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秦贵妃这样对自己说的,而现在,会这样说的,不知道是谁,也许没有人。柳依依低垂着头,恭敬地跟在御医身后走在宫道上。凤藻宫到甘泉宫的路并不远。

柳依依和御医尚未到达甘泉宫,就有内侍来传皇帝的谕令,说皇帝要亲往凤藻宫探视秦贵妃。

真是讽刺,等人一咽气,就要这样做一番,也不知当时周婕妤被赐死的时候,皇帝是否这样做过?柳依依心里想的话,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只等皇帝车驾一到,御医就上前禀告秦贵妃已经薨逝的消息,请陛下节哀。

柳依依跪在御医身后,听着御医的话,头一直低着没抬起。

车驾上的皇帝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接着那笑就变成哀戚:“起来罢,柳依依,你既然是奉皇后命去凤藻宫服侍秦贵妃的,就由你前去禀告皇后吧。”

柳依依应是,等皇帝车驾离开,柳依依这才往昭阳宫的方向行去。柳依依一走到昭阳宫门口,门口的内侍就惊喜地上前:“柳姐姐,你这会儿怎么回来了,是不是?”

柳依依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内侍不要说话,这才对内侍道:“我是奉陛下的命,前来禀告皇后娘娘的。”

内侍收起脸上的笑:“那请姐姐在这稍待,我们这就去和娘娘说。”一个小内侍往里面传话,另一个小内侍已经殷勤地请柳依依坐下:“姐姐先在这坐一会儿,倒奇怪呢,姐姐原本是昭阳宫的人,这会儿出去了外面一趟,倒要先禀告娘娘了。”

柳依依浅浅一笑,小内侍已经跑回来:“娘娘说,请姐姐进去呢。”

柳依依踏上熟悉的昭阳宫的台阶,在殿外守着的吴娟已经高兴地迎上来:“娘娘方才还说着你呢,这会儿你就回来了,娘娘还笑说,怎么你回来了,竟不直接进来,倒要让人禀告,显的不像是昭阳宫的人一样。”

柳依依捏下吴娟的脸:“还是这样爱说话,你先在外面等着罢,我很快就出来。”吴娟也晓得这会儿不是叙话的时候,吐一下舌继续在殿外等着。

昭阳宫正殿就没有凤藻宫的那股破败气,柳依依踏进殿内,朱皇后抬头瞧着她:“依依,你回来了?”

有一种莫名的情感突然从柳依依心中升起,接着柳依依就给朱皇后跪下:“是的,奴回来了,奴在半途遇到陛下,陛下命奴前来禀告。秦贵妃已于一刻之前薨逝,请娘娘节哀。”

朱皇后闭一闭眼,这才对柳依依道:“起来罢,节哀不节哀的,不过是套话罢了,我就想瞧瞧你,这去了这么长日子,和原先可有什么不同?”

“娘娘待依依的好,依依是晓得的,这去了凤藻宫,依依才知道,娘娘待依依究竟有多好。”柳依依站起身,来到皇后面前,面上的笑和原先一模一样。

朱皇后用手掩住口:“这话说的就像我疑心你一样,我若真疑心你,就不会遣你去了,只是…”

“秦贵妃在疯狂时候,曾经说出许多的话,娘娘,这些话,等娘娘闲下来时候,奴会一点点告诉娘娘的。”柳依依明白皇后想问的是什么,果真朱皇后已经笑了:“这几个月不见,倒越发聪明了。去罢,你先歇歇,你在凤藻宫内的东西,我会命人拿回来。”

柳依依再次给朱皇后行礼,退出大殿,出殿时候,夜色已经慢慢笼罩住后宫,和秦贵妃的那些对话,什么该说给朱皇后,什么不该,柳依依现在是十分清楚明白。

殿内跑出内侍在传朱皇后的命令,预备车驾前往凤藻宫,朱皇后将亲自办丧,这也是秦贵妃身为贵妃该有的待遇。

柳依依往后面走去,听着内侍传来的一道又一道命令,只觉得无比荒谬,陛下爱面子也爱里子,这宫内的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呢?

