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闻溪姐姐带我翻墙!”

闻溪下意识地想要训斥她不成体统,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闻溪早已不再对青雁的举动过分挑剔评判。

而事实上,青雁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段无错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太后给了她无香散。

段无错笑笑,没怎么在意,悠闲地搅着缸中腌浸的雁心兰,淡淡的酒香飘出来,在山寺间这处僻静的小院中慢慢氤氲着。

一个小和尚在木门外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直到段无错侧过脸看向他,小和尚才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走进来,不好意思地说:“不听师兄,有人找你。”

“什么事?”段无错握着长木勺盛雁心兰的汁液,他以为是寺中哪位老和尚又要找他过去说佛理。

小和尚扭捏了一阵,脸上忽然红了,段无错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道:“不妄师弟六根似不大清净。”

不妄小和尚才八岁,听段无错这么说脸蛋更红了,他急急解释:“不是我!是你娘子找上门了!”

说完,小和尚转身一溜烟跑远了。小和尚很不理解,都是念着同样的经文吃着同样的斋饭拜着同样的佛陀,不听师兄怎可连五戒都不守,还能有娘子……

不听师兄的娘子可真好看呀。

不妄不到一岁被送到山上来,他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女人。原来女人那么好看的吗?和他们这群山里的和尚完全不同,而且也不像师兄们说的那么可怕……小和尚不妄突然之间对师兄们所言“女人如恶鬼”的说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永昼寺在山顶,从山下到山顶修的石阶很高。青雁一口气走上去,气喘吁吁,双颊也因为走了太久而绯红着。天际晚霞还余一点红,红不过她的双颊。

大师兄不嗔立在寺门前,不敢擅邀她入寺,请她稍后,派人去知会段无错。不嗔垂目,一粒一粒捻着佛珠。

段无错走来时,便看见一群和尚躲在门后,偷偷往门外看,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小声议论。

“……这个就是不听师弟的娘子?”

“你们闻到了没有?好香啊,女人身上都这么香喷喷的?”

“之前还在寺里避雨夜宿,那时候遮着脸没看见长什么样子。没想到……”

段无错轻咳一声,道:“方丈。”

那群和尚立刻直起腰,捻着佛珠手串念起阿弥陀佛。甚至有人一本正经地说:“美不在皮骨,自在佛中!”

不知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丈根本不在,只有缓步走来的段无错。有人“切”了一声,继而一群和尚四大皆空地四散而去。

段无错抬步立在石阶上,站在刚刚那群和尚所在的地方朝半开的寺门往外望去。

有那么好看吗?

——不过尔尔嘛。

不嗔回过头:“不听师弟。”

他转身对青雁行了佛礼,然后念一句阿弥陀佛,转身进了寺内。剩下的事情,显然是交给了段无错。

段无错走出去,问:“来做什么?”

“来找你呀!”青雁回答完,眸子转了转,眼角余光瞥着寺门,心虚地小声问:“不方便吗?”

“进来吧。”段无错转身往回走。青雁急忙跟上去。

天际最后一点的霞光消失了,彻底黑下去。寺内的石灯被小和尚一盏盏点亮。

段无错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在偏僻之地。

进了屋,青雁也不往里面走,低着头翻找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无香散丢给段无错,说:“太后让我用这个毒死你!”

段无错不咸不淡地说:“那夫人为何不下毒?”

“我傻啊?”青雁杏眼圆瞪。

段无错摸了摸她的头,说:“还行,至少知道自保。”

青雁抱怨:“你这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意外没有感谢的,还说我是自保……”

段无错笑了笑,慢悠悠地转着漆黑的小瓷瓶,随口说:“太后不是要你毒死贫僧,而是要贫僧一怒之下杀了你这代表联盟的和亲公主。”

青雁的眉心一点一点蹙起来,慢慢琢磨着段无错的话。

“咚咚咚——”

小和尚在外面敲门询问:“不听师兄,要将斋饭送过来吗?”

段无错也时常会吃寺里的东西,一日三餐小和尚都会过来问一遍。

段无错瞥向青雁,见她细细的眉尾微拧。

他问:“吃过东西吗?”

青雁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告状:“中午就被叫去宫里,午饭都没吃,然后赶忙赶过来……”

段无错走过去,俯身凑近她的耳朵,问:“想吃肉?”

青雁的耳朵尖动了动,段无错的一声轻笑落入她的耳中。他说:“若夫人让贫僧咬上几口,便有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晚一点应该还有一章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若夫人让贫僧咬上几口, 便有肉吃。”

青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的月影跟着微微浮动。

什么意思?

咬上几口?

她狐疑地抬头去看段无错, 额头擦过段无错的下巴。她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试探地问:“不咬脖子吧?”

