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修茫然的握着手里的长抢,

他坐在破败的城门底下,双眼无神的看着周围或是唉声叹气,或是哀嚎震天的队友,

他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伍子修再一次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可如果朝廷的援军和粮草还不能抵达,

他们这些人,是肯定会死的,就是不被叛军打死,也会因为缺粮而活活饿死。伍子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还有爷爷在家等着,他怎么能死了呢。

然而现在这种严峻的局面,伍子修心里在怎么自欺欺人,也知道他们是在劫难逃了,厄运即将降临在他们头上。

身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伍子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见是陆大哥过来,他咧了咧嘴,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陆大哥…”

这几年,如果说当初被带走参军打仗他打心眼里害怕,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可他竟然和陆湛分到了一起,这几年一起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这个人会关心他,还会护着他,是这无情冷酷的战场上唯一的一点温情。

“怎么独自坐在这儿,可是想家了?”陆湛走过来也坐在旁边,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连日未曾合眼,眼睛也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

“陆大哥,鲁将军他…”伍子修咬着嘴唇,余下的话不敢说出来。

陆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他为国捐躯,是英雄好汉。”

“可现在连鲁将军也死了,沭阳是不是已经被朝廷放弃了,我们苦守半年,现在活着的人还不到一万,城外驻扎着乔孟的十万大军,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伍子修低下头,他虽然年纪还不大,可这几年也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生也好,死也好,可能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陆湛坐着没动,他抬头看着这乌云遮目的天空,如今沭阳城已经是无力回天了,乔孟的大军压境,就像是猫捉老鼠,他们并不一举拿下,只是隔三差五的逗弄他们,可长久下来,还是让他们伤亡惨重,更何况粮草也将耗尽,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虽然不想承认,可伍子修说的话大家心里都明白,沭阳被围困这么久,早已成了一座孤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放弃了他们,哪儿还有什么援军、粮草会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你怕吗?”陆湛眼皮耷拉下来,盯着前方斑驳破旧的城墙。

“怕,怎么能不怕呢。若是真的战死在战场上,那我伍子修还是个好汉,没让我爷爷脸上无光。可我怕自己被活活饿死,我不想那样死去。”伍子修说着,想起了他爷爷,当初走的时候,爷爷拉着他的手说伍家的男儿,是不怕流血不怕死的,他若是战死沙场,那也是英雄好汉。

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伍子修望着陆湛,问道:“陆大哥,你怕吗?”

怕吗?陆湛抿着嘴,这几年看多了死亡,早已不畏惧生死,可他还是愿意活着,和敌人交手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他要活着回去见她,就只能比谁刀更快,更狠了,这双手,染了那么多的鲜血,因为他杀敌卖命,鲁将军很是器重他,如今也是个小小的参将了。

可奈何,鲁将军也死了,这沭阳城如今已经是群龙无首,再没有战斗力了。一支军队,若是失了信念,就不可能再有胜算了。他们已经从意志上输给了对方。

“怕啊,有谁不怕死呢?我也怕死,正是因为怕死,才会那么拼命。”陆湛轻声说道,眉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哪怕到了这个局面,他还是想要活着。

只要活下去,才是希望。

伍子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想到这个杀敌那么勇猛的陆大哥,会说他也怕死。

陆湛扯了个浅浅的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事情也许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不到最后一刻,别认输。我还想留着这一条命,回去见你嫂子呢。”

说着陆湛站起身来,迈步往前走着,他的声音从风里传了过来,“我从没想过要为谁打仗,朝廷也好,鲁将军也罢,我只想活着回去见她而已。其他的…与我何干?”