推开久违的那道屋门,柳依依瞧着熟悉的摆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平静下来,才可以不用去想那么多的事。

柳依依靠在吴娟的床上,眼一闭,就沉沉睡去。

“依依,你到你床上睡去,不要在我床上睡了。”睡梦中的柳依依听到吴娟的声音,但她不想起来,不愿睁眼,翻个身又睡去。

吴娟无奈叹气,靠在柳依依身上:“依依,你这三个月一定很累吧,不然你怎么睡的这么熟?”

柳依依背着吴娟挥了挥手,吴娟伸手去扳柳依依的肩膀:“依依,娘娘还说,要赏你呢,还把我招去问我,你平常喜欢什么呢?依依,我从来没见过娘娘对赏人有这么上心。”

柳依依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吴娟掩口微笑:“依依,你说话啊。”

“我要睡觉。”柳依依在被子里放出这么一个声音,吴娟又笑了:“可是你睡的,是我的床。”

“那我们一起睡。”就知道会这样回答,吴娟无奈摇头,关好门吹了灯,躺在柳依依身边。

床板很窄,就算她们俩都很瘦,也是前心贴后背,吴娟想和柳依依说话,但见柳依依睡的这么香,不由轻叹一声,睡吧睡吧,瞧她这样,也不晓得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屋内很安静,睡着的吴娟没法看见柳依依唇边现出一抹甜美的笑。秦贵妃错了,这个宫里,并不是没有真心的。

秦贵妃的丧事办的很合乎她的身份,无子的她并没得到谥号,只命宗室内晚辈和秦家家人入宫哭灵,停灵七天之后,移灵皇陵,在那停足七七四十九天后,再行下葬。

皇帝在移灵那天,缀朝一日表示哀悼。

秦贵妃的灵柩离开皇宫之后,凤藻宫也在重新打扫后封闭起来,贴身服侍过秦贵妃的凤藻宫宫人,也被召集在皇后面前。

留兰跪在朱皇后面前,偷眼去瞧柳依依,柳依依和她们不一样,直接回到皇后身边服侍。

留兰看着柳依依在那给朱皇后倒茶,心中格外羡慕,猛地留兰听到朱皇后问话,急忙收敛心神对朱皇后道:“奴服侍秦贵妃四年有余。”

“四年,难得你忠心,只是我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待你们呢。”朱皇后的话让留兰的心又提起来,这时柳依依给朱皇后倒茶上来,朱皇后瞧一眼柳依依:“说来你们也有几个月的交情,依依,你觉得他们该去哪里?”

“娘娘问奴,奴一时答不上来。不过娘娘,宫女原本就可以出宫的,娘娘倒不如赏留兰出宫,至于那两个内侍,上回淑妃那边,不是曾说过想要两个机灵的,娘娘倒不如遣去。”柳依依的话让留兰心中既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不能留在宫中,高兴的是可以离开宫中。

至于失望和高兴哪边多一些,留兰一时也分不清。

“说的是,这眼瞧着也快过年了,留兰回家去和家人团聚也好。”朱皇后几乎没有思索就道,留兰心中大定,给朱皇后再次磕头行礼。

朱皇后又微笑道:“此次回乡,你可要记得,传颂陛下的仁慈!”

“奴自然不会忘记陛下和娘娘的慈爱仁厚,此乃社稷之福。”留兰恭敬地说,朱皇后又命人取来东西,赏赐了这几人,留兰也就回去,预备如何出宫的事。

留兰等人刚走出去,就有人禀报皇帝驾到,柳依依抬头望去,皇帝已经踏进殿内。

、第78章 不同

临近过年,皇帝穿的比平常喜庆些,不单是皇帝,整个皇宫之中,都弥漫在过年的欢喜之中。秦贵妃的薨逝,只打了个小小的漩涡,就毫无影响,仿佛这个差点问鼎皇后位置的人,从不曾存在过。

皇帝含笑走近,柳依依行礼下去时候悄悄抬眼看了眼皇帝。皇帝面上的笑是柳依依熟悉的,但此刻的柳依依,心中再不会因皇帝的笑而泛起涟漪。

秦贵妃临终之前的话又在柳依依耳边响起,为了这么个男人,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大抵只能换三个字,不值得吧!

