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好了。

“那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把我当人呢?”

因为你做得还不够好吧。

再……做多一点,再多做一点就好了。

楚河闭上眼睛,大口喘气,但泪水还是很快的打湿了整张脸。

“你已经很好了,”他声音剧烈发抖,听起来其实非常的沙哑和怪异:“那些嘲笑你的……高高在上的人,其实都远远……远远不如你。他们所有人,都只配在很低很低的地方仰视你……”

这条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担心受怕了一辈子的黄鼠狼,似乎想用最后的力气露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失败了。他的脸凝固在了一个有点可笑的表情上,仿佛想裂开嘴,但脸上又湿漉漉的满是鲜血和泪水,沾了那么多泥土和灰尘,看上去非常的滑稽,又非常的狼狈。

楚河俯下身,把黄鼠狼轻轻放到地上。

他的肩膀乃至整个身体,都随着剧烈的喘息而开始发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几秒钟内就变得异常剧烈,抓住石壁的手青筋暴起,五个指甲同时由用力过度的青白转为恐怖的血红。

“摩……诃……”他一字一顿道。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并不像他平时的嗓音,相反听起来还异常的冰冷森寒。

他衣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游动,紧接着金红色凤凰刺青从衣领中伸出,如有生命般从手臂穿过肩膀,一路延伸至半边侧脸。

下一秒凤凰明王法相具现,虚空中火海如莲花般盛开,将周围山岩都烧得砰然一炸!

九尾狐刚察觉异状,想要上前,紧接着就被周晖一把拽了回去——

那不是正常的凤凰法相。

那是教令轮身、金刚萨埵,千年典籍中从未出现过的,上古凤凰极恶之相!

第15章 三巴掌抽死一个正牌明王

——太古凤凰,极恶之相。

周晖把所有人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待会有空隙就溜出去,别回头,把那条黄鼠狼也一起带走。”

九尾狐放轻声音问:“不说凤凰是没有忿怒像的吗?”

“凤凰明王没有,太古神兽有。他现在力量太微薄,这种恶相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但发作的时候还是很可怕的,你们别被搅到浑水里头。”

九尾狐向不远处看看,似乎同为走兽有点不忍,“黄胖子它……”

周晖说:“先别问了,快走!”

楚河转过身,向被钉在墙上的摩诃走去。

他的脸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平时的模样了,凤凰刺青穿透半边身体,翎羽正落在侧脸上,泛出奇异的金红色光,和冰冷苍白的肤色辉映,显得尤其诡异;眼睛漆黑森冷,仿佛某种无机质的东西,没有任何情绪的盯着摩诃。

摩诃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他紧紧闭上眼睛,下一秒穿透腹部的纯青箭被拔掉,箭头带出一溜血肉洒在地上,紧接着咽喉被一把拧住,重重扔了出去!

摩诃的身体如炮弹般穿过崎岖的地道和岩石,“轰!”一下砸到九千万梵经咒网上。同一时刻楚河的身影原地消失,就在摩诃被惯性带得反弹起来时,又恰好出现在他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一把抓起他,直接扔回了石窟里!

——嘭!一声震响,以石窟为中心的周围地道全被震落了大片大片的泥土碎石。

摩诃倒在一堆比人还高的巨大裂岩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透过被血迷蒙住的视线,他看到楚河正一步步走来,周身虚空中缭绕着巨大的青色火焰,其暴烈程度连石窟中的墙壁和地面都被烧得咯吱作响。

那条黄鼠狼妖断气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在楚河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人命,和随便吃掉他父亲送下来的几个点心,是意义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楚河是个内心藏了太多事情的人。他活了太久太久,几万年的岁月光阴让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准则,对光明和黑暗、高尚和低贱的判断都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比方说他从来不认为周晖血海魔物的出身有哪里卑贱,也不从不觉得周晖拒绝皈依佛道有什么不对;而当年自己犯下被天谴的重罪,他都只是在震惊和悲伤过后立刻全力保护,但并没有对自己显出太多的愤怒和不理解。

