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是侯瑜自己弄的,他把材料给了我,然后我把其中有关于你的部分都拿下去了。他们搞化肥进出口的事情,从国外代理商那里赚取的差价实在太大,你那部分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了。再说别人看在老头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放心吧。”

手机那边司令夫人仍然沉默着,但是韩越能听见她几乎无声的吁了口气。

“其实你以后如果缺钱,或者是想要什么东西,你可以找老头子要,或者是找我要也可以。”

韩越这话说得有点僵硬,似乎想表达某种感情,但是却又非常不成功,听起来怪怪的。

司令夫人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哦”了一声。

这时走廊拐角传来靴底踩地的声音,以及一个熟悉的吱哇乱叫声。韩越咳了一下,匆匆对手机道:“马上要进手术室了,没什么事情的话我挂了。”

“哎,等等!你你周末回家吃饭吗?”

“啊?——哦,再说吧。”

龙纪威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韩越正巧挂上电话,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老龙大半身体蜷缩在龙纪威后颈里,只探出一个头来,吱吱哇哇的在龙纪威耳边吵嚷着什么。它的主人看上去相当烦恼,几次抓住老龙的头往衣服里塞,都被老龙扭来扭去的挣脱了。

韩越忍不住问:“它怎么啦?”

“到岁数了。”

“啊哈?!那会怎么样,寿终正寝?”

龙纪威白了韩越一眼:“不,会大变活人。”

他再次一把抓住老龙狠狠塞进衣服里。可惜老龙实在是太过荡漾,没几秒钟就又一次鬼鬼祟祟的伸出头。看上去它很想在走廊上引吭高歌,可惜除了龙纪威之外,没人知道它唱的是什么。

这一人一宠在走廊上扭打了好一会儿,病房里楚慈的术前检查都已经做完了。之前他坚持要自己走着进手术室,所以最后一步处理就留到手术室里再做。走出病房的时候他看见龙纪威,微笑着点头打了招呼;又看见老龙,伸手拍了拍它的头;最后他望向韩越,张了张口,韩越以为他想对自己说什么,正有点激动的时候,就只听他道:“那电话真的不是裴志?”

去手术室的一路上韩越脸色都是黑的。

这一天其实天气很好,早晨的阳光仿佛千万条淡金色的线,让人全身都暖洋洋的。手术室外走廊上的窗户半开着,和煦的风缓缓吹拂,夹杂着这座北方城市清晨特有的味道,以及远处马路上隐约的汽车和人声。

楚慈头也不回的走向手术室,韩越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喂,等等!”

“嗯?”楚慈莫名的回过头。

“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楚慈疑惑的站住脚步:“没有啊。”

韩越自暴自弃了:“他娘的,那老子有!”他大步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拥抱了楚慈一下,把头用力的抵在他颈窝里,半晌才低声道:“我就在手术室外边等你,你要你要好好的出来。”

楚慈还是习惯于跟人保持距离,韩越这么亲密的动作实在是让他僵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嗯,行。”

“等出来以后你还不能吃东西,稍微忍一忍,病好以后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饭。但是你可别身体养好又跑了,你看我这么好一家庭保姆,你忍心抛弃我吗?你肯定不忍心吧。”韩越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楚慈:“——所以你会好好出来的,对吗?”

楚慈望着韩越的眼睛,缓缓的点头,说:“嗯。”

“我以前做过很多犯浑的事,情绪冲动的时候就完全不计后果,后来为了弥补这些错误,我简直把这条命都给去掉了。”韩越仿佛有些感慨,紧接着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如果以后咱们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你要是不想呆在北京,咱们可以去国外乡下,搞个农场,养几只狗,种几畦丝瓜。你要是想回贵州看看,那咱们也可以趁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去,到处走走逛逛。”

楚慈忍不住问:“你不用回部队吗?”

韩越看着他,笑而不语。

楚慈不知道他打着什么念头,只能猜他大概无法在级别上更进一步了,也许索性转业也说不定。韩越从事的本来就是非常机密的军工项目,可能有好几年都必须呆在某个秘密基地里,也可能有好几年闲着没事情干。现在想来很多事情楚慈都不知道,也从没有关心过。

“那个那我进去了。”医生还在手术室里等着,龙纪威也还在站在一边,正奋力捂住老龙引吭高歌的嘴巴。有外人在的时候楚慈比较别扭,匆匆对韩越挥了挥手,大步往手术室走去。

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一眨眼就再也没得看了。

在走进手术室大门的时候,突然楚慈脚步一停,回过头来望着韩越:“其实那天在医院里,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是骗你的!”

