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到位以后,十三号席位将手上的筹码尽数卖给了日升昌,一次性拿到了八百万两,虽然亏了七百万,但总归将库银补的差不多了,等他们的交易刚结束,市面上的卖盘就全不见了,变成了一水的买盘,股民们知道风向终于转了,于是踊跃交投,价格一路爆涨却有价无市,因为绝大多数筹码都锁定在胡懿敏和彭静蓉手中,定价权也掌握在了她们手上,买价节节攀升却买不到货,只能继续抬价,终于回到了大跌前的合理价格区间,胡懿敏这才开始慢慢出售股票回笼资金。

受股市回暖影响,基金也开始了反转,虽然再也回不到三两五钱这样离谱的高价,但是也不会出现二十文这样的地板价了。

噩梦结束了,但张福林的官运也到头了,几封匿名的举报信送到了都察院,举报证监提司张福林收受贿赂,伪造空壳企业虚假上市,操控市场牟取暴利,一条条一桩桩证据确凿,都察院早就和户部正堂沟通过了,立刻接了此案将张福林拿下,当晚张福林就在都察院的牢房里悬梁自尽了,事后从张家简陋的宅子里抄出了二十万两白银和五千两金子,事情传出百姓莫不痛骂此人表里不一,贪婪成性,连皇上也震怒了,下令严办此案,张家涉案之人无一漏网,男的杀,女的发,风光一时的“大清官”张福林到此彻底完蛋,而户部却并无一人牵连在内。

更具有戏剧性的是,三日期限到了之后,皇上却再也不提西军讨要军费的事情了,据说那份电报是出身南厂的译电员弄错了…

刘子光在家得意洋洋,这一轮金融大战他不但捞了几百万两的好处,还拿住了黄小田的把柄,将户部和证监衙门再次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能逮到那个手段高明的智叟。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二章 重燃战火

难怪刘子光,关键时刻他只用了一个小手段就扭转了乾坤,要知道大明朝所有的官方电报通讯全都掌握在南厂出身的技术人员手里,想无线电又不是有线电,戴着耳机抄写大气中若有若无的电码,出点小差错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次金融风暴,最终吃亏的是以黄小田为首的一帮朝廷高官和附庸于他们的大地主、大商人,光是黄小田自己就亏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其他人总共亏损六百万两,当然这笔钱里面包括了他们前期利用内幕消息在西域基金上赚取的老百姓的钱,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回大家都被黄小田坑了,连本带利赔的一干二净,一时间连京城各大酒楼妓院的生意都差了许多,因为那些往日的高官显贵们都没钱了,相反古玩行和当铺的生意却好了许多,大量珍奇异宝流传到市场上来,价格还不贵,基本是给钱就卖的水平。

现在的情况是大伙儿提到黄小田就恨得牙根痒痒,整日里都有人拿着借条围在黄府门口等着讨债,可怜黄小田吓得连家都不敢回,天天蹲在户部衙门办公,就是上朝的时候也没脸见人,捧着笏板不敢再高谈阔论。

黄小田知道,亏得他现在还坐着户部正堂,要不然人家早就把他的家给拆了,能保住尚书的位子全靠镇武侯不记旧恶出手相救,在目前这种自己被官场上下集体唾弃的时候,似乎投靠镇武侯才是唯一的出路。

道理很简单,镇武侯手中的资源远比东林党的资源要大,交易所在他手里,日升昌是他的盟友,各大军工企业也是他的名下,只有真心和刘子光合作,自己才能咸鱼翻生,赚钱还债。

于是户部迅速出台了一些政策,首先是全面恢复和日升昌的合作关系,各地官府的税款钱银全部存在票号里,就连汇缴中央财政的程序也交给日升昌代办,然后是证监衙门提司的人选问题,黄小田按照刘子光的指示安排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户部员外郎出任,其实此人就是胡大掌柜的传声筒而已,以后证监衙门就等于是日升昌的下属单位了,诸如涨跌停板制度,T+1制度,设立朝廷平准基金等迅速出台,股市也随之稳定,进入慢牛状态。

再就是和刘子光名下企业合作的问题,刘子光手里这些工厂大都是靠朝廷订单维持的,比如利国铁厂、江南造船厂,那都是军工企业,就是梅林罐头厂、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也有大量军方订单,这些订单的核价可都是要经过户部同意的,既然黄小田已经倒过来了,那价格自然不是问题,不再拼命往下压不说,往巴巴地要往上提呢,当然这多出来的钱要分一部分给黄大人,毕竟人家欠着一屁股债呢,吃点回扣也是应该的。

刘子光慷慨大方,宅心仁厚,见黄小田被债主堵门,主动拿出来一百万两帮他渡过难关,先把最难打发的几个债主的钱给还了,当然这笔钱也是要写欠条的了,不过侯爷为人讲究,肯定不会上门讨债的,其实这不过是将黄小田损失的钱吐出一点还给他,但也把黄大人感动的岗岗的,趁着黄昏跑到侯爷府上商讨下一步的赚钱大计。

黄小田的想法是重启发行三千万战争基金的计划,这个计划在股市崩盘的时候被迫中止了,现在股市回升自然重新回到议事日程上来,不过西边没有像样的捷报传来,这基金还是发不出去,现在老百姓就学精了,不再相信官府的谣言,什么西军大捷斩首五百级,拓地三千里,没见分红什么都是假的。

黄小田说,西军在袁督师的执掌下恐怕是难打胜仗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想侯爷出山接管西疆战事,才能真正打败西夏,基金才能发行出去。

刘子光纳闷了,上千万的军费花出去,成千上万的大炮火铳盔甲刀枪弓弩还有江南的米粮被服运过去,就是装备十万头猪都能打赢了,何况袁督师也不是个庸才,治军严谨,手下人才济济,战将百员,雄兵十万,你一个户部官员,如何断定袁督师不能打胜仗?

