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他曾经的冷硬、戏谑和强势,今夜竟全消弥不见。

他的动作缓慢而审慎,一点一点地触抚、亲吻、揉捏,手掌挽起她披散的长发,令她不自禁地仰起下巴、轻轻发出声音。

意识逐层涣散了去,她的皮肤飞速变暖、变热、变烫,心尖血液沸滾而下,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向他完全打开来。

他揉捻着她*的手指慢慢地向后滑去,手掌切入她肩后,温柔却有力地按住那道旧伤。

她抖了一下,张眼看他。

这一张脸俊得惊心,这一双眼黑得动魄,这一个男人与当年战场上的那一人,明明是分毫无差,可却又天差地别。

“幸而当年,你没死。”

他摸着她左背后深深的那道疤,细碎地吻在她光洁的肩头,声音沉而略哑,如钝刃,缓缓割过她的耳膜。

瞬刹间,心壳仿若被他这话狠狠砸敲开来,她的发际溢出一层薄薄的汗,随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合齿轻嘶,身体一阵阵地颤栗。

不同于过往有过的欢愉,心口似是塞溢着潮水,澎湃起伏,却找不到突泄之处。

觉出他的手不再抚摸她的旧伤,反是重又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不由下意识地一挣,却是无果。

眼睁睁地看着他覆身而下,目光相触间,是凌厉又柔软的一望,顿时令她再也没了抵御之气。

是抗拒不了他这重重的力道,又或许……

是心里面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抗拒他。

她的长发被松开,腰枝被握紧,好似只一刹的工夫,身体被填进,而心口那腔潮水寻到了突泄之处,蓦地喷涌而出。

他手臂贲起,微微用力。

有股尖锐的痛楚遽然袭来,她的腰枝突然一弓,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痛意明晰而又熟悉,脑中有数道白光一齐迸射开来,炽烈而焦灼,瞬间击碎了她的神志,卷着她的思绪一路溯回十六岁的生辰之夜。

鼻间好像有潮腥的血气慢慢浮荡起来。

迟迟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分外英气夺人的年轻脸孔,仿佛又感觉到自己被压在下面,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动不了,一道尖锐的痛楚夺去了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胸腔中的惧意、恨意、狂躁和杀心,在一刹那间统统爆裂开来。

眼前倏然闪过一片血幕。

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眼底骤然变得通红,右手如同攥了剑般,朝他颈间猛地劈去,却只在他胸前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他来不及闪躲,却辨出她此刻的反常,任她在身下撕打,抬手精准地掐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起头来,盯着她空洞却蛮狠的双眼,道:“看着我。看清楚。”

他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她双眉紧锁,红唇在颤动,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却是异样的艳媚,人在他的钳制下渐渐平静了些,又隔了许久,眼中才有细光流过,人像是回了神,凝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于是松手,停了会儿,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抹去她额角的汗水,什么都没问,只是沉了眉。

她却突然勾住他的脖子,拼了命似地缠上他,让他在自己体内埋得更深更沉,眼角有两串泪珠儿滾了下来。

他从不曾见过她落泪——

莫论是满门皆殁被充军妓,是寒天雪地浑身皆伤,是屈人檐下进退俱难,还是旧伤又犯痛不可耐……她也从未湿过一次眼眶。

他看着此时的她,突然有些动容,伸指去擦她的泪,只觉心口有些僵窒,忍不住一把拥住她,放肆地律动起来。

她一时哭得更凶,双手却紧紧地扣在他的肩头上,不躲不让,数倍激烈地迎合回去。

就像是,要将多年来心底的阴霾尽数挥去,要让心中所有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除了这样,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屋中弥漫起汗湿的咸气,烛光昏朦,浓浓都是*的味道,伴着他低低的粗喘声,地上那柄长剑似也发出了一声冷啸。

末了,她浑身软弱无力地偎入他的胸膛

,脸上的泪早已干了,长睫动了动,双眸紧紧地闭了起来。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摸着她背后旧伤,低眼看她慢慢入睡。她的呼吸绵长而柔软,一下下擦过他胸前的皮肤,像是要窜入他的心口。

