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湖面除了微风拂过的点点涟漪,不见一丝动静,彭刀盯着平静的湖水,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心中愈加坚信南宫俊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

“少主,少主,快到这边来!”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彭刀回头一看,却是那入水追踪的手下在数十丈远的山坳那边招手,彭刀顾不得奇怪,一挥手,带着手下匆忙奔去,转到湖边看不见的山坳深处,才发觉几个入水追踪者都水淋淋地聚集在这里,唐千手更是抱着一只脚在破口大骂,那脚已经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彭刀忙问。

那个入水追踪的手下忙道:“小人尾随着几位大爷穿过一个水下的岩洞,潜了数丈,地势渐渐升高,最后高出水面,然后发现一个天然的密洞,里面食物被褥灯火等用具一应俱全,像是有人住过,唐公子最先发现另一个出口,当先从那出口追去,却在秘道中被兽夹伤了只脚,秘道中还布有铁钉、竹枪、弩弓等机关,南宫公子也吃了点亏,秘道的出口就开在这隐秘的山坳深处。”

彭刀这才注意到南宫俊神情委顿,不复潇洒模样,不禁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这回的猎物果然有些本事,我都忍不住要喜欢他了!”

南宫俊面色一沉,唐千手更是张嘴欲骂,却又生生忍住,直憋得小脸通红。

雷横冷冷地道:“大家莫要内讧,这回我们遇到对手了,单从这秘道的工程来看,虽然大半是借了天然溶洞的便宜,但也决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这次人家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若真让他最后逃脱,咱们几家的面子就都丢大了。”

梅万朵也道:“看秘洞中的情形,猎物在那里休息了几天,然后才从这出口溜出来,躲过了所有的眼线,心机真是不可谓不深啊。”

南宫俊冷哼一声道:“这样就想躲过我南宫家的追踪,只怕还没那么容易。”说着拍拍手,此时,几家的手下已陆续聚集到这山坳中来,立刻有南宫俊的手下把那只貌似狐狸的金丝犬抱来,一撒手,那犬就闪电般窜入洞中,另外几只猎犬也被人牵入秘道。

山腹中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却没有一只猎犬追踪出来,大家正在奇怪,只见南宫俊的手下抱着不停挣扎的金丝犬出来禀报:“金丝犬只围着一堆旧衣物狂吠,怎么也不肯出来。”

不一会,另外几只猎犬也被众人拉了出来,都和金丝犬一样,围着堆旧衣物发狂,却不去追踪猎物。

旧衣物摆在众人面前,那是曾经穿在猎物身上的破旧衣衫,望着众猎犬只围着它打转,众人面面相觑,要知道作为经验丰富的猎狗,决不会在一个死物面前作过多的逗留,除非它已经闻不到猎物的味道,可猎物是如何隐去身上的体味,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咱们是完全失去了猎物的踪迹,这种情形可没有遇到过几回!”彭刀面色终于慎重起来,微微叹息。

南宫俊连连摇头道:“金丝犬嗅觉最灵,如今连它也闻不到猎物的味道,恐怕天下的猎犬也都不行。”

梅万朵也恨恨地道:“看猎物当初那副胆怯畏缩的模样,原来却是在伴猪吃老虎,咱们可都看走了眼呢!”

“时间紧迫,咱们得动用家族的力量了,”雷横缓缓道,“大家请立刻传书各家所有的堂口,留意最近在地盘上出现的陌生人,这方圆几百里更要仔细地搜,我从这秘道工程追查,希望能找到施工的工匠,看看能否从那找到些线索,南宫老弟最善追踪术,猎物离开这里总要留下点蛛丝马迹,就麻烦你负责追踪,彭老弟和梅兄请立刻赶回仙霞居外布防,那是我们最后一道防线,决不容失,唐少行动不便,就请带手下负责这附近地界的搜查,霹雳堂在附近的堂口会配合你,这样分工大家有没有异议?”

众人对望一眼,然后微微点头,只有唐千手问:“那赌局怎么算?”