黄小田唉声叹气,说侯爷你有所不知,不错,军费是用掉了一千多万,可是这些钱又有多少真正落在西军身上呢?发行基金的时候各级官员就捞了三百万,然后是采买军资运送粮草,这里面层层盘削又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真正用于西军在当地募集民夫修建城墙和发放给军兵的饷银,才有不到三百万,这里面各级军官再吃点空额,最终落到实处的银子少之又少,哪够打仗用的。

黄小田的话是实情,这就是大明朝的现实情况,腐败严重,层层盘削,军队流行吃空额喝兵血,这两年主要的大仗都是自己在打,所以并未显现出弊端来,这回袁大帅统领着有着改编自中原各路军阀残兵和土匪的杂牌部队,这些弊端必然加倍放大,打败仗也在情理之中。

“那黄大人如何断定本帅出马就一定能旗开得胜呢?”刘子光问道。

“侯爷和他们不同,侯爷手上有天下第一强军红衫军,成军以来鲜有败绩,军纪严明战力凶悍,更有自成一系的军工后勤体系,再加上侯爷威望如日中天,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主要侯爷挂帅的消息一经传出,别说三千万基金了,就是五千万也发得出去,这军费筹措起来还不是归侯爷调度的么,到时候侯爷只要别忘了下官就成。”

原来黄小田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刘子光挂帅出征就意味着基金发售的火爆,届时大家的钱袋子又都鼓起来了,能解决黄小田巨额债务的办法唯有这一条坦途了,刘子光沉吟一下道:“倘若本侯挂帅,战局或许会有改观,可是能不能挂帅可不是哪个人说了能算数的,必须内阁和皇上都同意才行,东林忌惮本侯手握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件事上他们一定会横加阻挠。”

黄小田道:“未必,西军接连惨败,内阁已经无法承受了,潼关守不住,西夏军长驱直入中原,那大明就废了,钱阁老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等下官择日再去说道说道,侯爷挂帅的事情一定能落到实处。”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大伙一起发财有什么不好,刘子光当即哈哈大笑道:“如此就有劳黄大人了。”

其实刘子光心里也清楚,这个烂摊子终归还是要自己来收拾,别管是皇上还是东林党,玩玩权术还行,真论到打仗他们就歇了,自己韬光养晦在家赋闲,其实心中何尝不想重新出山呢,二十郎当岁的年纪,真要困在这京城里天天抱孩子也做个太平侯爷也不是他理想中的生活。

镇武侯府召开家庭会议,商讨挂帅西征的事情,刘子光的几个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全票举手通过,彭静蓉考虑的是战事重开,铁厂的订单自然汹涌而来,刘小猫彭静薇两个小脑袋里想却是再没有人管他们了,想怎么疯就怎么疯了,至于刚产下旅宋皇储,孩子还不满三个月的赵雯,更是双手赞成,人家到底是干过皇帝的,觉悟就是高,说我家相公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挂帅谁有资格挂帅?

唯一扭扭捏捏不表态的是一直没收房的小媳妇李香君,这丫头今年也十八岁了,按照以前刘子光允诺的,也该给个名分了,看这个情形,大家都知道小丫头春心动了,彭静薇一个指头点到她额头上:“我都不急你急啥,早晚都是姐夫的人,还急这几个月吗?”

看着这几个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刘子光也觉得有些愧疚,连最小的李香君都十八岁了,要搁别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可是待在侯爷府一住就是三年,连个名分都没有,还有彭静薇,一心想着风风光光嫁给姐夫,自己一直也没如她的愿,当然最对不起的还是刘小猫,连床都上了还没有说法,可这些人最不在乎的就是刘小猫,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和来历,只知道她现在心理年龄只有七岁,说话都不大利索。

“老爷也该收她们几个入房了,看看别人到了你这个年纪都是儿女满堂的,可是咱们家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还在府外养着,女儿还是外姓,妾身又不争气不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就只能指望这几个妹妹了,这样吧,等西征完了,咱们就挨个把事儿办了,老爷你看怎么样?”彭静蓉到底是正房夫人,看问题就是长远,此言引起了刘子光的共鸣,“也好,等我得胜归来就把你们几个都娶了。”

家里意见统一之后,刘子光又去乌衣巷和曾橙商量,说是商量其实就是知会一声,曾橙是个懂事的妻子,别说是为国尽忠了,就是相公出去跑单帮做生意她也不会拖后腿的,但是想到西域茫茫戈壁,她就忍不住流泪,牵住刘子光的袖子道:“相公你可要早些回来啊,可不能等你来了猡猡都不认识爹了。”

刘子光道:“用不了那么许久,些许蛮夷而已,为夫出马半年就剿平了了他们。”

三日后,果然一道口谕传到镇武侯府上,命他进宫接受朝廷新的安排,刘子光早有准备,换了袍服就进宫去了,等到晚上才板着一张脸回来,彭静蓉赵雯等立刻围了上来问道:“怎么,帅印旁落了?”

刘子光道:“帅印倒是有一颗,不过只是副帅而已。”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三章 夜雨潼关大营

刘子光的正式头衔是征西大将军,节制西军各路人马,还发了一颗好大的大将军印,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上头还有管头,皇帝以刘子光不熟悉边事为由,继续留用了袁崇焕,还给袁督师加了头衔,现在人家是兵部尚书左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监理粮饷兼整饬河西等处边备,征西大将军虽然名义上统领西路军所有人马,但是却要被袁崇焕节制。

袁崇焕早就是统带一省军马的都指挥使司,如今更是执掌兵部大权在握,刘子光虽然窜得快,但是毕竟在人家手底下干过,资历摆在那里不服也不行,再说大明朝以文驭武的传统一直有,到刘子光这里也不能变,所以这个差事捏着鼻子也得干。

圣旨要求刘子光立即轻车简从赴任,其所部红衫军即刻从防地出发星夜赶往潼关,兵器甲马粮草自备,一个月内必须赶到,否则军法从事。

红衫军从北方千里调防,留下的空缺由徐增寿率领的河北官军接手,此时朝廷已经调派了一部分浙军和一部分闽军北上充实徐增寿编练的河北军,总之对付关外的清军残敌人手不成问题,朝廷这一手玩得很高明,刘子光好不容易建立的基地一下子就被拆了去,作为核心力量的军队一离开,那些田产矿山工厂,还有各级地方官僚机构乃至共荣傀儡朝廷不就是人家嘴里的肉了么。

