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棕眸盯着她满是泪痕的容颜,他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她为他不知所措,为他迷醉,为他沉沦,而这样的欲望在今夜变得格外强烈,他知道她在求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她也还有一些害怕,但这些,都无法阻碍他掠夺的决心,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轻易收手。

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强硬,他封住她的唇,残忍地闯入她柔软的身体。

错愕的泪水顿时决堤,她痛得弓起身子,全身僵硬,指尖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他却依然不肯放过她,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扣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逼迫,她如风口浪尖上的小舟,一次次地被抛向空中,又被浪花无情地卷下,浮沉在浩瀚的大海里,渐渐地被倾覆,被吞没。

身体里让她无法承受的温度,随着他强悍的动作逐渐累积,颤栗的欢愉如绚丽的烟花,终于在她体内绽放。他却毫不留情,在她敏感的身体里更残酷地肆虐,直到她哭喊着与他一起迎接极致的疯狂。

“我是谁?”情潮未歇的那刻,她听见他在耳边问,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已在心底回荡三生三世。

“听风…”她脆弱地轻泣,意识逐渐涣散。

睁开眼,她身子还酸疼得厉害,全身都像快要散架。

眼前是一张冷峻的容颜,即使在睡梦里,他脸上的线条也没有柔和一点。现在想起来,和他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玩笑已属十分难得,很多时候,他即使是笑,也是极为冷淡的。

害怕吗?

脑海中又浮现他昨晚问的话。

其实一直有想过,三十二岁的年纪能拥有一家如此规模的赌场,要么是富家二世祖,要么背景绝不单纯。但在知道他过去的瞬间,她还是有些惊讶,惊讶于这样傲然出色的一个人,会有那么不堪的身世,心在那一刻,突然无法抑制地疼。

伸出手,她忍不住轻抚他的眉目。一双深不见底的棕眸,总是轻易地就看得她心慌意乱,微微扎手的胡渣,缠绵的时候会刺痛她的脸颊…视线随着右手的动作落在他的薄唇上,她脸不由一烫。

还是忍不住,小心地凑上去,即将得逞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逼着她与他唇舌绞缠。

“睡美人的戏码,搞错对象可要受罚。”他浅笑,目光促狭。

“为什么不说话?”他挑眉,看着不语的她。

“谢谢。”她低声开口。

“嗯?”

“谢谢你要了我。”

他怔忡地看着她,笑意从眼里褪尽,闪过的是一丝狼狈。

“听风?”她疑惑。

只是一瞬,他的双眸又盈满笑意,快得让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他突然将她抱住,手劲紧得她无法呼吸。

“还疼吗?”他问,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声音有一点沙哑。

她窘迫,将发烫的脸埋在他胸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抱怨:“现在问也晚了。”

他失笑,胸膛颤抖。

她越发难为情:“不跟你说了,我去做早餐。”

“好。”他放开她,饶了她一回。

厨房里设施都很齐全,冷欢用昨晚买的材料做了窝蛋牛肉粥,Tesco不比中国超市,只有那种长米,没法熬得像中国米粥那般软糯,但总算味道还可以。盛了两碗放到托盘里,她端着走向卧室。

门开着,他似乎在和人讲电话,有笑语传来。

“柳大小姐终于舍得过来啦,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跟着入耳的,是他爽朗的笑声,冷欢的步子顿时停住——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这么放松。

“等你到了再聚吧,我特别怀念当初在大学遇到你的日子。我很想你,若依。”温和动听的声音传来,她的心慢慢地凉下去。

就在他们缠绵一夜的床上,他对另外一个女人诉说想念之情,用那么低柔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短短几句话,有名有姓,时间地点俱全,让她自欺那个女人是他妹妹的可能都没有。

我很想你,若依。

托盘边缘的手蓦地抓紧,指尖泛白——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她。

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傻瓜。

“做好了?”他丢开电话,边穿衣服边微笑地看着她。

“嗯,”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生硬,“我刚想起学校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她要找一个地方独自静一静,此刻她根本无法面对他。

他盯着她,目光转冷,显然不信她拙劣的借口:“今天是周六,英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她语塞。

过了许久,她幽幽开口:“昨晚,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就这样吧。”

她鼓起勇气望着她,逼着自己朝他洒脱一笑。

“什么意思?”他冷笑,“你干脆说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光临好了。”

他的讽刺顿时让她红了双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我不希望因此给你造成什么负担。”

这个男人,不是那些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复杂,她需要让自己试着退一步,才不至于陷得深,跌得痛。

他因她的话怒火中烧,深眸狠狠地瞪住她——本以为她已全身心地信任他,谁知她竟这么快就退了回去,还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是他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了?很好,她执意如此,他就陪她玩,他就不信她这颗心能藏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你会给我造成什么负担?”他蓦地开口,声音冷酷至极,“如果我要找一夜情,你甚至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大方,自己的第一次都让我随便上。”

