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雁不相信。

可是她眼前浮现小姑娘歪着头看她的样子。小姑娘狭长的眼睛总是和小姐温柔的眉眼重合。

潜意识里,似乎已经信了大半。

青雁浑浑噩噩地回到寝屋,喝了一口凉茶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让穗儿去喊白管家过来。

她本来屏退丫鬟,只留闻溪。可是她转念一想,她若故意将人支开,反倒让长柏怀疑,便让几个丫鬟继续留在屋内。

白管家很快赶过来。

青雁脸上挂着笑,温声细语:“请管家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夫人请说!老奴必然知无不言。”

青雁浅浅笑着,语气寻常:“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想多问问殿下的事情。比如殿下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和谁交好,又和什么人有仇。还有还有……啊,就是关于殿下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从陶国来,人生地不熟,更是一点都不了解殿下。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吗?”

“对了,”青雁又看向屋内的侍女们,“若你们知道什么也要告诉我呀。”

惹得几个小丫鬟掩唇笑。

穗儿声音里带着笑意夸张地说:“夫人现在满心都是殿下了呢!”

其他几个小丫鬟又是一阵笑。

青雁适时作出新娘子的娇羞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多关于段无错的事情。青雁一直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随和,大家说着说着气氛越来越轻松。青雁一点都不急,等大家都说了好些后,再不动声色地提到了湛沅州,表达了日后回封地后的担忧。

几个侍女便不知道湛沅州的事情了,可白管家还算了解,絮絮说了些湛沅州的事情。

青雁拿着盘子里的果子来吃,似随口一问:“湛沅州的刺史和殿下关系怎么样?”

白管家说:“殿下封地虽在湛沅州,可这些年加起来留在湛沅州的时间不足半年。想来湛沅州的那些地方官和殿下都不太熟。更何况荀大人上任时殿下已经在永昼寺出家了。”

青雁咬了一口苹果,“哦”了一声,随口说:“原来是刚上任的。”

“是啊。这位荀大人上任不足一年,老奴也不识的。以前的刺史大人倒是识的。”

青雁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葡萄,随口说:“以前的刺史大人莫不是高升了。”

“不不,听说是贪污修桥的公款,被押解回京,现在还在狱中呢。”

青雁手里的葡萄落了地。

青雁眼睫颤了颤,若无其事地从丫鬟手里再拿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她脸上仍然挂着笑,继续听白管家说湛沅州的事情。越过了又过了两刻钟,她才推脱累了,让人都散了。

屋内只剩下她与闻溪时,闻溪冷着脸审问:“你在做什么?他们不清楚,可我清楚你不会那么关心湛王的事情。”

青雁低着头,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苹果。她没有抬头,声音淡淡:“闻溪,帮我去查湛沅州上一任刺史易睿德贪污公款的案子。我要知道易家人现在的安危。”

闻溪声音冷冰冰的:“你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青雁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闻溪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在暗处还有人手。”

四目相对了许久,闻溪先开口:“不能多做无关的事情,会让人起疑。”

“你若不帮我,我自己去查更会让人怀疑。”青雁坚持。

“你在威胁我?”

“还记得何平吗?”青雁忽然说。

闻溪愣了一下。那个犯了军法想要逃走,且逃走前企图掳走青雁的何平?当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护送青雁进京都。为了不让羿国起疑,李将军当时暂且放弃搜寻何平,离开时才再次暗中找这个人。至于有没有找到,闻溪却是不清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闻溪的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

青雁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说道:“是我故意放走了他,若你现在杀我灭口。他会将公主找我代替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闻溪盯着青雁有些陌生的脸,沉默下来。这个样子的青雁和她印象里的单纯傻姑娘完全不同,她几乎要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气氛一时僵着。

青雁抓着椅子的手暗暗加了力道。

半晌,闻溪问:“你不止一次提到的小姐对你当真那么重要?”

“甚于你对花朝公主。”青雁说。

闻溪似乎懂了些。她沉着脸说:“好。我会暗中派人帮你查。但是我只答应你尽力而为。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伤害到花朝公主。”

“好。”青雁答应。

闻溪转身往外走。

屋子里便只剩下青雁一个人了。青雁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重重叹了一口气。那般对闻溪说话、要挟闻溪,让青雁心里有了愧疚感,让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她撒谎了。

她怎么可能放走何平。都是瞎编的。

可人心都是歪的。花朝公主救过她的命,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来偿还。可是在她心里,小姐却是重于她的性命她的一切。

她不这样说,闻溪不会帮她的。

接下来的几日,青雁面对闻溪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日常起居让青儿和穗儿伺候更多些。闻溪对她也是,除了每晚让她敷眼,能避开的时候避开。

这几日段无错也一直没有回来。而程霁之死似乎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五日,青雁晚间敷药时,闻溪告诉她查到的结果。一切都如白管家所说,易睿德因为贪污修桥的公款,且数额巨大,被罢官抄家锒铛入狱。不过却只是他和他的长子被关在牢里,他的夫人和女儿跟在京城后不知所踪。