所幸的是红衫军走了,北洋水师还在,而且在天津设立了舟师基地和大沽口炮台,水师步勇扩充到两万人,等红衫军一走他们就会接手各处的防务,至于满清伪军靖国军也是看着李岩的眼色吃饭的角,大伙儿都不把徐增寿放在眼里,所以朝廷想玩偷梁换柱这一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红衫军很拽,他们根本没有朝廷军队的编制,发展到现在三万人的庞大编制还属于刘子光的亲兵营性质,朝廷虽然有看法但是一直不敢直接插手,在刘子光看来,这次调防未必没有借着西夏人的手消耗这支部队的意思,不过外虏当前,人人都有上阵杀敌的义务,现在不是矫情这些事情的时候,所以他还是服从了命令,辞别了妻儿,踏上了西征的漫漫征途,同时也拍发了一份长长的电报给李岩,让他安排好北方的事宜,督促红衫军按时抵达潼关。

镇武侯挂帅西征的消息一经传出,西域基金果然暴涨,就连第二波发售的也卖得不错,虽然三千万不可能立刻消化下去,但是也售出了五百多万两,刘子光自然是大大的发了一笔,出征的吉日很快来临了,皇上亲率百官在江边送别,春寒料峭,江阔云低,一身金盔金甲的西征大将军豪气云天,连干了三杯壮行酒,摔了酒杯道:“陛下,且看臣替你打下一个大大的新边疆出来。”

朱由校眼圈微红,道:“爱卿珍重,皇姐和外甥朕会帮你照顾,朕等着你的捷报!”言毕一伸手,太监递上一把宝剑,黑皮剑鞘,外面鎏着一层厚重的黄金,剑档上浮雕着双眼嵌宝石的神兽,整体粗犷豪放,明显带有异域风情。

“这是永乐大帝曾经用过的宝剑,朕现在将它借给爱卿,希望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爱卿旗开得胜,保佑大明万年永固,爱卿,接剑!”朱由校说着,将剑郑重的递给刘子光。

刘子光双手接过宝剑,顿时感到此剑非同一般,光是重量就低得过五把寻常刀剑,着实是神兵利器,他当即跪倒道:“谢陛下。”

征西大将军带着三百亲兵登船去了,岸边人山人海的百姓挥手作别,在万千民众之中,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抱着幼儿泪眼婆娑望着战船远去,拿着怀中幼儿的小胳膊轻轻挥动,“爹爹打仗去了,猡猡要乖哦。”

还不懂事的刘猡猡忽然大哭起来,一双小手扑腾着伸向远方,像是想要爹爹再抱一次的样子,弄得长公主也掉下泪来。

远在江心战船上的刘子光忽然虎躯一震,耳边似乎传来妻儿的哭泣,但是他没有回头,只是扶住了剑柄,对随行的讲武堂高级班学员道:“此去陕西,你们中的某些人或许要永远留在那里,尔等怕不怕?”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大帅,我们不怕!”回话的是一身飒爽红衫的夏完淳和梁士贻,这一对复社和铁血社的学生领袖现在已经是受过三个月军训的红衫军储备中级军官了,能随大帅一起出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正是少年气概张扬的时候,意气风发还来不及,哪里想的到什么害怕。

刘子光的路线是走徐州过河南抵达潼关前线,路过徐州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利国铁厂,做了一些工作上的部署,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红衫军打仗最重要的不是粮草而是军火,利国铁厂已经成为大明朝军方最大的供货商了,大到火炮战车小到盔甲箭矢,所有的陆师装备都是他们生产的,这次西边有事,兵器弹药是少不了的,必须提前安排好生产和运输计划刘子光才能放心,他的兵没了火器就等于老虎没了牙,光靠爪子可不行。

安排好了后勤事宜,一行人再度上路,风雨兼程赶往潼关,一路上见的都是饱经战乱的中原大地,河南匪患严重,十室九空,只是到了近年才稍微安定一些,路过的州县无不贫瘠不堪,一派百废待兴的样子,从江南烟花繁华地来的夏完淳等人看了这别样的江山,无不感慨万千,这就是连年战争造成的危害啊,为了制止战争,只有拿起武器进行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河南大地上还有零星土匪在活动,道路也不好走,但是他们这三百人全部装备了矫健的三河马,还有连发快铳和火箭筒,别说小股土匪了,就是几千人的大军也要忌惮一下,所以行进速度还算快,十几天的光景就赶到了潼关大营。

潼关位于河南陕西山西三省交界处,这里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东有年头原踞高临下,中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势成“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之势,是陕西的东大门,链接西北、华北、中原的咽喉要道,同时也是控制关中的一把钥匙,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潼关的地位,城墙越修越高,依着山势连绵起伏,箭楼暗堡此起彼伏,瓮城、千斤闸门、炮台、藏兵洞随处可见,当真是一座雄关。

西军十万人马就驻扎在潼关,城里住着一部分人马,城东十里外还有一座连营,当刘子光一行人走到距离潼关还有四十里的时候,忽然天降暴雨,他们轻车简从没带帐篷,附近又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便只好披上南洋橡胶做的防水斗篷继续前行,争取在天黑以前赶到大营休息。

随着下着大雨,但刘子光敏锐的眼神还是发现了连营的灯火,他高呼一声,鼓励大伙快马加鞭,暗夜加上暴雨,却怎么也走不快,等艰难的踩着泥水走到距离大营二里地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斥候忽然带来了两个哨兵。

两个哨兵浑身湿透,而且占满了泥浆,连脸上都是黑漆漆的,刘子光道:“西军素质不错嘛,潜伏哨都放到二里外了。你们是哪个总兵麾下的?”

雨下的大,刘子光的大纛旗早就卷起来了,但是看他的架势和口气就是高级将领,于是那哨兵答道:“回大人,俺们不是西军的人,是征西大将军所属的标兵红衫军。”答话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骄傲的感觉。

刘子光一愣,随即笑了,没想到自己的部队来的更快,真不愧是红衫军的好儿郎,他赞道:“不错,像个红衫军的样儿,这么快编入西军执行任务了,不过雨夜潜伏怎么连防水斗篷都不配,难道没装备么?”