柳依依还在胡思乱想,朱皇后已经含笑站起对皇帝道:“陛下此刻来的不巧了,妾真要去宁寿宫中,老娘娘方才遣人来说,很想孩子,要妾带孩子去给老娘娘瞧瞧呢。”

皇帝就势握住朱皇后的手:“这有什么不巧的,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母后。”朱皇后的眼波一转,对皇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吴女官已经来禀报车驾备好,奶娘抱了孩子,帝后相携走出殿内。

皇帝转头瞧下从人,对朱皇后道:“为何依依不随侍?”

“陛下忘了吗?老娘娘上回说过,因此妾就命依依不再随妾前往宁寿宫。”朱皇后的话让皇帝的眉微皱:“母后说过什么?”

“说起来,也很奇怪,老娘娘说,依依和两年前宫中没了周婕妤有些像。”朱皇后的话让皇帝停下脚步,转身去看柳依依。

柳依依正在那带领宫女收拾着皇后的椅袱之类,也许是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理一理鬓边的发。

少女白皙的手和着乌黑的鬓发,仿佛还能看到薄薄的鬓发后面青色的头皮。皇帝的眼神渐渐有些深了。

吴女官稍微有些不安,想上前提醒皇帝,朱皇后摇头,吴女官退开半步,皇后宫中的宫女被皇帝喜欢,这样的事,到底对她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怎么想,吴女官也希望柳依依平平安安的。

柳依依收拾好了,转身去拿新的椅袱时候,瞧见皇帝站在那里瞧着自己,柳依依先是惊慌,接着就屈膝行礼:“奴并不晓得陛下娘娘还在殿内,奴原以为…”

“起来罢。朕不过是偶尔想转头而已。”皇帝的喉咙微微有些发紧,努力让语气变的轻快一些,但柳依依还是听出皇帝的语气和原先有些不同,到底方才发生什么事了?柳依依努力去想,没有想出来,只能依言应是站起身。

“皇后不是说,还要去探母后,若去晚了,就在母后那里用不了晚饭了。”皇帝也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突兀,对朱皇后的语气变的更轻快了。

朱皇后只对皇帝了然一笑,什么都没说就和皇帝走出殿。

“依依,恭喜你啊。”轻秀一等帝后离开,就含笑上前拉住柳依依的手对她说。恭喜?柳依依的眉微微一皱就对轻秀道:“姐姐误会了,陛下不过偶然…”

“什么误会?依依,我早瞧出来了,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以后你被陛下宠幸,可要记得我啊。”轻秀再次打断柳依依的话。

柳依依垂下眼帘,努力让面上的笑容显的自然一些:“姐姐,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什么宠幸?再说,姐姐是娘娘身边最得意的宫女,那是我们能比的。”原本这该是柳依依盼望许久的事,但这会儿柳依依心中,并没有欢喜,而是一种无力感。

轻秀认真摇头:“胡说,宫女是宫女,妃子是妃子,最不得宠的妃子,都比最得意的宫女要好。”

柳依依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变僵了,做宫女,虽然是被驱策的,但有一天也能出宫,做妃子,虽然看起来荣华富贵无比,但就永远被困在宫中,不得出宫。

这个念头刚在柳依依心中浮现的时候,柳依依都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念头变了,竟然盼望的是有一天能出宫,而不是在这深宫之中,等待着帝王的眷顾?

“好了,依依,晓得你害羞,我们也不逗你了,只是这件事,总要等到过年时候,才会成呢,不信,你等着瞧。”轻秀见柳依依半天不说话,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轻秀拍拍柳依依的手,自己给自己打着圆场。

柳依依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轻秀道:“是啊,姐姐说的是对的。”

轻秀抿唇一笑,又招呼小宫女打扫剩下的地方。

柳依依悄悄地走出殿,站在月台上,抬头看向天边,此刻又是太阳落山时候,天边的彩霞还是那样壮丽。

柳依依不自觉地想起秦贵妃临终那天,也是这样壮丽的彩霞。难道说妃子们的荣华富贵,就像这晚霞一样,壮丽非凡,转瞬即逝吗?

一双手蒙上了柳依依的眼,都不等来人说话,柳依依唇边就露出笑:“吴娟,就你最促狭,真以为我认不出你的手吗?”