“照旧,谁运气好谁赢!”雷横冷冷地道,见众人再无异议,雷横一挥手:“大家要抓紧,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天,猎物若是想赢,恐怕已在赶回仙霞居的路上。”

五 天罗地网

滁州,金陵西面一处重镇,也是由西通往金陵最后一处重镇,因此,作为南宫世家在本地的头面人物,源丰商号的老板胡金利在接到南宫俊的飞鸽传书后,顿感责任重大,立刻传令黑白两道的朋友和自己的手下,务必在所有通往金陵的大小通道上设立密哨,并亲自前往滁州府衙,买通官府出面,在通往金陵的各条道路上设卡,拦住所有往金陵方向去的陌生人,宁肯错抓一千,也决不漏掉一个。

虽然滁州是处重镇,但来往的商贩、走卒并不算多,并且都是经常往来的老熟人,所以陌生人虽不是罕见,却也比较稀少。因此,当一个陌生汉子暗中买通官府衙役,顺利通过官府的哨卡绕城而过时,立刻引起了胡金利的警觉,若不是自己的暗哨飞速回报,那汉子说不定就这样悄悄地通过了胡金利的地盘。

“这位先生请留步,请原谅在下的无礼,先生高姓不知可否见告?”在滁州东南十里外追上那汉子后,胡金利恭谦地拱手鞠躬,为自己的唐突无声道歉,作为南宫世家独掌一方的异姓弟子,谦虚谨慎永远是第一美德。

那汉子面容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落拓和沧桑,衣衫却又光鲜得象个富家子,胯下更是高头俊马,象个一夜暴富的幸运汉,只见他警惕地打量着前呼后拥的胡金利,小心翼翼地问:“我从没见过你,不知你为何要打听在下姓名?”

胡金利更加恭谦地道:“阁下模样让我想起我家大公子一个失散多时的朋友,所以才冒昧来证实一下。”

那汉子笑着摇头道:“你大概认错了人,咱们这是初次谋面,我也不认识南宫世家任何人。”

“是么?”胡金利假笑道,“那就请先生到府上小住几日,待我家公子亲自赶来相认,若真的认错,在下定当郑重道歉,并恭送先生离开。”

那汉子皱起眉头:“我尚有要事,不便耽搁,还望先生回复你家公子,就说在下并非他的朋友。”

胡金利遗憾地摊摊手,惋惜道:“那位朋友欠了我家公子一大笔钱,公子一直在找他,如果知道我轻易放走了一个貌似那位朋友的人,定不会饶了我,还望兄弟体谅在下的难处,随我暂回滁州,耽误一日半日,我家公子随后就到,若真认错了人,我胡金利必定诚恳赔罪。”

汉子扫视着呈扇形向自己包围过来的胡金利众手下,微微一笑道:“好吧,我就跟你暂回滁州。”

胡金利松了口气,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只见那汉子拍马往回便走,胡金利一干人打马尾随跟上。只见那汉子纵马越行越快,来到一处岔路口,突然拨马望南面一条小道飞奔,早有防备的胡金利立刻从马背上凌空跃起,如苍鹰搏兔,直抓向那汉子后心,只见那汉子回身出掌,在马背上只手抵挡凌空袭来的胡金利,只见胡金利如鹰如隼,双爪连连抓向那大汉后心,大汉扭曲着身子,只手总是难以抵挡双爪,终于被胡金利抓中手臂,就在胡金利利爪尚未抓实的一瞬,汉子胯下骏马已奋力向前飞驰,把胡金利远远甩开,胡金利力竭息沉,唯有倒翻而退,手中仅抓着那汉子一幅衣袖,没讨到任何便宜,看看那汉子纵马远去,胡金利只有返身上马苦追,前方,峰峦俊秀、苍翠欲滴的琅琊山遥遥在望。

“射马!”见那汉子就要逃入山中,胡金利当机立断地下令,立刻,身旁无数弓弦暴响,乱箭如流星呼啸而出,立有两箭射中了那汉子的马股,那马勉力奔行数十百丈,便嘶叫着软倒在地,那汉子飞身下马,身手竟然出奇的矫健,跟着如脱兔惊鹿般,向琅琊山闪电逃去。

一路追击,山路渐行渐陡,马匹越加吃力,胡金利一挥手,立刻弃马,只见山势险峻陡峭,那汉子的身影在蜿蜒的山道上如羚羊狡兔。以轻功见长,并熟悉地形的胡金利居然追之不及。看看那汉子身影渐渐隐入山峦之中,胡金利立刻对手下吩咐:“快通知附近的兄弟,在琅琊山所有大小山道上设立暗桩眼线、关卡陷阱,尽可能封锁所有山道,通知山上几家寺院的主持,望他们留意陌生人,另外再飞马禀报大公子,就说一身材相貌和目标酷似的家伙已逃入琅琊山,望公子尽快赶来。”

