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说完那话,才朝陆湛脸上看去,先前她一直忙着也没有怎么注意他,杜三娘看着他的眼睛,这会儿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像是缀了细细的光,双眼都在发亮。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杜三娘望进他的眼睛里,心头划过一丝异样,顿时忙就撇开头慌着要起来。

她原本是蹲在他身侧的,这会儿要起身,陆湛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不像她的,一到冬天就冷冰冰的。陆湛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燥热,然后道:“谢谢。”

杜三娘低着头,轻声道:“你先把衣裳穿好。”

陆湛放开她的手,随即默默的将里衣穿好,系上带子,随即仍旧坐在那儿。

杜三娘说道:“陆大哥,赶紧穿好衣裳,我们早些回去,我让我爹去挖点草药,对外伤效果很好的。”

陆湛对杜三娘说道:“三娘,你去外头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杜三娘狐疑的看着他,暗道难不成刚才当真是弄疼他了!他都这么说了,杜三娘也就没有再问,转头走了出去。

陆湛一直看着她走出去了,心头才松了口气,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儿,将裹成一团的棉衣拿开,他盯着鼓起来的那处,眉头蹙得老高!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吞吞的将棉衣套上,这回却也没有再扣扣子,只是披在外头,里衣的下摆没再扎在裤子里,而被他放下来。

站起身来,他朝外头看了一眼,见三娘站在外头不时朝双手吹两口气儿,又搓了搓手。他想起她刚才也是这样朝他吹了几口气儿,他就有些不对劲儿了!不能再让她这么吹气儿了,他想。

见他走出来了,杜三娘喊了一声“陆大哥。”

看他脸色还有些怏怏的,杜三娘瘪了瘪嘴,心头想着难不成她刚才手真的这么重,竟然将他这样的人都弄痛了。

“对不起,陆大哥,我把你弄痛了。”杜三娘不好意思的道,神色有些懊恼,明明她都已经很小心了。

陆湛道:“没事儿。”

“该走了,耽搁了这么久,回去了恐怕天都黑了。”杜三娘抿嘴笑道。

陆湛偏头看着她,抿了抿嘴,朝她走了过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杜三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吓着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陆湛道:“你的手很凉。我的手热。”

“没,没事儿,回去烤烤火就好了。”杜三娘说着想要将手从他手心里扯出来。

陆湛挑了挑眉,“别动,你手冰得很。”

说着他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捂着她的手,还搓了搓。

他的手拉着她的,他小麦色的皮肤衬得她的手很白,宽厚的手掌压着她的两只手,杜三娘觉得自己的手同他比较起来,真的是很小。

陆湛捂了一会儿,然后道:“那只手放衣兜里,暖和些。”

说着他牵着她的左手,大步往前走。

杜三娘看着他,没有再将手抽出来,反而用手指尖勾着他的手掌心。

两人走了一阵,杜三娘道:“待会儿我娘要是问起,你怎么说?”

陆湛拧了拧眉,“我就实话实说,不小心遭了一刀。”

杜三娘道:“嗯,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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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走着,到了村口,陆湛才放开她的手。感觉手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杜三娘弯了弯嘴角,说道:“待会儿要是问卖了多少钱,你只说全部典当了十两银子,知道不?金子的事儿,半点不能提!”

两人到了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进了屋,院子里的驴车没在,屋子里很安静。

杜三娘喊了一声娘,杨氏出来,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舅舅他们都走了。我把驴车借给你舅舅了。”

说着赶紧让他们进来,看见陆湛衣裳披着,里头只穿着一件里衣,她道:“湛哥儿,咋了这是?”

杜三娘抿了抿嘴,“他逞强呗,受了伤也不说!”

“受伤?”杨氏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杜三娘斜睨了陆湛一眼,陆湛摆了摆手,道:“没事儿,就是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哪里是皮外伤,伤口这么长,这么深!”杜三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杨氏道:“要不要紧?”

“大夫上了点药,娘,我们一路走回来,都饿了,先让我们吃饭,待会儿再说。”杜三娘说道。

听见陆湛受了伤,杨氏心头也是担心得紧,她去厨房端了饭菜来,杜三娘舀了两碗米饭,递给陆湛一碗,杨氏看着他们两人吃饭,心头仍旧是沉甸甸的,问道:“伤到哪儿了?”

