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爷当然知道他不高兴,但那又怎样呢,他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管不得老父,就只是转头要走,忽听方老伯爷又叫住他:“你站住,我还有一句话。”

方伯爷不大耐烦,皱着眉不情愿地转回了头,方老伯爷站在院里,苍老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这个人到中年的儿子,道:“老二,如今爵位早已在你身上,你与老子说句实话,当年霄儿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什么——”方伯爷以为他还要说薛珍儿的事,再没料到他会忽然问了这一句,目光剧烈颤动了一下,从嗓子里逼出微颤的声音来,“爹,你说什么,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会害霄哥儿,我又不是丧心病狂!”

方老伯爷注视了他一会儿:“好,没有,那你去吧。”

方伯爷走了,背影看上去一应如常,没有什么。

从额际渗出的冷汗,冰凉地贴在头皮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

方寒霄跟莹月接着被叫到了静德院里。

莹月蹲身行礼时,方老伯爷看见了她大拇指处露出的墨迹,先前僵凝的脸色柔和了些,叫她起来。

然后向方寒霄道:“霄儿,我这里有些私房,你才回来时,我就说交给你,因着我病,你怕我劳神,推着不要,我心里也有些犹豫处,所以拖了下来。如今我想了想,乘着我清楚的时候,该交的交与你罢,往后,我也更少操些心。”

方寒霄听见顿了下,躬身行礼。

他没再推辞,方老伯爷这个话说过好些回了,接就接了罢,方伯爷利欲熏心,是再指靠不上的,方老伯爷的百年自然是他负责。

但等方老伯爷命小厮拿出账册来,递与他的时候,他翻着看了一下,少有地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方老伯爷到底有多少私房,不过方老伯爷从前带着他满江河跑时,在产业上没怎么瞒过他,他心中多少有点数。

方老伯爷交给他的这份账册,即便不是他的全部私产,也是绝大多数了。

他知道方老伯爷对他有补偿心理,他在这个分配上会占大份——方老伯爷自己说的“犹豫”,他意会得到其实就是犹豫分配份额的意思,但偏私他到这个程度,他很出乎意料。

他是长孙,然而方伯爷是儿子,他比方伯爷还是隔了一辈,方老伯爷再生气儿子老大岁数不争气,那也是亲生的儿子。最后分私房的时候,多少得考虑他点。

“不用奇怪。”他的讶异之色没有遮掩,方老伯爷很容易地看了出来,他态度平淡,但是语声很不留情,“你二叔,是个蠢货。”

方寒霄:……

莹月也:“……”

方老伯爷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冷笑着道:“才我把他叫了来,还在我跟前弄鬼,以为我不知道他和薛鸿兴那些勾当——左一笔银子,右一笔银子,一时是薛鸿兴,一时是承恩公,老子辛苦攒下的家业,快叫这个大方的儿子送完了!”

方寒霄这下扬起了眉,他懂了——方老伯爷在静德院里以静养为要,别的不管,但府里大笔银钱的进出瞒不过他,账房上安插个人,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方伯爷的动向因此暴露。

“你二叔,是个没有成事之能的人。”方老伯爷缓了口气,说道。

他这话音里满是失望之意,莹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寒霄——咳,方伯爷事事不成,与他的搅和可是脱不开关系。

不过给方伯爷下个“无能”的评语也不算错,就最近的一回,他偌大功劳化为乌有都不知道到底是中了谁的暗算,只一门心思去恨隆昌侯。

但莹月还是觉得怪心虚的,方老伯爷待她一直都不错,她知道许多真相,却得跟方寒霄一起瞒着他,心里并不是很好过。

方寒霄站立着,目中也露出了非常复杂的意味。

他对付方伯爷毫无心理障碍,可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再智计百出,无法免除方老伯爷在这其中所受的伤害。

方伯爷的现状根源在他自己的贪婪,但毕竟洗脱不了他的插手。

他曾经对于方伯爷的怨恨在一回又一回的报复中渐渐削减了一些,接下来如果他要继续对付方伯爷,不会花费很大力气,可是——还有多大意义呢?