——

城里的局势越发严峻了,鲁将军被草草掩埋,随着城里没了将领,大家心里都很茫然,有人还盼着朝廷的援军和粮草能够到来,也有人已经失去了斗志,随着领到的军粮越来越少,绝望漫延在众人的心上,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乔孟的军队没有在进攻,他们知道城中已经没了主帅,粮草也所剩不多,没了补给,他们只需多花些时日围困这座城,到时候不费多少力气,他们就会拿下这座城。

“朝廷的援军肯定会到来了…”

“粮草也会到来的…”

诸如这种话,在陆湛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早在半年前,鲁将军就八百里加急送了战报回去,若是朝廷真有心,哪儿会让他们苦等到现在,这腐朽的王朝,根本就不把他们的命看在眼里。

朝廷,皇帝?京城逍遥自在,何曾知道前方遭遇的苦楚?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把所有的希望压在朝廷上,殊不知这沭阳城早已经成了弃子,鲁将军虽然没有明说,可担忧也是早早写在脸上。

真是可笑,他们这些人,没有战死沙场,竟然会被活活饿死!没了粮草,这士兵吃不饱饭,别说打仗,就是逃跑都没力气了。为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王朝卖命?呵呵,他陆湛可没这么高尚。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陆湛如今也是个小小的将领,手里管着一百多号人,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活着出去,朝廷既然要把沭阳当成弃子,可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就会乖乖的任凭摆布,任由欺负的。

找了自己平时信得过的几个人来商议,趁着现在局势还没有完全失控,尚且还能一搏挣个出路,若是在这么继续待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陆湛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的计划,打仗不过是幌子,趁机找出一条出路才是最紧要的。

因着陆湛杀敌勇猛,连鲁将军都夸赞不已,底下的兵因为鲁将军没了还惶惶不可终日,陆湛这一提议,虽说有逃兵的嫌疑,可转头一想既然朝廷都已经放弃了他们,他们为何还要在替那些无耻之徒卖命?还不如如陆湛所说,趁机找出一条生路来,因此只一说,大伙儿都同意了。

乔孟的军队再次发动了进攻,在对方眼里,城里没了主帅,又围困了那么多日子,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只派了区区千人的小队领兵过来,余下的人撤走转战到另外的城池。

机会,就在眼前。这些日子,大家虽然没了粮食,但因为存了要活着的信念,即便吃不饱但精神上看却远比前些日子好得多。实在是没有粮食的时候,陆湛把战马都拉出来杀了,分食给自己的弟兄们,虽然鲁将军死了,但城里还有个宋副统领,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把身份端得高高的。一看这领头的竟然是陆湛那个刺头,气得就要用军法处置。

宋副统领早就看陆湛这个草莽出身的莽夫极不顺眼了,以前鲁将军在的时候极其赏识他,一个出身卑微还是个胡汉混血的杂种,竟然得了鲁将军的青睐。现在鲁将军不在了,他定要杀了此人,杀鸡儆猴,让人知道现在他宋青才是这城里的老大。

陆湛知道这些人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出身不高,不配得到鲁将军的提拔。现在他已经存了心思要活着离开这里,不吃饱怎么可能离开?这宋副统领平时高高在上,鼻孔朝天,他也是早看不顺眼,现在鲁将军没了,这宋副统领竟想自己做老大,呸!

宋副统领是定要拿着陆湛斩杀战马一事大做文章的,务必要将此人在众将士面前斩杀了方才能安定军心,然而宋副统领没想到的时候,派去的人竟然被陆湛的人杀了,宋副统领气得直接去找陆湛的麻烦,然那个他一直瞧不上的草莽,竟然煽动军心与他作对,宋副统领拔出刀来,带着人就要斩杀对方。

陆湛一点不怕,也拿起刀子同他干架,宋副统领只当平时鲁将军说陆湛勇猛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一交上手他才放知自己搞错了。这刺头,这次不把他弄死,回头谁还会听他号令?宋副统领当即可不管一对一那套,喊了自己的士兵全部围攻陆湛一人。

底下的兵见着宋副统领竟然如此对待陆湛,哪儿会依他,也是发狠的杀了过来。那宋副统领被陆湛直接削掉了脑袋,他提着头,脸上还沾着鲜血,扬声道:“谁还想来,老子奉陪到底!”