手下立刻分头去办,雷厉风行不亚于正规军队,南宫世家能在江湖上屹立数百年不倒,决不是仅仅靠财力武功,更不是因为偶然。

黄昏时分,南宫俊便带着众手下飞速赶来,胡金利立刻简短地禀报经过。听到撕下那汉子衣袖一节,南宫俊双眼一亮,立刻把那幅衣衫让金丝犬闻闻,金丝犬嗅嗅衣衫,立刻循着气味,望山上闪电般追去。

南宫俊一直冷着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暖意,任何猎物只要被金丝犬吊上,它就决计逃不了。

天黑时分,金丝犬一路顺山道经醉翁亭,绕过琅琊寺、归云洞一路上山,眼看前方南天门、会峰亭遥遥在望,金丝犬却突然折向西,沿一隐秘小道追入密林之中。

见金丝犬开始变得兴奋而急躁,南宫俊知道渐渐接近目标了,立刻挥挥手,让大多数轻功稍差的手下分两拨从两侧暗暗绕过去,自己则带着几个身手出众的好手悄悄跟在金丝犬后,闪电般扑向密林深处。

金丝犬突然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不停地四处嗅着,小心翼翼地绕树而走,突听“咔”一声轻响,跟着传来金丝犬的惨叫,却是被埋着的兽夹夹住了前脚,金丝犬虽然聪明,毕竟也无法逃过人的圈套。

南宫俊顾不得理会爱犬,突然闪电射出,如灵猴般踏树而上,那棵大树的树干上留有新鲜擦痕,猎物多半躲在树上歇息。

一个黑影蓦地从天而降,南宫俊长剑怒挥而出,只见剑光闪烁中,黑影立时变成碎片飘飘散开,却只是一件衣衫。南宫俊身形不停,轻盈如松鼠,直窜到树冠深处,只见密集的树杈中有一个衣物做成的窝,伸手一摸,尚留有余温,显然猎物本是在这儿歇息,南宫俊凝目四顾,突然目瞪口呆,只见离树不远,那个猎物正展开双臂,身形飘飘,在月色下凌空而行,似御风而去的仙人,横空越过树下众人,越过数十丈的开阔地,渐渐隐入对面的山石之后。围在树下的众人瞠目结舌,呆呆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简直不是任何武功能达到的境界,简直就是妖术!

“妈的!没什么好奇怪,”树上突然传来南宫俊的厉喝,“不过是踏着一根钓鱼丝!大家快追!”

众人一听,心中立时释然,长长舒了口气,向猎物消失的方向追去,但那面山石壁立如仞,众人只有搭起人梯,缓缓向上攀爬。南宫俊则小心翼翼地踏着那根肉眼难见的钓鱼丝,凌空追去,刚到一半,突感脚下一空,那根丝线已被猎物从对面割断,南宫俊无奈飘然落地。待南宫俊率手下登上那面山壁时,哪里还有猎物的影子。

南宫俊脸色铁青,恨恨地吩咐:“立刻调集人手封山,把所有猎狗都弄上来,大家轮换着一刻不歇地追,只要他逃不出这琅琊山区,无论他有什么伎俩,使什么手段,咱们撵都能把他撵死!”

金陵城这几日无声地透着剑拔弩张,有不少外地拿刀佩剑的彪悍汉子突然出现在城中,尤其聚集城西筒子巷一带,毫不掩饰他们的跋扈与张扬,细心人会发现,这些汉子竟然分别属于江湖上势力最大的几大世家。

彭刀躲在筒子巷对面一间普通客栈二楼,客房的窗口正好对着筒子巷出口,虽然身在金陵,彭刀的心却不在这里,仙霞居外早已经层层布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要说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恐怕都别想溜进仙霞居,如果猎物要想尝试闯进仙霞居的话,那一定是疯了。

桌上摆着最新的线报,使身在金陵的彭刀对其余几路人马的行动了如指掌,知道南宫俊在琅琊山发现了目标,唐千手与雷横也蜂拥而去,南宫俊还和猎物照过面,并且差点就得手。看到这些,彭刀就心急如焚,看来猎物被困在了琅琊山,而自己却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别人争先恐后地争胜,自己就这样提前出局,彭刀决不甘心。

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快到,彭刀踌躇再三,终于下定决心,立刻找到同样心急如焚的梅万朵,开门见山地道:“梅宗主,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没赌就已经输了,难道你甘心?”