他的眼界,已远不是当年等待继承祖荫的少年,他并不在乎失去平江伯这个爵位,方老伯爷从前还劝他和方伯爷和好,如今却直接在他这个孙辈面前骂了方伯爷,对方伯爷的失望溢于言表,对于他当年出的意外,方老伯爷心中对方伯爷真的毫无怀疑吗?

方老伯爷其实是查过的,只是没查出什么来,才没有相信。

而他,是必要朝着撕开真相的方向去,逼暮年的方老伯爷将怀疑成真,直面亲子买凶残杀长孙的事实吗?

方寒霄心中思绪飞一般过,他最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表示。

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算了。

起码方老伯爷在一日,算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不甘心,因为方伯爷已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与困扰。

而他抬起头来,再面对方老伯爷苍老面容的时候,心中松了口气。

**

方伯爷反而不能觉得“算了”。

方老伯爷能查他的账,他也能知道方老伯爷分配私产的消息——不对,不存在什么分配,因为根本就没他的份,方老伯爷全部都给了方寒霄!

这一份偏心令方伯爷的眼睛都红了,闻讯后立刻冲去静德院与方老伯爷理论。

他连门都没进得去。

方老伯爷的私产已经在交接的过程中了,一些店铺的掌柜也被叫了来,认一认下任主人,院门禁闭,只听得里面各色动静不停响着。

方伯爷面色狰狞,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踹院门。

方老伯爷找他说过几回话,他得了爵位,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一回听进去,他没想到方老伯爷今天话没几句,却一下把事做到这么绝。

他是继承了爵位与许多祖业不错,可是谁还嫌钱多呢?方老伯爷可是他的亲爹,临到了分私产,居然一文都不给他。

方伯爷心中的怒气像一团烈火一样到处燃烧乱撞,完全控制不住地,就想起了方老伯爷先前问他的那句话——

方寒霄出事,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方伯爷脸色怒张,眼神冰冷地想:是他大意了,斩草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没有想明白。

说起来,当年他找的人,真是深于隐匿之道,连方老伯爷事发后赶回追查,也没有追到任何线索。

唯一的遗憾,是下手不够干净利落。

希望这一次,他们不要再犯这个错误了。

☆、第115章 第115章

方伯爷出门去了。

方老伯爷的作为烧毁了他全部的理智,他甚至等不及静德院打开门来, 指责一下方老伯爷的偏心, 再争取一下自己的份额。

没有必要了, 他就是从来不在父亲的眼里, 爵位当年给孙子也不给他这个儿子, 要到孙子废了,才能落到他手里。

平江伯的爵位是他自己赚来的,他想要别的, 也只有自己动手, 把绊脚石搬开。

弯月高悬的时候, 静德院里持续了近一整天的盘账交接终于结束。

莹月也帮了些忙, 她没接触过像样的账目, 但她识字, 起码可以帮着记一记账, 流水般的数目在她手底下不断增加溢出, 她只是怕不留神记错了, 就很认真,至于这些账目背后所代表的巨额财富,她一时没有往心里去。

落到别人比如方老伯爷眼中,就是这个孙媳妇甚是沉得住气了, 见惯富贵,俯看如浮云——嗯, 方老伯爷想不出什么深刻夸人的话, 脑子里来回还是那一句, 像他们家的人。

想到这个像的,方老伯爷也忍不住要想一想那个不像的,就逸出来一声叹息了:“霄儿,我与你说实话,这些东西大半原是想留给你二叔的,不想——”

方老伯爷的身份,照理用不着置什么私产,方家财富都是他打拼来的,他的财富,也都归于方家,但他多年前就已看出次子资质不行,恐怕他不能自立,方伯爷那时很能讨好他,连儿子都让学了文,方老伯爷也有些怜他,便额外替他考虑了一下。