但有些事情不一样。

有些事情,在他眼里,意义是不一样的。

摩诃挣扎着爬起来,咬牙后退。脚一触地他整个人就抖了一下,感觉地面烫得惊人,巨大的石块因为受热过度而变得非常脆,被他一踩竟然就裂开了。

他双剑皆已失手,楚河如果过来,他连挡一下的东西都没有。但这个时候其实挡不挡都已经没区别了,楚河直直的盯着他,目光中那种铺天盖地巨大的压迫力简直不是人能想象的,摩诃只退了几步,后背触到墙,就下意识停止了动作。

“母亲……”他沙哑道。

楚河走到他面前,并没有说话,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跟佛掌九天当头压下简直没有任何区别,摩诃当时以为自己已经飞出去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鼻腔甚至眼眶里都涌出大量温热的液体,紧接着就是凉——失血过多刺骨透心的那种凉。

他觉得自己肯定整整过了一个世纪才恢复了意识,实际上却只有几秒钟而已。

他没有飞出去,但整个人已经完全的、彻底的陷进了石壁中。他的眼睛因为流血而看不清楚,所以并不知道此刻大厅中的景象有多么壮观。

——石壁,石柱,地面,石窟中所有触目可及的地方,全都龟裂了。深刻的裂纹以他为中心,在可怕的咯吱声中爬满了所有石墙,甚至穿过洞口,延伸到了外面的地道中。

幸亏他看不清,否则此刻连挣扎的勇气都不会有。

“你要杀了我吗……母亲,”摩诃含着血水喘息,无数道纵横的血流顺着脸不停淌下来,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怪异的扭曲:“那你来……来吧,来杀了我吧。天道不是……训教不服则诛吗?金刚怒目,殛杀于野,……”

楚河一手扼住他的咽喉,把他硬生生从石壁中提出来,无数细小的石屑簌簌而下。

“我不该把你送去天道。”楚河看着他,说:“你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他扬手而落,又是一巴掌,这下直接把摩诃的头打得猛然后仰,后脑重重撞到了墙壁,大半个石窟顿时在可怕的坍塌声中化成了齑粉!

摩诃头破血流,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死亡的感受好像也不过如此,他的魂灵高高飘起,几乎冷漠的看着脚下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向着三十三重天外浩瀚的归墟缓缓飘去。

无数记忆的碎片,仿佛带着闪光,从时光的长河中漂浮而来,如千万散落旋转的蝴蝶,温柔地降下翅膀。

他是在天道长大的。

他自幼在佛前修习,雪白袈裟无边莲海,一日日晨钟暮鼓,诵经诵过三千年光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送上三十三重天,直到有一天问佛,才知父亲还在八千丈血海,凤凰明王伸手普渡千万魔魂,他是唯一一个渡不了的魔。

那我母亲呢?摩诃问。

佛没有回答,良久才说:“凤凰无法教你——”

“——他已不信天道了。”

他不信天道了。

摩诃睁开眼睛,眼珠被血融得几乎化掉,全身骨骼寸寸断裂,刹那间他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既然你自己都怀疑,为什么还逼我去相信?

摩诃很想问,但嘴里不断涌出血沫,声音就像在深深的水面下朦胧不清。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在乎。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带着所有的未解和疑问,死在母亲的怀里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经那么虔诚的在凤凰耳边许愿,说: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我想相信你信仰的东西。

当时凤凰是什么反应呢?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微笑着,捏捏他的脸,在眉心印上一个小小的亲吻;而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目光中带着深沉而复杂的东西,仔细看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悲哀。

“不要这样,摩诃。”

“你会变成一个怪物,会被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他真正犯下重罪承受天谴的时刻,其实是凤凰被天打雷劈,凤凰顶着无边雷海化出了遮天盖地的真身,翎毛和尾羽像暴雨一样掉落,翅膀和皮肉被烧化,连骨头都在天火的焚烧中咯吱作响。凤凰烧光了自己的真身去保护他,保住了他最后一丝生命。

荒谬和滑稽的感觉席卷了摩诃的心,他突然很想问问楚河你现在后悔了吗?

