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后来成为讨论世界影史便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而片中最令人瞩目的新人演员简华,依靠少年嬴政这个角色,打开了从中国到北美再到欧洲的个人市场。

那是一九九八年,那年一月,年满二十岁的简华和中国知名女演员宁晓妍,在中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李铮及父母都收到了邀请,李家父母只送了红包,找了借口没有去。

李铮去了。

但他没和新人碰面,婚礼开始他才到,在门外礼宾处送上了自己和父母的红包后,进去婚礼厅,在角落里站着观礼。当红女明星和潜力股小生的婚礼,宾客很多,没人注意到他。

简小楼掀开新娘的头纱,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在关心她身体撑不撑得住吗?毕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以前一切尚好时,李铮曾想过,以简小楼的乖张,和别人谈起恋爱来要怎么办?会受伤的。

是他错看了简小楼,简小楼不总是那样,至少现在,和相爱的女孩在一起就不是那样。

他摸了烟盒出来,还没拿出烟,旁边服务生提醒,对不起,这里禁烟。

他说了声抱歉,便悄悄退了出去,一如他悄悄地来过。

一见钟情的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极致美好的happy ending。

第三十九章 邻居

伴随着和中国女演员的婚姻,以及《秦始皇》尚未公映但已在国内引起极大关注的影响力, 简小楼的生活和工作重心, 也从海外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中国。

官方很喜欢他, 他拍完《秦始皇》后, 各级相关单位还邀请他参加了好几次友好交流活动, 有影视文化方面,也有历史旅游方面,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和海外同胞交流的文化使者。

民间对他也比较有好感和新鲜感,特别是和宁晓妍的婚事,为他和宁晓妍带去了很多类似未来“CP粉”式的双担影迷——如果他大上几岁,或是稍微难看一点,都不会有这种结果,只怕宁女神的粉丝生吞了这男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办婚礼时才刚满二十, 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又是好莱坞来的“天才演员”, 让女神粉们恨也恨不起来, 大部分影迷只能接受现实,进而爱屋及乌。

而且九十年代自有那年代的特殊性,能嫁一个美利坚合众国出生长大的归国华侨,还有不少心理诡异的国人觉得是宁女神高攀了他。

林林总总, 简小楼有了名气, 也有了官方到民间的认可和接受。

但这之后,便是令人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发展。

拍摄完第一部电影,办完了婚礼, 他的演艺事业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尴尬停滞。

原因说来也简单,首先是上世纪国产电影的风格和发展所限,适合一个ABC演员的角色本来就不算多。

其次《秦始皇》离公映还早,也没人未卜先知就敢笃定今年六月这部电影一定能惊艳戛纳,即使有一个两个适合简小楼的角色,片方也不敢轻易来找,担心“好莱坞”报价贵,也担心这钱花得不值,白打了水漂。

宁晓妍已经全面停工,安心养胎待产。

据说简小楼就整日在家中照顾妻子。

两人住的房子,是简家父母在他俩婚前,特意回北京来,买下了一栋别人转让的房子给新婚夫妻做婚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末,北京房价还不离谱,至少对在芝加哥经营了几十年中餐馆的简家长辈来说,不是太大的负担。

纯粹是巧合,这房子离李铮父母家不远,两个生活区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李铮在春节时才知道,纽约那栋房子被处理掉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回美国,只是还没想好接下去的生活要怎么安排。这些年在外求学陪父母也比较少,回北京后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偶尔他开车出去,会经过简小楼住的那个生活区,他大概知道是哪一栋房子,会控制不住放慢车速等一等,朝那个方向看一看。

但他从没看到过简小楼。

春天来了。

李隐璞筹备了几个月的电影项目搞了起来,请了知名编剧做主笔,让李铮去给编剧做副手,是学习剧作技巧,也能尽快熟悉国内影视业的环境。

上次投《秦始皇》,李隐璞是明知稳赚不赔才敢扔进去上千万,这次他心里没底,毕竟对这行业不算熟悉,出于商业谨慎,还是请了几个懂行的人来替他做参谋。

其中就有业内很有名的吴桐。

在这次新片立项会上,李铮主动向他问好。

去年中秋以后到这次,李铮还远远见过他一次,是在简小楼的婚礼上,吴桐带了太太去观礼道贺,夫妻两人陪简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长那一桌。

吴桐满脸不自在地说:“我一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李铮早已隐约明白,那件事另有隐情,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吴桐说:“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释,小楼不让我管,说他能处理好。现在看来,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李铮却道:“对我来说,还是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总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吴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吴桐把简小楼带去都灵,见意大利方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半真半假地询问吴桐,这个男孩愿意为角色付出什么?