不想世事翻覆难料,长房与二房所得,最终竟是掉了个个儿。

方寒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搀扶着方老伯爷进去内室。

方老伯爷劳累了这么久,终于完事,他是支撑不住,要休息一下了。

店铺的掌柜们各自告退,方寒霄也拉着莹月回去自己的院落。

莹月也累得不轻,坐着写了大半日,腰有点酸,因此走路都慢腾腾的。

照她的想法,回去最好马上洗洗睡了才好,但方寒霄还有一件事要做。

遣人。

将他们新婚时,洪夫人安排来的六丫头全部遣走。

他在方老伯爷那里没说什么,但他的认知非常清醒,如果他没有出意外,平江伯的爵位仍是他继承,他一点不会在意方老伯爷多给不能承爵的二叔家些私房,但方伯爷不会这样想。

方伯爷只会觉得他得到了爵位,那么平江伯府的一切都应属于他,如今方寒霄接受了这份私产,那么他与方伯爷之间那仅剩的平衡就被打破殆尽,不必要存任何侥幸,筑起防备便是。

方老伯爷在日,他可以与方伯爷暂且休兵,但他也只能退步到这里,如方老伯爷昔日所盼望的那样重归于好,是绝不可能。

从此撕罗清楚,陌路相行,就算最好的结果了。

方寒霄还不能说话,丫头们又不识字,开革人的这个命令,需得莹月传达出去。

莹月:“——现在就?”

方寒霄肯定而鼓励地向她点点头。

莹月犹豫片刻:“好吧。”

许多账目是她记的,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么巨额的财富能引发人心底多大的贪婪与嫉妒,她很明白。

丫头们都被召集了起来,莹月向她们说了开革的决定——也不算开革,只是让她们回去洪夫人那里而已。

六丫头在新房里伺候了不长不短、一年出头的时光,原都快习惯了莹月这样与别的主子不太一样的做派,忽闻此讯,如晴空里打下霹雳,宜芳第一个跪下,底下跟着跪了一串,七嘴八舌地,都出声恳求着。

里头有一些是真心不想走,未必每个丫头都巴高望上有无穷的上进心,莹月这里没多少油水,也没很多额外想头——比如能走她的门路嫁一个好人家什么的,可她的好处也很明显,她脾性好,宽容,在这里当差心情轻松,虽说捞不到多余利益吧,可该有的也不会少,每天更不用担心撞到主子气头上就要挨板子,所做最累的活计不过是去提提水,对于一些丫头来说,能把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地过着就知足了。

尤其是与洪夫人和薛珍儿那边的乱象比,这里简单得像个桃源。

攀高成功的丫头倒有,比如留仙,结果又怎样呢,怀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满腔泪往肚里咽,一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莹月有点为难,丫头们早知她心软,更加要求着她,真心想留下的不提,别有用心的就更不想走,这么毫无预兆什么结果都没有地回去,洪夫人那里能落下什么好来?

方寒霄见她似乎震慑不住,负手要出来,莹月听到他的脚步,转头把他拦了一拦:“——我来吧。”

她的心再柔软,没有软到没有底线原则的地步,方寒霄碍了二房一回眼,失去了爵位与健康的身体,再碍第二回又怎么样?

她起初不想要这些丫头,后来渐渐处得不错,可也仅止不错而已,与玉簪石楠的分量无法相比,她是那样长大,颠沛孤独的境遇令她天真归天真,但不能随便对人付出很大信任。

“我这里当差,很没有意思的,”莹月慢慢劝她们,“也没有什么前程,不值得留恋。你们回去吧,如果二夫人说你们,就说是我不好,态度凶恶,坚决要撵你们走,你们没办法,只有走了。”

宜芳流着眼泪道:“婢子不是怕被夫人骂,只是想跟着奶奶,我也不要什么好前程,只要奶奶不撵我走就好了。”

她看上去很真心,咬一咬牙,还补了一句,“奶奶是不是以为我是夫人的人,想在这里盯着对奶奶不利?我不知道别人,可是我真的没有,我到了奶奶这里伺候,从此就是奶奶的人了。”

其余丫头纷纷附和。

莹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声音仍然很柔和:“你们在这里,可是你们的父母叔伯姊妹兄弟呢?”她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句,就转回道,“回去吧,乘着现在还没有出什么事,我们好聚好散,比日后闹出点什么来,难以相见的好,是不是?”