梅万朵翻翻怪眼,没好气地道:“那还能怎样?大家当初都有分工,再说滁州附近山势连绵,南宫俊他们要想封山谈何容易,万一猎物从琅琊山逃脱,回了这仙霞居,咱们的脸不都丢大了?”

“去 *** 分工!”彭刀忍不住骂道,“雷横那小子成心算计咱们,猎物根本就没有机会回到这仙霞居来,就算回了金陵城,一看到咱们这阵势,也决不敢在附近露面!”

梅万朵搓着手,想想问:“那你想怎样?”

彭刀成竹在胸地道:“留下所有人手围住仙霞居,咱们孤身赶往琅琊山,只要咱们责令手下决不放任何人进仙霞居,就算猎物侥幸逃回金陵,进不了仙霞居也是白搭。”

梅万朵略一沉吟,枯萎的脸上渐渐泛出点兴奋的红晕,终于击掌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六 猎物伏诛

琅琊山西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偏僻而破旧的小酒馆,象这样的酒馆都主要靠每年几次庙会时过往的香客养活,平时则实在难有生意上门,所以当一个衣衫褴褛、神情疲惫的汉子来到这酒馆中时,那个老板兼伙计的干巴老头忙屁颠屁颠地上前端茶递水,殷勤招呼。

“给我包十个馒头,一斤牛肉,再来壶酒。”那汉子涩声吩咐,象经过长途跋涉,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和倦意,双眼更是血红浮肿,就象三天都没有合过眼。

老头大声答应着去张罗,待送上酒菜时,汉子立刻抓过酒壶胡乱灌了几大口,顾不得抹抹嘴角的残酒,就把一个馒头囫囵塞入口中,跟着抓起剩下的馒头和牛肉,扔一块碎银给老头就要走,老头忙拉住他,抱歉地道:“客官还是给我十八个铜板的零钱吧,小本经营,实在找不开。”

大汉倦倦地摆摆手道:“不用找了。”说着,摇摇晃晃地出门而去。

老头望着大汉落拓的背影,定定出了会儿神,然后飞奔向后面的厨房,炉膛内的柴火尚未熄灭,老头从一隐秘的角落拿出两块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扔入火中,立刻,一股浓烟从火中涌出,通过烟筒直升向半空,老头望着炉膛,眼中渐渐泛起红红的光芒,似乎看到了白光光的银子,脸上更是露出贪婪的微笑,不过心中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两块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能烧出这么大的烟?

却说那汉子走出小酒馆不足百步,已经囫囵吞下四个馒头和半斤牛肉,在第五个馒头刚咬一口时,突见前方一群雀鸟冲天而起,久久不敢落下,汉子神色一变,立刻回头返身就跑,刚跑出两步又立刻停住,后面也隐隐传来犬吠之声,更有无数只脚踩断枯枝败叶的轻响。

汉子神色反而镇定下来,把手中剩下的馒头和牛肉全扔了出去,看看左右,左边是崖右边是壁,悬崖陡峭不可下,山壁直立高险,虽然可以勉强攀上,但山壁上也隐隐传来人声,汉子略一踌躇,立刻退回到前方那破旧的小酒馆中。

见到那汉子去而复返,酒馆那老头脸色蓦地就白了,嘴唇也在不停地哆嗦,惶乱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地道:“大……大爷,还……还要什么?”

早注意到酒馆后升起的那一柱冲天黑烟,大汉却已愤怒不起来,望着一脸煞白的干瘪老头,大汉摇摇头,疲惫地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来,淡定地对老头轻声吩咐:“给我再拿几坛烈酒来吧。”

老头慌忙抱一坛酒出来,见大汉无一丝满意的表情,连忙又把酒馆内剩下的几坛酒全抱了出来。

大汉吃力地在怀中掏摸半晌,然后掏出一把碎银洒在桌上,对老头淡淡道:“拿上这些银子赶紧走,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

老头嗫嚅着还要说什么,却被大汉那血红的眼珠一扫,那眼中的无奈和落寞刺得人心中一痛,老头忙哆嗦着手胡乱抓起桌上的碎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群无声地围了上来,把小酒馆围了个水泻不通,望着靠在窗边静静而饮的大汉,众人眼中露出一丝崇敬,能在上千人、数十条猎狗的围追堵截下,不眠不休地逃亡整整六天,就算是猎物,也该值得尊敬。

