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为了自己动容?

想来活在这世间十余载,到头来连一个肯在自己坟头落泪的人都没有。

她愈发觉得心里纠紧,等再举目去看白琴时,她只把头偏了过去,一声不吭,那搭在外面的右手泛着可怖的青色。

秋亦和她素来不和,断然是不愿救她的,但她这胳膊倘使再不医治,恐怕当真就废了。

听君没再多想,拨开地上的干草,轻轻扯了扯她衣摆,白琴莫名地回头,只见她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你去。

第25章 【眉间心上】

白琴吓了一跳,愣道:“你……”

听君赶紧伸手覆上嘴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琴只好压低声音:

“你疯啦?你又不会武功,留在这里作甚么?”

听君摇了摇头,指着她那半残的手臂,微微皱眉。

白琴一时语塞,眼下这只手是半点知觉也没有,不用她说自己也是担心的很,那金人一掌是轻是重尚不清楚,可再这么僵持下去,这手不坏也残了。

她有些心动,但转念一想:“可我就是去了,他们看出来不是我,那该怎么是好?”

听君拍了拍她手背,正将从怀里去摸那支簪子,却听那外面两个金人大声喝道:

“你们嘀嘀咕咕地说甚么!”等了半日不见人出来,他们已有些不耐烦,“还想不想活命了!”

听君眼看情况紧急,也不再与她多言,索性大力将其一推,白琴倒没想她这会子能使这么大的劲儿,一个趔趄便到了那牢门旁。

门外的金人趁机出手一捞拉她起来,凑上脸看了半日,问道:

“你就是那丫头?”

听他语气,似乎当真没见过白家大小姐,倒也难怪抓人的时候都会认错。白琴噘着嘴,冷笑不语。

两个壮汉也懒得与她啰嗦,拽着她便往前走。

……

“推我作甚么我自己会走!”

大老远,还没见着人,秋亦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徒单赫也好奇的转过头去,正看那从穿堂里出来的白琴被左右两个壮汉擒着,不由惊呆了。

被两双眼睛这般看着,白琴努努嘴,不自在地仰头望天。虽说一路上都在心里头默默宽慰自己,可当看到秋亦,还是觉得脸上没面子,这事要是传出去,都不知道有多损她的声誉。

想到这里,白琴有些尴尬地移了视线,撇到旁边双目瞪如铜铃的徒单赫,禁不住就嚷道: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被她碎了一口,徒单赫只得往那两个人身上骂:“你们俩没带脑子?叫你们带丫头不是带小姐!这么毛毛躁躁的。”

二人面面相觑,又看向白琴只觉得纳闷:

“这中原女子,长得不都一个模样么……”

徒单赫听得这话都快被气笑了,往其脑门上戳了一戳:

“蠢材!蠢材!当真是蠢材!”

屋顶之上,白涉风虚着眼睛分明看到白琴脸色不对劲,忙问昔时:“你快替我瞧瞧,小琴她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一见不是听君,昔时顿时就没了干劲儿,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

“谁知道呢,我听她方才说话这么中气十足的,量来也不是什么大伤。”说罢,又轻轻叹了口气。

“听君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大厅内,秋亦虽是不待见白琴,可也瞅到她那发黑的手背,又看她气色如纸,吐息不稳。想来若非如此,听君也不会特意她出来。

徒单赫把手下骂了个遍,才摇头道:“还不快把那一个带上来!”

“不必了。”秋亦淡淡出声打断她,那边的白琴微微一怔,且听他轻描淡写道,“既然她都来了,那也一样。”

白琴听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总觉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一样。

徒单赫把那扇子插在腰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秋少爷既是决定了,那就请罢。”

穿堂前立着的两个壮汉因知晓他功夫,不敢上去押他,只规规矩矩地于前面带路,往铁牢房内而行。

大厅内,只剩白琴一人站着,徒单赫眼见秋亦并无别的动作,正也欲跟上去,回头望着她还立在原地,不禁笑道:

“白小姐还不走么?难不成是想我再给你左肩拍一掌?”

白琴略有些不相信地皱眉:“你真会放我走?”

“笑话。”徒单赫觉得她此话问得可笑,“人财我已两得,还要你做什么?平白多了白氏镖局这个仇家,对我来说可不划算,多卖个人情也好。”

白琴骂道:“呸,这也算人情?好不要脸!”