“不咬脖子。”

她的小手一点一点往上移,捂住自己的嘴,用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段无错。干干净净的眸子让人一眼看见底, 看见她的狐疑和犹豫。

段无错便答应:“也不咬你的嘴。”

青雁觉德有点不可思议,再次小声追问:“也不会死伤?”

段无错睥着她,保证:“见血都不会。”

青雁悄悄松了口气。她眼里的狐疑却还没有消。

门外的小和尚还等在外面。

青雁想了想,心想若被外面的小和尚听见他们探讨吃荤肉似乎不太好。

段无错已经站直了身体, 青雁便踮起脚尖,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攀着他,凑到他耳边, 小声问:“羊腿?”

段无错垂眼,视线从她长长的微蜷眼睫下移到雪腮, 然后是细长的颈, 直到她的衣领挡了他的视线, 藏起她凝脂般的雪肌。

他将手掌搭在她后腰扶着她, 慢慢俯下身来, 让她站稳。他说:“没有羊,倒是有山兔。”

青雁脱口而出:“辣子兔?”

“可以。”

青雁慢吞吞地抬起小手,虚虚握成小拳头,唯独翘起小手指, 慢慢递到段无错面前。然后她别别扭扭地移开视线,也不去看他。

段无错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恐怕他幼年都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事情,却还是一边嫌弃一边抬了手。

陪她,拉钩。

门外的小和尚等了又等,没听到不听师兄的回话,刚想再问,看见门上映出屋内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小和尚脸上一红,念一句“阿弥陀佛”,再跟一句“非礼勿视”,急匆匆用一双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半晌,他又忍不住小胖手挪了挪,从指头缝儿往外看,看一眼,赶紧再闭上眼睛。

“不必送斋饭过来。”

屋内传出段无错的声音,小和尚应了一声,赶紧红着脸跑开。因为太过慌乱,还跌了一跤。他爬起来,胡乱揉了揉,跑得更快些。

显然,今晚青雁是要留宿在这边。只是寺庙留宿女眷多有不便,闻溪没留下,主动下了山,明早再来接青雁回去。

青雁跟着段无错去了后山。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光线一暗,青雁的视力就不太好,更何况走的还是山路。她快走两步跟上段无错,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段无错瞥她一眼,知她夜里看不见,放慢了速度。

即使攥着段无错的袖子,因为看得不太清楚,青雁还是走得磕磕绊绊。段无错垂眼,视线落在被青雁攥着的袖子上。

干净整洁的僧衣被她攥得皱巴巴。

段无错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拍开了青雁的小手。青雁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他。夜色里,星月为衬,皆不及她的眸中星河璀然。

段无错牵了她的手,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温暖,酥若无骨,软绵绵。段无错略微收紧,将她的整只小手握在了掌中。

他牵着她往前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只小手却不安分的动着。段无错停下来,稍微放开了些,冷眼看她又要做什么。

然后,青雁慢慢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塞进段无错的指缝里。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段无错所在的方向,在一片漆黑里望着他的轮廓。她不好意思地弯起眼睛,小酒窝深深沁着甜。她说:“若是一生气你忽然甩了手我追不上。这样甩不开的。”

她晃了晃手。

段无错腕上的佛珠轻叩着她的手腕。

“呵。”段无错漫不经心地轻笑,心想真是个傻姑娘,他若想甩开她还不容易?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开了春,一天比一天暖,就连这夜里的山风也没有那么寒,只是微微凉罢了。微凉的山风吹拂在青雁的脸上,她听着风吹草叶的声音,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场景。

那个雨幕中带着蓑帽立在寺顶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段无错呢?

“到了。”

青雁看着面前的木屋。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时候便见过这处木屋,没曾想这木屋真的是段无错的地方。想来他虽然拜入佛门,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出家,还有着王爷的身份,寺庙中的僧人虽然对他以师兄弟的排号相称,却不会忘了他原本的身份,他总会有种种特权。

这木屋从前面看不大,后面却有一个深长的院子,种着几种小菜,还养了几只兔子。

兔子,辣子兔……

青雁松开段无错的手,步履轻盈地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她弯下腰望着栅栏里的兔子,问身后的段无错:“我能做什么呀?”

段无错甩了甩手腕。

看吧,不管是怎么个握法,只要其中一个人用力想甩开,总能甩开另一个的手。只是,段无错反倒是被甩开的那个人。因为一只兔子。

段无错沉着脸,不咸不淡地说:“贫僧皈依佛门不能杀生,遂,这兔夫人来杀。”

青雁弯腰,从栅栏里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她垂涎地摸了摸小白兔肥美的身子,回头望向段无错,开心地问:“像杀鸡那样从脖子一刀砍下去吗?”