他的话如冰冷的利刃,一刀刀割得她遍体鳞伤。

她死命地咬唇,才不让自己的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

“愚蠢的女人。”他冷哼,站起身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向客厅,她只好慌乱地跟上他快速的步伐。

拉开门,他把她的包扔给她,将她推了出去,“你现在可以去你的学校了,如果你下次孤枕难眠的时候,可以找我,鉴于你昨晚的表现,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一声巨响,门在眼前无情地关上,她整个人也跟着重重一颤。

眼前朦胧一片,她甚至看不清那扇隔着彼此的门。

眼泪掉下来的那刻,她转身,像个木头人一样走向电梯。

十一、记忆

雨下了一夜,还是没停,淅淅沥沥的,卷着满街梧桐叶,落了一地暗黄。

才发现把伞忘在昨晚的车站了,只好冒着雨走到马路边。附近并没有公车站,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那种大大的黑色的士。叹了口气,冷欢打电话叫车。

依然是无尽的等待,左手习惯性地去掏口袋,才想起自己的烟盒此时正躺在他家里的茶几上,于是悻悻地抽出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雨势渐大,淋湿了她的头发,蹲在路边,望着眼前苍茫一片,忽然有种累极了的感觉。

对自己说,请勿难过,请勿哀伤,请勿耿耿于怀,请勿念念不忘,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没有别人来疼,也要学会疼自己。二十四年来,人生最坏的事情她已经承受住,又何必轻易为情所伤?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抹去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耳边有喇叭声响,她拉开门上车,闭上眼靠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报出地址。

车内很暖,听着雨点敲击车窗的声音,忽然想起昨晚坐在他车上,心里一点点心酸,一点点雀跃,一点点忐忑,不过一夜,物是人非。

居然昏沉地睡了一路。

“多少钱?”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睁开眼问。

“不要钱,请我吃早饭。”一只手从驾驶座伸出来,指指窗外的Costa。

冷欢一愣,才发现车子根本没有到她家,而是停在了商业街,司机却已转过身来笑呵呵地看着她,漂亮的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Jonathan。”她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

“TT能被人当成出租车,我也就忍了,这么一个帅哥坐前面,你居然都没发现,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事。”

冷欢被他逗得莞尔:“既然我这么大罪过,这顿早饭我请定了。”

长长的咖啡牌,最上面是Espresso,浓重,强烈,深沉,忽然想起有个人,最喜这种苦到至极的萃取浓液。

“点啊。”一只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

冷欢微窘,匆忙对服务生说:“Caramel Machiato,谢谢。”

“好的,两杯。”服务生确认,冷欢诧异地望着对面的男生,“你也点的这个?”

他一笑,阳光般灿烂:“I am a sweet guy.”

冷欢一愣,也笑起来。

“我英文名Jonathan Lee,中文名李乔,叫我乔吧。”他忽然开口,望着她唇边浅浅的笑意。

“好,乔。”冷欢点头。

食物上来,她脱去身上的大衣。

李乔看着对面的小女人,穿着一件对她而言大得离谱的男式衬衫,袖口松松地卷到肘部,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正大快朵颐眼前的芝士蛋糕。

“大好周末,你也去419了?”他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什么?”她抬头。

“For one night.”

冷欢一怔,想起他那个“也”字,不禁淡淡一笑,然后点点头。

“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没我幸运,朝泪如潮,难道不欢而散了?”

“岂止,被扫地出门了。”她接话,手中却仍在忙碌地切蛋糕。

“什么烂男人这么没品,让他去死。”他骂道,一脸鄙视。

她大笑,笑得呛出眼泪,不停咳嗽。

“吃得这么急干什么,觉得好吃下次再来。”他微微责怪,把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她淡淡一笑:“也许没有下次了。”

他挑眉:“人生漫长,有的是时间。”

“对你而言是,”她开口,声音平静,“对我而言不是。”

“知道AMA吗?全名Atypical myocardium atrophy,非典型性心肌萎缩症,自二十世纪初以来全世界患者不到三百人,我是其中之一,目前寿命最长的患者只活到35岁。”

