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在陶国的时候也是这般随意逛街吃东西吗?”单芊月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

青雁买了一支糖人,一边吃,一边说:“不啊。在陶国的时候处处要按照母后的要求来做。言行举止若有一丁点差池,就要挨嬷嬷的训。如今来了羿国,谁也不认识我,母后再也不能管我。再说,背井离乡,再也见不到家人,日子够苦闷的了。我自然要随性一些,怎么开心怎么好。”

闻溪看了青雁一眼,心想青雁如今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谎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显然,康王妃和单芊月都信了青雁的话。

青雁一边吃着糖人,眼睛一边仔细四处打量。明面上在逛街,实际上她离小姐的铺子越来近了。

一个小贩扛着插满风车的木桩经过,一阵风吹过,五颜六色的风车呼啦啦地响,惹得小孩子伸长了脖子张望。

青雁也被色彩斑斓的风车吸引了目光。小贩从她身边经过,她收回目光,目光不经意间一扫,在拐角处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细背影。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可是青雁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小姐。

她的小姐换下了绫罗衣,穿着粗布衣。衣服很久了,却干净整洁。小姐弯着腰在擦桌子,青雁看不见小姐的脸,却笃定小姐一定温柔的眉眼含笑。

是小姐教她的,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微笑着乐观去面对。她的小姐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公主,你眼睛怎么红了?”单芊月惊讶地问。

康王妃也望过来。

闻溪轻咳了一声,悄悄警告青雁。

“刚刚那股凉风一吹,伤口有点疼。”青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的小姐。

“可别受了风。要不回去吧?”康王妃说。

单芊月顺着青雁的目光望了一眼,笑言:“公主,你该不会是又想吃豆花了吧?”

青雁没答话,盯着走向小姐的六七个男子。

离得很远,青雁听不清那几个男人在说什么,可是隐约觉得来者不善。片刻之后,其中一个男人抬起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一套桌椅。

易家铺子周围的人立刻散开,生怕惹了麻烦。

“欠的钱什么时候能还上?”

“我看你是还不上了!啧,你就算是卖一辈子豆花也还不起那么多钱!要不干脆去万春楼卖身,那里来钱快!”

易今泠掖了掖鬓边的落发,软声说道:“还款的日子是二十五,这还有三天。几位爷放心,到时候一定会还上。”

被一群人围着的易今泠显得过分纤细柔软,可是她并没有太多的畏惧,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

“三天你能还上?你拿什么还!”为首的男子举起桌子上的瓷碗,猛地摔到地上。

易今泠急急向后退了两步,才没让弹起的碎片割到。

“夫人。”

易今泠一怔,疑惑地回过头,惊讶地看向身后的长柏。

长柏扶了易今泠一把,走上前去,将一个荷包扔到男人身边的桌子上,道:“这些先拿去,剩下的钱银会如期归还。”

男人愣住了,他先拿起荷包颠了颠,然后上下打量了长柏两遍,开口:“啧,怪不得有钱了,这是傍上了小白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的,瞧着好骗。小子,这娘们可不是干净货。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小子可被骗了。”

“不劳费心。”长柏神色淡淡。

易今泠说:“请几位先回去莫要影响我做生意,我会如期还钱的。”

几个男子琢磨了一阵,撂下两句狠话,这才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临走前,还要再踹翻一张长凳。当真是十分惹人嫌。

青雁几乎忍不住想要出手帮小姐解围时,看见了长柏。

她站在远处,看着长柏帮小姐解围。看见湾湾从柜台后面跑出来,跑到长柏面前伸开胳膊,长柏蹲下来将湾湾抱起来。

单芊月不太确定地说:“我怎么瞧着那个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青雁收回视线,说:“是我府里的一个宦奴。”

“哦!”单芊月恍然大悟。

“回去吧。”青雁又望了小姐一眼,转身离开。

易今泠目光跟随跑出来的湾湾,她转了身,目光不经意间一扫,望见拐角处的青雁。彼时青雁堪堪转身,易今泠不过见了一个侧脸。

长柏侧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了青雁一眼。他收回视线,问:“夫人,最近他们又来找麻烦了?”

“这是第二回来。”易今泠随口说着,弯腰扶起被踹到的桌椅。

长柏眸色微闪。

他说:“虽然夫人不在意,可抛头露面在这里支豆花铺子实在太危险了。我有另一个活计,安全些,和支铺子卖豆花比赚的钱也差不多。不知道夫人可愿意去?”

