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铮误以为那是他因心虚而刻意做出来的掩饰。

“去年在上海,我和吴桐见过一次,”李铮道,“那次很巧,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早餐的时候遇上了,还约着吃了次饭。他发展得很好,投了几部片子都很成功。我看新闻,他今年入选了中国年度经济人物。”

简华却嫌弃道:“这叫发展得好?他是学电影的,半辈子都在搞投资想赚钱,年轻时候还有点艺术追求,现在完全就是个臭气熏天的商人,将来死前,我看他要后悔死……哦,反正都是要死,也没什么差别。”

李铮:“……你别老是嘴巴这么毒,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伯乐。”

简华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早不想理他了。前几个月他去美国看他女儿,说要去我家做客,他要不是说带他女儿去,我就直接拒绝了,懒得招待他。他女儿还不错,正在马里兰读MFA,比吴桐像个人,长得也漂亮……对了,我和吴桐说等他女儿回国,介绍简宁川和那女孩认识下。”

李铮:“???”

简华道:“她是比简宁川大几岁,不过你看那小混蛋的样子,我觉得找大几岁的更好,找年纪一样或者比他小的,肯定不行,凑在一起过家家吗?”

李铮:“……”还真是知子莫若父,找了大十几岁的。

“就说人比人能气死人,”简华一说简宁川,就要火冒三丈,道,“吴桐不怎么样,倒是会教女儿,学习好,还听话。简宁川是怎么回事?我让他去南加念书,我亲自做他的推荐人,他是不是脑子没发育好?非要留在北京上学?他还骂我!说我是香蕉人! 那他是什么?香蕉籽吗?我最讨厌吃香蕉了!”

李铮只好主动吸引火力,说:“你别拐弯抹角,不就是想怪我没教育好他?他现在在电影学院也还可以,成绩也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他的老师和院长都说他很优秀,也很有天赋。”

“天赋是他的吗?那是我的。”简华道,“本来就该怪你,他想怎么样你就让他怎么样,最后才把他惯成这个样子。”

李铮道:“好吧,是我不对。”

简华奇道:“你怎么不顶撞我了?以前我说他一句,你能还我十句,今天这么快就认错了?”

李铮笑道:“因为我今天高兴。”

他伸手,把简华头顶被风吹起来的一绺头发抚平,柔声道:“小楼,我们回去吧,风太大了。”

简华露在外面的眼睛迅速红了一圈。

李铮很想抱抱他,顾忌在外面,忍住了。

“回去之前,”简华道,“我能喝杯酒吗?”

第二十四章 复合

简华十九岁时正式入行,出演那部中国与美意两国合拍的电影。

其时给与他极大帮助的伯乐吴桐,建议他改一个名字,“小楼”固然出自中国古诗词,是很有中国味道的名字,但对他未来的发展并无裨益。

吴桐帮他取了一个“华”字。

《秦始皇》发宣的时候,身在中国的李铮看到新闻里简小楼的新名字,一猜便知是吴桐的主意,讨好国人的意图过于明显。

这么鸡贼的点子,凭简小楼的那点小聪明,是想不到的。

那时诸多种种,让他对简小楼和吴桐之间的暧昧关系深信不疑。

《秦始皇》一片到中国来取景拍摄,他和简小楼分别数月后再度重逢,见面时是个半公开的场合,在场有中国投资方,还有李铮的父亲。

李铮不欲使场面难堪,也不想让自己在“旧爱”面前失了分寸,和简小楼握手,装作不熟,称他:“简华先生。”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简小楼手心里的凉意,清晰的被他察觉到,让他一阵恍惚。

自那天起,“小楼”这个名字,在两人之间变成缄默的禁忌,它被关进了潘多拉魔盒。

和李铮曾经为了爱情一往无前的心,关在一起。

回到李铮长住的四合院里,李铮叫南山送瓶酒来,点名要他上次带过来寄存在这里的那瓶。

他上次带来,是要送人,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改送了其他礼物,这瓶酒就被搁置了下来。

“南山,我的好朋友。”鲁尼隔着自己客房的帘子看见南山毕恭毕敬拿着红酒进了院子,出来问,“这是什么?”