说完徒单赫也不再理她,自行随着秋亦走去。白琴警惕地看了他半晌后,方踉踉跄跄地往山庄外走。

一路上果真无人阻拦,出了大门,山道陡峭难行,她身上有伤,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似要倒,潜在庄内的白涉风见状赶紧上来扶住她。

“小琴,你哪儿受伤了?怎么手冰成这样?”凑近时,才发现她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遭,白涉风吓得呼吸急促。不料白琴只虚弱地摆了摆手,一把揪住他:

“哥,云……云……”她咽了咽口水,担心道,“她还在里边儿的,你快去救她。”

“不着急不着急,师兄已经去了。”白涉风只好安慰,“我们已商量好,等入了夜就里应外合,把这帮金狗杀个片甲不留。”

白琴表情纠结地摇了摇头:“只怕是等不到夜里了,适才我出来,就看那人正往饭菜酒水中下什么东西,我也没法子提醒。”

“下了药?”白涉风诧异了一阵,随即又镇定下来,“放心,师兄这么聪明,定然不会着他们的道。你伤得这么重,我先派人送你回去,你且养好伤,别的事不要想。”

白琴咬了咬牙,尽管担心,但也无可奈何。

紫薇山庄后院便是一处生着怪石嶙峋的山洞,洞内极深,共有两扇铁门,四壁点着灯盏,火光摇曳不定。越往里面走,空气就愈发潮湿。

秋亦本以为他们不过是将听君囚禁在山庄内的哪一处房舍内,竟不承想在这样的山洞里还有如此的一座铁牢。

牢房外一盏孤灯昏暗不清,隐约见得那里面有女子裙摆的一角,其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动静。他忽然一惊。

那人既是将白琴打成重伤,只怕她也收到波及,她没有武功,身子又这么弱,想是只需一掌,就能震断心脉。

牢门打开,还不等那金人发话,秋亦就几步上前,俯身蹲下去,伸手便扣住那人脉门。

听君原本正靠着墙闭目休息,听得有开门之声,尚没看清来者是谁手腕便被人擒住,她吃了一惊,本能想抽回,却在抬头对上那人双目时蓦地僵住。

借着朦胧的灯光,秋亦面色凝重,微凝的剑眉下,一对眸子如含星光。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没有事?可曾伤到哪里?”

秋亦听她脉象平滑,山脉迟芤涩结,只有些气血不畅而已,但又不知身上是否受了外伤,这里头视线昏暗,也看不清状况。等了半日,仍不见听君有所动作,他眉头越拧越紧,只道:

“怎么了?是伤到手了么?”

正待要去探她胳膊时,耳边却听得她轻轻的抽噎声,秋亦原以为是自己听错,刚出手时,指尖忽感到一滴冰凉,他登时呆了呆。

火光照亮她半边面容,幽暗的阴影里,她垂眸低头,双肩抖得厉害。破碎的哭声,就像那日在明月山庄听到的一样,莫名的让人觉得心中纠紧。

“哭什么?”他顿了顿,神情一滞,沉下声来问道,“那人欺负你了?”

后者却只是摇头,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这情绪突如其来,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见她又不吭声,又不动手,秋亦心烦意乱,本开口想训,见得她这样,话到嘴边偏偏又咽了回去。沉默了良久才轻叹了口气,伸手于她后背拍了几下,像是安抚一般。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本就不漂亮,再哭就更丑了。”

他难得说些劝慰人的话,这后头一句听着惹人发笑,听君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去擦眼泪,耳边闻得他仿若松了口气般地叹息声,不知为何竟觉得脸颊有些发麻发热。

幸好光线暗,他应当看不见。

身边传来脚步声,继而便听那人道:

“秋少爷,可要委屈你在寒舍小住些日子了。”

秋亦冷冷抬眼看了看他,一言未语。

徒单赫似乎也不恼,仍旧笑得很斯文,抱拳作揖:“秋家想必也知道,若是和在下的生意扯上关系,那只有两条路能走了。”

秋亦依然不予理会,听君又不能说话,底下一干手下也不敢插嘴,眼见没人出声,徒单赫清了清嗓子,只好接着道:“这其一,你我合作,我出钱,你出货,我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公子大可放心,在下虽不是君子但绝不是小人,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秋亦哼笑一声,倚着听君坐下,懒懒散散地等他下文。

“这其二嘛。”徒单赫将手在脖颈上一划,笑道,“人在江湖,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就别怪在下太狠。”

“你是在逼我?”

“不敢不敢。”徒单赫甚是有礼地朝他施礼,“要如何选择,公子随意。只不过……”他朝听君十分友好地笑了一笑,“就要连累这位姑娘陪公子一起……”

他又拿手在脖子上划了划。

意思已非常明白。

秋亦起初是打算将听君先换出来,白琴的武功虽不怎么样,但至少还勉强能自保。眼下白琴已伤,与她留在此地反倒不如听君,但这样一来他要带她单枪匹马杀出去就有些费事了。更何况此地地势狭窄,说不准还会误伤到她。

秋亦突然颔首,对着徒单赫挑眉道:“可否容我考虑一晚,明日再给先生答复。”

似乎早有预料,徒单赫摊手耸了耸肩:“自然可以,不过……”他虽带笑,语气却渐渐阴冷下来,“我劝公子,最好莫要打什么别的主意。否则……我可没法保证到时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他说罢,又再拱了拱手,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直到听见前面的铁门关闭之声,听君才确信他已走远,秋亦就坐在她旁边,身处大牢之中,他神色如常,似有把握。