这话一说,其他人见宋副统领已死,哪儿还敢在打,都放下了武器投降。

陆湛花了两天时间清点人数,他现在俨然就是城里说一不二得主,谁都怕了他,陆湛道愿意跟他杀出去另找出去的就归他管,不愿的就待在城里等死。死,谁不怕死呢?但凡有活路,谁都想活下去。

当然也有人说陆湛是乱臣贼子,趁着鲁将军没了争权,陆湛懒得理这些蠢货,他还没活够,才不会傻到坐着等死。

乔孟的军队以为沭阳城已经没了任何抵抗力,却不知道碰见了陆湛这个疯子,他杀了城里大半的战马,让城里的士兵有力气孤注一掷,当敌人再次袭来,城门打开,黑压压的大军从城里一涌而出。

绞杀了乔孟的叛军,留了两个活口知道乔孟的主力离这儿并不远,陆湛半点不敢耽搁,杀了全部敌人之后,趁着乔孟的主力没回过神来,连忙带着大部队朝西取道,再往北而上,避开乔孟和朝廷的军队。

经历了大半年的东躲西藏,陆湛迎面和萧家军碰上了。这大半年,虽然当初他们是为了找出一条出路才不得不弃城逃走,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能是不折不扣的逃兵甚至乱臣贼子,可是在这群人心里,如果当初没有陆湛,他们早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陆湛这支队伍,只有五千人不到,然而却碰上了萧家军主力,这萧,乃皇室之姓。

秦越看着主公眉头直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北而下,朝廷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站出来,最后定会被乔孟窃了这天下。

如今在这里却碰见了一支没有任何旗帜的队伍,也不知这支队伍是敌是友。

“主公,不若明日我亲自去会会对方的将领,依我看,对方没有轻举妄动,只怕心里也有顾虑。”秦越撸着胡子,等待着萧翼的答案。

“秦越,你怎知对方也有所顾虑?”萧翼抬起头,看着他,那支队伍虽然只有区区几千人,也并没有任何的旗帜,但纪录严明,看着并不像是草莽流民之众。

“主公,倘若对方是一群乌合之众,碰见我们,要么逃命,要么就已经打了一场,既然对方没有动,反而驻地安营,显然是并不想和我们起什么冲突。如今皇室衰微,奸相祸国,主公是天命之人,若是这支队伍能为主公所用,对我们也是极大的助力。”秦越作为萧翼的军师,他想要的自然是要匡扶天下。

“秦叔…”

“主公何须担心,明日我去试探一番,是敌是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清晨的阳光冉冉升起,陆湛却是一夜没有睡着,碰上了萧氏皇族的人,叫他心里沉甸甸的。

当下面的士兵来禀告对方一位姓秦的将领想要同他对话时,陆湛眉头皱紧了,他看着跟着他的弟兄们,叹了口气,让人进来说话。

秦越一边走一边观察,这支队伍确实很有纪律,但同时他们的脸上大都是一片茫然。

“在下秦越,不知阁下是?”秦越看着对方,有些意外对方的将领竟然这么年轻,而且还有胡人的血统,并非一个纯粹的中原人。秦越倒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他的主公萧翼不也是有胡人血统吗?

“陆湛。”

陆湛,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秦越此人记忆超群,虽说不上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只要是他曾经稍微有心记下的,哪怕时隔多年,也会想起来。

陆湛,秦越在心里念了几声这名字,嘴里笑着说道:“这名字挺耳熟的,说不得我还和小兄弟曾经认识呢。”

陆湛只当对方说这话不过是客气话,“在下出身低微,可不认识什么有名望之人。”

单看对方的穿着打扮,但在军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这可说不定呢。”秦越笑着道,脑子却飞快的高速运转着,将自己见过的有印象的人和这个人的面容比对。

“我说什么呢,陆小哥我们还真的见过。”秦越已经想起那年的事了,当初他和主公可不就是在路上碰见了一个叫陆湛的年轻人,当时他就觉得此子瞧着非池中之物,没想到时隔几年,竟然会在这里再次碰面。

“你可还记得,当年曾有两个人,你带着去医馆,还和我们换了衣裳?”