南山没有感情地告诉他:“二战时期白马酒庄酿出的,二十世纪最好的波尔多。”

鲁尼开玩笑道:“这是很大一单,会算在你的业绩里,你怎么不开心?”

南山道:“这是李先生自己的酒……当然我会收到一笔开瓶费。”

他开心不开心的,难道是为钱吗?

他在李铮面前总是刻意表现出年轻后辈的样子,是为了软化李铮对他的态度。实际上他什么猪肉没吃过?跑马拉松的猪他都见过。

刚才在回来路上李叔叔和简影帝的相处他就看在眼里,这两位之间分明就是恋爱磁场。

回来就要一起喝红酒,喝着喝着情绪一上来,岂不是还要拉灯?

送完红酒,他出来,走两步就在屋檐底下蹲着,伤春悲秋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还在上班,只想马上抽根烟。

鲁尼又隔着帘子看见了,拿了把瓜子出来,在他旁边也蹲下,邀请他一起嗑瓜子。

“你结婚了吗?”南山问他。

“结了,我有个女儿,四岁了。”鲁尼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一家人的合影,女儿非常可爱,太太也很美丽,只看照片都能感觉到,是充满□□。

南山不吝啬地给与了赞美,并说:“真好,让人羡慕。”

鲁尼道:“你呢?”

南山道:“我?我妈死了,外公外婆也死了,我爸和死了没两样,我谈过五次……六次恋爱?忘了,反正都没到最后,现在就是,没人爱我,我也不知道该爱谁。”

鲁尼同情起来,问:“你是喜欢李吗?”

“对啊,谁会不喜欢他?英俊多金,很有才华,还那么温柔,全人类的终极理想情人。”南山道。

“说的也是,我太太只见过他一次,也很喜欢他。”鲁尼道,“但你要是那种喜欢,我是说那种,还是及时想开吧。”

南山想起那个被李铮追忆至今的初恋男孩Lou,道:“你为什么不劝你的雇主想开点呢?李先生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多情。才子嘛,自古如此。”

鲁尼没有太听懂,说:“简很少听人劝,艺术家大概有类同的灵魂,他们都很固执,这种爱情观我也不懂,但我觉得是很美的。”

美在哪里?南山也不懂保镖的美学。

李铮让南山把酒放下就不必管了,接下来亲自开瓶,醒酒。

刚几分钟,简华就催他:“好了吗?我的舌头是石头做的,喝不出醒没醒好的区别。”

他也不向简华说这瓶波尔多的难得,倒了半杯,笑着递上去。

简华抿了口,还是惊艳到了,说:“不错,是你酒庄里的吗?”

“不是,佳士得拍的。”李铮道,“你喜欢吗?还有几瓶,回头让人都送过来。”

简华的心思哪里在酒上,一口饮尽,道:“回头再说。你来……”

他从前肆无忌惮地叫李铮“来抱抱我”、“来亲亲我”,眨眼过了这许多年,他也早不是十九岁二十岁的简小楼,这些话自然地到了嘴边,又不能很自然地说出口。

他说到一半,就双眼看着李铮,还露出一种迁怒来。

李铮接着他的话说完:“我能过去抱抱你吗?”

简华道:“还是我过去吧。”

他本来坐在中式沙发榻上,李铮立在桌边,他起身上前,李铮便张开手,两人互相抱了满怀。

他们不约而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良久。

李铮道:“你瘦了。”

简华道:“胡说八道,我身材好。”

李铮道:“是瘦了,比去年川川生日,腰窄了至少一寸。”

“……”简华道,“我以为那天你是醉了,才来和我拥抱。”

去年简宁川生日,三个人一起吃了饭,当天父子两人没有发生大型冲突,只是拌了几句嘴,吃完饭各自回去之前,简宁川和李铮拥抱了一下,没有搭理简华,李铮抱完他,又转身和简华拥抱了一下。

李铮轻轻笑了一声,说:“只有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装醉吗?”

简华道:“抱就抱了,还偷偷量我的腰,让简宁川知道你趁他过生日干这种事……哼。”

李铮笑着说:“别说了,我已经很羞愧了。”

“他才不会怪你,”简华颇为计较地说,“出任何事,他都只会怪我。你们两个才是一国的。”

再说下去又要批判简宁川了。

李铮道:“还要再来一杯吗?”