哨兵答道:“回大人,俺们执行的不是西军的任务,俺们是红衫军前锋营的潜伏哨,大军刚到,还没入营呢。”

刘子光纳闷,轻轻一夹马腹继续前行,走出不远,果然看到西军大营前的空地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个方阵,黑乎乎的约莫有上千条汉子在雨中挺立。

有点不对劲,刘子光立刻让那两个哨兵去找他们的营官过来说话,不多时两员将带着十几个马弁赶到,待看到刘子光的容颜后立刻跪倒在泥水里:“末将周培公、王辅臣参见大帅。”

“快起来说话,这事怎么闹的,大半夜的下着雨在外面罚站呢你们?”刘子光问道。

这支红衫军前锋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红衫军,而是由靖国军的精锐改编成的冒牌红衫军,刘子光故意如此安排,以便红衫军的主力留在北京,反正靖国军实际上也算是自己的力量了,给他们升级成红衫军高兴还来不及呢,周培公王辅臣不愿意对洪承畴作战,来陕西打西夏人确是一万个愿意,第一次以红衫军的身份作战自然心情激荡,想干出点样子来请功,所以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三千人的前锋营居然比刘子光轻车简从走的还要快些,等到了大营外已经是黄昏时分,对方发现有大队人马来到急忙关闭营门张弓搭箭做出防御的架势,等文书递过去才稍微缓和,出来个参将问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在外面站着,等督师大人来点兵,可是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天又下起了暴雨,士兵们没有号令,谁也不敢动,只能苦苦站在雨里等候。

“怎么不去避雨?”刘子光问。

“军令没下,咱们不敢妄动,若是松松垮垮岂不是折了大帅的名头。”周培公道。

刘子光明白了,这是周培公王辅臣在和西军较劲呢,你们故意怠慢不让俺们进营是不,那俺们就在雨中一直站到你们开营门为止,不错,有点红衫军的派头!

“好,本帅和你们一起站着等,看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点兵。”刘子光说着,脱去了橡胶斗篷,穿着一身半旧的红战袍,走到了队伍的前列,和士兵们站在了一起,不用他说,三百亲兵包括那些讲武堂学兵在内,都一起脱下斗篷,和前锋营的兄弟们站到了一起。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四章 架空大将军

新晋升成红衫军的前靖国军士兵们军纪森严,横成行竖成列,站在雨中岿然不动,对新加进来的三百同袍也是看也不看,就这样默默地站着,潼关大营高高的木栅栏墙上,数十只松油火把在雨棚下燃烧着,衬托着火把的光芒能看到几乎连成一线的雨注,寂静的大营高墙上没有半点动静,只有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注视着下面这帮淋雨的傻瓜。

就这样一直等到黎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万丈金光满撒,照耀着潼关大营外泥泞不堪的空地,顿时激起红光一片,一个整齐的方阵,上上下下全部是鲜红的盔樱,鲜红的战袍,连日奔波以至于污秽不堪的红衫被一夜的大雨洗濯的格外鲜艳,虽然积水还从盔沿上滴落,但是将士们的腰板依旧挺直,眼神依旧坚毅。

刘子光身后的掌旗兵将一丈八的旗杆放下,解开上面的防水油布,就地一挥将旗帜抖开,然后将大旗一立,一面血红色的大旗顿时迎风招展,白色的旗裤上写着一行黑字:征西大将军,旗面上一个斗大的刘字。只听前锋营统带参将王辅臣一声厉喝:“全营都有,立正!敬礼!”最后两个字是拖长了声音喊出来的,声音划破长空,连潼关大营上都隐约出现了几个人头向下观望。

三千名士兵在一霎那间集体扭头,目光朝着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齐刷刷举起右手放在额边敬礼,待王辅臣喊罢礼毕,又齐刷刷的放下,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虽然当兵的很多不认识字,但是一丈八的旗杆总是能看出来的,这可是提督以上一品节将才能用的高度,不用问,是红衫军的大帅,当朝镇武侯爷大驾到了,虽然大伙依然肃立不语,但是个个心潮澎湃,每个人都明白了,昨夜加入队伍和他们淋了一夜暴雨的人正是他们的大帅刘子光!

刘子光一甩头,身后的侍从官——红衫军最年轻的百户代文龙扯着一副变声期的公鸭嗓朝大营上喊道:“大明朝,太子少保一等镇武侯,节制西军总统制征西大将军驾到,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其实上面人早就看见刘子光的旗号了,但是依然许久没有回应,听到代文龙少年稚嫩的喊声,忍不住粗俗的大笑起来,然后一颗长满胡子的大脑袋伸了出来喊道:“娃娃,别喊了,俺们没收到命令,不知道什么征西大将军征南大将军的,袁督师有令,最近军情紧张,没有他老人家的手令这营门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不能开。“

刘子光并未恼羞成怒,他已经明白这是袁崇焕在玩弄权术打压红衫军的骄气呢,如果不能挫了这支军队的骄横之气,日后就不方便管教了,这其中又何尝没有趁机打压自己的意思,想想刘子光当年只不过是利国铁厂的义勇军头目,手上几千民团,政治地位连官兵把总都不如,现如今已经是一等侯爵征西大将军了,和袁督师的地位只在伯仲之间,心胸稍微窄一点的人都会有一点点如鲠在喉的感觉,这一点,他理解。

自己是征西大将军,武将的头头,以往历次出征都是军政一把手兼着,说一不二的角色,哪有看人眼色的份,可如今西军的真正一把手是总督三边军务的袁督师,如果不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以后到底谁听谁的都是个问题。

今天这个事还让刘子光想到当初山东战场上争入兖州城的事情,明明是自己的人马先到,可是袁督师却让后来的毛文龙部先进城,厚此薄彼可见一斑,如今自己功成名就了可是袁督师还玩这一手就有点过了,不过无所谓,刘子光已经不是以往的刘子光了,你不是不让我进营么,那老子就站在外面耗,看谁耗得过谁。

