂,泄恨。
一边想着,陆莳兰已回到自己院子滴水阁。
一跨进屋,却见她那二妹陆莳安在里面等着她,眼圈还红着,似是才哭过。
陆莳兰午时只用了碗清粥,到现在饿得慌,但也只能先应付这个妹妹。
陆莳安虽是继母所生,但陆莳兰的生母去得早,继母性情温柔,对她还算不错。她如今既是家中长子,便不能不管这个妹妹。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训话,陆莳安已道:“哥,祖父因今日之事,竟罚我禁足一月!你去跟祖父说说罢。过些天便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我特地准备了贺礼,想要亲自送给老夫人。我不想被禁足!”
陆莳安语速极快,又道:“你们当我豁出脸面去找宁珘哥哥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大姐虽然去了,但是还有我啊。哥,你想想,我若嫁到霍家,你不是就平步青云了?”
陆莳兰不料陆莳安毫无悔意,神色微凛,将她打断:“安安,若对方对你有意,哪需你如此费尽心机。你这般行事,除了被人看轻还能换来什么?还好首辅无意将你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你还如何嫁人?”
听到这话,陆莳安的笑容立时消失,沉默一阵,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陆莳兰便又道:“以后,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放心罢,祖父一定会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如今的霍家深似海,陆莳安这样的性格,一个不慎,连骨头也不剩。
陆莳安瘪了瘪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使性子瞪了陆莳兰一眼,便飞快地跑掉了。
陆莳兰也不再管对方,让她先关在家里,好好磨磨性子。
***
隔日,陆莳兰依旧是早早起来,便往都察院去。
到了署房,她为自己沏了杯春茶,又拿花洒铜壶将案头的一株绿莺浇了水,别的同僚仍旧未至。
她想着今日就要正式领办巡视事务,心中欣悦,前几天,副都御史都只是让她熟悉都察院的环境。
这时,门房却引了一名公公进来,对方让那门房退出去,才笑眯眯看看她,道:“是陆槿若陆大人罢?皇上有召。还请大人跟咱家进宫一趟。”
陆莳兰心下疑惑,皇上…?
她知道,当今太后,与霍宁珘是同胞姐弟,霍宁珘是皇帝嫡亲的小舅舅。
除了这点子关系,陆莳兰想不出皇帝召见她的理由。
陆莳兰尚是头一回进宫,皇城的朱楼庑殿,檐铃翘角,都比旁处的建筑来得雄奇蕴秀,她却未抬头欣赏这连绵迤逦的宫室,一直到被领进皇帝所在的殿中,始终目视前方。
那公公只将她带到一处殿门前,便让她自己进去。
陆莳兰蹙蹙眉,只得独自进殿。
她身上穿的是青色七品官服,胸前补子刺绣五彩鸂鶒,墨色长发齐整整束在乌纱中。腰间悬挂着一枚御史印,刻着“绳愆纠谬”四字。
这么一身被其他人穿得看腻了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有种难以言道的清举韵致。
萧冲邺看着缓缓走进殿中的人,一时失神。
“臣都察院陆槿若,叩见陛下。”陆莳兰自是不可能直视天颜,而是朝着前方那个她用余光看到的人影跪下去。
入了京便是这样,处处是皇亲贵族,个个都比她官大几级,有得行礼的。
这满朝文武中,也只有霍宁珘才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待遇。
她俯身在地,从萧冲邺的角度,能看到对方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凝脂般的雪色。
“平身。”他缓缓开口。
听到头顶传来的男子嗓音,陆莳兰微微一怔,她竟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听着怎像是…她压着心中疑惑,从地上站起。
果然,她随即又听对方以熟稔的口吻道:“槿若,抬起头来。”
陆莳兰便遵旨抬起眼。
当今皇帝萧冲邺尚未弱冠,虽只十八岁,身量却颇为修长,着一袭藏蓝缎地团龙缕金圆领衫,,头戴轻冠,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持重。
那张俊郎少年的脸,却是陆莳兰认得的。
“很意外,是不是?”萧冲邺唇角含笑,目光定定落在陆莳兰的脸庞。
陆莳兰如实颔首。
的确意外。
当今的皇帝萧冲邺,竟是她在陕西道时结识的朋友,萧中业,也就是昨晚约她的友人。但陆莳兰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
两年前,先帝病危,逆王萧真发动宫变,萧冲邺曾离京前往西北,暂避逆王掀起的宗室屠杀。
直到半年之前,霍宁珘率着数万精锐,包围京城,攻入皇宫,亲手斩杀逆王,又将他这外甥萧冲邺给迎入京城,扶持登基,结束了大干四分五裂的局面。
只是,陆莳兰从未想过,她当初在河道口遇到的朋友,竟会是当今皇帝。
陆莳兰出神时,萧冲邺已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了她的身前,道:“你昨晚失约了。”
她看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萧冲邺注意到她的神情,略微放低声音,说:“那个时候,朕没有以真实身份相告,槿若不会介意吧?”