你把自己无法坚持的信仰寄托后代身上,现在后悔了吗?你牺牲到一无所有才勉强救回的孩子,现在变成了连你都恐惧的邪恶存在,你后悔了吗?

在更远以前的过去,你放弃成佛的机会堕下三十三重天,和一只血海里的魔物结合,现在终于后悔了吗?

摩诃喘息着,抬起血迹斑斑的手,似乎想伸向楚河。

然而楚河第三次扬手,对着他的脸,就这么打了下来。

——啪!

楚河的手被当空抓住。

他抬起头,只见脸上、身上的金红凤凰刺青已经消失不见,恢复了平常不动声色又非常冷淡的样子,瞳孔中倒映出来者的脸:“……梵罗,”他一字一顿嘶哑道。

魔尊梵罗从半空中探身而下,抓住了他的手,笑道:“既然现在只是普通一巴掌,打不打也就无所谓了吧。”

第16章 “如果你愿意改嫁的话,我会把你俩孩子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楚河看着魔尊的眼神有些意外,但几乎在瞬间恢复了镇定:“你是吸血蝙蝠吗,哪里有血腥都能闻到味道?”

这话问得非常不客气,看得出他情绪极端的不悦。换做平时魔尊可能还会回两句,但此刻只维持着虚空探身的姿态,上下打量了楚河一圈,问:“上次的伤好了?”

楚河道:“如果要闲聊的话你出去找周晖吧,他应该离这不远。我教训孩子,不劳你出手了。”

如果注意看的话就会发现他抓着摩诃的手突然紧了紧,但魔尊反手按在了摩诃肩上,一边盯着楚河笑道:“我发现你真的非常会抬出一个来震慑另一个,这种左右逢源是美貌带来的附加技能吗?……啧,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说你不能用这个附加技能。话说回来,如果你愿意改嫁的话我会把你俩孩子当亲生儿子来看的,继父帮个小忙也不算什么吧。”

楚河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魔尊伸手在他侧颊上抚摸了一下,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摩诃就向上空冲去!

魔尊梵罗是六道中唯一可以自由穿梭的人,如果被他进入虚空,那再掌握他的行踪就非常麻烦了。楚河几乎连顿都没打,紧接着就一把抓住摩诃,大声吼道:“周晖!”

石窟出口堆积的巨石轰然倒塌,下一秒纯青长箭破风而来,擦过摩诃头顶,在魔尊仰头的刹那间,紧贴着他脖子“砰!”一声深深钉进了岩石。

魔尊说:“孔雀小哥,你爸真是一点不在乎你的死活啊。”说着一伸手,掌心中黑气凝聚成团,如长龙般咆哮而出!

这股飓风般的气流一旦脱手就形成了一个禁字,对出口当头砸下,引发出上百道剧烈的震荡,当时就把周晖死死堵在了外面。同一时刻楚河揉身而上,一掌切向魔尊咽喉,却在电光石火间被挡住,只听魔尊笑道:“精神可嘉,可惜……”

话音未落楚河反手握住魔尊格挡的手臂,以此为受力点,半空跃起,重重一脚把魔尊当胸踹翻到了石壁上!

这个动作实在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式的攻击典范,要是还有刚才极恶之相时的力量,此刻魔尊应该已经把肺吐出来了。

魔尊重咳了两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颇为沉闷。但尽管如此他一手还抓着孔雀,一手按了按胸口,笑道:“对你果然一点手软都不能有,真是……”

楚河厉声打断了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梵罗!”