陆湛双眼瞪得如铜铃,“好啊,竟然是你们!好个黑心肠的,我当初好心救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藏着祸心,说什么与我换衣裳,还给我马车,却差点害死我。”

秦越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当初换装之后,那拨人可能冲着他去了,秦越脸上闪过几分愧疚,连连作揖赔不是,最后还非要带着他去见萧翼。

陆湛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他心里还生气呢。

秦越好说歹说才让对方过去同主公见一面,两人刚走到大帐前,有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差点迎面碰上,秦越一看来人,笑着说道:“是怀卿啊。”

颜怀卿却压根儿忘了回应他,只盯着陆湛那张脸,惊呼道:“陆兄,你也在这儿?”

颜怀卿知道后来陆湛投靠了萧翼,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碰上的,没想到他这辈子竟然能够亲眼目睹。

秦越见他二人竟然认识,笑眯眯的撸着胡子笑道:“看吧,可见是缘分,竟然都认识。”

颜怀卿笑着道:“我和陆兄一个地方的,陆兄人很不错。对了,陆兄,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秦越笑眯眯的道:“怀卿啊,我现在要和你陆兄去见主公,回头你们叙旧如何?”

颜怀卿摸了摸脸,知道秦越是在赶人了,他看着陆湛说道:“陆兄,那我们回头在细聊,我跟你说,我走之前看见嫂夫人了,都快生了,陆兄你当爹了呢…”

陆湛目瞪口呆的看着颜怀卿,“你说什么?三娘她…”

颜怀卿掩嘴闷笑,“是了,陆兄我们回头再说。”

陆湛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和三娘有孩子了…

番外三

屋外桃花灼灼,

又是一年春了。

孟璇低着头坐在绣架前,

正在绣着一块鸳鸯戏水图,

她低垂着头,

神情极其认真,

屋外的阳光散落在她身上,

整个人好似发着光一样。

半夏走进屋,

将开着的窗户关上,虽已是入了春,到底还是有些寒凉,

加之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更是大意不得。寻了个青釉汝窑的瓶子出来,半夏将手里的一束桃花放在瓷瓶里,

又拿起剪刀剪去多余的枝丫,

满意的将瓶子放在桌上,慢步走到姑娘身边,

欢喜的道:“姑娘绣得真好,

这对鸳鸯活灵活现,

好像真的一样。”

孟璇停顿下来,

笑了笑,

“真的好看?”

“真的好看,

姑娘的绣工就是程娘子都夸呢。”半夏喜滋滋的看着那绣架上的一对鸳鸯,越看越喜欢。

孟璇停下手里的活儿,活动了一下脖子,

闻见了花香,

她转头去看,见着那束新开的粉色桃花,花瓣上还含着露珠,她轻轻的叹了一声,“又过去一年了啊。”

半夏有些支支吾吾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暗骂自己刚才怎么只顾着嘴上爽快,却没体量姑娘的心情。自打那年姑爷来到孟家拜访过一段时间,半夏还以为是姑爷是惦记着姑娘,诚然,姑爷确实也是特意来探望姑娘的,可没没成想,他竟然年后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四五载,当初说好的等姑娘及笄就来迎娶,可姑爷走了,这婚事儿也就耽搁下来。

半夏想不通姑爷为什么要走,这兵荒马乱的,谁不想过个安稳日子?颜怀卿竟然撇下他们姑娘跑了,真真是气人。

孟璇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年他到家里来,与她说他想出去闯荡,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只做个闲散的富家翁。他言辞诚恳,脸上又带着哀愁之色,他说对不住她,他并不是想悔婚,更不是不想娶她,只是这风雨飘摇之际,他不愿偏居一隅罢了。

他给她讲他的梦想,他的抱负,也不管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能明白。好在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胸中有墨,知道他心中沟壑,时下朝局动荡,乔孟一起,朝廷也难以招架。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吗?