陆莳兰错愕片刻,忙道:“皇上说笑,臣岂敢。事关国本,皇上的行踪乃是绝密,如何能轻易告人。”
萧冲邺颔首,也就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谈,转而道:“前代曾设殿中侍御史,掌纠百官入觐失仪,也负责对天子言行进行监督。”
“我朝虽未专设殿中侍御史一职,但朕这殿中,依旧是需要御史监督的。”
他又道:“槿若,朕让你从今起,调到御前纠察朝仪。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某珘对某人:乖,叫她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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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这篇文虽然是女扮男装,女主入仕,但依然不是女强,仍然是男主男配更强。
女主目前的状态,差不多是学霸+入职一年的公务员,材料能写,案子也能办,但她的武力、权力、地位都不能与男主男配抗衡。女主会一步步成长,但不是女强。
第 3 章
萧冲邺言毕,伸手揽住陆莳兰的肩,将她一步步带着往东暖阁行去。
陆莳兰感受到突然覆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愣了一愣,明显的男性力道和热度令她略不自在,随即听皇帝道:“槿若也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来,先陪朕对弈一局。”
陆莳兰自然不可能挣开皇帝。她也算认识不少男性同窗和官员,知道不少男人喜欢跟好兄弟勾肩搭背。
曾经还有一名武将好友为表达激动之情,猛地拍她的后背,险些将她的心都要拍出来。她当时还只能咬牙受着,否则显得自己太不爷们。
但那些同僚她尚能躲避,对皇帝,就不好推拒了。
便忽略了萧冲邺的举动,将思绪调转到他先前的问话。
陆莳兰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顾念昔日友谊,给她的特殊优待。
可她想起了自己在陕西道的时候,为巡视茶马和军役,看过大漠流沙雁过阳关,听过军中角声悠远,也听过百姓凄苦痛哭,她去的那些州县,有的繁华富庶,有的贫瘠荒无,遇到的事,有些暖沁肺腑,也有冤屈不平…
那样的日子,固然没有在这沥金砌玉的殿中来得舒适,却能教会她许多东西,让她学会如何坚守本心。
等到了东暖阁,萧冲邺邀陆莳兰在棋局前坐下,陆莳兰便道:
“臣感激皇上垂爱。只是,臣深感御史权责之重,同僚们皆是十分辛苦。若是臣想要从御史序列中升迁,臣希望是用自己的成绩换来的,让旁人亦能心悦诚服。”
这便是委婉表达,不愿意。
萧冲邺眼神复杂,沉默片刻,方道:“槿若乃是赤子之心。你既如此决定,朕也自会认同。”
他见陆莳兰如此坚定地拒绝,也只得暂时按下将对方调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实则,他本不想让陆莳兰这样快回京的…
陆莳兰闻言,这才莞尔一笑:“陛下不怪臣的不识抬举便好。”
她知道,皇帝虽然依旧跟她延续友情,但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她在面对萧冲邺的时候,再也不能像从前对萧中业一般,直抒胸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萧冲邺看着对方忽如其来的笑容,目光微动,道:“朕怎会怪你…”
他便也跟着露出笑意,道:“那就先在御史一职历练罢,这的确是个锻炼人的位置。”
***
待到陆莳兰离宫,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原本回都察院的路上还在想着,该怎样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佥都御史交代这半日的行踪。
因她与萧冲邺,皆不打算宣扬今日会面的事。
不料回到院里,佥都御史并不在。
但对方给她交办了任务,让她今日先跟另一名御史严屿之一道,去户部查一笔账目。
陆莳兰与严屿之正坐在马车里说话,突然听到激烈的碰撞声,还有女子的惊呼,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陆莳兰抓紧横栏,意识到,是他们的马车被别人的撞了。
还好对方车夫最后似是及时控制住了速度,没有将他们的马车撞翻过去。
她与严屿之立即下车,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却见对方那马车格外高大雅致,车身檀板的雕花与镂空车窗都是精工细作,车盖四角还悬挂着漆金铃铛,一看就是贵族女子所乘坐。
那马车周围更是围绕了数名仆从与侍卫,都在关心着马车中的人,可见对方身份着实不低。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这时却走上前来,将陆莳兰与严屿之一通打量,厉声道:“看什么看!惊到了里头的两位贵人,你们担得起么?还不快给贵人赔礼!”