大汉还在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馆外的众人一瞬不瞬地盯牢他,大汉的平静和众人默然中透着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大汉曾经无数次在必死的境地中逃脱,所以没人敢大意,但他们也只有等,因为他们都不是猎人。

“总算找到你了,”第一个赶来的居然是跛着只脚的唐千手,望着落寞而饮的大汉,唐千手眼中如利箭般的怨毒,似欲把大汉当胸刺穿,恨意弥漫的声音带有利齿锉骨的铿锵,“我要你慢慢地死,一点点地死!”

说话虽然一字字地缓慢,但动作却一点不慢,唐千手要抢在别人之前抓到猎物,和仇恨比起来,胜负和白花花的银子更重要。

刚踏足酒店门口,突见一片白花花的大幕迎面罩来,虽早有戒备,唐千手还是闹了个手忙脚乱,脚下的伤使他移动不灵,忙挥剑想挑开那银色大幕,却感到剑象划在空处般毫不受力,人也被大幕当头罩了个结结实实,跟着鼻中闻到浓烈的酒香,全身立感水淋淋、湿漉漉,却是被一坛烈酒浇了个冰冰凉。

唐千手一愣,正要怒而出剑,却见一点红光从大汉手中飞射出来,直打唐千手面门,唐千手轻蔑地撇撇嘴,这点暗器功夫在以暗器名扬天下的唐门弟子面前,根本不值一哂,就象是本能,唐千手长剑随意一挑,巧妙地挑中那暗器,不想那暗器并没有随着剑势飞开,而是粘在剑尖,一点幽蓝的火光立刻从剑上蔓延到唐千手全身,唐千手只感浑身一热,立刻变成一个火人,当即大叫着弃剑乱跳,唐家弟子慌忙蜂拥上前,脱下衣衫扑打满地乱滚的少主人。

“好!一坛烈酒,一点纸媒,就让唐少一败涂地,果然是最出色的一个猎物!”只见一身狼狈的南宫俊鼓着掌匆匆赶来,却又缓下脚步,故作悠然道,“不对,不该再称你为猎物,应该尊称你的大名----邢无名!”

“还不快些动手,只怕雷横就要赶来了。”大汉漠然地扫南宫俊一眼,抱起一坛烈酒鲸吞海饮,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萧索和疲惫。

南宫俊仔细打量破旧的小酒馆片刻,只见小酒馆简陋得一眼望到底,但那简陋中似透着一股子陷阱的味道,轻轻挥挥手,南宫俊缓缓吩咐手下:“把他给我逼出来。”

立刻,几个身手矫健的手下飞射而出,抢步上前,刚冲进小酒馆,却又慌忙倒射而回,南宫俊正要发火,只听手下结结巴巴地道:“里面……里面全是酒!”

南宫俊此时才注意到,邢无名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副火石刀镰,神态悠然。南宫俊略一沉吟,盯着邢无名冷冷地道:“放狗!”

“慢!”只听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由后传来,不用回头,南宫俊就知道是雷横赶来了,只听雷横缓缓道,“南宫老弟,你既然没有好办法,何不让我先试试?”

南宫俊闻言心思急转,实在想不出雷横有什么好办法,若用暗器弓箭,邢无名只需隐在墙后就万无一失,若用霹雳堂震堂之宝霹雳子,只怕引燃大火后,定把猎物烧个尸骨无存,届时用什么到仙霞居提钱?就算仙霞居不计较,彭刀和梅万朵也决不会认帐,若用狗逼出猎物,自己和雷横机会完全均等,甚至雷横赢面更大些,想到这,南宫俊犹豫着点点头道:“好,就让雷兄先试试!”

雷横缓步度到酒馆窗前,对邢无名抱拳道:“邢兄弟,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邢无名好奇地望着雷横,一言不发,雷横接着道:“你若从这酒馆中出来,我雷横愿与你公平一战,若你能胜我一招半式,我雷横立刻拍拍屁股,带着手下走人!”