韩越愣了一下。

楚慈并没有多做解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带在左手无名指上,紧接着把手向韩越挥了挥:“要是我活着出来了,就告诉你实话!”

那个东西在窗外的阳光中闪动着晶亮的微光,那是一只让韩越十分熟悉的,他曾经放在手里摩挲过很多次的白金螺丝男士对戒。

楚慈笑了一下,带着那只戒指,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玻璃门缓缓关上了。

韩越把手伸到口袋里,紧紧握着那只一模一样的对戒,用力到掌心都微微发痛。

“那句假话到底是什么啊?”龙纪威一边奋力把老龙塞回口袋里,一边好奇的问。

韩越对他笑着摇了摇头,信步走到窗前。这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树梢上绿意盎然;蝉鸣声悠悠的飘扬起来,微风穿过长长的走廊,带来初夏特有的暖烘烘的清香。

这一刻的世界仿佛在刹那间戛然而止,然后永远凝固在了奔流的时光中。不论世事如何沉浮,不论未来如何变化,这一幕的所有细节都会永远鲜活如初,永不变色。

韩越抬头望向天空,朝阳是那样蓬勃和耀眼,刺得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真是生命蓬勃的季节啊,”他喃喃着道,随即笑了起来。

“夏天真的到了啊。”

第61章 番外 万能厨娘

作为一个万能厨娘,韩越像每一个家庭主妇那样都不介意“谁做饭”的问题,但是他很介意“谁洗碗”。

韩越是很讨厌洗碗的。之所以每天家里的碗都归他洗,那纯粹是因为楚慈比他更讨厌洗碗。

楚慈这个人,他做的家务事无非就是看看家里的布置,决定这个角落里该添些什么,那个角落里该减些什么;新买的壁画往哪里挂,这个花瓶里应该插什么花

然后当他决定壁画挂哪里的时候,拎着锤子爬到墙上去钉钉子的那个人当然还是韩越。

当然楚慈也不是完全不进厨房,如果给他时间的话,他能慢悠悠的在厨房里泡一整天,做一海碗玫瑰元宵啊,西瓜雕花啊,草莓酸奶乳酪蛋糕啊,水果馅夹心鲜奶龙须酥啊

然后那一厨房的杯盘狼藉就全丢给韩越收拾了。

韩越曾经很正式很严肃的提出过抗议,他好歹是个有头有脸有社会地位的男性,一天到晚跟碗筷、抹布、洗洁精打交道是什么意思嘛?!

楚慈沉默了半晌之后,抬起头来看着韩越,心平气和的回答:“你可以选择不承担这个任务的。”

韩越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一股寒意窜上脊椎。

“我可以另外找一个人。”楚慈继续道。

那天晚上韩越卷着袖子,穿着围裙,吭哧吭哧的洗掉了一大池子碗,劳动积极性汹涌澎湃,英勇的创下了历史新高。

某天晚上楚慈回来跟韩越报备:“明天我不回来吃饭,单位里聚餐,我们部门的都去参加。”

楚慈后来又回到科研所去工作,那个职位还给他留着。虽然他当初辞职过,但是辞职手续被韩越强制中止了,所以其实他一直没有真正脱离那个单位系统。

他本来在单位就是个存在感淡漠的角色,所以他回来的时候也没引起多大轰动。关于楚工病休休了好几年的问题,很多人都只在背地里好奇的探讨了一下,当面还是很诚恳很热情的表达了欢迎的。

显而易见,一个有着一定学术能力、不争功劳不抢风头、默默做事很少说话的青年工程师,绝对不会引起其他同事的任何反感。就算他病休几年才来上班,也不会牵扯到其他同事的派系和利益,所以别人也不会吝啬于对他表示善意。

“怎么又要聚餐啦?不是上个月才聚过吗?”韩越一下子不满了:“你们每次聚餐吃个饭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喝酒,喝完酒还唱歌,一屋子男男女女扎堆似的窝在一起,这不是事故高发区吗?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没事别跟他们那帮小青年在一块儿混闹,影响多不好。”

楚慈默默往周围环视一圈:“家室?哪里?”