耳边响起的果真是吴娟的笑,接着吴娟放下手,站在柳依依身边:“你在看什么呢?是看这晚霞?我觉着,宫里的宫殿好高,站在这看彩霞,比我们在家乡时候看的彩霞要好看许多。依依,你说奇不奇怪?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彩霞,可为什么换个地方瞧,就不一样了呢?”

“是心境的原因吧?”柳依依瞧着吴娟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吴娟摇头:“不,我觉着,不是心境的原因,而是站的高,看的就不一样。”

站的高,看的就不一样。秦贵妃的声音鬼魅样的在柳依依耳边响起:“如果有一天,杀了吴娟,能让你成为最尊贵的人,你愿不愿意?”

柳依依的神色陡然变化,这让吴娟吓了一跳:“依依,你怎么了,就算觉着我说的话不对,也不要这样变色啊?”

不,不一样,不能被秦贵妃的话所迷惑,自己和她是不一样的人。柳依依再次深吸一口气,对吴娟微笑:“其实呢,从凤藻宫出来,我总觉得,有些恍惚。”

吴娟了然点头:“明白了,也不是我说你,依依,当初你就不该去,这宫里这么多的人呢,娘娘信任的人也不少,你偏偏头一个说要去,你想,贴身服侍那么一个人,我想着都替你发愁。”

说着吴娟叹口气摸摸柳依依的脸:“你还不晓得吧?你自己回来头两天,睡是睡着了,就是有些不踏实。我又不敢告诉你,怕吓着你。还想寻吴姑姑她们,找她们要些安息香,让你能好好的踏实睡一觉。”

真 心和不真心,是不一样的。柳依依强压住眼里湿润,对吴娟微笑:“那这两天呢?”吴娟的手一拍:“这两天啊,你就睡的踏实多了,我想,定是你刚回来还不习 惯。”说着吴娟对柳依依附耳:“依依,刚进宫时候,杨姑姑她们不是说过,夜里睡觉重,还不踏实老翻身的人可不能去近身服侍娘娘们,我怕一说出来,到时吴姑 姑不许你近身娘娘,那可怎么好?”

吴娟的烦恼,永远都是这样小,看起来如此可笑,可柳依依看来,这样的烦恼,却很好,总好过那样的算计,最终落为白算计。

宁 寿宫能看到的晚霞也很美,直到最后一丝天光敛去,杜太后才对皇帝微笑:“你小时候,最喜欢站在这里看晚霞,还问我,能不能让宫人们,织出如彩霞样的锦缎 来。说要把这锦缎做成衣衫,贴身穿着,就像身上披着霞光一样。先帝听了,笑着说,这孩子以后定好文弄墨,做个闲散宗室王倒好。”

“儿子小时候的事,母后还记得,母后身子康健,果真是我们的福气。”皇帝对杜太后恭敬答着,在外人瞧来,真是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月台上服侍的人,包括朱皇后在内,都捧场微笑。杜太后含笑对皇帝道:“人都说,年纪越大,小时候的事记得越清楚,这些事,虽然是你小时候的事,可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年轻时候的事呢?”

宫女已经拿着一领斗篷走过来:“老娘娘,天黑了,还请老娘娘和陛下娘娘移驾殿内,免得着了寒风。”

杜太后任由宫女给自己披上斗篷才对皇帝微笑:“你瞧,我这会儿,连点寒风都受不住,还不是年纪大了?”

皇帝伸手扶杜太后起身往殿内走:“这会儿近年根,外头风大,别说母后,连儿子都觉得这风有些禁不住呢。”

“是啊,又要过年了,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快了。”杜太后踏进殿内才对皇帝笑着道:“其实呢,我别的也不盼,就盼着这晚来的日子,能过的好好的。”

皇帝刚想习惯性应是,又觉得杜太后这话有玄机,竟站在那看着杜太后,一时没答出来。皇帝站在那里,别人自然不好越上前。

方才杜太后的话,朱皇后也听到了,见皇帝站在那里不动,朱皇后微笑着道:“老娘娘想来是虑及天下的老人,老娘娘果真慈爱无比。”