宜芳还待再说,莹月低了头,转身进去,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再纠缠,也无非这两句罢了。

宜芳不知为何,态度要比其余丫头激进,居然站起身想追,玉簪上前拦住,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只劝她道:“算啦,都是做人奴婢的,在哪当差不是当差?你说你从前没做过,以后呢?你们二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老太爷把私产留给了我们大爷,二夫人看着服气不服气?要是叫你干点什么,你干是不干?现在奶奶做了这个恶人,叫你们走,你们回去顶多被骂一顿,可比将来为难好多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宜芳一时窒住,玉簪又推她一把,“去吧。”

说完她也往台阶上走了。

六丫头傻傻地站在院子里,没有人来管她们,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是谁死心带了头,她们终于慢慢往外走去。

莹月拿着本书,隔窗看见,松了口气——她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方寒霄是真的没有把丫头们放在心上,如今才打发,他都觉得晚了,扯过一张纸来,写给莹月看:今晚凑合一下,明日就找牙人重新买些来。

他父母去世太久,他后来也常年不在京里,内院里当年属于长房的人手已经被排斥收买得差不多了,仅余几个他确定可靠的都安排在了方慧那里,如今他要重给莹月安排下人,索性一个也不要跟府里沾边的,全部重买。

规矩粗陋些不要紧,慢慢教起来就是了。

莹月看了点头:“嗯——”

一声未了,外面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石楠忙走出去:“哎,你做什么,不是叫你回去了——”

“奶奶!”宜芳的声音扬着叫起来,“奶奶,我有话说——有话和大爷说!”

她把方寒霄也牵带进来了,这比较罕见,因为这些丫头一来时就被方寒霄给过下马威,见识过他打发留仙的手段,那以后走路都有些避着他,等闲不敢往他面前去,恐怕叫他一个看不顺眼,也扔回去。

莹月看方寒霄,方寒霄若有所思,点了下头,莹月就道:“石楠,让她进来吧。”

宜芳脚步很仓促地进来了,面上透着孤注一掷的神气,进来不等人问,直接就道:“我有一桩秘事和大爷奶奶说。”

她暂时顿住,莹月会意,向玉簪石楠道:“你们出去,把门看好,别叫人再过来。”

两丫头忙应声出去了。

宜芳往地上一跪,她像是被什么逼迫着,一下也不停顿,张口道:“奶奶,那天二爷在路上遇到我,调戏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

方寒霄原是倚站在书案旁,闻言微微站直了一点。

莹月也睁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事,宜芳回来没有提过。

“我不想!”宜芳道,语调坚决到有点恶狠狠地,“我恶心他,留仙姐姐跟了他,他拿留仙姐姐做筏子,去惹恼二奶奶,害得留仙姐姐掉了孩子,才几天,他来问我这种话——我配个马房的小厮,也强过跟他,好歹能留条命!”

莹月心内迟疑着,她写过《余公案》,已经见识过人心的诡谲,宜芳所言如是真的,那很可怜,可是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出苦肉计。

“所以我不能从奶奶这里出去,出去了,我逃不过他的掌心。”宜芳扬着头,“奶奶才说那些父母兄弟的话,当着别人的面,我不好说,我没有那些牵挂,我是跟我哥哥一起被买进来的,现在我哥哥已经死了,就剩了我一个。”

“我哥哥比我大好些岁,他机灵,很得伯爷的喜欢,有一天,他说伯爷差遣他去做一件要紧的事,这件事要是做成,伯爷就不是伯爷了——”

莹月面露疑惑,宜芳看见了,忙改口:“我说岔了,伯爷当时还只是二老爷,应该是,二老爷就不是二老爷了。”

“我哥哥一去就没回来,我记得,那是六年前的春日。”

☆、第116章 第116章

方寒霄的身体已完全站直。

这一刻, 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压迫之意, 尤胜一张绷紧了弦的弓。

宜芳的声音都被压低了点, 但事关她自己的未来, 她撑住了继续说道:“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过了一阵子, 大爷那个样子回来了——”