简小楼听不懂意大利语,这个问题被吴桐圆滑地推了回去。

结束会面,简小楼问吴桐,他为什么对我行吻手礼?我又不是位lady,这太奇怪了。

吴桐道,他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简小楼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

吴桐认为他是小孩,有些事没必要与他说,只道,没有什么,你别管。

简小楼道,你不用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不会做的,如果你和别人串通起来,逼迫我那么做,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吴桐故意问,那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不能演这部电影了呢?

简小楼道,那我就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我家里人一定很想我。

吴桐听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循循善诱道,那你回到纽约后,要怎么和你的李铮学长交代?他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简小楼想了想,说,你不要和他说这件事,他会很难过。

吴桐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他,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和表演无关的事,但你也要答应我,请你全力表现出自己作为演员最好的一面,我希望我发掘的是一位天才演员,而不是一个没断奶、总想被人庇护的孩子。

简小楼道,我不是!

吴桐道,说不是没有用,做得到才有用,李铮一定也想看到你能成功。

之后与那位投资人再见面,吴桐用意大利文告诉对方,这男孩已经是我的了,中国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几十天后,在好莱坞,吴桐听说李铮来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才赶过来,就只见到了简小楼。

他问简小楼,李铮呢?

简小楼道,不知道,不认识。

吴桐道,下午来的不是他吗?

简小楼说,下午来的是个混蛋。

吴桐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搞什么。

简小楼道,我要回纽约,现在就回去。

吴桐问,回去做什么?

他不理吴桐,去收拾好本来就没几件的行李,道,好了,我走了。

吴桐没想到他来真的,问,这边的事情怎么办?你走了我演给别人看吗?

简小楼道,我不走我也演不了,我已经死了,你没看出来吗?

吴桐道,你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简小楼道,我不可以,如果我可以,就没事了,但我回纽约后一定会好好说话。

“他坐火车回了纽约,你已经回到中国。”吴桐道,“等再见到面,就是去年在西安了。我想向你解释清楚,他不让,我当时有别的工作需要马上离开西安,后来我给酒店打过两次电话请帮忙转接去你房间,但你都没接。”

李铮:“……”

他那时对吴桐成见很深,听客服说对方自称是吴桐,就都拒接了。

他说:“对不起。”

吴桐没有说更多,简小楼已经结婚,有些事说来无益。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是太合适,”吴桐道,“他很天真,小孩子脾气,家境也一般,只有一腔热忱,不像你见多识广,也做不到进退自如,我看他现在和晓妍很谈得来,生活状态很积极,这比……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他在委婉地暗示李铮,你一个出身优渥的gay,染指草根直男也要适可而止。

这个时间,已经不只是李铮单方面误解他,他也对李铮颇有微词了。

要过几年后,两人才重新认识了对方。

而此时的李铮,全不在意吴桐对他是什么看法。

吴桐的回忆,已经足够让他情绪崩溃。

简小楼是在他们吵完架的当天就追回了纽约,想和他“好好说话”。

简小楼回到他们在纽约的家,只看到了那封语焉不详说“很快会回来”的信。

然后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中秋节的西安,食言没有回去的他自己,对简小楼说,我给你一笔分手费吧。

那晚他在酒店顶楼的商务酒廊里跳牛仔舞唱《图兰朵》,大醉酩酊,极尽丑态。

那个夜晚,那个剧组,醉酒的人不只是他。

简小楼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闷头喝酒,遇到了同样情场受挫的宁晓妍。

他们在那个夜晚,醉意朦胧里,对初见的陌生人,聊了彼此失败的初恋。

他说,我爱的人是个坏家伙,他瞧不起我,冤枉我,还侮辱我。

她也说,我爱的人也是,他从小就瞧不起我,他谁也瞧不起。

他说,你真可怜。

她说,你不可怜吗?

他说,我爱的人以前爱过我的。

她说,你别骗自己了,他没有。

他说,他有。

她说,那你哭什么?

他说,你又哭什么?你这么美,不要哭了,会有人爱你的。

她抱住他,说,你也很英俊,会有人爱你,不如就我来爱你好吗?

那一个金桂飘香的夜晚,她有了一个他的孩子。

立项会结束后,李铮做了一夜梦,梦里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他时而是他自己,时而变成一位女性,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一次,假如他是女性会怎么样。

至少在梦里,他当一名女性,得到了一点幸福。

李隐璞是位行动派,立项会后就大刀阔斧地做起事来。

资金就位,剧本动工,就连做背景的四合院都靠着多年友情借来了。

演员待定。

从一月份婚礼后,一直到四月,简小楼都没有出来工作,也没有正经工作找他,只是偶尔为官方交流活动站台。

就连李隐璞都说起了风凉话:“这小孩干什么的?就是个吉祥物吗?一个电影演员,怎么每天不做正经事?”