就这么轻轻一句,不但解了皇帝的围,还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皇帝已经点头:“母后虑的极是,这两年虽还算得上风调雨顺,但小灾还是有。这眼瞧着又是一春,还望明年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杜太后抬眼看了朱皇后一眼,朱皇后站在皇帝后面,面上笑容平静,仿佛皇帝说的,确实是她心里的话。

杜太后心中有微怒升起,这样的软钉子,今天碰一个,明天碰一个,等到后来,越碰越多,到那时候墙倒众人推,这后宫之中,空有个名分在此,但没人搭理的情况,杜太后又不是没有见过。

、第79章 责任

若真有那么一天,杜太后根本不敢去想,十五岁进宫,旋即得宠,一步步慢慢走来,为的就是能站在这最高峰俯瞰人间,而不是有一天,必须仰别人鼻息过日子。

柳贵妃、先帝、文庄皇后,还有那许多杜太后已经记不得名字,记不得容貌的人此刻在杜太后脑中如走马灯一样的过了一遍。

那么多的障碍已经去除,还担心别的吗?杜太后坐在椅上,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对皇帝和朱皇后笑着道:“好,好,天子如此,实为社稷之福。你们两个,不止是孝顺,这会儿天也晚了,我也乏了,你们告退吧。”

皇帝和朱皇后站起身,又问过了安,两人也就告退。殿内的人依次退去,等殿内的人只剩下杜太后和几个心腹人的时候,杜太后面上的神色这才重新变了,捶一下椅子扶手:“竖子,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招。”

“老娘娘!”王尚宫的呼唤里面,罕见地带上一丝惊慌,别人或许意识不到,王尚宫却意识到了杜太后这几年,算得上节节败退,就算如愿让文庄皇后死去,新生的孩子也没有活上几天。但之后皇帝越来越不愿意听杜太后的话,拒绝秦贵妃正位中宫的要求,执意另外挑选皇后。

而最大的问题是,杜太后看错了,原本挑中朱皇后,是看在她家世不算出色,听说性情也有些懦弱才挑选的,谁知,大错特错。

朱皇后,简直是胆大心细到了极点。

现在,荣明太妃的回归,秦贵妃的死去,六尚之中,差不多都靠向皇后,杜太后手中的棋子,已经所剩不多。

如果,王尚宫不敢去想杜太后彻底失败的一天,如果杜太后彻底失败,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们也再不能在这宫中呼风唤雨,还包括宫外她们的家人。

杜太后的眼微微闭上,接着睁开,唇边的笑容重新浮现:“朱氏真以为我毫无还手之力吗?你去打听过了,那个刘澄,娶了朱氏妹妹的那个侍卫,此刻外放的那个,他究竟…”

“臣命人打听的很仔细,当年皇后在娘家时候,朱刘两家是通家之好,两家曾有意结亲。”虽然刘澄后来娶了皇后的妹妹,但天下议亲,没有放着姐姐不先议而先去议妹妹的道理。

杜太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微微嗯了一声就道:“这并不算什么大事,最要紧的是,要有证据。”

“臣,自然会命人慢慢地寻找证据。”王尚宫再次恭敬回答,杜太后打个哈欠:“如此甚好,不过呢,这几天,还是过年吧。”

王尚宫见杜太后面露疲乏,命宫女上前服侍杜太后歇下,宁寿宫内的灯慢慢熄灭。

昭阳宫内的灯也只剩下皇后寝殿内还亮着了,帝后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奶娘把孩子抱下去,服侍的人渐次退下,帐幔之外,站着今晚值夜的两个宫女。

皇后打个哈欠,白天所有的端庄都全都褪去,皇帝伸出手,把皇后发上的簪子一拔,皇后的头发如乌云一样散下。

皇帝把朱皇后的肩搂过来:“歇了吧。”朱皇后并没说话,只靠在皇帝肩上,半睁星眸,皇帝伸手摸一下朱皇后的眼皮,刚要说话朱皇后已经抬头瞧着皇帝:“陛下今晚何不叫依依进来伺候?”

这话里的意思皇帝怎么不明白?皇帝的手捏一下朱皇后的下巴:“怎么,皇后又要开醋坛子了?”