营门还是没有开,上面也没有动静,大帅没有号令,红衫军们也不敢动弹,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整个方阵鸦雀无声,能听见大营里面西军将士起床早操列队口令的声音,还能闻到煮米粥的香味,一直从黎明站到了开晌午饭的终点,终于有人撑不住了,最先倒下的是讲武堂那些文弱的书生们,经历过三个月军训就满以为自己成了铁打的汉子,到如今才知道淋了一夜雨饿了一天肚子就撑不下来了,反而那些靖国军出身的汉子们,一个个依然腰杆笔直目光锐利,虽然肚子里也发出咕咕的叫声,但精神面貌还是极好的。

远处小山包上,袁崇焕收起单筒千里镜叹道:“骄兵悍将啊。”身旁一员小将道:“大帅,是不是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袁崇焕道:“三桂啊,你还年轻,不懂得统兵之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他还能反了不成?是朝廷的人就要遵守朝廷的规矩,西军上下十几万人都是老夫捶打过的,断不能让这些新人坏了规矩,娇兵悍将,再等等,等过了饭顿再下去不迟。”

直到大营里面传出的西军汉子们吧唧嘴吃羊肉泡馍的声音结束,一片刷锅洗碗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袁崇焕一行人才姗姗来迟,百十个劲装汉子骑着快马簇拥着袁崇焕的牙旗飞奔到大营前戛然而止,百十匹健马的动作如出一辙,倒也显现出不凡的骑术和绝佳的面貌,袁崇焕外罩战袍,内穿熟铜山纹甲,从一匹高大的三河马上跳下来,上前几步热情洋溢地说:“征西大将军终于到了,本督真是望穿秋水啊,昨夜深入敌后亲自侦查去了,所以大营的旗牌送信到潼关城里没能找到本督,直到刚才才收到消息,真是委屈大将军了,委屈弟兄们了。”

刘子光淡淡笑着,心说刚才那小山包上千里镜的反光老子都看见了,你还装什么装,但是嘴上却说:“袁督师哪里话,大营军纪森严颇有昔日细柳营的风范,下官佩服的紧呢。”

袁崇焕又赔笑两声,扭头道:“征西大将军到了,还不快快开门!”

上面人早就等着袁大帅发令,营门立刻打开,吊桥放下来搭在壕沟上,袁崇焕拉着刘子光的手亲切地说:“来来来,本督与侯爷携手入营。”

西军的将官们早就披挂整齐等在里面了,看见袁崇焕进来立刻一起躬身致礼:“恭迎大帅!”

袁崇焕道:“这位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镇武侯,将来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了,尔等务必要遵从号令,不然本督定然军法从事。”

这话说得奇怪,难道老子自己不会军法从事他们么,刘子光横了袁崇焕一眼,袁崇焕只当是没看见,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西军大将刘宗敏,原来是纵横关中的草莽豪杰,如今被朝廷招安,陛下钦赐署都督佥事的头衔,实授的西安总兵,也是本督手下头号的虎将,你们都是姓刘的,二人日后可要多多亲近。”

这话更过分,老子是统兵大将军,和一个土匪出身的总兵亲近个什么玩艺,刘子光按捺不住道:“袁督师客气了,这些军将本帅自会按照花名册点卯,就不劳您一一介绍了。”

刘宗敏身高甚长,虎背熊腰,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身玄色铁甲,腰间两把鬼头大刀,当真是威风凛凛,上午在营门高墙上说话的就是这个家伙,他本来还想上前给刘子光请安,听了这话便不再动作,嘴里还咕哝了一句什么。其他西军将领也都是一副不服气的吊样子,看起来袁督师事先没少说自己的“好话”。

既然刘子光这样说话,袁崇焕也不再客套,升起帅账端坐当中,刘子光这个名义上的西军统帅只能在袁崇焕的虎皮帅椅边加一个胡床而已,胡床就是行军小马扎,坐在上面比袁崇焕低了几个头,还不如不坐,刘子光知道这也是袁大人的安排,索性随了他的愿,和众将站到了一起。

袁督师简单将西军的状况介绍给新来的人,现在大军主要依托潼关天险进行防御,分为潼关城和潼关大营两个部分,潼关城由吴三桂把守,大营的主将是刘宗敏,部队组成也不同,吴军是擅长守城的湖广军,刘部是擅长野战的关中河南军,而红衫军的特点和刘宗敏部下类似,所以放在一起驻扎比较好,大营已经给他们留好了营房,只要入住就可以了。至于征西大将军刘子光么,对当地情况不是很了解,对部队也不熟悉,还是跟着袁督师住在潼关城里比较好,先期到达的红衫军一部跟着刘宗敏就可以了。

架空,这是标准的架空,不但不给兵权,还把控制嫡系力量的权力也给剥夺了,刘子光冷笑,战场当成了玩政治的场所,这还怎么打胜仗,可是如今自己满打满算只有三千来人,也没有威信可言,这些西军大将都是袁崇焕驯服了的角色,贸然夺权也不是办法,所以他只好淡然道:“一切都听袁督师的安排。”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一声怒吼:“我要见大帅!”

袁崇焕眉头一皱,喝道:“何人咆哮帅账?宗敏你去看看。”

刘宗敏瓮声瓮气说一声遵命,扶着双刀就出去了,然后就听到帅账外面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是那个营的,擅闯帅账该当何罪?”这是刘宗敏在问话。

“本将是红衫军前锋营的参将王辅臣,特来向刘大帅陈情,大营给的地方低洼淤塞,根本不能住人!”

“什么刘大帅,你找错地方了吧,这里只有一个大帅,就是袁督师袁大帅,住什么地方是大营的统筹安排,只能遵守不能违抗,身为军人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么!”刘宗敏气势汹汹的吼道。

刘子光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刘宗敏给红衫军小鞋穿呢,他微微一笑抱拳道:“袁大人,下面的二郎不懂事,下官去调解一下。”也不待袁崇焕应声,就走出了帅账。

帐外,刘宗敏正和王辅臣鼻子顶着鼻子较劲呢,王辅臣昨夜受了不少鸟气,正不顺呢,又遇到刘宗敏这个不讲理的粗野汉子,自然针锋相对,两人都是全身甲胄,刀剑在身,怒目而视,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巾,就差拔刀子对砍了。

“干什么呢?这是朝廷大军的营寨,不是你们的响马寨子!”刘子光厉声喝道,这俩人都是土匪出身,骨子里都带着一股无法无天的劲,再加上各自有后台撑腰,谁都不怕谁,刘子光这一嗓子喊出去,王辅臣松手了,但是刘宗敏依然紧揪着王辅臣脖子上的黑色防尘围巾。

刘子光一伸手拿住了刘宗敏的手腕,轻轻一捏往后一送,刘宗敏被推了一个踉跄,再看手腕好像被铁钳子夹过一样,红彤彤一片,刘子光还不罢休,张口就骂:“操!你当老子的征西大将军是假的啊!”