他有这样的想法,想去追逐名利权势,也是形势所逼。明明她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孟璇却不知道为何,虽然他话不多,可她那个时候却能明白他。

他想做那鸿鹄,她又怎会拦着他。放他去,她就在家默默等待。只是没想到,这一等,都快五年了。第一年她收到了颜怀卿的来信,信上说他一切安好,可这几年,她已经没有再收到他的信了。

往常,她喜欢煮茶、读书、抚琴、下棋,却唯独对女红不甚喜欢,只是粗略懂一些,这几年她反倒喜欢上女红,因为更能打发时间,而读书写字,她反倒容易胡思乱想。

就连她的及笄礼物,也是那年颜怀卿提早准备好送给她了。

可如今这世道越发艰难,战乱不息,民不聊生,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生活得小心翼翼。孟璇不知道自己还要等他多久,一年还是两年还是又一个五年,现在颜怀卿在外没有消息,虽然逢年过节的颜孟两家还有来往,可这种关系,随着颜怀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孟璇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一日没有他的消息,她心里也不曾踏实,有时候她也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傻了,如果那年在姨母家里,她答应了表哥韩东亭,现在自己恐怕早已经是韩家妇了。

韩东亭表哥前两年已经成了亲,是个很温柔的姑娘,表哥和她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颜怀卿,你现在在哪儿呢?可还好?

有时候她会在梦里梦见他,明明当初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再说那时候她年纪尚小,又已经有快五年没有见过他,她都要以为自己记不住他的样子了,可在梦里竟然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脸,他的笑容,他的声音。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年认识他之后,他在她眼里就是诗经里所描绘的那个有匪君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上门提亲,想要娶她。

哪怕时隔几年,孟璇都能记起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慌,那颗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她想不通为何他那个时候想要娶她,这个问题一直都放在心里,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越发的想要弄个明白,他当初为何会看上她那样一个还没长开的丫头。

“姑娘…”莲心撩起帘子,急切的走过来,脸上有些惊慌,“姑娘,夫人让姑娘过去。”

孟璇抿了抿嘴,让半夏过来替她重新梳头,这几年她和继母章氏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情谊罢了。当年她去姨母家小住,却得了颜家的看重,颜家还特意嘱托了姨母做媒人,除了孟家,继母章氏对这门亲事却是有几分抵触。

只不过当时她嫁到孟家并没多久,还未站稳脚跟,这门亲事孟家上上下下都很是满意,根本没有她说话的权利,更何况后来定亲之后,颜家给了一笔不菲的钱财,这几年虽然因为颜怀卿没在家中,婚期推迟,但孟家的人并没有因此看不起她。

只是章氏…孟璇低下头,不由得沉思起来。

孟家也是大族,虽然眼下朝局不稳,但对他们孟家的影响并不是很大,章氏嫁进来已有几年时间,生了两个儿子,早已经站稳了脚跟。虽然是填房,但也是明媒正娶的,孟家又是重规矩的人家,并没有谁敢给她脸色看。章氏面上一派雍容华贵,坐在上首合着眼,看着桌上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璇让两个丫头在外等候,自己进了章氏的屋子,低眉顺目的喊了一声“母亲…”

章氏从沉思中惊醒,看着站在屋子里的继女,她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坐。

孟璇心里闪过几丝疑惑,她何时和章氏走的这么近了?印象中,章氏虽然对她还算客气,可并不亲近。看见她朝自己笑得一脸温和,孟璇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这一转眼,璇儿都长成大姑娘了。”章氏拍着她的手轻轻说道。

孟璇不知道章氏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跟着笑了笑。

章氏看着这张脸,孟璇应该长得像她娘吧,她除了一双眼睛长得像老爷,脸上其他地方并不像。章氏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这几年她对这个继女并不怎么关注,横竖以后她要嫁出去,算不得是孟家的人了。只是这头一回仔细的打量,才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孟璇越发不解了,章氏看她的目光到好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那目光她很不喜欢。

“不知母亲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嘱咐?”

章氏张了张嘴,她本想慢慢来,她倒是自己先说了。也罢,这事儿总归是包不住火的。

摸了摸她的脸,少女肌肤柔嫩,正是大好的年华,若不是当初被颜家抢了先,这样的姑娘她都想替自己娘家兄弟求娶了去。

“这几年,璇儿辛苦了,别人家的姑娘像你这么大,早就成了家,甚至都做了母亲了,可怜璇儿还得呆在家里。璇儿,那颜怀卿一去就没个消息,你也只能待在家里,你可怨他?”