朱皇后摇头:“妾不是开醋坛子,妾只是想着,陛下瞧来对依依甚好,秦贵妃刚刚没了,这宫中也需要人,陛下若喜欢,依依又是我身边人,和别人不一样,陛下就纳了她,也是一件好事。”

宫灯里的光透过帐幔过来,皇帝觉得这样的灯光之下,谈论别的女子,对皇后有些不好,皇帝又笑了:“你我是夫妻,你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若你不喜欢,不欢喜,那…”

皇 帝的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转而轻快:“不管是谁,你不愿意,朕都不会纳了她。”朱皇后知道,自己该为皇帝的这句话感动进而欢喜,但朱皇后却怎么都没法说出很 欢喜的话来。毕竟不一样啊,面前的男子,是自己的夫君,却不似别的普通男子一样,能让朱皇后理直气壮的要求,除了自己之外,再无别人。

“妾多谢陛下。”朱皇后踌躇多时时候,终于说出一句中规中矩的话来,这中规中矩的话却已让皇帝微笑:“那么,你要怎么谢朕呢?”

朱皇后努力让面上的笑添上几分妩媚慵懒,靠在皇帝肩上,伸手攀着他的肩头,什么都没说,昭阳宫的灯也渐渐灭了。昭阳宫后院之中,正在熟睡的柳依依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发生了一次改变。

当夜很深,四下都变的安静时候,朱皇后听着身边皇帝传来的均匀呼吸,悄悄地睁开眼。床四周都垂着帐子,被子里很温暖,朱皇后心中涌上的,并不是得意,不是欢喜,而是难过是悲凉,纵然荣华富贵已经无边,但很多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依依。”第二天当柳依依照常上前服侍时候,朱皇后在柳依依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时候,突然叫了柳依依的名字。

柳依依能听出朱皇后叫自己名字时候的口气,和平常有些不一样,是不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柳依依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了宫规含笑对朱皇后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十五岁的少女身条已经抽起来,能看到袅娜的腰身,柳依依的脖子很长,但又不长的突兀,线条十分优美。这样侧着头恭敬地听朱皇后的吩咐,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

既然总要有别人,那就是柳依依吧。

朱皇后示意殿内服侍的别人都退出去,轻秀走出去的时候还对柳依依做个果然如此的微笑,柳依依的心也开始狂跳起来,但柳依依还是保持镇定,依旧瞧着朱皇后,还是那样的恭敬。

“依依,陛下待你不一样。”朱皇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平静,甚至还要透着一些亲热。毕竟这种事,朱皇后也是头一次做,要把美人送到夫君的床上,还要说服美人和自己一条心。

史上曾有过的贤后在朱皇后脑中如走马灯一样转悠,对皇后来说,荐美人给夫君,如同良臣荐才子给天子。

朱皇后如此说服着自己,面上的笑容也从方才的不自然变的自然多了:“我想,既然陛下待你不一样,那就让你去服侍陛下。你和别人不一样,是我身边得意的人,自然也不能从采女做起,御女也低了,宝林如何?”

“娘娘!”柳依依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两个字,接着柳依依觉得,这句话简直就不是自己想要说出口的:“娘娘这样做,愿意吗?欢喜吗?”

愿意吗?欢喜吗?从没有人这样问过自己,纵然昨夜皇帝说,若不愿意不欢喜,就不会纳柳依依,可朱皇后知道,这是皇帝的表态,他怎能容得下自己不愿意,不欢喜呢?

朱皇后明白自己该和柳依依说她太大胆了,这样的话岂是她能问的,可朱皇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眼里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盈满眼眶。

柳依依挨着朱皇后的膝盖跪下:“娘娘,我晓得,娘娘是个很好的娘娘。娘娘若不愿意,若不欢喜,娘娘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心去做?”

“由不得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朱皇后眼里的泪已经落下,接着朱皇后瞧着柳依依:“你这傻孩子,你不明白,纵然做了皇后,也不是件由得我的事。若能由得我,我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嫁自己喜欢的人,过普通的日子,士大夫家的当家主母,当然没有天子之妻来的那样风光,可那样的日子,却是朱皇后喜欢的,想要的。

夫君若纳妾,不,朱皇后已经在心里摇头,刘澄不会纳妾的,他若真要纳妾,朱皇后会和他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