床边案头,长烛豆苗闪了几下便被他捻灭,四下顿暗。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沉。

梦中回到了幼时,被母亲拥在怀中,看她微笑着给自己系小小襦裙上的丝带,有海棠花的香气飘入鼻间,阳光明媚。

至天地流转,有人将她手中长剑抽走,又将她抱入怀中,是铁腥的温柔,却令她湿了眼眶、弯了嘴角。

清晨第一道曦光透进屋子中时,她的眼皮动了动,有些将醒。

许久,她才缓慢地睁开了眼,咫尺便见他黑亮的双眼,脑中骤然清醒了过来。

人仍旧被他拥在怀中,温暖,且又异常的安心。

他见她转醒,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微微眯起眼,嘴角略略抖起一棱笑意。

不知怎的,她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点酡红,如同酒后微醺,淡淡地划过颊侧耳根。

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不曾忘却。

而他从始至终都不问不究,更是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见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不由垂睫,在他怀中轻轻翻了个身,将他那似能穿心的目光挡在背后,拥着绫被阖上眼。

却有他的轻吻落在背后旧伤处,然后身后一空,听见他起身披袍、朝门外走去的悉娑声。

外面天幕仍是沉沉的青灰色,云朵层聚,将朝阳金辉蔽在后面。

檐下冰柱凝冷,下人见他出来,忙上前恭声道:“王爷,顾大人四更时分过府,一直等到现在。”

 

第二十五章 春来(下)

 姜乾缓步走入中厅时,已有下人将他的朝服用物及早膳摆了进来,欲替他更衣时,却被他抬手一止,斥了下去。

顾庭早已起身抱袖,微倾了身子,在一侧道:“王爷。”

姜乾低应了声,转头,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所为何事?”

顾庭一身朝服穿得齐整,显见是欲过商王府后便直趋入朝的,此时听了这问话,眉眼处竟有一丝沉皱,声音也放轻了:“下官夜闻宫中传言,道王爷欲令王妃监军赜北岳华降部。”

姜乾淡淡一“嗯”,并不多言,似是怠于谈论此事。

顾庭眼中有急色现出,上前半步,又道:“下官还望王爷三思,在今晨皇上除诏之前,得以收劝此议。”

他等了片刻,却见姜乾不语不动,遂又道:“天下国中,王爷苦心经营数年之事,万莫因一时错念而毁了。”

屋外天边云裂,一缕金阳沿缝而入屋内,将姜乾一张似是染了冷雾的面庞映得分外清楚。

顾庭看清他的脸色,不由噤声。

姜乾依旧未置词,只不紧不慢地换了衣物,终以不热不冷的口吻道:“若说错念,怕不该当初送了你顾家丫头入宫去。”

顾庭闻言一时怔住,旋即脸色大变,略为惶恐地屈身,道:“王爷此言何意?”

他冷眉,神情却淡,“茗儿与皇上之间究竟如何,你岂又不知底细。”

顾庭一听,想也未想便撩袍跪了下去,脸色且惧且惑,口中道:“下官追随王爷多年,忠心之诚,天地可表。茗儿或有不甚明事之处,且待下官日后细细管束。”

姜乾这才又回首看他一眼,目光清锐,“且罢,王妃对茗儿颇有疼喜之意,往后让她多来府中陪王妃解解闷。”

顾庭闻声知意,当下再不敢劝阻岑轻寒监军岳华降部一事,只俯首道:“谨遵王爷之意。”

“起来罢。”姜乾轻轻一摆手,端过案边粥盅,慢慢地喝了口,“可还有它事,要在早朝前呈禀的?”

顾庭起身,拾袖擦了擦额角冷汗,才道:“赜北吴王又有密信至。”

姜乾脸色未变,把玩着那青盅,道:“又是送至南面军前章惕帐下、被薛领截留后派人转呈京中的?”

顾庭摇头,神色有些肃峻,“今次这封与正月初四、王爷大婚之夜收到薛领转呈入京的那封不同。此番肖塘遣使携书入京,今晨方至,直言欲呈与商王殿下亲启。”

姜乾挑眉,“书信与人何在?”