严屿之一听,也管不得对方的主人是女子了,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如何说话的?是你们的马车撞了我们,我还未叫你赔偿,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一个轻柔动人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道:“算了,周管事,别为难他们。”
对方那辆马车上,也被扶下两道身影来。想来是因马儿失控的原因未查明,对方也不敢再上马车了。
陆莳兰和严屿之自然都看了过去。
还是那个嗓音轻柔的姑娘在交代:“他们的马车受损,要赔多少,周管事你给他们就是。”
严屿之原本还打算跟那胖管事一磕到底,待看到这下了车来的两个姑娘,顿时不说话了。
这两个少女身份,的确不一般。
一个是镇南将军江家的江小姐,叫江善善,当今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礼部已在走“纳采”的流程。
另外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则是华昭郡主萧檀君,本身就是金尊玉贵,更重要的,听说是霍家老夫人为首辅看中的正妻人选。
谁都知道,当今帝国,地位最尊的两个男人,正是皇帝萧冲邺,与一力促成其上位的舅舅,霍宁珘。
这两个姑娘,妻凭夫贵,未来自然也是贵不可言的。
不过,二女的身世、样貌也的确出众。
先说这萧檀君。
对方挽着花冠髻,发间珠玉流光,身条更是纤秾曼妙,将一袭明紫地绣海棠青鸾的掐腰宫裳穿得艳光逼人。
相比起萧檀君浓烈张扬的美,江善善的容貌则要清秀一些,气质也温婉。
她穿着浅绿色对襟褙子,裙子是层层烟罗,影绰绰的玉兰刺绣从最里层透出来,与她纤盈的身段十分相映。看起来妆扮素洁,却是花了巧心思的。
陆莳兰才回京城,也很少跟同僚闲聊,自然是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她看了看自己的马车,虽被撞了一下,但既然人没事,车也基本完好,便也没有打算揪着对方不放。
就道:“赔偿就不必了,二位姑娘好生让车夫检查一下马儿失控的原因吧。严兄,我们走。”
严屿之既然认出了二女身份,便也不打算得罪人。便说:“好。”
陆莳兰和严屿之这两个被撞到的,倒是转身就走了。
岂料那江善善倒是一眼认出了陆莳兰,她略显诧异,低声在萧檀君耳边道:“檀妹,你早些年没在京里,不认得,刚那个矮小些的男子,就是陆莳兰的孪生哥哥,陆槿若。那两兄妹长得几乎一样。”
听了这话,萧檀君上下看看陆莳兰的背影,冷冷收回目光。
她低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是说,那陆莳兰夭折的时候,才八岁么。更何况,就算她活到现在,霍家也未必还想履行这门婚约。”
萧檀君这样说,当然时候有原因的。
霍宁珘在家行七。
他原本没有被视为家族掌舵继承人进行培养。霍家最重视的,原是霍宁珘的同胞兄长,霍家的长房嫡孙——霍宁珩。
那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霍宁珩现在因故废了双腿,坐在轮椅上,身体也弱。
因为霍宁珘是幼子,当初霍家老夫人才会定下霍宁珘与陆莳兰的婚约。若早知霍宁珘以后会成为霍家掌舵人,当初这桩亲事也落不到陆莳兰头上。
也正因霍宁珘是嫡幼子,自幼最受宠爱,性情也是玩世不恭无所忌惮,向来是不服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也因此,萧檀君笃定,绝不是霍家给霍宁珘安排了让他娶谁,他就一定会娶谁。
萧檀君神色不明地看了江善善一眼,不再说话。
***
陆莳兰几天前还在叹没正事做,从进宫的那日起,却常常忙到三更天才能回家,白日要逐案过筛一批有关屯田的案卷,查看是否有官员贱价买田,晚上时常还要监审案子。
几天下来,将她累得够呛。
这日夜里,陆莳兰正坐在署房里看卷宗,突然接到命令,让她立即赶去见首辅。
内阁本设有值房,但霍宁珘历来都是侯府处理公务,她自然是往长骁侯府去。
霍宁珘的书房在府中自成院落,院中有两株百年老树,正间黑漆金髹的牌匾上两个大字——“临道”,笔势如凤举龙腾,给人崔巍之感。
室内深而宽敞,四处立着高大的九莲铜枝灯,华光烁烁,有如白昼。
陆莳兰被引进屋内,便见霍宁珘坐在檀案之后。对方垂着眼帘,似乎是在看奏折。听到动静,连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而她的上司,平时威风八面的副都御史冯征昊,此时跟个缩脖鹌鹑似的站在下方,正在禀报工作情况。显然是刚挨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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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冯征昊汇报的是,户部受理地方军费报销存在的问题。
禀报完毕,他转头看到陆莳兰,扯起嗓子便训斥道:“陆槿若,前几日让你和严屿之去户部看账,你们怎的没有将这些问题查摆出来!”