韩越炸毛了:“我啊!有我啊!!你想否认我的合法地位吗?”

“你连碗都不愿意洗。”

“我这不是每天晚上都在洗吗?”

“可是你不情愿啊。”

楚慈扔下这一句后就自顾自的飘去卧室换衣服,韩越在他身后一寸寸石化。

搞了半天这位祖宗不仅要求人家洗碗,还要心甘情愿的洗,还要兴高采烈的洗,还要满怀着革命热情的洗!

太过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越雄纠纠气昂昂的冲向卧室,进门就看见楚慈光着上身背对着他,一手把衬衣往床上一扔,一手拎起家居T-恤,随便的套在身上。

楚慈换好衣服,转身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韩越身边的时候他脚步稍微顿了一下,冷静的提醒:“把口水擦擦。”

韩越石化的身体瞬间碎裂,在风中一点一点飘散成灰。

“真难看。”楚慈同情的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楚慈照样如姜太公一般稳坐钓鱼台,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韩越小媳妇状收拾了碗筷,又抹了桌子,看着楚慈那安详(并赞许)的神情,突然爆发了一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巨大革命热情。

他把抹布重重一放,坐在餐桌前宣布:“老子今晚一定要罢工!”

楚慈饭后低血压,正晕晕欲睡的漂浮在云端中,突然一下子惊醒了:“罢工?”

韩越严肃点头:“是的!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太好了,今晚我要睡十个小时。”

“喂喂,我不是说那个罢工!这个问题很严肃不可以搞错的喂!”

“那太可惜了。”楚慈一脸真切的惋惜,看得韩越心惊胆战,“好吧,那你是什么罢工?”

“老子今晚决定不洗碗了。”韩越鼓起勇气说:“我决定维护我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和地位!今晚绝不洗碗!除非你给我一个我必须不得不洗碗的理由,否则明天我还会继续罢工下去!”

楚慈冷静的看着他,刚开口要说什么,被韩越急忙打断了:“不准说不洗碗就去睡客房,那个是犯规的!”

“好吧。”楚慈叹了口气,看上去十分无奈:“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来定一个公正的赌约,谁赢了谁就可以不洗碗,谁输了谁就去厨房干活,这样总不犯规了吧?”

韩越迟疑了一下:“——怎么个赌法?”

“打牌吧。”楚慈冷静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扑克牌,其回答之冷静,动作之流畅,让韩越竟然长生了一种“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吧?!”的错觉。

打牌对韩越来说并不陌生。部队里嘛,有时候在绝密基地一呆几个月,又没有网络,又没有电视,连个报纸都不给看娱乐版,一伙人聚在一起能干吗呢?没有家室的还能搅个基,有家室的只能凑一桌斗地主了。

作为此道高手,韩越瞬间信心百倍,觉得自己真是赢定了。

然后他们打完第一局。

韩越把牌一撒:“我不认!绝对不认!三盘定胜负!”

于是他们打完第二局。

韩越暴怒敲桌:“巧合!绝对是巧合!再来一局!”

所以他们打完第三局。

韩越刚跳起来要咆哮,就只见楚慈冷冷的盯着他。

“言而无信的男人最可耻了。”

五秒钟后韩越捏着鼻子走进厨房,身后背景是一片巨大的黑色怨气。

万能厨娘韩越同志,请你今天也继续在泡沫和脏碗中加倍努力吧。

话说每晚三局的赌牌生涯持续两个月后,某天侯瑜去部队找韩越,结果见面大惊:“兄台你面色发青印堂发黑,难道是遇上妖怪了不成?”

韩越瞬间青筋直暴:“大仙你真是太准确了,我遇上了一个牌技过人的大妖怪!”

他把最近两个月以来的事情都跟侯瑜说了一遍,从没赢过一次的牌局更是怨念十足的加以重点描述。侯瑜听完后摸了摸下巴,感慨道:“我发现楚工打牌确实挺厉害啊,他经常跟人打牌吗?”