“我为何要相信你?”邢无名终于第一次开口,淡漠疲惫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陌生。

雷横微笑着道:“这个交易还要经南宫老弟同意,届时我若要反悔,南宫老弟只怕也不会答应,南宫老弟,你意下如何?”最后这一句,却是对南宫俊而言。

雷横并不是以武功见长,这一点南宫俊非常清楚,而邢无名的武功自己是见识过,绝对在雷横之上,就算邢无名疲惫万分,雷横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以邢无名的机智武功,雷横的赢面并不大,若雷横败后退出,重伤的唐千手根本不能再动手,届时就凭自己和门人也足以猎杀邢无名,想到这,南宫俊立刻点头道:“好!同意!”

邢无名望望二人,终于苦涩一笑道:“好!成交!虽然仅在南宫门人的包围下,机会也只有万分之一,但也总好过在这里无望地等死。”

说完,邢无名终于站起来,缓缓度出酒馆,身形更加落拓和疲惫。

刚出酒馆大门,蓦地,两道人影从雷横的手下身后暴射而出,两道寒光带着凛冽煞气直奔邢无名颈项,雷横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中指一弹,一粒霹雳子带着轻啸,直射向邢无名面门。

邢无名望着袭向自己的寒光和霹雳子,突然做了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一张嘴,把霹雳子含入口中,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嘴鼻上立时现出一个血窟窿,跟着,寒光掠过颈项,邢无名的人头突然飞上半空。

“哈哈!我赢了!”只见身着雷家弟子服饰的彭刀,凌空抓住邢无名的人头,得意地仰天长笑。一旁,还有一脸惨然的梅万朵。

“是么?”明白过来的雷横突然阴阴地道,“猎物最先死在霹雳子下,彭老弟是不是有点大言不惭?”

彭刀哈哈大笑道:“先死在霹雳子下?凭什么证明?就算猎物中了霹雳子,也未必立刻就死。”

“那老弟何不试试?”雷横的声音更森更寒,“试试吞下一颗霹雳子,若能不死,我雷横立马认输!”

彭刀望着缓缓围上来的雷家弟子,突然明白自己孤身一人,根本没本钱和雷横争,权衡再三,终于忿忿地一摔人头,心有不甘地叫道:“好!雷横,咱们决不算完!”说完,推开围在身旁的雷家弟子,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立刻,有雷家弟子捡起人头,只见人头双目圆睁,死灰样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悲壮之色。雷家弟子不敢多看,忙用早已准备好的香木盒装盛好。雷横则微笑着对南宫俊和梅万朵拱手道:“二位,回金陵我雷横定要好好宴请你们!”

南宫俊与梅万朵神情木然,对雷横胡乱一拱手,垂头丧气地告辞离开。

七 仙霞惊变

金陵城突然变得热闹而喧嚣,秦淮河畔,烟花柳巷,无数江湖汉子寻欢买醉,象出闸饿虎般疯狂,那是几大世家的弟子门人,猎物被捕杀的消息传来,大家都松了口气,狩猎终于结束,无论输赢,辛苦一个多月的手下都该好好犒劳一番。

骑着高头大马的雷横终于由西门进城,象凯旋而归的将军,接受所有江湖好汉的敬仰和羡慕,在这次几大世家狩猎竞赛中,雷家再次胜出。

绕城一周后,雷横开始赶往仙霞居,在筒子巷外,雷横遇到早守在那里的乌总管,意外的是尚有南宫俊和梅万朵也等在那里,见雷横露出一丝疑问,乌总管忙解释道:“我家主人决定这是最后一次狩猎游戏,因此要在仙霞居内宴请几位猎手,除了受伤的唐少爷和愤然离去的彭少门主,南宫公子和梅宗主都赶来赴宴。”

雷横心下释然,翻身下马,拿过那装有猎物头颅的香盒,把手下留在筒子巷外,便和南宫俊与梅万朵一起,跟在乌总管身后,缓步进入筒子巷。听说这是最后一次狩猎,雷横心中的惋惜和遗憾之情总是挥之不去。

进入幽静的仙霞居,来到那处宽阔的大厅,大厅中早已摆下几桌酒席,每席只有一个位子,雷横三人一踏进大厅,蓦地齐齐止步,双眼圆瞪,神情如见鬼魅。只见空荡荡的大厅中,一人高居上座,神情还是那样落拓而冷漠,但那冷漠冰凉的眼中,多了一分难以掩饰的悲戚。

