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来,我要生气了的,别吓我…”他离棺材只有一米的距离了,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幽兰!”他叫。

棺材里静悄悄的,还是不理他。

他真的生气了,横下心大步跨了过去,只一眼,就惊得他倒退几步,里面真的躺了个人,“幽兰!你想气死我!”他大骂,跑过去就要把里面的人拉起来,可是当他再次靠近棺材时,发现里面躺着的不是幽兰,是,是心慈!穿着洁白的婚纱,睡着了般,面容甜美安详…

泪水顿时奔涌而下,心慈,多少年没有见到她了,原来是她在呼唤。他抖抖地伸手去触摸她,可是眨眼功夫心慈又变成了幽兰,一身紫衣,头发和身上撒满蔷薇花瓣,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大脑陷入一片迷乱,不知道此刻是梦境还是真实,只见月光下的幽兰也像睡着了般,俏丽的面容还带着淡淡的哀愁,眉心似乎都是锁着的。

“幽兰,幽兰…”他哭了起来,触摸到了她,双手冰凉,脸颊也是冰凉,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疯了,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双肩将她的半截身子从棺材里提了起来,她的脑袋耷拉在胸前,还是无声无息,脸色苍白,无论他怎么摇她,呼唤她,她始终无声无息,不言不语,“不!幽兰…”他咆哮起来,凄惨的喊声刺破了夜空,连月亮都吓得躲进了云层。

清晨,天刚蒙蒙亮,梓园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可是佣人们很早就被一阵劈柴的声音惊醒,连老爷也惊醒了,纷纷打开窗户看,只见一片浓雾中,朱道枫穿着睡衣挥舞着一把斧头在花园里砍东西,砍的正是那副长了树的棺材。

管家第一个跑了出来。

朱洪生也出来了,赶过去,拉住儿子,“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几个佣人也过去拉,朱道枫挣脱他们,举起斧头怒吼,“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我要劈了这副棺材!劈了它!”

“放开他。”朱洪生这个时候发话了,因为他看见儿子已经发疯了,满眼通红,面部的肌肉扭曲得变了形,最好不要靠近,“让他劈吧…”

棺材其实已经劈得稀烂了,那棵树早就被连根拔起,扔在了一边,两个园丁傻了般站在旁边动都不敢动,“怎么回事?”朱洪生问他们。

“天还没亮,先生就把我们叫醒,要我们把棺材抬到花园里,还要我们找了把斧头给他,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威廉…”朱洪生心疼儿子,过去扶他。

朱道枫可能消耗太大,这个时候已经劈不动了,拄着斧头蹲在地上呜咽,“幽兰,我已经劈了它,劈了它…”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朱洪生试图拉起儿子,朱道枫抓住父亲的手臂,抬起头眼眶通红,“爸,我梦见幽兰躺进了棺材,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宁肯自己躺进去,也不要她躺,这是我的棺材,怎么能让她躺进去…”

朱洪生一个踉跄,犹如万箭穿心,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儿子的心已经被那个丫头占据,比鬼魂附了体还严重,真是朱家的克星啊,看来这场劫数还得他出面化解,否则他真的会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想到这儿,他扶起崩溃的儿子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威廉,爸爸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回到你身边的,不惜一切代价!”

第93节:四秦川(1)

四秦川这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也是个爱情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秦川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收手的选择。秘密!还是那个秘密!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那个秘密害死。那个秘密跟他的母亲有关——母亲倾城,三十年前曾是这座城市里红极一时的舞蹈明星,后来认识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豪门公子,应该说母亲还是很矜持的,虽然出生小户人家,但家风甚严,认识那个公子后开始并不为所动,因为他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又结过三次婚,倾城是犹豫的。但倾城毕竟涉世未深情窦初开,很快就被对方强烈的攻势俘获,而那个公子实在太喜欢倾城,简直为她神魂颠倒,他没办法将这份感情藏起来,很快跟家里的太太提出离婚。太太出身名门,是见过大世面的,丈夫在外面另结新欢的事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所以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并没有要死要活地死赖着不肯离婚,也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丈夫回心转意,她提出要见见倾城,后来见到了,她就表示对倾城很有好感,经常约倾城出来喝茶逛街,后来干脆建议丈夫把倾城接回家,两人以姐妹相处。