“背上挨了一刀。”陆湛道。

杨氏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也是,往后碰见这样的事情可别再去招惹了。”

吃了两口饭,杜三娘道:“娘,你找件爹的衣裳来,他里头那件里衣都破了,背上都是血,找爹的让他暂时先换上。”

杨氏面露担忧道:“当真不要紧?那大夫怎么说?”

“能怎么说,就让他好生养着呗。”杜三娘哼道。

“杜华盛,明儿你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药草,挖些回来。”杨氏吩咐道。

吃过饭,杨氏让陆湛换了衣裳,看见他脱下来的里衣上头大片的血迹,也是吓了一跳,面色苍白的看着杜三娘道:“三娘,湛哥儿当真是没事儿?”

“没想象中那么严重。”杜三娘回道。

晚上的洗脚水都是杜三娘给他端过来的,她娘说陆湛受伤了,不能让他动,得好好养着,杜三娘看着他,说道:“我发现我娘对你比对我还好。背上有伤,让你都走几步都怕你累着,还让我给你端了热水来!”

说完她又转头回了房间,将上回给他做的新鞋子拿来递给他。

陆湛看着她笑,杜三娘道:“傻笑什么,洗了早些睡觉。”

等陆湛洗漱好,杜三娘催促他进屋睡觉,因着伤在脊背上,陆湛也只能侧着身子睡觉,感觉身上的被子又加了一床,陆湛道:“三娘,一床就够了。”

杜三娘抿嘴道:“最近几天夜里挺冷的,一床被子不暖和。”

说着她又伸手指了指床尾,“夜壶在床尾,你晚上要是起夜,自己小心点,火折子和松油灯我放这儿了。”

想了想又道:“要不我给你提前面来?”

“我晚上不起夜,夜壶用不着。”

杜三娘道:“随你,我也回去睡觉了。”

说着将手里的松油灯端着离开,陆湛看着她的身影,喊道:“三娘…”

杜三娘回头看他,陆湛道:“你晚上睡觉也多盖点。”

“嗯。”杜三娘轻声说着,随即便迈步走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中,陆湛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抓着被子,瞪大眼睛看着帐顶,又咧开嘴笑起来,三娘对他真好。

第 59 章

杜三娘回了自己房间,

不多时,

杨氏敲门进来,

杜三娘披着衣裳坐在床头,

“娘,

你怎么来了。”

杨氏朝她走过来,

坐在床尾,

说道:“三娘,你老实跟我说,湛哥儿究竟是咋回事儿?”

杜三娘道:“还能有咋个,

不是都跟你说了。你也知道陆湛,他这人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有些拳脚功夫,

见不得别人欺负弱小。我问了,

今儿也是大意了,才吃了对方一刀。”

“三娘,

虽是这么说,

你往后也劝着他些,

万不能这么莽撞了。”

“我说过他了,

他吃了这回教训,

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杜三娘笑着道。

杨氏嗯了一声,

又问道:“那些东西你们当真是卖了?”

杜三娘点点头,“卖了。娘,那些东西放咱们家又不实际,

你看一辆驴车就搞得婶娘们对我们有意见,

这要是有一匹马车,还不得更眼红咱们家,今儿就拿去城里典当了。”

“那件衣裳也卖了?我看那东西挺好的,怎么不让湛哥儿留着自己穿?”杨氏叹息道。

杜三娘噗呲一声笑出来,捂着嘴说道:“娘,陆湛就是个打铁的,平时在铺子里还打赤膊,哪有机会穿那样金贵的东西。那种有钱人家的玩意儿,给咱们这样的人用也是浪费,还不如变成两个钱。”

杨氏道:“那卖了多少钱?”

杜三娘伸出两只手的食指比划着,笑着道:“十两!”

杨氏道:“十两?一辆马车,还有两身衣裳,才卖十两?”

“娘,这大过年的,你去卖给谁?再说了,是放典当铺里,肯定会压价。反正也是别人给的东西,放在家里又不会变成钱,管他多少那也是钱!”

杨氏拧了拧眉,叹息一声,“卖都卖了,还不就只能如此了。那典当铺最会压价,你们怎么这么急着卖,也是年轻,这要是放着年后卖,那价钱肯定更高些。那钱你让湛哥儿自己放好,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有了钱,可不能胡乱花用了。\\\"

杜三娘笑得眉眼弯弯,小声道:“娘,那钱他给我了,他说让我放着。”

杨氏惊讶的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当真给你了?”