陆莳兰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啪——”一声响。
霍宁珘面无表情,已将奏疏蓦地掷到书案上。
这个撞击声叫人心尖猛颤。冯征昊吓得一抖。一屋子的人顿时也都弯下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霍宁珘睥冯征昊一眼,道:“冯征昊,这件事情,我让你牵头办了一个多月,现在,你将责任推到一个刚入京的小小御史身上?”
“下官不敢!是下官统筹不力,没有达到首辅的要求。”冯征昊两腿打颤:“下官今次回去,一定增派力量,再次集中清查!”
正三品的官儿,在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面前,战战兢兢,险些就直接跪下去了。
陆莳兰也是低头紧紧蹙着眉。她想着,难怪霍宁珘不满,现在户部的确是很有问题的。
霍宁珘向来不喜啰嗦,仅看实绩,道:“行了。”
他让冯征昊接着汇报屯田清理出的问题,这是陆莳兰负责的,陆莳兰又在冯征昊汇报的基础上补充了部分内容,这才算过关了。
霍宁珘本身能力卓绝,对满朝文武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他在生活上随性不羁,处理起政事军务却相反,极为严厉,说一不二。
终于听到霍宁珘说:“退下罢。”冯征昊如蒙大赦,应了是便赶紧往外退出。
陆莳兰自然也就跟着自己的长官走,却听到一个嗓音道:“陆槿若留下。”
竟是霍宁珘在说话。
陆莳兰心下一紧,停了脚步,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叫住自己,仍是立即转回身去,道:“不知首辅有何指示?”
对方答:“不是公事,是有件私事,我想找你帮忙。”
霍宁珘身体往后微倾,他今日穿着玄黑祁缎圆领袍,领边绣银纹朱雀缠云,衬着白纱中单,黑白二色分明,越发显得一张脸俊美逼人,高大身形这般随意的地靠着椅背看向陆莳兰,叫她无意识地就多看了对方两眼。
陆莳兰毕竟还是当过八年女孩子,她小时候,其实也喜欢过那些流莹烁彩的环佩,如烟似水的罗裙,总是被人夸玉雪可爱,美人胚子,她还时常臭美臭美的。
所以,曾经的小陆莳兰,在看到隔壁大姐姐出嫁时,对她的宁珘哥哥其实也是有过懵懵懂懂期许的。
在小陆莳兰的心里,对于霍宁珘这个自幼有婚约的人,始终还是与别的男性有所不同。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但,或许是男女天生的差别。
与小陆莳兰对霍宁珘的好感不同。少年时的霍宁珘,却压根没有想过陆莳兰。
他七岁时被扔到军营里,一待就是十四年。当时霍家被显宗皇帝打压,日子正难过,他身负家族兴衰使命,忙着与父兄一道恢复霍氏一族昔日荣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早就忘记自己还订过亲。
甚至连“陆莳兰”的死讯,他也是许久后才知道,那个女孩死的时候,他正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带兵攻打临阳。
对于一个走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的男人来说,也仅仅是为那小姑娘感到惋惜。
像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天生就习惯掠夺,若是他自己看上的女人,怎样都要得到。而对于家里安排的姑娘,指望他连对方容貌都记不起,就产生了感情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今的陆莳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她在祖父的安排下,以哥哥陆槿若的身份继续生活,那便不可能再回复女儿身。因此,早就绝了重新做回女子的念头。心里也早就如静水一般。
陆莳兰便回答道:“您尽管吩咐。”
对方便说:“听王奚说,你对龟兹文有所研究?”