邢无名!猎物邢无名!雷横使劲揉揉眼,没错!除了衣衫不同外,那身材、那眼光、那神情、那模样都是邢无名!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雷横大叫着,发疯一样打开手中香盒,抓出盒内人头,只见那人头嘴鼻虽然血肉模糊,但上半部脸还完好无损,简直和邢无名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雷横喃喃念叨着,无助地望向南宫俊和梅万朵,只见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诧和茫然。

“没啥好奇怪,”随着一淡定而略带尖锐的嗓音,一个五短身材、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人由内缓步而出,先挥手招呼大家入席,然后规行矩步地度到主位坐下,威仪万端地环视众人一眼,方缓缓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那是一对孪生兄弟。”

乌总管忙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家主人。”说完,立刻退到那人身后侍立。

雷横一呆,蓦地恍然大悟,突然指着邢无名大叫:“你是在使诈!你在做假!”

邢无名没有理会老羞成怒的雷横,只问乌总管:“不知当初对猎物逃亡有何规则?有何限制?”

乌总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坐着的主人,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乌总管才答道:“猎物可以用一切办法、任何手段逃避追捕,只要一个月后平安回到仙霞居就算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限制。”

邢无名不再说什么,雷横默然片刻,突然指着邢无名道:“你怎么证明自己才是邢无名,我杀掉的这个怎么就不是邢无名?”

邢无名冷冷地道:“只要让一只猎狗到仙霞居我住过的客房中,闻闻我特意埋下的一件贴身衣衫,再来闻闻我和我弟弟的人头,我想就能证明。”

“我看不用了,”仙霞居主人摆摆手道,“你只需这么说,我就相信你是邢无名,只是我还不太明白,你是在哪里和兄弟换身的?要知道你一直在无数眼线的监视之下,这一个月来你又躲在哪里?要知道五大世家无数人马都在到处找你,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就在金陵的豪门客栈,”邢无名缓缓道,“豪门客栈的茅厕中,水火坑内侧,有我和兄弟用数月之久,秘密挖下的一处密室,瞒过了豪门客栈的老板和伙计,我弟弟先一步躲在那里,在我入厕时出来替我,他换上我的衣衫引开猎狗,而我则躲入密室中,那里准备有足够一个月的粮食清水。”

南宫俊此时也叹息道:“难怪,在那湖中密洞,金丝犬也只对着你的旧衣衫打转。而你,有茅厕中的气味掩饰,任何猎狗也找不到你。”

梅万朵面露不屑之色,冷冷地道:“花如此功夫,用如许心机,加孪生弟弟一条命来赚这一万两银子,你花起来只怕也难以心安吧?”

邢无名脸上悲戚之色更盛,涩声道:“这个结果本不是我们最初的设想,我们本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所有的人,让我平安回仙霞居,想必我弟弟发现彭刀和梅万朵没有参与追捕,猜到他们是在仙霞居外布防,所以只好舍却性命,让你们以为得手,撤掉了仙霞居外的人马。”

“出千!你们在出千!我决不认输!”雷横愤怒地大叫着扑向邢无名,突见一条人影闪电般拦住发疯的雷横,一个照面就把雷横摔出数丈远,众人一看,却是其貌不扬的乌总管,只见他冷冷盯着雷横,沉声道:“主人已宣布猎物成功逃脱,谁再有异议,别怪在下不客气!你们存在这儿的赌资,仙霞居会一个子儿不少地退还你们!”

邢无名突然对雷横厉声问:“我弟弟可自称过自己是猎物?是我邢无名?”

雷横哑然,南宫俊此时也叹息道:“雷兄,算了吧,都是咱们自己把他弟弟当成了猎物,再说人家用如许心机和一条性命来赚这点银子,不要计较了。”

梅万朵也道:“算猎物成功逃脱,我没有异议,邢老弟如此坚毅隐忍,老夫平生仅见,来!我敬你一杯!”

仙霞居主人此时直直地盯着邢无名,淡淡道:“花如许心机和功夫,怕不只是为区区一万两银子吧?”

邢无名神色一肃,正色道:“不错,但主人若想知道我的目的,请亲自敬我杯酒,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应该!”仙霞居主人淡然一笑,缓缓站起来,不理会乌总管连连暗示的目光,端酒度到邢无名桌前,把酒杯双手捧上。

邢无名默默接过酒杯,傲然一饮而尽,然后直视仙霞居主人双眼,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面铁牌,伸到主人面前,森然道:“我,才是真正的猎人!”