这回轮到那个公子犹豫了,他不太理解妻子怎么这么宽宏大量,但也没往深处想,说服倾城后,就真的将她接回了家,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在当时成了轰动一时的奇闻,有人说他们伤风败俗,还有人要来查他们。为了平息风波,太太再次显示了她的宽容,对外宣称倾城是干妹妹,还放出风声,干妹妹已经有了对象,在国外读书,这才堵住了人们的嘴。

公子为此深受感动,对太太也格外地敬重,三个人表面上相处得还算和睦,后来倾城怀孕,太太主动承担起照顾倾城饮食起居的任务,可谓是无微不至,公子看在眼里对太太更加感激不尽,后来他出国办事时也就很放心地将倾城交给太太,当时倾城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计划办完事就回国守着倾城临盆的,谁知等他回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倾城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倾城去哪里了呢?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秦川的母亲说,她是逃出来的!因为太太等丈夫一走,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仅百般虐待她,还试图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是下药的郎中良心未泯把堕胎药开成补药,这才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但她知道,那个女人肯定不会放过她,有一次趁太太外出就一个人偷偷逃了出来,几经周折逃到乡下一户农家避难,不久孩子出世,她托人捎了封信给公子,不料这封信落入太太手里,马上派人追了过来…

“那个女人真毒啊,我已经离开了她丈夫,她还不肯放过我,我知道那个人早晚会找到我杀人灭口…”倾城后来跟秦川讲起这段经历时仍是泪雨滂沱,那是在秦川上大学前,她告诉了他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

第94节:四秦川(2)

“那天晚上,风很大,看不到月亮,我带着你早早地就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起来一看,四面都是火,因为我们住的房子是间茅草屋,火很快蔓延到整间屋子…我抱起你就往门口冲,可是天杀的,他们居然把门给堵死了,想置我于死地,没办法,我怕火烧到你身上,就拉过床上的被子包住你,试图爬上窗户逃出去。当时窗户已经被烧着了,我不顾一切地拽着烧得滚烫的窗户使劲往外爬,全身都着了火啊,脸,头发,衣服,全是一团火,我都闻到自己皮肉的焦味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位老乡的床上,听声音是我们的一个邻居,是他们救下了我们母子,当时你在我身边哭,我很想看看你,可是看不见,一摸自己的脸,摸到的竟是一张烂皮,满手都是脓水和腥臭,我疼得满床滚,很快又昏迷不醒,老乡也拿我没办法,他们连我的后事都准备了…可是老天怜悯我啊,邻居从山里请来一个老村医,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敷在我脸上和身上,谁都没抱希望,可我居然活了过来,命是保住了,脸却毁了,眼睛也瞎了,我看不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怖,只知道村里的小孩子见了我就惊叫着逃开,吓得直哭,除了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啊,儿不嫌娘丑,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你是娘唯一活着的理由,我是一路要饭把你养大的,川儿,我的孩子…”

现在秦川已长大成人,从母亲告诉他身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处于极度的焦虑中,因为那家人也生活在这座城市,虽然是同一座城市,可他对他们束手无策,看着他们依然过得风光无限,他就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能允许犯下滔天罪行的他们活得如此自在!眼见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很不好,无论如何要在老人的有生之年看到那家人的覆灭,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真的接触到那家人后,他又陷入巨大的悲伤,那是个很好的人啊,虽然富有却并不骄纵,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对谁都是很和善的样子,感觉是那么的亲切!他曾一度迷失在这亲切的旋涡里,几度想要放弃仇恨,可是挣扎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不了,每次去看母亲,一看到母亲面目全非的脸,他就无法放弃。