两人又分别喝了一杯,酒未吞尽,他们接了个吻。

混合着红葡萄酒的味道,让这个吻显得醇厚悠长,穿过这十数年来的时光碎片,所有的爱恨误解,在这唇齿相依的亲昵里,犹如窗外屋檐那层消融滴落的薄雪。

“这可不是石头做的。”李铮轻咬了简华的舌尖,开了句玩笑,又问他,“有想过我吗?”

简华又追过来不肯中断这亲吻,含糊不清道:“你说呢?”

李铮却一定要把这情话问答进行到底:“什么时候最想我?”

简华眼睛里积聚了不明意味的泪水,道:“任何时候,任何时候……你是要我死吗?”

从外厅,拥抱热吻着,他们进了李铮的卧房里。

李铮把简华压抱着按在床垫上,亲吻也变得凶恶起来。他一直都是如此,外人永远只能看到他的万种温柔,暴力因子都只在性.爱时一触即燃。

傍晚,夕阳西下。

南山拿了扫把,在廊下扫瓜子壳。

李铮披着那间黑色绸缎的浴袍,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打开帘子,道:“动静小点。”

南山:“……哦。”

李铮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说:“等下送餐过来,清淡点,来份鱼片粥。”

“知道了。”南山杵着扫把,苦瓜脸道,“今天开心吗?”

李铮一笑,有些在晚辈面前的不好意思,道:“多话。”

他放下帘子又进去了。

南山终于确定,自己迎来了人生中第七次失恋。

第二十五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南山是一枚偏1的0.5,攻受皆可更倾向于做攻, 国内gay界是遍地飘0, 但他在荷兰读了几书, 当地攻受配置比例和国内很大不同, 他也就入乡随了俗。

先前他以为李叔叔是受的可能性较大, 是攻也还行,温柔buff对攻受来说都是极致加分项。

又好看又好吃的李叔叔,他眼巴巴惦记这么久,就这么便宜了简影帝,真令人生气。

但是简影帝,这么嚣张跋扈一个人,竟然是受?

南山在八卦心和少男心之间反复横跳,一会儿泛酸吃醋, 一会儿又忍不住YY起地摊文学《腹黑编剧俏影帝》。

外面扫地的沙沙声停了。

简华阖眼伏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腰间, 半长黑发散在奶白色的真丝枕套上。

李铮以为他睡着, 进来时动作很轻。

他却马上睁开了眼,问:“去哪里了?是不是找爱慕你那个小管家说悄悄话了?”

李铮笑着答:“对啊。”

“干什么?他又问你要小费吗?”简华说完,自己先为这并不好笑的玩笑而笑起来。

南山在李铮眼里只是大几岁的简宁川,但他知道简华的醋性有时候就是来得莫名其妙, 便也不主动去谈南山如何, 只到床边侧身而坐,以手背碰了碰简华还湿滑的背,柔声问:“好些了?要洗个澡吗?”

“不要, ”简华说了句极其自恋的话,“我觉得流汗的我是最性感的。”

李铮忍不住笑,说:“嗯。”

简华把一只手搭在李铮腿上,瞳仁从湿润的睫毛下斜斜地望过去,道:“那你看到这样的我,就不想再对我做点什么吗?”

李铮只是笑着看他,没有动作。

简华把手拿开,脸也转到另一边去,一副无趣的口吻:“哦,你老了。”

李铮不是那种会逞一时之勇的人,不中这种激将的圈套,说:“你时差还没倒过来,等会儿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简华又把脸转过来,道:“你是在说,是我的体力不行了吗?”

李铮正色道:“那必须不是,是我老了,是我不行,你怎么可能不行?”