“什么?”易今泠问。

长柏眼底带着凉。

“夫人知道长柏如今在湛王府做事。这湛王府最近要招工。”

易今泠想了想,犹豫开口:“可我是罪臣家眷,大户人家的府邸应当进不得。”

长柏唇角勾起一丝微妙地前笑。他说:“只要夫人愿意,长柏可以走动。”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湛王不常在府中。湛王妃是个好心人。”

易今泠多看了长柏一眼,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似长柏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长柏提到湛王妃的时候格外明显。兴许是她想多了呢?易今泠笑笑,自从家里出事,她如今是越来越敏感了。

青雁心事重重地回府,满心都想着小姐。想着要怎么帮小姐解决如今的困境,单纯给小姐钱财没有用。她知道能够帮小姐的唯一法子就是给老爷翻案!可是她能做什么呢?真的花朝公主恐怕都没这个本事,何况她这个假的。

马车到了府门前,因为时辰不早了,康王妃和单芊月也没有再过府坐坐,直接换上她们的马车回了康王府。

青雁和闻溪一前一后往后院走。

闻青和闻穗迎上来,一个为青雁解下外衣,一个递上净手的帕子。

青雁一边洗手一边随口问:“殿下今天回来了吗?”

“回了。”

青雁点点头,放下帕子,抬步往里走。

“夫人……”闻青欲言又止。

青雁诧异地回头看向她。

闻青只好小声说:“殿下心情似乎不大好……”

青雁重重点头,做足心理准备,进了寝屋。她站在屏风后面,偷偷往里望了一眼。

段无错立在窗下抄佛经。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段无错慢悠悠地开口:“还知道回来。”

青雁在心里“咦”了一声——段无错怎么心情不好了?没看出来呀。这语气不是挺正常的吗?

第64章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青雁走到段无错身侧, 仰着脸看他,说:“我想给你带豆花的,可豆花这东西带回来就没法吃了。”

段无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仍旧抄着经书。

青雁这才有一点信了闻青的话。

半晌,段无错将这一页的经书抄完。他才状若随意地问:“好吃吗?”

青雁眨眨眼, 连连摇头, 说:“不好吃。”

“不好吃还要跑那么远去吃一碗?”

“本来是好吃的。可是吃过了殿下亲手烹调的美味,便觉天下珍馐不过尔尔。”青雁主动挽袖帮段无错研墨, 她从段无错的手里拿过笔, 蘸了墨交回段无错手中。

段无错视线下移,看向递过来的笔,半天没有去接。

“也对。殿下写了这么久也累了。不要写啦。”青雁将笔放在笔搁上,乖巧地望着段无错。

段无错的目光慢悠悠地上移, 落在青雁的左肩上。他说:“把衣服脱了。”

青雁惊讶地瞪圆了杏眼,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连话都结巴了——“这、这……这还没天黑没吃完饭哩……”

“你肩膀上的伤……”

“对呀!”青雁急说, “我肩膀上还有伤呢!不能乱来的!”

“呵。”段无错轻笑出声,闲闲瞥了她一眼,转身往西南角的方桌走去。他需要喝点凉茶清清火气。

青雁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才忽然明白过来段无错是要检查她的伤口。他这是担心她在外面跑了一天会抻到伤口吗?

再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青雁立刻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偷偷去看段无错,见他冷着张脸坐在桌边, 自顾喝着凉茶。

青雁赶紧疾步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解一侧的系带, 她扯开衣襟, 露出肩膀来给段无错瞧。

“好好的呢,没磕着没碰着,今天也不疼的。殿下瞧瞧,都没有再出血呢!”

段无错无语地看向她那双灵鹿般的眸子。

“殿下瞧瞧呀!”

段无错瞥了一眼她的肩膀。

她的左侧衣襟被掀开,露出半个左臂,还有心衣之上皙白的锁骨。她的肩上缠着白纱布,墨绿的药膏隐隐约约透过多层的纱布。

青雁小手捏着右边的衣襟往左侧挡了挡。

段无错原本还只是瞧着她的左肩,她细小的动作入眼,他这才不由顺着她的小手看向她鼓鼓囊囊的心衣。

“贫僧见过捏过也咬过,你挡什么?”段无错慢悠悠地说。

青雁拧了眉,一双眸子飞快地转了转,灵机一动,赶忙“哎呦”一声,顺势坐在段无错的怀里,软绵绵地靠着他,轻声哼唧了两声,软软低语:“伤口好疼哦……”

段无错怕担心她左肩磕在他的胸膛,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淡然地瞥着她蹩脚的烂演技。

他去捏青雁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故意冷了声音去唬她:“夫人这么不想和贫僧欢好?”