这天他又去看母亲,母亲的身体最近差了好多,已经进了几次医院,才不过五十出头的母亲苍老的速度让人触目惊心,不仅是头发全白了,身体的各个机能也日益衰竭,但思维还是很清楚,而且是非常清楚。老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长道短,儿子小时候的事儿子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竟然全都记得。其实那些事秦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每次都还像头一回听到似的陪母亲说笑,他知道母亲现在活着,不仅仅是有他这个儿子,还有过去的回忆,虽然过去的回忆多为苦难,但在双目失明的母亲心里,就算是苦难也是有颜色的,不像现在,再美好的生活也是一团漆黑。

“他还好吗?”闲话说了一阵,母亲突然问了个很唐突的问题。

“他”指的是威廉少爷。

秦川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问起他,只淡淡地说:“还可以吧…”

“他长什么样了?”母亲闭着眼睛,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那孩子从小就长得俊,心眼也好,他们三兄弟里面,就数他心眼最好最善良,他八岁时母亲就去吃斋念佛了,那孩子一直很孤单,所以在梓园的时候他跟我走得最近,没事就跑到我身边问长问短,我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他还会跟我说笑话,逗我开心…”

“妈,说这些干什么?”秦川不太愿意听到这些。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大可能见到他的了,”母亲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但我会求菩萨保佑那孩子好好的,就像我求菩萨保佑你一样,上辈人的恩怨没有理由强加到你们这代人身上,就算你们永不相认,也不要自相残杀…”

“妈…”

“川儿,过去的事情妈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无论我们过去吃了多少苦,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嘛,如果还沉浸在对过去的仇恨里,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母亲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第95节:四秦川(3)

“虽然妈眼睛是看不见,但我心里有感觉,你在做妈不愿意看到的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川儿,放弃吧,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都要放弃,你是我的儿子,妈不希望你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做了,你就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见你…”

秦川没出声。

“他是你的兄弟啊!”这是母亲最后说的话。兄弟!她格外加重了语气。

秦川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母亲的住所。一路上,他都在想母亲的话。可是回到公寓,面对空荡荡的家,他又陷入思想的囚笼出不来了,本来还想告诉母亲他见到了父亲的事,看到母亲那么激动,他说不出来了。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见到了就见到了,父亲比他想象中要随和,却又透着威严,尤其他跟父亲面对面侃侃而谈的时候,那个思想异常活跃的中年男人总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尽管他应该算老人,可样子没法归到老人的行列),可能是秦川的样子多少触动了他些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秦川,眼神中充满着疑惑和赞赏。他对秦川的印象相当好。

而秦川却没法对那男人的印象好起来,虽然是那么慈祥,可一想到母亲和自己所经受过的苦难,他就没法让自己的心态平和,当年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那男人不是不知道母亲已身怀六甲,可他还不是一样继续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就凭这点,秦川断不会放弃这仇恨。回到家,他打了个电话给繁羽,直奔主题:“标书呢?”

早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发呆,时间过得很缓慢。今天他情绪不太好,不想上班。

对面的沙发是空的,可是几个月前的某天,沙发上坐着的就是水犹寒,或者说是谷幽兰。她从梓园跑出来了,随后就去了北京。在机场,她显得很紧张,东张西望,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已,秦川问她去了北京还回不回来,她茫然不知所措,答非所问。她当时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缩在大衣里瑟瑟地发抖,脸色苍白,深邃的眼睛里泛滥着悲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临上飞机时她跟他说。

可是除了两个月前的那个电话,他一直没等到她的消息。自从那次在梓园重逢后,他们就有联络,也见过几次面,他知道了她的一些事,她潜入梓园是为了杀一个人,她要杀的人就是朱道枫。对此秦川是持反对意见的,倒不是舍不得朱道枫死,而是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不希望她为了复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但他阻止不了她,也知道她为了潜入梓园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至于当年她是怎么去的国外,又是怎么恢复的容貌,她背后还有谁是她的依靠,对此他一无所知。她对他来说,始终还是个谜,三年前,她蒙着面纱走入他视线的时候,这个谜就在他生命里落了根,只是这谜未免太深奥,来无踪去无影,跟她小说里的文字一样,像个幽灵,玄妙得不着边际。