段无错沉默,半晌才拖着腔调道一声:“善。”

青雁平生第一次杀了只兔子,小白兔在她刀下瑟瑟发抖的时候,握着刀的她双肩也跟着颤了颤。

段无错倚着门槛,懒懒瞧着她的背影。

显然,辣子兔的诱惑,或者说段无错亲手炒出来的辣子兔的诱惑,战胜了青雁的慈悲心。

“小兔子乖,我知你今日之牺牲。不过你放心,我会收起你的每一块骨头好好安葬。这里是羿国的国寺,整个羿国了不起的大和尚都在这山上。你亡在此地,大和尚日日念经可渡你,佑你来世不做被食禽,去做人上人。”

刚要回屋去段无错脚步顿了顿,立在门口回过头,望向青雁的背影。她挺直的小脊背显得她正经极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夫人何时也渡渡贫僧。”

青雁转过头去,惊讶地望着段无错。段无错身后屋内的光暖融融的,他站在光与暗相隔的地方,屋内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五官变得比往日更加柔和了些。

青雁望着段无错,慢慢拧巴起五官。显然,她不是困扰该如何回答,而是干脆没听懂段无错在说什么……

段无错看清青雁的脸,表情不由微妙起来。不过是她杀只兔子而已,是用杀了兔子的手抓了脸?怎将皙白的脸蛋上蹭了脏兮兮的血迹。

“夫人如此愚笨,罢了。”段无错叹息。

青雁不理段无错莫名其妙的话。她站起来,拎着血淋淋的小白兔,认真地问:“然后呢?”

然后呢?

段无错视线下移,落在青雁手中拎着的小白兔。鲜血染脏了小白兔雪白的皮毛,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青雁脚边积了小一摊。

接下来的事情,段无错没让青雁再插手。不是不放心青雁做不好,也不是心疼她做事,而是他最初开始下厨是为了渡这漫长寺中日,后来研究得多了,更是不喜欢旁人插手。

于他而言,下厨是一种放松。

辣子兔这菜做起来不难,只是段无错不吃辣。

厨房里,青雁搬过来一个高脚杌子,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铁锅内翻炒的兔肉。她食量大,连午膳都没用过,如今又这么晚了,早就饿得很了。她满心都是油锅里滋滋响着的兔肉,完全没有注意到段无错站得离灶台稍微有些远。

段无错皱眉,咳嗽了两声。

“你着凉啦?”青雁眼珠子还掉在锅里,就连询问都显得有些敷衍,并没有抬头去看段无错。

没等到段无错的回话,青雁补了一句:“虽说一天天变暖,可初春还是寒的,要多穿些,晚上也不要踢被子……”

她的视线仍旧没离开锅里兔肉。

段无错无语地瞥着青雁一副满心都在兔肉上的专注神情,特别想踢她一脚。

油锅“滋啦滋啦”地响,麻辣鲜香的辣子兔出锅了。

“可以吃啦!”青雁开心地弯起眼睛。

段无错瞥她一眼,先拉着她走到后院,用帕子浸了水,一脸嫌弃地给她擦了脸。他动作不算温柔,隔着一层湿帕子,青雁拧巴着五官,唔声连连。

段无错扔下帕子,青雁看见帕子上脏兮兮的血迹,这才知道自己的脸上沾了兔血。

木屋内布置简单,被当做厅的地方并不大,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本来只有一把椅子,后来段无错心情好时让不二来与他一起吃饭,所以才又加了一张椅子。

段无错看着坐在对面的青雁大口吃着麻辣的辣子兔,段无错看得出来刚认识她时,她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伪装一下,如今算是原形毕露,她吃东西很快。一双筷子被她握在手里,精准地夹起兔肉和红彤彤的辣椒。那么辣的辣椒,她直接和兔子一起往嘴里塞,明明樱唇辣得和辣椒一个颜色,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可她浑然不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每次吃两三口肉,再咬一口寺里雪白的馒头。

看得段无错有点胃疼。

青雁吃得专心,段无错起身的时候也没在意。后来她听见厨房里有响动,再过不久,段无错端了一碗调低了酒度的温和黄酒。

青雁把黄酒喝了半碗,才疑惑地问:“殿下不是对酒过敏吗?哪里来的酒?”

段无错撩起眼皮瞧她,说:“快吃,快完该让我咬几口了。”

青雁一怔,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低着头,继续大口吃着,生怕还没吃完就被段无错抓了去。好在,段无错耐心十足,等她将盘子里最后一根辣椒也吃完。

然后她起身,走到段无错面前,怯生生地把手递给他,使劲儿闭上眼睛,等着忍受即将到来的疼痛。

段无错嗤笑了一声。

青雁双足离地,身子忽然腾空,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小手已经本能地勾住了段无错的脖子,懵怔地望着他。

床不大。

青雁被掀了上衣。段无错依诺咬上几口。只是他未曾确切地说过这个“几”到底是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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