青雁敷完眼,拿下帕子,眼睛红通通的。

闻溪扫过她的眼睛,板着脸说:“我会让人给你查易家长女的下落。”

闻溪收拾了帕子和水盆,转身往外走。

“闻溪姐姐……”青雁拉住闻溪的袖子,耷拉着嘴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她。

闻溪叹了口气,说:“各为其主,各有坚持。谁都没错。只是……”

青雁忽然抱住闻溪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身前。闻溪刚要推开她,便听见她低低的哭声。闻溪记起刚认识青雁时,她被敲碎了腿骨,治疗时那么疼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她忽然哭了,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抬起的手僵了半天才搭在青雁的肩上。她的眉头皱着,轻咳了一声,说:“我进来前听前院的人说湛王回来了,正在和白管家说话,一会儿就要过来。所以你……别哭了。”

青雁抬起来脸,揪着眉头,一脸嫌弃:“他回来干嘛?”

她眼睛红红,眼睫上沾了一点湿润。

“贫僧自然要时常回家不敢冷落夫人。”

——是段无错的声音。

青雁看向立在门口披着红袈裟的段无错,在心里悄悄骂自己:让你说话不过脑!

闻溪扒拉开青雁攥在她腰间的手,冲段无错行礼之后,端起水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吃屎,真是太虐了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青雁赶紧站起身, 小跑到一旁柜子旁蹲下来,在抽屉里翻了翻, 找出佛珠手串,然后走到段无错面前递给他,灿烂地露出一对小酒窝。

“殿下的手串。”

青雁忽然心虚地小声解释了一句:“那日在罗汉床上捡到的,殿下落下了……”

她还记得当时发现这串佛珠手串拢着她长发时的惊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想要瞒下来,假装不知道段无错用这手串为她拢过发。

段无错接过来,问:“夫人似乎不想贫僧回家?”

借口都想好了,临说出前, 青雁又改了主意。她一双明眸望着段无错,诚实地说:“是的。比起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睡得更安稳些。”

“是吗?”段无错捻着佛珠,“可夫人注定这辈子都要与贫僧同床共枕。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免得日后夜夜不得安眠。”

青雁讪讪一笑,随口说:“那也未必。日后多给你挑几个侍妾, 初一初二初三地轮下去, 总能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而且也不会少。”

她不经意间抬头, 却发现段无错的脸色冷下去。她隐约觉得段无错脸上的表情有点眼熟, 似乎曾经见过。好像……那次她想嫁给二殿下的时候,段无错也是这个表情?

青雁一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作为原配,主动给男子纳妾, 不是很大度和善的表现吗?男子应当高兴才对。除非两人情投意合,容不得第三个人踏入。可青雁清楚她和段无错之间哪有半点感情?更别提什么情投意合。

“夫人讨厌贫僧至此?”段无错慢悠悠地问。

“不讨厌呀。”青雁眼睛亮亮的,好像一眼就能从她干净的眸子里看到里面的澄澈来。

段无错望着她的这双清亮眸子,忽然语塞。

“算了。”段无错忽觉无趣。经过青雁,往屋内的方桌走去,径自倒水来喝。永昼寺离这里的距离不算近,他赶了那么久的路,不说风尘仆仆,至少也觉得渴。

青雁立在原地,只转了身,望着段无错的背影。她还在琢磨着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劲惹他不高兴。

段无错转着手里的茶盏,慢悠悠地说:“夫人既然如此善解人意,那过来与贫僧做些夫妻间的例行亲热。”

青雁走过去。她站在段无错面前,低着头,视线里是段无错身上的红袈裟。忽然,她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她抬起手,去解段无错袈裟系在身前的系带。

段无错擒住她的手腕,诧异道:“夫人想要更进一步的亲热?”

青雁抬起眼睛看向他,如实说道:“不知道殿下今日为什么穿袈裟。可我总觉得你平时穿的僧衣如常服,看久了也习惯。可这袈裟一披,就像诰命夫人穿上了宫装。红光闪闪的……我会觉得自己在亵渎佛祖。”

她总是用这样一双盈盈明眸望着人。

段无错默了默,忽然问:“夫人渴了吧?”