简华:“……”

他瞪圆了一双眼睛,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反驳这种话,被蹭乱的头发挡着半边脸,他又趴在枕上,遮了立体有型的脸部轮廓,平日里的男神包袱也不见,神态就像一个正在气哼哼的俊美青年。

李铮拨开他的头发,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吻完也没有推开,还保持着俯身靠近的姿势,很近距离地看着他。

“你真好看,”李铮道,“我的小楼。”

简华的喉结吞咽,抬起手,用手指碰了碰李铮的刘海,指尖向下,滑过曲折的眉峰,到总是像挂着笑意的眼角,又到挺拔的鼻尖,顺着人中,滑到淡色的唇上。

他用指尖轻点李铮的嘴唇,说:“你才好看,比以前更吸引人。你也没有老,我是乱说的,刚才你表现很好,我很满意。”

李铮把他的手指捉住,捏在自己手里,哭笑不得道:“那简先生,要给我小费吗?”

简华也笑起来,道:“你想得美。”

李铮又吻了吻他的嘴唇,才起身退开,道:“不洗澡也要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

他却问:“你都不赞美我吗?”

李铮奇道:“不是赞美过了?”

“我当然真好看,还用你来说?全球影迷都知道。”简华动作缓慢地下了床,接过李铮递给他的同款黑色绸缎睡袍,披上后,蹙起眉质问李铮,“是我的表现不够好吗?不值得被你赞美?”

李铮拿了睡袍带子帮他系,从他腰后绕一圈,两臂堪堪环抱住他。

他二十岁到二十一岁那一年多,长高了数厘米,到最后只比一米八五的李铮矮了三四公分,再不像少年时和李铮说话接吻,都需要踮着脚尖或仰起脸。

李铮帮他系带子,微微低头贴在他耳边,轻声给他“刚才的表现”,打了五星好评。

吃过饭,收到五星好评的人尚不满足,还想再加足马力,继续刷个好评出来,还提出抗议:“我想听你说更dirty的话,你又不是不会说。”

李铮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况且知道他时差缘故早就困了,有些事也不急在一时,就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了一刻多钟,说到和简宁川周六碰面的事。

李铮道:“川川周六应该有时间,这次见面别再吵架。”

简华道:“他不要惹我,我就不和他吵。他明年就该毕业了,等寒假就把吴桐女儿介绍给他,先相处看看,那个女孩真的不错。”

“这个……还是不要了。”李铮还不想让他知道内情,怕他一听就要炸,先把眼前这出拉郎配搪塞过去,随口说,“也许川川还想考研读博,那还没准要去哪里继续读书,异地恋通常会很难,你说对不对。”

简华上下眼皮打架,道:“早让他去美国念书了,不听我的……你们两个都不听我的……”

他枕在李铮腿上,沉沉地睡着了。

李铮就这样让他枕着,用枕头垫在自己脑后,拿遥控关了灯,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安静地陪伴失而复得的爱人。

简华说的,你们都不听我的。

是说三年多前,简宁川高考前,因为他去哪里读大学,三个人之间连环争执,一度两两捉对争论不论,犹如一场世界杯小组赛事。

从他中学时期,简华就一直想让他到美国去念书。

李铮那时手上还有好几项国内的工作,没法跟过去陪读,简宁川诚然是个生活态度很乐观的小孩,可性格里总有些强烈需要旁人给他关注的不安感,听说可能要被送去美国,就摆出一副坚决不配合的姿态,不接简华的电话,拒绝上语言课,还当着李铮的面把自己的护照烧了。

他这样的表现,李铮当然更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求学,更不可能放心让他住进简华的家里。

为这事,简华和李铮有过几次算不上愉快的对话,最后留学计划不了了之,简宁川还是留在了国内念完了高中。

到了高三,简华又提出让简宁川去美国念大学,还列出几所电影专业全球知名的学校让简宁川自己选。简宁川本来就是要学表演的,却也不接受简华的“好意”,偏要留在北京读书,看出李铮这次有站在简华那边的倾向,也更赞同他去留学,这个小孩叛逆起来简直要命,扬言李铮再逼他,他就离家出走,还惯会装可怜,说几句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说“没人爱我,干爹也不爱我了”这种话。

李铮彻底败北,和简华说,要么就算了,国内几所电影专业院校其实也不差。

轮到简华在视频那头跳脚,指责李铮,怎么你每次都向着简宁川?他要怎样你就让他怎样?我说什么你都说不好,你是不是偏心?

李铮讲道理未果,听他胡搅蛮缠也有点急,说,我养了他十几年,偏心他不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