顾庭道:“俱留于外城驿馆之中。因未得王爷谕令,尚不曾上奏皇上此事,而宫中候馆诸司亦未敢以迎使之礼款待来者。”

姜乾转了个身,半侧脸便被屋中阴影镀了层冷意,久而才慢声开口道:“他肖塘的动作倒也快。”

顾庭默声不言,脸上却泛起些苦笑。

良久,姜乾才搁下手中粥盅,脸色喜怒不辨,口中道:“今晨早朝便称我有病而不能至,王妃监军一事还由你等当廷附议、促皇上即时除诏。”

顾庭眉头轻微一沉,终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时过晌午,府院中积雪半融,蜿蜿蜒蜒地淌做数条细溪。

下人来报顾家小姐过府谒见王妃时,岑轻寒正在院中藤桌上摆弄那一袭钦赐的软甲利枪。

她听得顾茗来,也未收拾东西,只轻轻一拭双手,叫蓝音取过温茶果子来,又添了张椅子,然后令下人将顾茗请至后府院中来。

顾茗衣着浅淡,也未带随侍,踏着一双金丝薄履轻步走来,待人引至岑轻寒跟前,便轻巧一笑,谒礼道:“茗儿见过王妃。”

岑轻寒打量她一番,亦笑着让她入座,斟了杯茶递与她。

顾茗轻轻捧住茶杯,目光却早已瞟向那藤桌上摊摆着的软甲,倒也未装惊讶之色,只是淡淡一垂睫,道:“皇上意讨王爷欢心,却不知王妃对这甲胄枪剑可是满意?”

岑轻寒颇喜她的聪明心性,更欣赏她这毫不造作忸怩的样子,前一夜明明是被当众揭了底细,今日却能依旧坦然,更是无所遮掩地为姜偾说话,这岂是小女儿心性之人可以做出来的。

顾茗见她不吭气,可却看得懂她的脸色,便又笑笑,道:“听家叔说王爷今日身子有恙,又说王妃一人在府中闷着无趣,我才特意来与王妃做个伴的。”

岑轻寒闻言,轻一挑眉,不禁微微眯了眼。

姜乾早起出府,她以为他是照常上朝,怎的眼下听来他倒是托病未曾入宫去……可既如此,他又是去做了什么。

心中虽是有疑,但她却仍是淡着脸色,微笑道:“我甫至漠平京中,举目无一人可以交心,你往后若是有空,便常来罢。”

顾茗抿唇,眼里亮闪闪的,“怕是我再来不了几次,王妃便要南下军前了……”她兀自从袖中摸出一根红色的细络,伸手拿过桌上的长剑,一边仔细地将其一点一点地紧缠在剑柄上,一边轻声道:“王妃天姿文武,剑气峥嵘,又岂是寻常女子之心?我昨夜一宿未睡,打了这条络子,只望王妃将来挥剑军前之时,也能念我一二分。”

岑轻寒望着她手中的动作,心底又如何不明她话中之意?但望着她这一副年轻姣好的面容,一时有些忍不住,竟开口问她道:“你明知将来与皇上定是相伴无果,又为何还要如此执拗?王爷的性子举朝皆知,顾家一门性命,你竟是不惜不顾?”

顾茗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睫瞅向她,轻笑了笑,道:“我既是姓顾,又岂会不知此间利害?王爷予顾家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只不过……”她的声音有些哑下去,语气却极坚定:“纵是将来反目为仇、死生相对,我与他到底也曾朝朝暮暮地幸福过。人这一生,倘要一直为了将来而活,又是不是太痛苦了些?”

岑轻寒一下子僵愣住。

不知怎的,听了她这话,自己脑中竟一瞬闪过了姜乾那凌厉而柔软的目光,是有意还是心动,是欲望还是相亲,纵是将来反目为仇、死生相对,她与他……却也可以朝朝暮暮地幸福一场罢。

顾茗未曾注意到她怔思的神情,抬眼迎着太阳,望了望二人头顶树丫上绽出的小小绿芽,便又笑道:“王妃且看,今春倒来得早呢。”

 

第二十六章 斯俊(上)【本章补完】

 岑轻寒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去看,却见一小片云朵遮蔽了半扇金阳,枝头嫩芽转作阴色,不由跟着一笑,口中却是慢道:“殊不知轻云亦能遮日。只怕今春,倒不会来得这般早。”

顾茗不大懂她此刻的神色,目光只在她面上流连不敛,语气似是轻叹:“姊姊怎能生得这般美。”说着,将手中缠好红络的长剑搁回桌上,再次笑笑,“虽说姊姊剑甲可御,可王爷竟也真舍得放姊姊一个人去南面军前。”

岑轻寒未答,却静静地盯住她看。

顾茗初时未觉,久而便感到这目光竟比桌上长剑锋芒更甚,一时不敢拿眼相对,拂裙起身道:“我……内宫中尚有些事,需得早些回去。”