“啊?”青雁樱口微张,没反应过来。

段无错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刚想要往茶盏里倒一盏茶,动作忽然又顿住。然后他捏住青雁的下巴,直接将壶嘴塞进她的嘴里,给她灌茶水。

青雁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他。她想后退,却望着段无错唇角勾起的那一抹笑里,莫名感觉到了危险,潜意识里不敢后退。

茶壶里的凉茶灌进青雁的嘴里。她不得不使劲儿来喝,咕咚咕咚。段无错冷眼看着她,丝毫不知怜香惜玉。

茶水终于顺着青雁的嘴角溢出来,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去,沾湿皙白的脖子,在她细长的锁骨处泅了一汪水。

段无错放下茶壶,然后俯下身去饮尽她锁骨上泅着的一汪茶水。茶水早就凉了,带着些茶特有的苦味儿,伴着她身上淡淡的香。

段无错终于放开了青雁,青雁脚步向后踉跄的两步,惊慌地望着他,眸乱如麋鹿。

段无错用红袈裟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的茶渍,说:“看来夫人并不喜欢贫僧如凡世夫妻之道相处。如此,贫僧日后会换个方式。”

“什、什么呀……”青雁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段无错解下袈裟,一边动作温柔地给她擦去脸上身上的茶渍,一边说:“明日是太后寿辰,贫僧遁入佛门不宜登华奢之宴,唯有烦劳夫人代贫僧向母后贺寿。”

青雁望着段无错温柔的眉眼,一时茫然。她很难将面前这个为她温柔擦拭茶渍的僧人和刚刚冷眼给她灌茶水的人联系起来。

“哦……”她小声应着。

段无错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的乖顺满意起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可以去见见你十分想嫁的珉王。”

青雁仰着头,茫然望着段无错,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珉王是谁。

段无错又警告:“偷看几眼便罢了,若是做得太过分,落了贫僧的脸面。回家可是要挨罚的。”

说着,他在青雁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疼。

青雁双手背在身后捂住,惊眸瞪着他,虚张声势:“你怎可打本公主!”

段无错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默了默,他说:“把手拿开。”

“你还想打我!”

“不打。”段无错补充,“贫僧不打诳语。”

说着,他逐渐靠近,语气渐低,带了几分哄骗的意味:“再不拿开,贫僧可要大开杀戒了。反正公主嫁的心不甘情不愿,不如把你杀了,再娶个更貌美的。”

他轻易抓住青雁的手腕,拿开她的手。他的确没有说谎,没有再打一巴掌下去,只是拧了拧。

直到段无错到床榻上躺下,青雁还站在原地。半晌,她回过头,从窗下的铜镜里去看自己的锁骨。

上面红了一片。

青雁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想起谁是珉王了。她偏过脸望向身侧阖目的段无错,想说什么,却还是住了口。

她收回视线,在一片漆黑中,将目光放得很空。

她好像知道段无错为什么生气了。她对自己的猜测持怀疑态度,只能日后再揣摩。

段无错今日回来的确是为了告诉青雁明日需她进宫贺寿。当然了,他若不回来寻个人送话亦可。

翌日清晨,青雁睡得正香。段无错踹了踹她的屁股,将她踹醒,让她早早梳妆进宫去。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青雁梳妆,她低着头打瞌睡。而段无错还悠闲哉哉地躺在床上。

临出门前,青雁询问:“要带什么贺礼?”

闻溪说:“白管家已经按照殿下的意思准备好了。”

青雁回头望了一眼床幔遮挡的架子床,皱皱眉,没再说什么,打着哈欠往外走。因是进宫参宴,青雁今日穿了正式的宫装,长发尽数挽起,又戴着沉甸甸的发饰,压得她坐在马车里时,连打瞌睡都不敢低头,生怕折了脖子。

闻溪一脸嫌弃:“夸张。”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青雁被闻溪扶下马车,转乘宫中准备的小轿。青雁刚要钻进小轿,便听见了一声甜甜的“姐姐”。

青雁一听这个声音就烦。

她回头,不仅看见了苏如澈,还看见了站在苏如澈身边的长公主。

得,刚进一宫,就遇见了两个讨厌的人。青雁莫名觉得今日赴宴贺寿之行不会太愉快。

她灿烂笑着,用同样甜甜的声音回了一声“妹妹”。

苏如澈赶过来亲昵地拉了拉青雁的手,一脸天真地说:“妹妹要和长公主先去皇后那里一趟,一会儿宴席上再和姐姐说话。”

“好呀。”青雁温声应着,然后钻进了小轿。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知道阿九怎么就挑了她,简直是有眼无珠。”

苏如澈垂下眼睛,眉眼之间勾勒了几分黯然。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哄着:“还是咱们澈澈好。放心吧,我会帮你。”

“公主说什么呢……”苏如澈偷看长公主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将少女的含羞心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青雁到了开宴的广福宫,那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她跟着引路的宦官进了广福宫的偏殿,那里歇了很多女眷。青雁寻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来。身旁的人有说有笑,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们说的话题她要么不感兴趣要么干脆听不懂。

倒是有不少人将目光频频投落在青雁身上,可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主动过来与她说话。至于青雁,更是不愿意主动与她们说话,恨不得谁都看不见她才好。

桌子上摆着些瓜果小食。

青雁偷偷去看旁人,每一桌上摆着的瓜果小食都没有被动过。旁人最多喝了点茶水。

青雁看了看糕点,收回视线,倒也不吃了。

直到后来到了时辰,宫人过来请这些女眷往前厅去的时候,青雁才明白为何一个眼熟的面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