杜三娘嗯了一声,“在我这儿呢,我拿给你看。”

杨氏面上带着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给我看了,你好生收着就是。看来这孩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这还没成亲,就愿意把钱交给你管,不错。”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这女人一辈子啊,往后几十年过得好不好,就得看男人了。湛哥对你好,往后你也要同他好好过日子。这孩子,人老实,也服你管教,可见这姻缘就是天定的。以前我还时时担心,老是想我的三娘啊,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可别像我一样。你爹吧,他这耳根子软啊,也不像人家有什么本事,唯一好的一点,他不对我动手,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早些睡。”

说着她站起来,看见女儿针线篓子里还搭着两块白色的棉布,她道:“晚上别做,伤眼睛。”

“娘,我白天做,晚上不做。才找出来的,我想给他做身里衣。”

杨氏笑着道:“好好,那这两天你就做衣裳,旁的事儿,也不用你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杜华盛便带着锄头去了山上,杨氏在厨房准备一家子的早饭,四娘在鸡窝里捡了两个鸡蛋出来,杜峰站在院子门口,大声背诵三字经,杜三娘坐在屋里,看着一家子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心头也高兴,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说期盼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平平淡淡就好。

陆湛昨儿晚上一直挨到后半夜才睡着,一直用一个姿势睡觉,也是让他难受得很,晚上没睡好,早上他又起晚了,出来的时候,看见三娘坐在屋里裁剪衣裳。

陆湛摸了摸头,看着她道:“三娘,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杜三娘看他一眼,轻声说道:“有一会儿了,你快去厨房洗脸,待会儿等爹回来就该吃早饭了。”

陆湛诶了一声,转头去了厨房,听见杨氏在跟他说话,诸如昨夜睡得可好,伤口还疼不疼等等,杜三娘在屋里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笑了笑。

待到巳时,杜华盛也回来了,手里的箢篼里还放着挖回来的草药。杜华盛洗了手,对陆湛说道:“这可是东西,最适合刀伤,待会儿给你敷上,保管比你在医馆里拿的药还好!”

杨氏端了昨晚上的剩菜剩饭出来,说道:“该吃饭了。”

杜三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洗了手,帮着给家人盛了饭,她并不饿,也就舀了小半碗。吃过饭,杜华盛把草药上的泥巴洗干净,用菜刀碾碎,然后说给陆湛换药。

一说要给陆湛换药,家里人都涌过来看着他,都是自己人,杜华盛和杨氏就让他在堂屋里脱了衣裳,陆湛打着赤膊,身上裹着的布条几乎都沾了血水,四娘啊呀了一声,伸手捂着眼睛,往杜三娘身边靠了靠,“阿姐,流血了,姐夫流血了!”

杜三娘抿了抿嘴,一手揽着四娘,一边看着他,杜华盛和杨氏将包扎的布条弄下来,看见他背上那刀口,杨氏心疼道:“你这个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大夫是怎么给你弄得,就这么上点药,这得多久才能好?”

杜华盛去从自己酒壶里倒了些酒出来,杨氏拿了一块布,蘸着酒将他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洗了。四娘看着直哆嗦,心头害怕,又忍不住要看,她扬起头,看着陆湛道:“姐夫,你疼吗?我知道,那可疼可疼

了。”

陆湛朝她笑了笑,“不疼,姐夫不疼。”

说着他又朝四娘身边的三娘看去,杜三娘眉头拢着,一脸担忧之色。

杨氏清理干净血迹,杜华盛将草药均匀敷在他伤口上,再让杨氏另外拿了一条布带来,替陆湛包扎好后,杜华盛道:“现在天气凉,这药包个两三天再换一次,换个两三次应当就没事儿了。我看了,你这伤口也就看着吓人,还好没伤到筋骨要害。”

陆湛嗯了一声,拿了里衣穿上,又披上那件棉袄。杨氏道:“受了伤,就在家好好养着,你那铺子别开这么早。虽说你年纪轻轻的,到底是身体要紧。”

待到吃过中饭,陆湛说要回去了,杜三娘送他出去,“我爹娘说的话,你可记着,过两三天再来,把药换了。”

陆湛身上还穿着杜华盛的袄子,杜三娘道:“驴车没在,要不就让爹送你回去了。”

陆湛道:“没事儿,我慢慢走就是了,三娘,你是不是又在给我做衣裳?”