韩越摇摇头:“很少,他比较喜欢打游戏。”

“唔,牌技再厉害也不可能稳赢不输吧,这本来就是有点机率性的东西。何况你打牌也挺在行的啊,不可能连续两个月,一次都赢不了吧?”侯瑜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他会不会出千了?”

“出千?”

“难说啊,楚工那手啧啧。”侯瑜十分唏嘘的摇摇头,又说:“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一个建议。你不是经常搞到一些带针孔摄像头的钢笔啊,高精密微型照相机啊之类的谍报器材吗?”

“怎么?”

“下次打牌的时候直接在牌桌边上安一个不就结了嘛。事后拿出来好好检查一下,一幕一幕的仔细看过去,要是楚工真的跟你出千,总会有影像录下来是不是?”

韩越一想,咦,这个主意很不错啊!于是当晚就早早回家去,趁楚慈还没下班的时候在餐桌上装了一个。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丫在跟我捣鬼,还是老子真的手气太臭!”韩越拍拍手,竟然还十分得意。

结果那天晚上韩越又不出意料的惨败了。

然后又不出意料的灰溜溜跑去洗碗了。

紧接着第二天,韩越鬼鬼祟祟把安装在花瓶里的微型精密摄像机带到办公室去,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他那可怜的副官几次敲门进去,都看到韩越一人面对着电脑,脸上挂着淫荡的笑容,时不时夹杂着几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老大你该不会在看黄片吧?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一拿高薪的政府官员却躲在办公室里看小黄片,这是何等的没有下限!何等的惨绝人寰啊!

你都不知道带我一个看看!

韩越晚上回家,气定神闲的做了饭,气定神闲的吃了饭,又气定神闲的坐在了牌桌边。

仍然是争上游,仍然是三盘两胜。

第一局韩越毫无悬念的输了。

第二局韩越又毫无悬念的输了。

第三局总之我们知道韩越他是不可能赢的!

楚慈放下最后一张王,微笑着站起身,拍拍韩越的肩:“我去打一会儿魔兽,没事别吵我啊。”

韩越没有像往常一样满怀怨念的夹着尾巴乖乖去洗碗,而是突然抓住了楚慈拍自己肩膀的手,微笑着抬起头:“宝贝儿,你袖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楚慈猛的把手往回抽,但是韩越的力气岂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一把就将楚慈的手腕按死在半空中,紧接着有条不紊的解开了衬衣袖口,把他的袖子一点点掀了上去。

一张方片三和一张红桃五哗啦啦掉到了桌子上。

楚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韩越微笑着站起身,拍拍他的肩。

“我去书房打会儿魔兽,亲爱的,碗筷就拜托你了哟~”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扬眉又吐气。

韩越简直高兴疯了,进门就在书房里滚了一圈,还蹦到沙发上去狠狠跳了好几下——可怜那沙发从没承受过如此凶悍的重量,当即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老子今天终于翻身啦!老子终于不再是家庭煮夫啦!X他娘的,什么叫一家之主?老子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啊!灭哈哈哈哈哈——”

韩越开了电脑,上了游戏,兴冲冲的找出耳机就要戴,突然听见厨房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那是好几个碗同时摔到地上的声音。

韩越条件反射就要冲出去,紧接着硬生生克制住了。开什么玩笑,只要冲出去他就进不来了,洗碗的人绝对又会变成他!忍辱负重两个月才得来的胜利果实,怎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全盘葬送掉?那他韩越岂不真变成了傻叉!

韩越戴上耳机进入游戏,瞬间一堆消息蹦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点开,突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你在吗,韩越?帮我个忙。”

韩越眼观鼻鼻观心: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

“帮我找下创口贴。”楚慈推门而入,竖起两根血淋淋的手指,满脸无辜:“我割到手了”

韩越后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被剁掉了尾巴的猫,蹭的一下就窜起来了,速度快得连火箭都望尘莫及。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楚慈被好好的安顿在椅子上,安详的举着他那两根手指头,任由韩越用冷毛巾一点一点擦去血迹,仔细上好云南白药,精心万分的包扎起来,最后还无比心疼的捧在手里看了半天

于是当天的碗仍然是韩越洗的。

洗得万分悔恨,洗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