两个月前,她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速到北京,说是有东西交给他。这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放下手里紧要的工作当天就飞到了北京,在这个世上,能支配他行为和大脑的除了母亲,恐怕就只有幽兰了。他想都没想过要拒绝,心甘情愿为她奔波劳累。

在酒店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更加憔悴不堪,瘦得只剩把骨头了,空洞的眼神,哀绝的表情,好像是刚从地窖里爬出来一样,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

她交给他的东西是一大摞手稿。原来消失这几个月她是在写小说!她把手稿交给他的时候眼泪又泛滥成灾,好像给的不是手稿,而是她的骨肉至亲。“请无论如何要将这本书出版。”她用从未有过的恳求的语气说。

当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一宿没睡,仔细阅读那份手稿,不愧是水犹寒,出手不凡,文字功夫比几年前更加炉火纯青,这样的书稿出版还会有什么问题吗?可是看完稿子后,他震惊得快呼吸不上来,谋杀的故事!正如三年前她告诉过他的,她要写一个谋杀的故事,她竟把自己谋杀的经历写进了书稿里。

第96节:四秦川(4)

次日早上,他约她喝早茶。两人有了一次短暂的对话。

他问她:“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本正在写的小说?”

“是的。”她回答。

“写的是你自己的经历,跟《双面人》一样?”

“是的。”

“太冒险了!”

“可以出版吗?”

“这还是问题吗?”

“那就好。”

“幽兰,”他忧心忡忡地盯住她说,“我很为你担心…”

她低下头没看他,“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唉,你对我来说真是个谜,”他点根烟,长长地叹口气说,“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不是这样的,幽兰,作为一个男人,对某个女人动心,明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机会,总还是抱着希望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明白,你是写书的怎么会不明白?你在书里说,这个世上最残酷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就是爱情,女主人公用爱杀死了她要杀的人,昨晚我想了一夜,真有点羡慕那个被女主人公用爱杀死的男人,无论怎么样,他得到了她的爱…”

她愣愣地看着他…

“幽兰,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书中人,哪怕是配角…”

“这个游戏不好玩,而且已经结束了。”

“幽兰…”

“秦川,别太靠近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她突然两眼放光,像个幽灵似的对他露出了冷冷的笑容,“难道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死亡气息吗?我是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鬼,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个鬼,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原以为杀了那个人我会做回人,可是没想到,我现在不仅做不回人,连做鬼都这么痛苦绝望,永世不得超生…”

“幽兰,杀人这种事情不好玩,我早劝你放弃的。”

“我是想放弃,可那只能等我放弃生命的时候…”

“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不问了,幽兰,我什么都不问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秦川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强求了,只想静静地陪在你身边。”

“繁羽呢?”她忽然问。去北京之前,她已经知道了秦川跟繁羽生活过三年的事,是他主动告诉她的。至于后来两人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还有来往,秦川没说,感觉她对繁羽的兴趣不大,不太愿意谈及她。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完全淡忘。可是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提起繁羽?显然是为了提醒秦川:你已经有了女人,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秦川很想跟她解释,但她好像并不想了解更多,用完早餐就回了使馆区的公寓。她住在使馆区,那里都是外国人居住的地方,不知道她怎么会住在那里。难道她有朋友或亲戚是外国人?

秦川无法知道更多,她就是这样,永远只给他半张脸,她从不让他看到她的全部,能把这么重要的小说稿给他,就已经是很信任他了。秦川深知这一点,所以从北京一回来就马上帮她联系出版社,水犹寒这名字虽然已经消失了三年,但毫无疑问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出版社一得知书稿是水犹寒写的,二话没说就决定出版,当年出版《双面人》的彭社长连连说水犹寒守信用,三年前答应的事仍然遵守承诺。这个秦川知道,当年水犹寒委托出版社为她恢复身份的时候,曾许诺下一部作品还会交给他们出版。