青雁摇头。

段无错嗤笑,显然不信她。

青雁将抵在段无错手臂上的手松开,软软放在自己的腿上。她垂着眼,用长长的眼睫遮了她的眸子,不说话了。

“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谁看?倒像是把贫僧当成强人所难的淫-贼。”段无错的声音里多了两分真的冷意。

青雁想了想,嗡声嘀咕:“那到不至于。”

段无错被她气笑了。

“你……”

他刚开口吐出一个字,青雁忽然凑过来,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后飞快退开,弯着眼睛说:“你别生气了。”

“贫……”

他又刚开口吐出一个字,青雁再次凑过去,赌一赌他的嘴。飞快退开之后,她弯着的眼睛里更加甜美。她软着调子说:“你别生气了,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她学狗儿讨巧,双手抱拳,连连晃着,软绵绵地央求:“我没有不愿意,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欢好就怎么欢好。你可千万别生气。”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就差把“我怕你一生气拧断我的脖子”这话写在脸上。

呵,不是怕他生气,分明是怕他生气之后拧了她的脖子。

段无错瞧着青雁这双眼睛,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他既喜欢她的单纯,有时候又觉得太木了些。

段无错几乎是脱口而出:“夫人再惹贫僧生气,贫僧只好换一个湛王妃。”

话一出口,段无错自己都惊了。他从小就学会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思量,这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这般不思量随口说出心中所想?

意识到之后,他几乎是脊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再去看青雁的神色,却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小小的雀跃。

段无错:……

段无错合上眼,努力克制了一下。

……不能生气,他不能真的生气。不管是湛王段无错还是不听大师,都是不会这么莫名其妙动气的。

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儒雅温和的他了。他慢条斯理地给青雁整理好衣服,温声道:“夫人当心着凉。”

青雁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殿下找了新的湛王妃,是会将我扔到偏院去反省吧?”

段无错将她腰侧的细带系好,视线渐渐上移,对上她的目光,温声缓缓道:“女主人一个便够。有了新王妃,自然要将你杀了,给新王妃寻开心。”

“……殿下说笑的吧。”青雁口气犹疑,脊背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

“佛门言阴阳之道讲究平衡。红尘间的欢好亦当如此,伉俪之情容不得第三人毁其道。”

青雁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可是怎么瞧着怎么假。很快,她连装都装不出来,拧着眉望着段无错。

段无错指腹反复轻抚她的脸侧,慢悠悠地说:“所以夫人若是不想好好做这湛王妃,也休要怪贫僧绝情。”

他轻抚青雁的手微微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声音也微沉:“可惜啊。夫人是个没有心的。”

“有的,我有的!滚烫的跳动的!不信殿下摸摸看!”青雁握住段无错的手腕,将他的手摁在她的胸口。

她一脸真挚地问:“殿下摸到了吗?烫不烫动不动?”

“烫。动。”段无错垂目。

“嗯!”青雁重重点头,“殿下要不要凑近了来听?每一次跳动都在深情呼喊殿下呢!”

段无错轻轻扯起一侧的唇角,微妙地笑了。

他目光莫测地落在青雁的脸上,第一次产生了疑问——不确定这位陶国来的公主是真傻还是装傻。

“夫人!夫人!”闻穗一脸喜色地进来,看见青雁坐在段无错的腿上,正拉着段无错的手放在她的、她的……

闻穗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紧接着唰的吓白了,毫无血色。她赶忙跪地,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青雁动作不太自然地将段无错的手推开,又在段无错开口前先大声说:“混账东西,坏我们好事!还不速速下去领罚!”

下去领罚,却又没说领什么罚。

“是是是……”闻穗起来,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退出去,关门的时候手都在抖。

闻穗退出去之后,半天没缓过神来。迎面遇见长柏和闻青,闻青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我……我……长柏大人,夫人让我下去领罚,可是又没说领什么罚。我去哪儿领罚啊!”

长柏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问:“犯了什么错惹夫人动怒?”

“这……”闻穗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开口。

闻青在一旁劝:“长柏大人问话呢。都什么时候了还遮遮掩掩的。”

“我不是遮遮掩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病郎君醒了,我高兴地去禀告夫人,一时高兴忘了敲门,撞见了不该撞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