她面上闪过一丝余悸,“我, 我听说大爷受伤,偷偷跑去也看了看,但还是没有多想,直到后来, 我一直等不到我哥哥回来, 我当时只是个小丫头,到不了二老爷面前,就在府里瞎打听,二夫人才把我找了去, 告诉我, 我哥哥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卷入了地痞的斗殴里被打死了。”

宜芳的眼中浮上了泪,“我伤心死了, 可是我不懂外面的事, 也没处求证,主子怎么说, 我只有怎么信了。二夫人看我听话, 就说我哥哥是为主子办事时没了的, 是个忠仆,因此升了我的等,又把我调了个好位置补偿我,我傻得很,还感激过二夫人。”

莹月听到此处先懂了,这个宜芳原是这样到了洪夫人身边,看来洪夫人还比较信任她,当时往新房派遣丫头的时候,才把她也派遣来了。

“但是又过了一阵,老伯爷赶回来了,然后,大爷出走了,再然后,二老爷变成了伯爷——”宜芳眼中闪过恐惧之色,“我终于把我哥哥那句话记了起来,可是——”

可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意识到这底下可能藏了可怕的秘密,正因如此,她惟有守口如瓶,她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洪夫人要捏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她非但不能替哥哥解开死亡的真相,为了保命,还只有努力忘记。

“你,”莹月嗓音干涩地道,“你所言,全部当真吗?”

“婢子没有一个字是虚的!”宜芳立刻道,“不怕实话告诉奶奶,我原来不说,一是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我哥哥只给我留了一句话,能做得多大准呢,二来,我一个丫头,也没什么志向,只想把日子得过且过下去就算了,大爷,大爷这样——”

莹月懂她的未竟之语,要求一个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手里的小丫头出头争取什么天理公义,是苛求,方寒霄回来是回来了,可是他装着哑疾未好,落在宜芳眼里,便是他并没有能力与方伯爷争斗,这种情况下,她不敢站到大房来。

宜芳接着道:“我也不知道大爷奶奶的为人,恐怕说了,没个结果,白赔了一条小命,就想继续闭嘴算了,可是,我不知道二爷发什么疯!”她的声音又狠起来,用词算得大胆犯上,“我在府里混一口饭吃还罢了,我哥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可是倘若叫我做了二爷的人,替二老爷那一房生下什么儿女,我过不去这一关,我怕我哥哥闭不了眼!”

宜芳这个哥哥,替方伯爷干了脏事后被灭口的可能性已经昭然若揭了,宜芳自己抱着这个秘密琢磨了多年,很显然早已想明白这一点,她说方寒诚“恶心”,真正恶心的点在这里,方寒诚在女色上的轻浮性子,推了她最后一把,让她终于吐露出了真相。

方寒霄的心情已平复了下来,他当年苦求证据而不得,如今人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他面前,短暂的激越心绪过后,他执笔写:你可敢到老太爷面前说此话吗?

莹月探身看了一下,转头复述给了宜芳。

“我敢!”宜芳立刻道,跟着又磕了个头,道,“只求我说完以后,大爷奶奶如要和伯爷闹开分家,把我带着,若是因着我哥哥,嫌我碍眼,将我转卖与别家都行,只求别打发我回二夫人那里。”

方寒霄沉吟着点了点头。他问这句,只是最后的试探,并不打算眼下就拉着宜芳去,方老伯爷偏疼他,他也不忍心去刺激方老伯爷,这个真相说与不说,如果说,怎么说,他都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宜芳出去了,她仍旧回去自己的厢房住着,稳妥起见,莹月告诉她这一阵都不要出去,证人必须保护好了。

这一个意外的变故过后,时候就很晚了,大约也是因着晚,被打发走的另五个丫头没有什么回音,暂时还算安静。

草草洗漱过后,灯熄夜寂。

方寒霄的胸膛被拍了两下,他抬手捉住了拍他的那只纤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我看你好像睡不着。”莹月小声道。

其实她也睡不着,她对着宜芳的时候尚算平静,因为这个人证来得太突然了,她没有什么真实感,可是回想回去,那一种惊心动魄感就慢慢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