刘宗敏刚想发飙,可还是忍住了,捏着手腕不敢说话,可是大营附近的西军士兵都围了上来,手都按到了刀柄上,西军将士都是百战精兵,粗野不堪眼神凶悍,刘子光这边除了王辅臣就只有侍卫官代文龙了,十五岁的少年还是在私塾念三字经百家姓的年纪,但是他已经在战火中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侍卫军官了,看有人敢对大帅不利,立刻拽出两把四连发火铳瞄准对方,拔枪开上膛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不愧是暗器名家铁胆庄的少庄主出身。在他的火铳威胁下,那些西军也不敢乱动,只能恨恨地将眼神瞪过来。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五章 地平线上的骑兵

这时袁崇焕已经出来了,喝道:“干什么!反了不成,有什么事报于本帅知晓。”

众人这才收起兵器和凶狠的嘴脸,王辅臣道:“袁督师明鉴,中军给我们安排的营地实在不能居住,还请督师下令换一个地方。”

袁崇焕不满道:“军队讲究整齐划一,不可能每个人都照顾到,大营就这么点地方,若是每个人都要占据好地势扎营,还不乱了套,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越级上报,大敌当前,本帅和刘大将军都没有时间管你们这些琐碎小事,念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聒噪帅账,定斩不饶,都散了吧。”

袁崇焕仿佛也动了气,不理刘子光一甩手进了帅账,王辅臣气哼哼道:“不准越级报告,那我们前锋营的事该找谁办?”

一名西军中军旗牌官得意地说道:“前锋营已经划给我们刘总兵节制了。”

刘宗敏冲王辅臣道:“袁大帅有令,前锋营归潼关大营调度,尔等还不速速入营,再赶闹事,军法从事。”说完又对刘子光一拱手,似乎是对刚才的冲突表示歉意,又似乎是在挑衅。

刘子光道:“既然王参将说营地不能入住,想必不是凭空捏造,刘总兵掌管大营,为何不去察看一番,如果是他们故意闹事再军法处置不迟啊。”

刘宗敏想反驳,却又忍住了,道:“那好,末将就陪大将军去看看。”

王辅臣领着众人来到大营西边一个水塘边说道:“这就是中军安排给我们的营地!”

众人望过去,只见这水塘地势低洼,上面飘着烂草菜叶子,隐约能看见几座帐篷的顶,还有一股臭味弥漫,分明就是整个大营用来排污泄洪的所在,想必本来也不是水塘,昨夜一场暴雨才将这里淹没的。

王辅臣愤愤对刘子光道:“大帅您看看,这就是他们给前锋营预备的营地!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刘宗敏怒道:“行军打仗就是这样,嫌不舒服就滚回家钻老娘们裤裆里过去。只要你们还是西军的兵就得给我住这儿!水塘怎么了,抽干了不是一样住,老子们当年爬兵卧雪的时候可没抱怨过半句。”

王辅臣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子光阻止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叫弟兄们把水抽干了,抬土垫高地势,扎营结寨吧。”

经过长时间在朝堂上的历练,刘子光已经颇懂权术之道了,虽然他扛着征西大将军的牌子,但是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有个老上级罩着,想抢班夺权是不可能的,好勇斗狠挑起和西军的斗争更加不明智,人家明摆着想对付你,你再玩横的不是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么,现在能做的只有忍!等自己的大部队赶到再做出个样子来给这帮西军看看什么是红衫军。

大帅都发话了,王辅臣也不好多说,只能忍着怒气招呼士兵过来干活,可怜前锋营的兄弟们淋了一夜雨,连顿热汤水都没混上,就要饿着肚子出力干活,军令如山,再苦再累他们也只有忍了。

刘子光又把周培公叫来交代了几句,无非是保持团结,忍字为上,周培公连连点头称是,但是火爆脾气的王辅臣就忍不住了,说了一句:“大帅,忍无可忍怎么办?”

刘子光顿了顿,盯着王辅臣的眼睛说:“现在你所经历的都是不足挂齿的待遇,本帅觉得完全可以承受,你现在不要以红衫军自居,就当自己是西军的一名新兵,当然了,实在到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该打的打,该闹的闹,出了事本帅担着,但是有一条,不许打输!你记下了么?”

王辅臣胸膛起伏,刘子光的话显然给了他极大地信心,“记住了!”

解决了扎营的问题,刘子光便带着三百亲兵跟着袁崇焕进城去了,向西十里是潼关城,一座坚城横在秦岭和黄河之间,控制着关中平原的出口,这座城和山海关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依山傍水,地势险要,刘子光入城之后,袁督师早就给他预备好了官邸,连三百亲卫都安排好了干净舒适的营房,还有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泡馍等着他们。

接风洗尘的宴席过后,袁崇焕领着刘子光登城观望,潼关向西是一条绵长的低谷地带,一眼看过去杳无人迹,只有天际盘旋着一群乌鸦,袁崇焕指着西边道:“那里便是西夏人的大营,自从上次本督在守城战大伤了他们元气之后,他们已经有一个月不敢犯境了。”

城墙是洪武年间改建的,后来又加固了几次,虽然不能和北京南京相提并论,但也高大巍峨,称得上一座雄关了,刘子光注意到城墙垛口有很多地方砖头的颜色不一样,明显是后来修补的,看来这里一定经历过不少次恶战。