铁牌暗淡无光,上面那个红得耀眼、峥嵘瘦骨的“刑”字,却让人有触目惊心之感。但主人白净的脸上并无一丝惊异,只微微点头道:“邢无名,邢无名,我果然没有猜错。”

突然,只见乌总管身形如鹰隼,贴地掠向邢无名,却又在邢无名身前蓦地顿住,只见邢无名的手已扣住了主人的脖子。

“退下!”只听邢无名一声厉喝,乌总管忙向后退开。

“咱们干嘛要退?”雷横缓缓逼上来,面带微笑,阴阴地道,“你就是把他杀了,跟我们又有何相干?”

见南宫俊和梅万朵也站起来,向邢无名缓缓逼近,乌总管突然拍拍手,只听窗门开合声中,窗外突然现出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头,弓箭之后,是一个个黑衣武士森寒无情的目光。大厅中立时象变成冰窟,弥满一股刺人心脾的肃杀和阴冷。

决没有想到幽静的仙霞居中竟突然出现这么一彪人马,南宫俊三人相顾失色,立刻停下脚步。

“照他的话做,都退下!”乌总管话音刚落,雷横三人慌忙向后退却。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而忙乱的时候,仙霞居的主人仍神色如常,对乌总管摆摆手道:“叫所有人都退下去,关闭所有门窗!”

众人终于全退了出去,门窗紧闭的大厅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幽暗,只听仙霞居主人缓缓道:“现在就你我二人了,放开我,咱们好说话。”

邢无名松开手,冷冷地道:“不怕你耍花样,相信这仙霞居已被金陵捕快和城防守军围了个水泻不通,只等我的号令拿人,而这里,也没有通往外面的秘道。”

八 谁是猎人

菜已凉,酒尚满,但主客都已无心酒菜。

主人缓缓坐回主位,好整以暇地对邢无名举杯道:“早知道刑部招募有一批铁血密捕,专司关系国家社稷安危和影响巨大的疑案要案,这批铁血密捕在刑部密册中都没有姓名,只有代号,不知你是几号?”

邢无名有些意外,深深地盯了主人一眼,方缓缓道,“七号,我弟弟是八号。”

主人微微点头,赞叹道:“资格很老嘛!不知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邢无名望着镇定自若的主人那白净丰颐的脸,冷冷道:“刑部早就发现这仙霞居在主持着一个以人为猎的游戏,不仅触犯朝廷律法,更兼毫无人性,还受到各地官府的纵容和包庇,在江湖上影响极其恶劣,刑部一直就想把幕后主使之人绳之以法,但一直查不到仙霞居真正的主人,所以我们只有兵行险着,以身犯险,亲为猎物,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希望成功逃脱后引起幕后主使之人的好奇心,只要他因好奇而露面,我们就立刻拿人!”

主人点头叹息道:“这招果然够险的,若不是早猜到你是铁血密捕,我恐怕也未必会露面,既然被你们盯上,我们迟早要碰头,所以我想早点见面也好。”

邢无名脸上终于微微变色,见对方猜到自己身份还敢现身,岂不是有安然逃脱的十足把握?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岂不是有莫大的漏洞?邢无名心思急转,仍猜不到这漏洞到底出在哪里。

望着邢无名一脸的狐疑,主人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递给邢无名道:“你不用乱猜,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邢无名小心翼翼地接过书信,缓缓展开,只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今着内务府总管太监卫贤,到江南一代公干,所有各省、各督、六部以下文武官员,均听其随意调遣,不得违抗,钦此!

信末,是当今皇上的亲笔花押和印鉴。邢无名捧着这封密旨,只感到胸中空空落落,浑身冰凉,自己所有的努力、心机、职责,以及弟弟的性命、律法的尊严,在这一纸王命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脆弱和不堪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邢无名抖着手,失魂落魄,嘶哑着嗓音喃喃问道。

卫贤同情地望着邢无名,微微摇头,诚恳地道:“你当差多年,应该知道规矩,不该知道的就不要过问。”

“我,要,知,道!”邢无名挫着牙,一字字地道,不为别的,就为那些被无辜猎杀的猎物,就为弟弟的慷慨赴义,就为自己神圣的职责,以及一直坚守着的人生信条!

卫贤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

邢无名迎着卫贤威严的目光,坚定地道:“我-要-知-道!”

“好奇心啊!”卫贤微微一叹,摇头道:“人有时候要为这好奇,付出不必要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