陆莳兰闻言微微诧异,答:“是,还算懂得一些。”
霍宁珘便站起身,迈步去了那楠木透雕山水流云落地罩后的次间,不一会儿,陆莳兰便见霍宁珘手握一本册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立即了然,那边是对方的藏书阁。
霍宁珘将书册递给陆莳兰,道:“这个,你帮我译出来。能译多少是多少。”
陆莳兰双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她的神态很快变了。这本书册包含的东西很广,有琴谱、舞谱、棋经、天文、术算等,文字则有粟特文、于阗文、龟兹文、回鹘文、希伯来文等等多种。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好物啊。看到上面超凡飘逸的字体,更可知里面的内容也是上乘孤品,陆莳兰在心里喃喃着,整副心神都钻进了这书里。
霍宁珘垂着眼眸,便看到陆莳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渐渐张得圆如杏仁,微微放出了光来。就连他说话,对方也恍若未闻。
“上峰在与你说话,你却在走神?”霍宁珘略挑起眉峰,目光看着陆莳兰。
陆莳兰一下醒过神,她敢保证,她以前没有这样失礼过,她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很尊重对方的。
也因此她先是耳尖儿嫣红,接着,那白皙剔透的耳廓也染满淡淡的红,甚至这红色还在朝着她脸颊蔓延,整个脸都是热的。
她的确是感到不好意思,身体也就做出了自然的反应。
陆莳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就如三春桃花,雪上粉酥,清灵艳丽不可方物。
霍宁珘无意之间将这样的画面尽收眼底,目光微变。
霍宁珘以前也有个亲卫爱害臊脸红,但那是个黑脸儿大老粗,脸红基本看不出来,都是靠他那含羞的神态来分辨的。
同样是脸红的效果,放在眼前这人身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霍宁珘淡淡收回视线。
他在军中野惯了的,回到朝中,才知道有些书生有多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武艺。
陆莳兰便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问道:“首辅刚刚说什么来着呢。”
方才,她耳旁的确是有嗡嗡,嗡嗡的声音。
霍宁珘此刻倒是难得的好性子,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让你不能将这书带走,从明起,你每日放衙之后,就过来译书。王奚会给你安排房间。”
陆莳兰也不敢带走这样珍贵的东西,害怕给主人家弄丢,当即道:“是!”
霍宁珘又安排道:“译好了,我要送人的。字写漂亮些。”
原来是送人的,陆莳兰当然又答:“是。”
今天天色已经有些晚,霍宁珘自然没有留陆莳兰,先让她回去了。
倒是陆莳兰还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之前又看了看那孤本。
***
陆莳兰这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她一来到都察院,就发现昨晚挨了首辅批的副都御史冯昊征已先她到了。
都察院现在暂无都御史,都是这位副职主持工作。
陆莳兰立即上前打招呼,冯昊征却面色沉沉,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署房里,道:
“今晨在西城安孜巷,发现了一具男尸,正是咱们都察院的御史,严屿之。刑部的仵作已确认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用绳索勒到树桠上,悬于空中。”
陆莳兰原本面上带着微笑,听完笑意凝在唇角,脸色顿时刷白,脑中沉闷作响。
她以前见过死人,可是这样朝夕相对,在署房里同进同出的人被杀害,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她跟严屿之认识不久,仅做了十来日的同僚。
但这段时日,基本都是和对方配合办理公务。这么一个大活人,昨天还一起说话做事呢,转眼死得这样惨,难免心中触动。
冯昊征又问:“这段时间,你时常与严屿之一起办理公务,可见他与谁起过特别的冲突?”
本朝律法有规定,若是因遭御史弹劾而进行报复的,罪加三等。因此,都察院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陆莳兰立即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去户部看账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两位贵族姑娘的马车撞到的事。
但她很快否定掉这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过是小小的争执而已,那两个少女总不至于为了这样小的事,就杀人罢?