2003年,SARS在中国横行肆虐,闹得人心惶惶。依稀记得是5月的某一天课上,她突然晕倒,吓坏了一帮同学,父亲更是马上订了机票赶过来,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父亲以为她在昏睡,其实她清楚听见了医生口中那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同样是非典,同样的不治之症,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那一刻,她如石像一样僵在床上,全身都似乎凝结不动。所有的憧憬与梦想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残酷的现实。她变得乖戾,浮躁,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恣意挥霍所有美好的东西。烟抽得极少,却去买Orb Lighter,翘课办旅游签,只为了飞到曼城去听Oasis的演唱会,随手拿来抄课件的笔,却是MONT BLANC的 Hommage à Wolfgang Amadeus Mozart,鞋子已经很多,却还是一味执着于一双Manolo Blahnik…她不知道除了这样发泄,她还能怎样压下心里潮涌的恐惧。她蒙蔽了心神,不去看不去想父亲望着她时日益沉重心痛的眼神,也不去追究即使位居高位也几十年一身清廉的父亲如何负担她这样穷奢极侈的生活。

直到某个清晨,她在千里之外的大理看见报纸上的父亲,天地一朝变色。雪山上的冰冷,寒彻心扉,痛入肺腑,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连滚带爬地下山,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上了回去的飞机,只知道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母亲重重的一个耳光。

父亲留给她的话,只有两句——对国家,我有罪,对你,我无悔。

她握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哭了笑,笑了哭,怎么也不相信那么刚强的父亲会选择自杀。

然后,她逃了,逃到这异国他乡,尝试忘记从前的一切,尝试开始新的人生,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笑——即使她的人生并不会太长,即使现在拥有的一切下一秒就可能全部失去。

藏在心底的伤口,以为早已结痂,如今才发现,一直都没好透。生命里有些痕迹,不思量,自难忘。到今天,才发现24岁的冷欢并没有比20岁的冷欢坚强多少,依然会因为受伤而哭泣,依然会因为惊痛而逃避,所有的挣扎不过唤起旧伤而已。

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诉说中天气那么轻松,寻常,只是桌上的纸巾,早已被她揉成一团,又展开撕得粉碎。

李乔望着她,目光深邃:“努力的生活,努力地笑——为什么不努力地爱?”

努力地爱?

冷欢默念着这四个字,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她是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也是一个无法负担他人承诺的人。

爱情纵然诱人,于她却是毒药。一旦沾惹,她无法想象抽身的痛苦,如果注定要失去,那就不要去拥有。想起早上那气怒的俊颜,她不由苦笑,如果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应该是气她的退缩,或是不爽自己反过来被女人摆一道。

这样的男人,冷傲狂妄,习惯了睥睨天下,断不会为谁羁绊了脚步,她可否容自己自私一回,贪得这一晌之欢?

至于爱——她凄然一笑,摇头,再摇头。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李乔盯着她,缓缓开口:“人不能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

十二、相逢

爱情么?

喝一口咖啡,冷欢自嘲一笑。

爱情这东西,不是太饿,就是太饱。不是赔尽,就是全赢。别人为食而生存,她为生存而食,这一颗心已自顾不暇,如何再承担更多?

“今天我跟你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吧。”

“为什么偏偏只告诉了我?”

冷欢看着对面的李乔,沉默不语。这个男人,并不只是外表出色。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故事而表现明显的同情和安慰,而这些恰恰是她最不需要也最不齿的东西。

一直觉得,多伤多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清楚,旁人再难过,也不过是在重复提醒糟糕的处境。一味沉溺和渴望慰藉,非但于事无补,更会越陷越深。于是这么多年,都一个人坚强地走了过来,今天会突然倾吐一切,难道是自己变得软弱了?

放弃自己的思绪,她抬眼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

李乔没有追问,只是微笑颔首,端起手中的咖啡。

“听章程说你和David组了一个乐队?”冷欢扯开话题。

“嗯,闹着玩的,就是一爱好,”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我们周三到周五在Fireice的China店驻唱,你下周可以去找我们。”

“好,”冷欢笑起来,“下周四不用打工,我叫上言诺他们一起去。”

“行!”他爽朗一笑,看着她穿回大衣,“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冷欢也没和他客气,本来就很累,吃饱喝足后更是觉得非常之困。

路过柜台时,李乔又买了一堆甜点。

“从没见过男人这么爱吃甜食。”冷欢好奇,忍不住打趣。

他倒是一笑,也没有说话。

照样是睡了一路,醒来一看表却已经十二点。

冷欢吓了一跳:“怎么车开了这么久?”

“到是早到了,我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李乔漂亮的黑眸望着她,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冷欢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厚棉外套。

“你等了我整整两小时?”冷欢有些惭愧地把外套还给他,心里隐隐有暖流暗涌。

“两小时十七分。”他敲敲仪表盘,又回复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对不起。”她更窘。

他眯起眼看着她脸红的样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迷人笑容:“觉得这么抱歉,要不以身相许吧。”

冷欢怔了一下, 然后才看见他憋不住地大笑,于是拿起包砸过去:“许你个头啦。”

不由地,也跟着他笑得很开心。这个男人,总让人想起八月的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