刘子光拿起千里镜看了一下,除了远处倒毙路边的骷髅什么也没看到,现在正值初春,可是这山谷里面连一丝绿色都没有,满眼都是荒凉的土黄色。

“西夏人打仗有什么特点?”刘子光问道。

“西夏人和昔日元朝军队类似,分为几种级别的部队,有皇帝近卫的怯薛军,装备精良的锁子甲和西域良马,还有普通的轻装骑兵,一色的蒙古马和弯刀弓箭,战力只比怯薛军稍逊,但是已经能达到满清八旗劲旅的水平了,另外还有砲兵和步卒,这些人马数量繁多,组成复杂,有西域各民族的降军编成,突厥人、阿拉伯人也不在少数,当然汉人也有一部分,无论是野地浪战或者攻城守城,西夏人都很有一套,回回炮、楼车、冲车、火油柜,用的都很娴熟,着实是难对付的敌人。”

刘子光冷笑道:“听起来是很厉害,可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在我天朝大军的火炮面前,这一切都是渣。”

袁崇焕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拍拍刘子光的肩膀,用长辈的口吻道:“子光啊,末轻敌哦。”

刘子光耸耸肩膀,继续拿着千里镜往西边看,忽然千里镜里出现了一个人头,然后那人头慢慢升高,变成了一人一马,充满异国风情的尖顶头盔和铁网编织的锁子甲,风尘仆仆的披风和高头骏马,刘子光一惊,又转动方向看过去,这一骑过去之后,整个地平线全都出现了同样打扮的骑兵,黑压压的一片。

这时候旁边箭楼上的瞭望哨也发现了敌军,一边敲梆子一边大喊:“西夏人来了。”城墙上顿时响起长长的号角,不用袁崇焕下令,全城便紧急行动起来,大批士兵奔上城墙各就各位,大炮调整角度,床弩搅动弓弦,火铳兵们排成一列,在小旗的号令声中集体装药装子弹,动作倒也娴熟,看来和西夏人已经打过不少次交道了。

地平线上的骑兵越来越多,排成三列横阵,大约有万人左右,然后是大队大队的步卒,各色旗帜在空中飘扬,远远望过去杂乱无章却又杀气十足,数万人马从荒野中开过来的气势令人心惊,刘子光回顾自己的手下,讲武堂的高级学员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嘴唇发干,手指也微微颤抖,但是一个个的眼神却依然闪亮。

“怕了么?怕也是正常的,老子第一次面对清军连环马的时候也怕过,不过怕归怕,一样杀他们个丢盔卸甲,都是两个胳膊抗一颗脑袋,刀子进去一样会死,谁怕谁啊,今天算你们碰上了,袁督师都说了,一个多月西夏人没来捣乱了,今天你们第一天到,他们就来凑热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城防战。”

刘子光到底对这些精英、未来的参谋军官们还是爱护的,没有让他们拿起火铳站在第一线作战,而是跟在自己身后,一人一个千里镜观战就行。

敌军越走越近,已经能通过千里镜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装束,骑兵多是铁网锁子甲和带护鼻的尖顶铁盔,配小圆盾和弯刀弓箭,步兵们有的戴着铁盔,有的用布缠头,衣服五颜六色都有,兵器也比较单调,没有缨子的长矛和弯刀盾牌,再就是大量斜背在身上的弓箭,这种弓不是中原式样的反曲弓,而是长达五尺的单体弓。

西夏军走到距离潼关城一箭之地停下,一人出列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阵,然后有人用带有明显口音的汉话翻译道:“袁大帅,我们是按照约定来拿银子的,希望这次不要让我们失望。”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六章 匹马戍潼关

喊话那人的口音很奇怪,不是中原口音,也不是陕西口音,而是类似于在城市里烤羊肉串那些新疆维族的蹩脚汉语,刘子光听得可乐,这是打仗么,怎么象讨债似的,还不要让我们失望,西夏人文绉绉的还拽词儿。

潼关城上并没有人回答西夏人的问话,整座城池严阵以待,从上到下气氛紧张,军官口令此起彼伏,士兵们藏在垛口后面不敢露头,西夏人见城上无人回话,便破口大骂道:“蛮子言而无信…”话还没说完,一支羽箭扎在那人喉头,西夏人的身子晃了晃还没掉下来,旁边有人一把抓住尸体纵马后撤,西夏骑兵如同潮水般向后退了五十步,然后才停住。

刘子光扭头看去,吴三桂面色铁青,收回硬弓道:“开炮!”城头上顿时一片硝烟弥漫,各种火炮火铳一起发射,声音震耳欲聋,火热的弹丸砸向西夏人的军阵,顿时撂倒一片,夏军人喊马嘶向后退却,但是队形却不乱。

等西夏人退到射程以外,军官们才喝令停火,城头上的硝烟好一会才散尽,士兵们忙碌着装填火药和炮弹,等待敌人的再次进攻,再看城下,已经躺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西军的城防火炮和红衫军的差距很大,依然是黑火药实心炮弹,火铳也落后一代,是前装燧发铳,射程和威力都有限,西夏人退到二里之外便奈何不得他们,最多用火炮抬高仰角骚扰一下。

刘子光有些奇怪,西夏人说什么按约定要拿银子,而吴三桂又及时射杀了他,怎么看都像是在杀人灭口,不过大敌当前这种事情只能先搁到肚子里去了。

西夏人来了一万骑兵,两万余步卒,兵力算不上强大,现在他们撤到安全距离内开始卸载牛车上的东西,从千里镜里望过去是一件件巨大的木质构件,可以用铁销子连接起来,还有长长的炮索和一堆堆炮弹模样的东西,是回回炮,他们要组装回回炮进行攻城。

回回炮这个东西刘子光见识过,就像是超大号的榴弹炮,可以以抛物线向城内抛射巨大的石块和燃烧物,炮手越多发射的重量和距离就越大,有些四百、五百人做炮手的回回炮甚至可以投射几百斤的石块达上千步远,这玩意绝对属于大杀器系列,比起火炮的威力毫不逊色,看西夏人的架势好像预备了不少回回炮,如果让他们组装起来炮轰潼关,可够城里人喝一壶的。

不行,必须抢在回回炮组装完成前出城捣毁这些兵器,否则一味的被动防守只能吃亏,现在城里有数万人马,后方又有强援,远非当日在利国城下的艰难局面,出城逆袭完全可以做到。

刘子光知道吴三桂是守城主将,便过去说道:“长伯,现在正是出城逆袭的最佳时机,等他们的回回炮装好了就晚了。”