陆莳兰又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只是她不知对方那两名少女的身份。
冯昊征表示了知晓,又说他会再派人调查此事。
最后交代陆莳兰,道:“严屿之手里的事务,你好生理一理,还得继续完成,以后就由你接管。”
陆莳兰便回答:“是。”
“刑部若再次来人调查严屿之的死因,也由你配合。”
陆莳兰再次答是。
因着同僚出了这样的事,陆莳兰今日的心绪始终不高。
***
与此同时的皇城里,一个太监拎着个鸟笼,带进理政殿里呈给了皇帝。
那红色珐琅手柄的漆银鸟笼中,关着一只小巧的鸟儿。
萧冲邺的目光便居高临下落在鸟儿身上。
是西域来的雪鹂鸟,殷红小巧的嘴儿,黑亮的眼珠子,头上的羽冠微微翘起,白羽如雪,光泽闪动,最精致的是尾巴,像柄打开的小扇子。啼声格外动听,珍稀难得一见。
那太监以为皇帝在认真打量这只雪鹂,笑着道:“皇上,这样漂亮的鸟儿,啼声更是婉转,霍老夫人一定喜欢。”
霍家老夫人喜欢各种珍禽,住的院子的养的鸟儿多。这可是皇帝对曾外祖母的一片孝心。
“是啊。”萧冲邺用手指轻弹了弹鸟笼子,眼神幽深,面色难辨。
因他的动作,那鸟儿使劲扑腾了起来,似是十分不安,像往笼子外头奔。
萧冲邺低低道:“明明是只娇弱的小鸟,乖乖让人宠着不好么?非要想着飞出去。”
太监一愣,忙道:“皇上,要不…让命珍禽坊再调.教调.教这雪鹂,以免惹了老夫人不喜。”
这太监也纳闷儿,这鸟儿先前被拎过来时在笼中晃来晃去,也不见太大动作。怎到了皇帝身边,为何就这般躁动,想来还是皇上龙气太重,不能这些小东西轻易能承受的。
萧冲邺却是道:“不必。调.教多了,失了灵气也不好。给老夫人送过去罢。”
“是。”那太监便领命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粗长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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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陆莳兰这一天整理了严屿之署房的文书和卷宗,还有他个人的私物,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还到隔壁刑部去做了份证词。刑部的人说这凶手下手狠毒,一击致命,叫陆莳兰近来也自己谨慎些。
等到放衙的时候,她便依约往长骁侯府去了。
时节正是季春,天色黑得越来越晚。
陆莳兰到长骁侯府的时候,夕霞灼灼,染得长空旖旎,尚能视物。
陆莳兰被王奚亲自引着穿过府中内湖时,便见水边嘉木凝翠,湖石堆奇,一湖波光缓缓起伏,点缀着轻舟飞廊,画意天成。
多名高挑的侍女们身着雾绡丽裙,手持托盘,在湖边设下的席桌间布置穿梭。水风牵着裙角舞动,树上春樱花瓣飞旋飘落,倒是一道怡人风景。
想来是霍宁珘在湖边设宴,也不知是要招待什么人。
王奚便说:“陆御史还未用晚膳罢?今日恰巧七爷在家待客,陆御史晚些可一道用膳。”
陆莳兰想了想,道:“不必了,先生。我是来为首辅做事的,怎好事还没做,先宴饮起来了。何况那必得耽搁许久,我想快些帮首辅译出来。”
王奚倒是没有坚持,道:“也成,那我便让厨下备好膳食,送到陆御史处。”
陆莳兰道:“好。让王先生费心了。”
王奚道:“哪里,应该的。”
长骁侯府的确是大,宅子是扩建过的,将原先左右的院子都合了,今太后特地给自己的胞弟的恩荣。论起霍宁珘的功绩,若纵观前朝,封个异姓王,也是完全够资格的。但封王的恩赐被霍家自己给拒了,太后便从别的方面补偿了弟弟。
王奚给陆莳兰安排的地方很安静,听不到湖边宴席间的声音。
她坐在案前,自己研了墨,便心无旁骛地翻开书册,开始译书。
陆莳兰坐姿端秀,长睫低垂,在玉白饱满的脸颊投下暗影,鼻梁弧度俏挺得像是画出来的。因不断在思考,嫣红的唇瓣紧紧咬着。
那名掐着点进来给陆莳兰添茶的侍女,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然后极轻地退出去。
陆莳兰专注于书中,直到霍宁珘都走进近前,她才发觉了对方。
她不料霍宁珘还会亲自过来看进度,微微错愕,起身行了个礼。他的客人就都走了么?那夜应该已是很深了。不知不觉竟已过去这样久?
因是在自家宴饮,霍宁珘此刻轻袍缓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酷,但那一身气势带来的压迫感,一如既往的强烈。
霍宁珘顺手拉过一张梨木圈椅,坐到书案另一侧,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了抿,道:“你继续,不必管我。”
他离得有些近,陆莳兰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衣裳上隐约的苏柏香。但那一双眼却是极其清明的,没有一点醉意。
陆莳兰心里忽地疾跳,她捏捏手指,很快又镇定下来。
霍宁珘径直拿起几张陆莳兰写的译卷,目光下掠。
陆莳兰对外邦语言和古语的研习,倒是比他想像的要深。他实则对此也有一定涉猎,一看就明白陆莳兰的水准。
陆莳兰突然开口:“昨日忘记问首辅,不知首辅要下官译这书册来,是送给哪位公子,还是送给哪位小姐呢?”