他知道并接受李铮的性向后,对宁晓妍也感到抱歉,还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宁晓妍赔不是,她就被曝出了未婚先孕。

那他自然会这么想:万幸儿子是gay,不然当真娶了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做老婆,那还得了?

李铮道:“他演技是很好的,有天分,认真好学,还肯吃苦。其实咱们这部戏的男一号,他就能演。”

李隐璞不置可否,道:“你操心别人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男孩,她帮你留意下。”

李铮:“……”

“还有就是,我跟你妈打听过了,英国和比利时代孕是合法的,你先去生个小孩。”李隐璞又说,“你愿意找谁谈恋爱都行,找几个都行,我们以后都不管你。”

李铮拒绝道:“你们实在想要,趁还能生,自己生吧。这事不要谈,和合法不合法没关系,我很讨厌小孩,绝不做父亲,别逼我。”

李隐璞听他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找他试镜一下,”李铮道,“他可以。”

李隐璞很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给宁晓妍难堪,说:“人家不会来的。”

李铮早就考虑过了被拒绝的可能,说:“别说是我的主意,也不是你的,就说是吴桐推荐了他,再和他说,选他是为了官方利好,为了海外渠道。他会来的,这么久没戏演,再不演他就疯了。”

春末时,简小楼接演了由李隐璞投资的新戏,一个发生在北京四合院里的故事。

主创全体提前住进四合院里,体会真实情境,利于之后的创作和表演。

稍晚一步,《秦始皇》征战戛纳的消息传来,“简华”这个名字迎来了演员生涯的第一层镀金。

先前一直在观望的其他人大跌眼镜,纷纷后悔没有抢在李隐璞前面下手。

简小楼和李铮再次见面,隔着院子做了对门邻居。

谁也不同谁说话,宛如一对陌生人。

第四十章 天桥儿

剧组里大家都知道李铮和简小楼是认识的,上部戏在一个剧组待过, 还都有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学习经历。

李铮待人温和, 没有高知和少爷架子, 简小楼虽不太主动和人搭话, 但对同事们也都客客气气。

但他俩表现得如此陌生, 加上个别人听说过一点宁晓妍和李铮的“竹马”传闻,也没人不识趣地非要问个究竟。

剧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为这部影片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老北京的故事,原著小说中的对白就完全是京片子,为了翻拍电影的整体风格更加统一,也要求全体演员们都要用北京话来进行表演。

原则上尽量不使用配音——非原声出演,不能送选电影节演员奖项。

李隐璞虽然没有从影,在时代变革中下海做了李铮奶奶口中“投机倒把的奸商”,但还是有着电影世家子弟的自觉, 商业成功和冲奖资质一样都不能少。

已经确定出演的其他数位演员们,在语言方面的问题都不太大, 有的是本来就很会说京片子, 有的是台词比较少,多加练习也好过关。

只有简小楼。

他是男主角,台词很多,他自己也没有过接触京腔的生活环境, 就面临着比较大的困难。

搬进四合院以后, 剧组请了语言老师专门教他,还要走出院子去,在周边走街串巷体验胡同风情, 老北京胡同里常年生活的居民自有一种气质独特的“飒”,这个靠硬生生去演,很难演得出那种神韵,需要多听多看多体验,让自己尽可能地与周边邻居、与这个环境融合起来。

这些东西对简小楼来说,都不简单。

他不像剧组其他人,对这种文化或多或少有一定了解,他是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对他是个全新的世界,陌生的文化体系。

可是就如李铮对他的期许一样,他在表演这件事上,不会令人失望。

搬进院子一周后,他就已经能有模有样地和同事邻居们用京腔问好,平翘舌分得明明白白,只要别跟他说长句子,就不会露馅,他使用儿化音还不够灵活,有些京味特殊用语的轻重音要落在哪儿,暂时还没能搞得很清楚。

午饭时,院子里摆上几个大号保温桶,众人自己拿着快餐杯去盛饭,天气不冷,好几位都直接就在院子里边吃边聊,就像四合院常见的生活情景。

这样的时刻,李铮总是不在的,他总是盛了饭就回自己房间去。别人只以为他是不习惯,比较讲究。

他是怕自己在,简小楼就要躲回房里。他希望简小楼和别人多接触,多聊天,多笑,开开心心地待在这个小集体里。

今天又是如此,他回到房里,随便吃了点饭,就点了根烟,隔着窗听外面的交谈。

“小简真厉害。”有同事说,“这才几天,都听不出来你是个外国人了。”

简小楼道:“我不是外国人儿,我是中国人儿。”

李铮在房间里露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