“咱孩子想去血海,你没听见?做人不要这么死板。”说着梵罗又咳了两声,转向摩诃笑道:“小哥,你亲爸好像不太靠谱,我好歹还义务帮你挡一下天雷,这情分够你叫我声爹了吧。”

楚河闭上眼睛,强行压抑住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和周晖在状态上太吃亏了,要挡住梵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魔尊梵罗可以消弭天雷,这在九天十界中都是非常罕见的。

天劫和天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前者是到时候就会有,不论你道行多深厚或地位多尊崇,只要不是正牌子的上神,在近乎无限的生命中都会经历那么三五次。而天谴则是犯下重罪后才会由满天神佛降下,还不是随便张三李四谁都有那个资格被天谴的,比方说人界就已经很久没见过天谴了,就是因为人界的罪行再重,在神佛眼里,都重不到那个点上。

天劫是以试炼为目的,天谴则是不死不休,后者的力度比前者大了很多个数量级。除此之外,天谴还有个难以捉摸的特性,就是极少数在“四恶道”中极度邪恶罪行累累的魔王级人物,天雷反而会避开他们。

——魔尊就是其中之一。

楚河退后几步,大概是因为体力透支后极度虚弱的原因,靠在岩石上稍微喘了口气,才轻微而不乏嘲弄的道:“你不过想威胁我罢了。”

魔尊大笑,似乎觉得这一家人真是相当有趣,转头对摩诃道:“我刚才还觉得小哥你当了明王还爹不疼娘不爱的很可怜,现在我收回前言……至少亲妈还是疼你的,承认你有当把柄的价值,我是不是该从善如流的配合他一下呢?”

“随便你,”摩诃被纯青长箭钉在岩壁上时留下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血已经淋得一身都是了,声音简直像喉咙里含着一把沙砾那样嘶哑:“但等周晖进来你拿我当人质都没用了,别废话,要走快走!”

魔尊赞赏道:“看来你对亲爹的行为模式很了解,不错。”说着头也不回反手一挥,虚空仿佛被无形的利齿噬咬,在尖锐的嘶嘶声中裂开了参差不齐的黑洞,几秒钟内便扩大到了恐怖的数丈!

极其强劲的吸力从黑洞中源源不断传来,连楚河都踉跄了两步,一把抓住山岩才咬牙定住身形。那一瞬间他应该是很想最后再搏一下,连表情都变了,但紧接着黑洞中吸力增强,堵住出口的岩堆产生了松动,很多半人高的石头就跟下冰雹一样当头砸来,他最后能做的只是死死抓住能遮挡自己的石板,喝道:“摩诃!”

摩诃深深地看向他,只听楚河沙哑道:“如果你后悔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强大吸力的作用下周晖终于暴力砸开魔尊封印,但进来的瞬间差点被兜头吸走,当即破口大骂:“我X你祖宗!怎么到哪都有你来截胡!”

梵罗向周晖做了个挑衅的手势,抓起摩诃,下一秒退进了黑洞中。几乎是同时黑洞剧烈变形、拉伸,雷击般劈开他们头顶的岩板,击垮了石窟已经摇摇欲坠的稳定结构,在雨点般的泥土和碎石中冲上了地面。

他们冲出去的那一刻万雷齐发,整个H市应该有很多避雷针同时爆炸了。随后漫天雷电在梵罗头顶截然而止,魔尊化作上古神话中覆盖天空的巨禽,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只一扇就直接冲进了厚厚的黑云中!

楚河一拳打在石板上,周晖扑过来把他肩膀一抓,喝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他们穿过巨型冰雹一样的碎石,只见无数刻着大封禁咒的石块从天顶上落下,砸到地上成为齑粉。周晖捂着楚河的头,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崎岖的地道,只见九尾狐在靠近地面的拐弯处接应,两条尾巴一人一条,转身很有力的把他们甩了上去。