霍宁珘没说话,撩起眼皮,视线从译卷上移开,看了陆莳兰一眼。
陆莳兰解释道:“下官没有窥探之意。只是想说,若首辅是送给公子的,我的字便写得刚硬一些。若是送给小姐,我便写得纤巧些。”
今晚她先大致将书通览了一遍,因此实际译的不多,若是字不是对方想要的,她可以将这前几页再誊抄一遍。
霍宁珘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陆大人这可是在变相赞自己书法造诣高啊。”
听听对方这个话里蕴含的内容,不管是雄浑劲拔的,还是秀美别致的,都可以信手写来。
陆莳兰被这一声“陆大人”和他的调侃弄得不好接话,说:“下官并无这个意思。”
霍宁珘倒也不再逗对方,放下手中译卷,直言道:“送我四哥的,他喜看古雅飘逸的字体,就是你现在这字便不错。”
陆莳兰颔首:“好。”
那她就明白了。霍宁珘的四哥,就是他嫡亲的兄长霍宁珩。据说霍宁珘与他那同胞兄长的感情极好。那霍宁珩残疾之后,霍宁珘四处延请名医,为他的四哥看腿。
但陆莳兰不知道的是,霍宁珘自己的意愿,是暂时代替霍宁珩坐在这首辅的位置,军政一肩挑。等霍宁珩身体不那样差了,他还要将这首相之权给予对方,依旧只掌他的兵。
可见两兄弟感情之深了。
霍宁珘又道:“不在正式场合你就不必自称下官了。霍家和陆家到底是世交。”
陆莳兰微微一怔,便答:“是。”
两人正说着话,王奚便从外边走进来,他不料霍宁珘亲自过来了,忙道:“七爷也在?”
霍宁珘颔首。
王奚便对霍宁珘道:“七爷,我想着今日天色晚了。我先前忙着在前头待客,倒是忘记提醒陆御史时间。不若让陆御史就在府里住一晚?”反正客房也多。
陆莳兰眉心一跳,她可没有想过还要借宿,霍宁珘还未置可否,陆莳兰已道:“多谢王先生,不过用不着安排我的住宿,我还要回家的。”
霍宁珘转眸看向急迫拒绝的陆莳兰,静静的,没有说话。
王奚却是颇为严肃地对陆莳兰道:“陆御史,严屿之的事才出,你这几日多留个心的好。你看你的小厮也没有带,侯府距离伯府又远,就屈就一晚如何?”
陆莳兰也不奇怪一个小小御史的死会传进王奚耳里。御史历来是秩品低却权力重,监察范围涵盖所有政权行使的方方面面,且每一个御史都可以直接面圣,进言进策。别的七品官,可没有这样的地位。
更何况,霍宁珘向来重视吏治监察工作。甚至对报复御史者从重处罚,也是他修订新律时让加进去的。严屿之被杀,都察院自然是第一时间会向霍宁珘禀报,王奚知道很正常。
见王奚这般关心自己,陆莳兰心下感动,若她是个真男人,那她肯定就应下了,也算与首辅的交情更亲厚一些。但她不是…
因为身份的秘密,陆莳兰可不敢随意在他人家里留宿,睡着没有安心感。
而且她最近胸房时而有些胀,晚上解了绸带,睡着才舒服。一直这么束缚着,那是很难受的。
何况,她还想沐浴了再歇息的。在霍宁珘府里,她哪敢浴身啊。
陆莳兰只好再次拒绝王奚的一片美意:“多谢王先生,但实是因为我回家还有别的事,就不为你们添麻烦了。”
霍宁珘便站起身来,开口道:“今日的确有些晚了。王奚,派人将陆御史安全送回伯府。”
对方两人都这样说了,王奚便答是。
霍宁珘这就先回房休息了,王奚则送陆莳兰离开。
***
而更早的时候,司礼监秉笔梁同海便已向皇帝禀报:“皇上,陆大人一离开都察院,便去往首辅府上。看来,是与首辅早前就约好的。”
萧冲邺指尖正捏着一抹黑子,压到黄玉棋盘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压根没有听到梁同海说话般,久久没有回应。
但皇帝越是这个反应,梁同海心里越是突突的跳。这虽是少年天子,但心思之深,已是滴水不漏,便又说:“皇上,首辅他…会不会也已知道了…”
萧冲邺终于道:“暂时想来没有。不过,他迟早会知道。”
梁同海在心里揣摩着皇帝这句“他迟早会知道”的意思,额头微微冒出了冷汗。
便听萧冲邺又道:“她算是舅舅自己不要的罢…是朕先选中。”
梁同海一愣,这严格算起来,是陆家这边毁了婚约,怎么能算是首辅自己不要的呢。
但随即想想,又觉得皇帝这么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霍宁珘想查谁的身份,那还能有查不出来的?对方不知道陆莳兰是女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压根没有把那婚约放在心上,也没有对现在的陆槿若感兴趣。不在意,也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去查。
梁同海便附和皇帝说:“的确如此。”
萧冲邺看一眼梁同海,又道:“朕的心思,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太后那边知道半点…梁同海,你该知道后果。”
梁同海垂下头答:“是,皇上请放心,奴婢会一切谨慎行事。”