章氏说着,像是触动了伤心事儿,拿着帕子抹眼角。孟璇看她突然提起自己的婚事儿,还说到颜怀卿,心里越发有些不安起来。

“母亲说的哪里话,颜大哥心中有沟壑,我敬重他为人光明磊落,并不怨他。再说他只是出去游学,又并非是不回来,等他回来之后,自是会来娶我的。我信他。”

章氏被这话噎住了,看着孟璇那双眼睛,知道她没有拿话搪塞她,孟璇对那颜怀卿是真的相信。章氏不禁皱了皱眉,她也是昨儿个才从丈夫嘴里得知了一个消息,那颜怀卿竟然投奔了北越王,如今朝廷前有乔孟那乱臣贼子误国,后又有北越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北方起义,分明就是那乱臣贼子!他们孟家,这么多年来攒下来的好名声,若是被人知道那颜怀卿竟然是孟家的姑爷,让他们孟家以后还怎么有脸立足?这也难怪丈夫昨日是那么生气,只是这门婚事定下多年,却也不好随便找个理由推拒。

她今日先来找孟璇,就是想先说通孟璇,到时候在私底下操作一番,诸如染了恶疾之类,在提出退婚也就名正言顺了。这几年孟璇虽然同她关系很淡,可这这孩子却是生了一颗玲珑心,丈夫也颇看重她,方才嘱咐自己先来开导开导她。

章氏勉强笑了笑,又道:“璇儿,我和你爹最是心疼你,这几年,那颜怀卿一直避着不见面,也不知是何意思,婚期一再推迟,在这么下去,你都成了老姑娘了。现在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又没有消息传回来,谁知道在外面弄出些什么事端来。”

孟璇心头狂跳,章氏不可能无凭无故的提起颜怀卿,还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到底她想做什么?

“母亲,我和颜大哥虽然还未举行婚礼,可也是写下了婚书的,母亲说这话,未免太不恰当了。”

什么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分明就是用心险恶,竟然诅咒颜怀卿去死。她孟璇虽然还未嫁给他,可也不能容忍有人暗中这般诋毁他。

章氏直觉头疼,这个女儿表面上看着乖巧,其实骨子里和孟家人一样,傲气十足。

想到丈夫说的,趁着此举同颜家退婚,还能在替孟璇另外择一门亲,章氏也不愿在同她周旋,直接说道:“璇儿你恐怕是不知道,你那未婚夫颜怀卿在外头干了什么勾当吧!”

章氏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脸鄙视,孟璇听了这话心中也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莫非颜怀卿当真是出事儿了?

“母亲,所谓人言可畏,若是并不清楚事情真相,还是慎言。”

章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傻丫头,到了现在还替他说好话,那你说,为何他一去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个信儿?你说颜怀卿光明磊落,那我告诉你

,颜怀卿他投靠逆贼,公然和朝廷作对,你怎么说?”

“逆贼?”孟璇大张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世间能称得上逆贼的,自然是那叛军乔孟了。难道颜大哥他投靠了乔孟?

章氏却不愿在多说了,她摆了摆手说道:“璇儿你自己在好好想想,我和你爹当初听见这消息也不相信,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颜怀卿。趁着你和他还未成婚,这事儿当时知道的人也不多,咱们私下解决,咱们孟家也不会受他牵连。”

孟璇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茫然的看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桃花,章氏的话像是一把利剑捅在她心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颜怀卿是那样的人。当年他说起自己的理想抱负,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根本就不可能是章氏口中的乱臣贼子。

平复了一下心情,孟璇找来了彩屏,她前几年已经成了亲,丈夫正是在父亲院子里做事儿,虽然不见得能完全打听出什么,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章氏平时鲜少搭理她,今日特意找她过去,还说了这样一席话,孟家是最重视规矩的,如果这背后没有人指使,孟璇不信章氏就敢这样胡言乱语。

过了几日,彩屏过来回话,孟璇才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虽然这中间具体的打听不出来,但只要颜怀卿不是投靠了那逆贼乔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