杜三娘嗯了一声,催促道:“你也早些回去吧。”

陆湛诶了一声,“三娘,那我可走了。”

虽是这样说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杜三娘看着他道:“你快回吧,路上走慢些。”

“那我就走了,真走了。”

说着还是没动。

杜三娘笑了笑,“嗯,你去吧,我站在这儿看着你,等看不见你了,我再回去。”

陆湛这才转身离开,走个三两步的,又转头回来看她,如此反复,一直到他已经走出了二三十丈远的距离,陆湛这次转头回来时便大声的说道:“三娘,你快回去吧。”

杜三娘脸上堆着笑,点了点头诶了一声。她转身回去,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觉得比往日更鲜活。

杜三娘走到半路的时候,便碰见了单家,他们一家子坐着牛车,板车上放了些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是穿的新衣裳,杜三娘看了一眼,忙就站在旁边,等着他们过去。

因着那次的事情,杜三娘现在看见单家的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平时能避开就避开,也不再往单家那个方向去。

秋氏也看见杜家三娘了,她抿了抿嘴,还是说道:“三娘去哪儿了?”

杜三娘道:“到村口送个亲戚,婶儿今儿要走亲戚?”

秋氏笑着点了点头,她看着杜三娘,几日不见,这闺女看着竟是又长漂亮了些,秋氏道:“是啊,有人给我家秋实说了个亲,我们今儿去瞧瞧去。”

杜三娘恍然大悟,她笑着道:“那真是恭喜婶子了。”

秋氏见她半点都没往自己儿子看过来,想必是真对自己儿子无意,秋氏心头松了口气,她又道:“婶儿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现在一晃眼啊,各自都要成亲。”

秋氏又道:“那姑娘是段家湾的,听说也是个挺勤快的孩子,烹茶煮饭样样来,家里田地多,也颇富足。”

“那这条件确实是好,秋实哥得了个好姻缘呢。”说着杜三娘又笑起来,脸颊边扬起一个酒涡。

秋氏看见她这样,又觉得跟三娘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杜三娘同自己儿子也没什么,心头叹了口气,她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牛车从她身边经过,杜三娘待牛车一过,便头也不回的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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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秋实今日穿着靛蓝色圆领棉袍,他虽是坐在牛车的末尾,却一眼就看见杜三娘站在那里,然而杜三娘从始至终都没瞧过他一眼,单秋实心头有些难受,她都已经定了亲了,难不成还怕他又去纠缠她不成!

看见杜三娘快步离开,越离越远,单秋实叹了口气,以后,真的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秋氏看着自己儿子,说道:“秋实,待会儿去了那边,可得机灵点,别莽头莽脑的,听见没有。”

单秋实木着一张脸没答话,秋氏又道:“秋实,娘不管你以前怎么样,往后,你给我收收心。这过日子,是个女人都行,又不是非得要是谁,我可警告你,你待会儿要是不好好表现,回头我让你爹收拾你!”

杜三娘快步回了家,杨氏把那染血的布条洗了晾在院子里,看见女儿回来,她笑着道:“湛哥儿可走了?”

“他走了我才走的。”

“可给湛哥儿说了,让他过两三日来换药?”

“我跟他说了,娘,你别把人当孩子好不。”杜三娘说着迈步进了堂屋。

过了两日,魏大柱来了,是他一个人来的,还拿了些年礼来。杜华盛在堂屋陪着魏大柱说话,杨氏在厨房里弄吃食,杜三娘走进来,问道:“娘,魏叔来了?”

杨氏点了点头,“你魏叔一个人来的,诺,还带了不少礼物来。”

对魏叔,杜三娘还真的是挺喜欢那中年汉子的,跟她爹一样,都是实诚人。要真就那么断了联系,她还真的是觉得有些可惜。

中饭的时候,魏大柱同杜华盛喝了不少酒,说他新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就在段家湾,还买了十几亩地,大年后准备正式搬家,还要摆几桌酒席,请他们一家到时候去做客。

杜华盛忙说好,魏大柱喝得高兴,又道:“三娘的亲事儿是啥时候?我好准备准备,老哥,我老家种了不少的树,回头砍来做了桌椅给三娘做嫁妆。”

杨氏道:“魏兄弟,这些东西我们会准备好。不过魏兄弟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哪家可要卖木料,我们打算开了年就买些料来给她做大件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