砰地一声他们同时摔到雨水中泥泞的地面上,足足好几秒中两个人动都动不了,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是裂开了一样,连呼吸都带起胸腔火辣辣的剧痛。九尾狐从大面积下陷的地缝中跳出来,瞬间幻化为人,轻手轻脚走到他们身边,只见周晖摊开手脚趴在地面,有气无力道:“狐狸,每次你尾巴大张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看到你菊花了……”

李湖不知道做了什么,砰地一声,周晖的声音截然而止。

楚河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嘴里苦涩而腥甜,应该是被灌满了血。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顿时嘶哑的咳嗽起来。

他紧紧捂着咽喉,抬头向四周望。只见工地周围全是警戒线,外面密密麻麻堵着警察,很多记者举着相机拼命耸动,看样子是想越过警察的封锁向里面拍。

暴雨渐渐转小,停止,但天空中漆黑的厚积云仍然没散。这样的云层应该会在H市上空停留半个月之久,这半个月内,白天家里都要开灯,大街上路灯熄灭的话应该跟黑夜没什么区别。

楚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颜兰玉正靠在一棵树下不停咳嗽,他绝对是受了内伤,咳一声就喷出来一口血沫。张顺坐在地上喝水,他恢复得最快,一看到楚河就站起身想走过来,除了有点跛之外基本没大碍了。

“哥……”

楚河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走到建筑楼边,一个被雷电劈开的浅坑里。

黄鼠狼正静静躺在里面,皮毛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楚河走到它身边,盘腿坐下,把黄鼠狼抱到自己怀里。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一动不动,半晌后终于伸出发抖的手,开始一下一下给黄鼠狼梳理沾满了血肉的皮毛。

他就这么机械的重复着,重复着,似乎要凭借这个动作,把黄鼠狼清理到往常活蹦乱跳、皮光水滑的模样。张顺望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削瘦到甚至让人感到料峭的背影,削瘦到每一次手臂抬起时,都能透过衣服看到肩胛骨明显的移动。

他的头低着,沾着血和泥的发梢贴在耳际和脖颈上,后颈骨突兀的梗出来,在垂落的脖颈线条中非常非常的明显。那是一个孤直到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但大多数时候,都强硬到无坚不摧的弧度。

周晖歪歪倒倒走过来,越过张顺时笑了笑但没说话,走到楚河身边跪坐下来。

“别伤心了,”周晖说。

楚河没有回答,半晌才轻声道:“说得简单。”

周晖拍拍他的肩,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了忍又没开口。

楚河不断用手抚摸它,终于把黄鼠狼毛上的最后一点血污和泥土都清理干净,低头看着它毫无生气的身体,就这么眼睛都不眨的看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我的朋友不多,这里就躺着一个了……”

周晖偏头看看他,“你真是太奇怪了。”

“……”

“我第一次看到三十三重天上下来的人,还正经是个明王,把妖怪当成自己的朋友。我还以为六道中比黄鼠狼这种低级妖怪还卑贱的只有饿鬼了呢。”周晖仿佛觉得很有趣般重复道:“你真是太奇怪了。”

楚河并没有回答,好像根本没听见周晖的话一样。他缓缓把脸埋在黄鼠狼冰冷的皮毛里,半晌肩膀开始微微抖动,他抓着黄鼠狼的手是那么用力,以至于十指都有点痉挛,骨节全部泛出了青白。

“没有人……没有人看得起它,它只是一只黄鼠狼,连道士都……连普通的道士它都害怕……”

你是这么大惊小怪,担心受怕,连普通的道士你都畏惧,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害怕摩诃呢?

为什么要去拉他呢?

为什么不躲开呢?

“你不知道……”楚河咳嗽着,每一声都沉闷得仿佛是从胸腔直接震出来的,断断续续嘶哑道:“你不知道它多胆小,你不知道它多努力……”

周晖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黄鼠狼的尾巴动了一下。

楚河没发觉,但随即黄鼠狼的腿也蹬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楚……楚总,”又过了好几分钟,黄鼠狼含混不清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上传来:“……你压到我的肺了……”

楚河刷的抬头,刹那间表情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