岑轻寒这才敛下目光,吩咐近处婢女送她出府,临了又道:“妹妹册仪虽还未行,然身份已定,出口之言亦彰表了皇上潢潢天意,往后须得晓得分寸。”她眼眸一转,其间又起冷意,“若方才那话是皇上的心思,我倒要附言让王爷知晓。”

顾茗闻之惶然,未料到她变脸如此之快,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连连道:“姊姊会错意了,皇上哪里、哪里敢疑王爷……”

“然不论如何,”岑轻寒伸指勾起那剑尾红络,止住她下面的话,脸色又微微转柔,“妹妹今日的心意,我却也记住了。”

临到天黑,姜乾才策马还府。

一进屋,就见岑轻寒着了他的棉布袍子,伏在他的长案前,拿了他的檀木曲尺,正在一张硕大的與图上比划着什么。

她听见声响,便抬眼一瞅,默默望他一眼,又坦然垂头,继续毫无顾忌地琢磨那與图上的城池、州河、山川、暗渠。

他解了外氅宽去外袍,走去她身旁,低眼看她。

她身上的袍子宽宽阔阔,露出淡色肩颈,一把漆黑长发未束,发丝缕缕滾入袍间,随着她的呼吸而微附于高耸的胸乳上,颤悠悠地勾人。

他的目光划过與图上被她执笔点注过的地方,眼眸被那道道墨痕逼得通黑,末了倾身而下,从后面环过她,将她那松垮垮的袖口卷起来几层,叫她握笔持尺更为方便。

她又抬眼瞅他,一双眸子明亮,脸上微微漾起了神采。

他自然认得这神采。

通兵知战之人,有朝一日能够重拾枪甲、再上战场,当是何等热血满涨,更莫论是她——那个曾以一枪横挡八万漠平铁骑、如今五万旧部重聚在即的岑轻寒了。

而她如此这般堂然穿他的衣袍、用他的王案、持他的笔尺、看他的與图,竟全是一副天经地义的神色,也当真令他忍不住地微微扬唇。

他与她目光相对半晌,方收回手,一边解衣一边转身,欲朝屋后浴房走去。

岂料她却在后牵住他的衣角,拽了一下。

他回头,挑眉以询。

她伸指轻轻点在图上一处,神情懒懒的,斜了眸子问他:“当年鹿邑洄曲一役,漠平一战兵败六千余人,可是你有意输与我的?”

当年岑轻爵一战扬名,年方十八的白马少将,一杆长枪横扫鬼章麾下重兵铁骑,赜北朝中拜将封禄连赏不断,天下无数女子芳心暗许,却没人提过其实那一役,赜北大军亦不过是惨胜。

可就仅这一次的惨胜,便让她的人生彻底改写。

他站定了看她,读得出她面上此刻的表情,不禁低低一哂:“不是。”见她意不肯信,便又俯身凑近她道:“莫要将我想得那般遮天蔽日。”

她眼底又淡淡亮了下,神色复又变得有些异样,再不看他,只轻轻一松手,让他转身往浴房去。

夜里星移,诺大的后府空谧无声。

姜乾浴后回房,见岑轻寒犹自伏在案前。张灯如先,她的脸被映得有些荧黄,只是身前那一张與图已被换过,先前被她勾点注画的另一张已被挂在了一旁墙上,微微悬晃。

他见她如此模样,便走过去,立在墙边细看那一副與图。

细毫如剑,墨渍横切赜北大半疆域,城郭星点如蚁,在她持笔涂抹间生死已覆。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又探向她此时正在伏案琢磨的另一张——

却是漠平南十二州的兵防成略图。

她毫不避讳地晃腕顿笔,抬起头将他细细一望,瞧他脸色依旧如常,便丢下手中物什,问他道:“在外可曾用过晚膳?”

他久等不料她开口会是问这话,一时没答,可眼中分明闪过一抹轻光。

她只当他是未曾吃过,便探身伸手,揭起长案另一头覆着的一层薄油纸,其下朱木食盘中摆了三两样简单酒菜。

“特给王爷留的。”她又道,收手捋过额发,望向他。

他扯过椅子坐下,也未说话,只拾箸吃了几口菜,又接过她为他斟的酒,饮了一口。

她悠悠坐稳,在一旁看着他,陪他进膳。

当年鹿邑洄曲初厮战,绝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他结发为姻、举案齐眉。所谓夫妻的样子,大抵就该是这般做出来的罢。

待他吃罢,她便倾身去收杯盏碗筷,谁知手却被他一把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