萧冲邺又道:“不能再让她与舅舅过多见面,知道么…”
皇帝心里清楚,霍宁珘若是知道陆莳兰为女子,并且对她有意的话,对方自然有的是办法令陆莳兰回复女儿身,名正言顺与她履行婚约。
可是,他自己就不一样了。他反而会受此桎梏,没法再亲近陆莳兰,算起来,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舅母。
他没有把握,霍宁珘在接触了陆莳兰之后,不会对她起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以为珘珘不会撩哦,等他以后撩起来,不会比别的儿子差
第 6 章
陆莳兰虽然一直关注着严屿之的死因,但这几天一直没有新的进展。
她仍旧每日去给霍宁珘译书,不过后面几日,霍宁珘都不在府里。
倒是霍家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虽非整寿,但是如今的霍家,着实如日中天。
这霍家老夫人,太后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皇帝是她的外曾孙,首辅是她的嫡孙,霍家的儿郎还在边关掌着兵。
亏得霍家早早放出风声,说是不办寿,否则,登门贺礼的人怕是得踏破门槛。
但饶是如此,这样的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姻亲和世交总有那么一些,总不可能将这些人也都拒之门外。
陆莳兰现在的身份是陆家唯一的嫡孙,又入了仕,还是霍宁珘将她从陕西调回京里。她怎样都要代表自己卧病在床的祖父,去一趟肃国公府,向霍家老夫人拜寿的。
季嬷嬷想着陆莳兰今日要去见霍家老夫人,心中起伏难定,为陆莳兰梳头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梳,在那水缎似的黑亮发丝上来回了许久。她梳发的手艺可好得很,各种女子的发髻,再精致的都难不到。
但现在空有好手艺,最后也不得不又给自家姑娘挽了个简简单单的男子发髻。
陆莳兰从镜子里看了看季嬷嬷的神情,本欲说点什么,想想还是沉默了。
因本就生得面嫩,陆莳兰从不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她很少置办衣物,大都是青色的,灰色的,这些泯然与众的颜色。反正她现在是个“男人”,干净整洁便好。
更何况,陆家的底子几乎被她爹掏空,现在也没有条件,让她成日跟个贵公子一样生活。
但今日是霍老夫人的寿宴,陆莳兰难得穿了身浅黄地绣墨绿卷草纹的锦衣,簪了支细如意头的白玉簪,因衣衫颜色不再黯淡,令她看起来少了平时的清冷,与她的姿容亦更为匹配。
季嬷嬷看着自家姑娘这一身,脸上好歹有了点笑容。
***
陆莳兰自然不是一个人去拜寿,同行的还有她父亲与继母。
一到肃国公府,便见大门口的马车往来如云,热闹非凡。
早有管事的派出多人引导着车马和客人。陆莳兰才回京,也不认识多少人,只跟着父亲一道去了招待男宾的前院正堂,她的继母则去了女眷那边。
去正堂的路上,陆莳兰便见她爹陆连纬走在前面,对着这越发兴盛的肃国公府,时而左右看看,时而又回头看看她,嘴里也不知道暗暗在嘀咕什么。
陆莳兰与父亲一起在屋里坐了一阵,没想到,竟有府中婆子过来传话,说是霍家老夫人要见她。
原来,是她的继母在向霍老夫人祝寿时,说起她回京了,霍老夫人便叫人过去一趟。
她爹陆连纬便看她一眼,道:“还不赶紧去。”
陆莳兰便起身跟着婆子去往霍老夫人所在的北院。
霍家的小辈们刚给老夫人拜完寿,男男女女齐聚一堂,老夫人看着这满堂的孙儿曾孙,个个男儿皆是出众俊杰,个个姑娘们皆是貌美可人,心情自是极好。
尤其是看到如今自个儿搬去出住的霍宁珘,老老实实在身边陪着自己,霍老夫人脸上笑意也越发地浓。
她心情一好,听说陆家的大公子也回京了,便想要看一看。
陆莳兰跟着那引路的婆子进了老夫人院里的正堂。
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霍家老夫人也没有想到,这陆槿若竟是这样的一个绝色少年。虽然当初便知道陆家那一对双生子生得漂亮,但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估了。
陆莳兰身条纤细,若是跟女子比,自是偏于高挑的,若是跟霍老夫人的孙儿们比起来,自然就不算高了。
因此霍家老夫人倒是为这陆槿若男生女相的程度诧异了一瞬。
陆莳兰也有些记不清霍家老夫人的容貌,当年,陆老伯爷用陆莳兰替了陆槿若,为了不叫京中熟悉他们两兄妹的人生疑,就将陆莳兰送去了南京,说了调理身体。后来陆莳兰一直在南京念书,更是没有回过京了。
她此刻才又认真看了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