听君不禁奇怪。

——公子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秋亦移目看她,淡淡道:“还不是为了救你们。”

因听他此言,听君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略感歉疚地低下头,没再问。

“……”秋亦动了动眉,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若非是我当日执意你要跟着来,他应当也不会抓你。”

听君笑着摇摇头。

——不是,其实是他们不认得白小姐,所以才把我俩都抓进来了。

“那你也该离那大小姐远一点。”提起白琴,秋亦就没好语气,“跟着她准没好事。”

起初还想告诉他白大小姐并不这么惹人厌,闻得他这般口气,听君只好作罢,省得又挨骂。

牢房里不见天日,亦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更不晓得过了多久,听君和秋亦皆闭目浅眠,正在这时那门外却有人端了食盒,摆在地上。

“吃饭了。”

听君悠悠睁开眼睛,见那人从牢门外推进来两碗米饭和一荤一素两道菜,都腾腾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她遂起身抬手要拿,不料秋亦当即拉了她回来。

“别动这饭菜。”

听君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秋亦也不与她多作解释,只道:“他的东西最好都别动,提防有诈。”

见他如此说,听君只得讪讪地收回手,默默地坐了回来,双手抱着膝盖,盯着那菜盘若有所思。秋亦侧目望了她一阵,开口道:“很饿么?”

听君这会子才看向他,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毕竟从昨日早上到现在,整整一天别说吃的,连水都没喝着,也难怪她会饿。秋亦沉默半晌,亦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尽量柔下音调,轻声道:

“先忍忍,很快就能出去。”

听君歪着头看他,嫣然一笑,听话地颔了颔首。

秋亦顿觉眉梢有些跳动,他急忙伸手摁住,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去瞧其他地方。

第26章 【多感情怀】

沉思了片刻,抬眼看那送饭的人还没走,秋亦忽然提了提嗓音:

“这饭里头怎会有一张字条?”

听君皱了皱眉,莫名地瞧着他。他动都没动这碗饭,如何知道里面有字条呢?

秋亦也没看她,只若无其事地叹了一声:“可惜灯光太暗,看不清写的什么。”

送饭的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又纳闷地回来,疑惑地望着他:“你说胡说什么?这饭是我亲手盛的,如何能有字条。”

秋亦横眼淡淡望了他一眼,颔首示意那地上摆着的饭碗:“自己不会看么?”

那人满腹狐疑地挠了挠头,随即俯下身去,取了筷子去拨米饭。

“哪有纸条?根本就没……”

话音刚落,秋亦不知几时已闪身至他面前,猛地出手扣住他咽喉,随即狠狠一拧,只听“咯嚓”两声,那人脖子一歪就没了动静。

听君看得一呆。

那厢秋亦只伸手在此人腰间探索,不过多久就摸得一把钥匙,他飞快开了牢门,回身便要去拉听君。

怎料正在这时,那前方铁门骤然一关,闻得绵长的“嗤——”声响,只见门下左右两个暗孔中竟有白色的烟雾冒出来,秋亦顿感不妙,立马去捂住听君口鼻,急声道:

“烟里有毒,别吸气!”

听君连忙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秋亦拉着她往那另一处跑去,走到牢门尽头不想却是一条死路,地上除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别的什么也没有。

眼看那白烟越聚越多,二人皆已憋气到了极限,听君早已忍耐不住,或多或少吸了少许,不过多时就觉得身上疲软,半分力气也没有。

秋亦只好先扶她在墙角坐下。

这会儿,一边的铁门才缓缓升起,门后面有人轻轻一笑。

“秋少爷果真是不好对付,在下都用了这么多法子,还是制不住你。”

那徒单赫身后还带了两三个随从,看这样子多半是要下杀手了。秋亦慢慢站起身来,牢房里毒气散了不少,自己虽也略有些晕眩,但好歹有功夫在身,尚且能顶住,可眼下情形他撑不了太久,最好是速战速决。

秋亦一扬眉,当下运起内劲,他惯来手边不带武器,遂只移步抢身上去,挥掌便打,那几个随从忙抬手去架,不想秋亦手速极快,已收掌抬腿扫他下盘,一瞬间周遭掌影四起,难辨虚实。

不过片刻功夫,徒单赫旁边几名护卫皆已倒下。

徒单赫心知秋亦武功高强,自己并非对手,但不知他并未动那饭菜,只看听君奄奄一息,以为他定也身中剧毒,此时此刻不过强装镇定罢了,故而就展开扇子,自信满满与他拆招。

北狄之地自不像中原武功论变化讲灵活,单靠蛮力,徒单赫几招下来便显劣势,他咬了咬牙,边打边退,想要出这铁门,秋亦哪里肯给他机会,一手摁在他左肩,另一手对准胸口便是一掌。

徒单赫眉头一蹙,登时喷出一大口血来,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