吴三桂道:“督师有令,擅自出城者斩,军令如山我等也不敢违抗。”

刘子光道:“如此打法可不是办法,要知道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我看西夏军不过如此,比满清连环马差多了,长伯你借给我三千骑兵,我定然能将他们的回回炮烧个一干二净。”

吴三桂眼中一亮,但马上又黯淡下去,道:“大哥,不是小弟不帮忙,袁督师军法森严,出城作战不管胜负都难逃一死,所以咱们只能也必须死守潼关。”

刘子光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西军被打怕了?你们怕我可不怕,我找袁督师说理去。”

在箭楼上找到袁崇焕将自己的道理一说,袁督师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大将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西夏人诡诈,贸然出城定然中他们的埋伏,如何应对蛮夷本督自有分寸,当年徐州城下重伤皇太极大败清军五十万,就是出自本督的手笔,论守城…大将军还稍逊一筹。”

刘子光碰了个大钉子,悻悻走下箭楼,再看远处,西夏人的回回炮底盘都支好了,那些巨大如酒坛的炮弹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石块,而是加了料的大杀器,一眼望过去,至少有五十台大小不同的回回炮在组装,待会潼关城肯定要经历一场浩劫。

城外一望无际都是荒野,就连山上树木也被伐干净了,说西夏人暗藏伏兵纯粹就是胡扯,一共就是万余骑兵,真不知道袁崇焕有什么担心的,刘子光再次找到吴三桂道:“长伯,我也不借你的兵了,你给我开门,我自带三百亲军出去冲杀。”

吴三桂面露难色:“这…”

刘子光道:“袁督师只说谁出城就斩谁,又没说谁开门斩谁,你怕的什么?想必督师还不敢轻易动我的项上人头,放心吧,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吴三桂还在犹豫,忽然旁边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厚道:“某愿意领麾下亲军跟随侯爷出城!”原来是吴三桂部下勇将金声恒,其实说起来金声恒算是刘子光的人,当年他跟随左良玉作乱,是刘子光不计前嫌招安了他,给他官职让他跟随吴三桂南下长沙平乱,正是由于刘子光的提携,他才爬到今天的高度,这人是中原土匪出身,讲究义气为先,眼看昔日恩人来到前线却毫无兵权,只能带着三百亲兵出城迎敌,金声恒的豪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句话。

“金将军果然豪气云天,不过这事你别搀和,西夏人太过厉害,你们都在城里躲着吧,本侯一人去就可以了。”刘子光道。

“末将的命是侯爷给的,希望侯爷给末将一个报答的机会,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纵然死又何妨。”金声恒斩钉截铁,刘子光不由得赞了一声:“有种!”

金声恒部下有五百亲兵,全是纵横中原的积年老匪,马上功夫相当了得,刘子光的三百亲兵更是人中翘楚,个顶个的英雄好汉,别说外面有一万骑兵了,就是十万又如何?这事又不是没干过,当年在利国城下八百奴隶对八旗连环马,在济南城下三千虎贲对十万多尔衮大军,在武昌江边三百人对两万叛军,在北京城一千空降兵对一十三万清军,哪一回不是以一当十的英雄壮举,今天外面这些叫花子一样的西夏骑兵,披着个破铁丝网,拿着弯刀弓箭就牛气冲天的,弟兄们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刘子光看吴三桂神情犹豫,便知道他其实也反对死守城池,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无论胜负,有我顶着,你只管开门。”

吴三桂沉默片刻,才对城下喊了一声:“开门!”刘子光一抱拳:“谢了。”转身下城,金声恒一言不发紧随其后,吴三桂叹了一口气,暗道:“大哥,其实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啊。”

刘子光的三百人和金声恒的五百人已经整装完毕,等城门一开,便潮水般涌了出去,如同一道铁流直插西夏军后队。

箭楼上袁崇焕发现有人出城作战,当即大怒:“是谁擅自出城?把本督的禁令当成儿戏么?”旁边有人小声答道:“督师,看旗号好像是镇武侯出去了。”

刘子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走的匆忙,身上连甲胄都没穿,就是一袭红衫,腰间是伴随他多年的白虹刀,胯下赤兔追风宝马,四蹄撒开如同一团烈火向前奔腾,后面紧随的是三百个生死相随的兄弟,个个钣金胸铠,虾尾盔,牛皮武装带十字横披,每人两把四连发火铳和一把炼锋号出品的特级马刀,马鞍子上还有骑弓和雕翎箭,无论是玩火铳还是耍弓箭,他们都是顶尖好手,骑术更是没的说,这些人里本来就有不少是蒙古人、突厥人等游牧民族,不过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红衫军。

金声恒的部队成色就稍微差点,但也是全身鱼鳞甲,腰刀弓箭长矛一应俱全,大伙儿都把长矛端平了,嘴里喊着杀紧跟着将军向前猛冲。

西夏人没有料到明军居然会出城逆袭,这会他们正盘腿坐在马上喝马奶酒吃馕呢,听见雷鸣般的马蹄敲击大地的声音,急忙丢下食物前来迎战,等他们集结成像样的队形从两翼包抄过来,明军已经冲进了步兵队形里,挥舞着马刀狂砍那些正在组装回回炮的工兵们。

吴三桂站在城头观看战场,刘子光的八百人此时已经冲进了敌阵,而敌军的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一场鏖战正在展开,只见那边鲜红色的征西大将军的旗帜如同一柄利刃般毫无阻力地切入西夏军阵当中,西夏军认出了这是敌人的指挥旗,立刻纠集兵力围上来,但丝毫不能阻挡大旗的左冲右突。

冲入敌阵的刘子光挥舞着白虹刀左右劈杀,如入无人之境,西夏军的步兵战斗力极弱,一冲就散了,看样子只是用来拉炮索的苦力部队而已,很快就冲到那些回回炮跟前,他才想起来没带引火之物,不过没关系,敌人这里多的是,刘子光灵敏的嗅觉告诉自己,那些用麻绳捆扎的酒坛子一样的炮弹里面装的就是易燃的猛火油,他伸手一指,厉声喝道:“手榴弹上!”

第十一卷 西域 第十七章 反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