署名为水犹寒的小说《爱杀》一经面世,立即引起轰动,新颖的故事,奇特的构思让读者欲罢不能,出版两个月后第一版就售空。现在他们正在排印第二版。这是秦川刚刚得到的消息。繁羽也很喜欢这本书,老早就拿去看了,到现在也没还。问她要,她说是同事借去了。

“别让你的老板看到这本书。”他提醒她。

因为是周末,他不用上班,约了松本在高尔夫俱乐部见面。从内心上讲,他是很不喜欢这个小日本的,不仅仅是因为松本娶了他老婆。这个男人看上去礼貌周全,谦卑有礼,实则精明得可以,所谓浓缩就是精华,个子只齐秦川肩膀的松本脑子相当发达。秦川主动搭上他后,他立即表现出了令人质疑的热情,经常约他出来喝酒吃饭,秦川每次都应付得很勉强,后来干脆避而不见,有什么消息只给他打电话。但这次是秦川约的他,见面后把标书给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第97节:四秦川(5)

松本满脸诧异来不及问为什么,他就直接上了车,看都不看松本一眼。

真的到此为止吗?秦川的心里在翻江倒海,难以名状的悲怆顷刻间压倒了他,就算到此为止,这最后的“合作”仍然会给朱道枫致命的一击。据他所知,朱氏集团上上下下十分重视这次竞标,甚至连集团的老总裁,也就是朱道枫的父亲也出面了,对于他们来说,赢得梧桐巷的开发权其意义远远超出了开发本身,因为他们代表的是本土经济,如果失去这次机会,让淑美堂进驻本地最重要的商圈,势必又是一场硝烟弥漫的大商战。小日本是很有野心的,跟朱道枫的新时代广场打对面这么几年,虽然赢得了一时的风生水起,但远远不能让他们满足,扩张势力无疑是他们的首选,而打败朱氏集团的意义也并不仅仅在竞标本身,对朱氏集团和其他商家将是一次强大的震慑。现在他们已经取得了至关重要的标底,赢得这次竞标对他们还是问题吗?

走狗、败类…

这些词语在秦川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包括母亲忧虑的表情,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几次他都想把车停下来,返回俱乐部找松本要回标书。可是有用吗?来得及吗?他把车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朱道枫打来的:“秦川,我家老头子想叫你过来吃饭,问你有没有空。”朱道枫说。

“你父亲?”

“对,正是家父,有没有空啊?”朱道枫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愉悦,“上次你来看我,我喝醉了没醒,真是不好意思,你过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好,我马上过来。”

秦川掉转车头开往梓园。

一进门,朱父就迎了出来,“秦川,你来了。”

“是,伯父。”

“来,来,”朱父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拽着他往沙发上坐,“可把你等来了,没想到你还买我这老头子的面子…”

“伯父言重了。”秦川有些腼腆地笑。

朱道枫这时候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身白色休闲装,英俊儒雅,玉树临风,见到秦川也是满脸笑容,“秦川,最近忙什么呢?”

“还不是工作。”

“工作很忙吧?”朱父问。

“是啊,干我们这行,忙是不可避免的。”

“看了你写的文章,不错,有才华!”朱父连连点头。

“爸,人家可是这城里头号笔杆子,”朱道枫在秦川旁边坐下,递过一根烟,帮着点上,“不过当个报社总编,有点大材小用…”

“是啊,秦川,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啊?”

秦川连连摆手,笑着说:“我这人除了会写点歪文章,一无是处,别的工作想都没想过。”

“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尝试一些新事物,你这么聪明,如果经商会很有前途…”朱父好像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朱道枫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很诚恳地说:“对,换个工作,到我的公司来,我让你做副总裁,考虑一下吧。”

“开玩笑,我做得什么副总裁,你也不怕我把你弄得破产。”

“哈哈…”朱道枫哈哈大笑,没心没肺地说,“你要真能把我弄得破产,那你才是真的有能耐,我们朱家家大业大,我折腾了这么些年,就是折腾不到破产…”

“臭小子,你这是人说的话吗?”坐在对面的朱父立即板下脸。

“爸,这只怪你和爷爷他们打的根基太深,就凭我,断不可能弄得破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