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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纪很快明白了过来,那两张票是从刚才那个年轻人身上拿到的!

可是她的技术明显比她熟练得多,只是那么几秒,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里。当然,谁也不会防备一个穿着得体的女童,那么这个女童呢?她又是为什么要偷东西?她看起来不像是想到一样东西却得不到的那种小孩啊。

还是用这种方法告诉早纪,她们是同类?

早纪紧张地盯着她看,她微笑着问她:“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早纪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迈出了步伐。

事隔多年,早纪已经想不起当时跟她走的原因。她只记得那一天的大雪,一层层地落下来,盖住大地,仿佛要把一切都淹没的样子。她们两个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朝群星影院走去,像一对素不相识的路人。可是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淌着,夹杂着好奇和无形的默契。想来那就是友情的最初征兆。早纪很想告诉她:我们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是常常偷东西,这一次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黑得令人绝望,雪花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一切都迷惑极了,像一个梦,飘渺的,忧愁的梦。

只是那个梦无法醒来。早纪知道,有些路走一旦走上去,便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而她在那条路上已经走得太久。

第二章 将来

曼达:“想象过将来吗?”

早纪:“当然。我希望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相爱的丈夫,一个幸福家庭。你呢?”

曼达:“我?不知道,一想到未来,我就觉得很茫然,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女生是不会有未来的。”

早纪:“为什么?”

曼达:“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与现在和过去作对,哪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第二天杜珊珊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与早纪相熟的几个女生都知道昨天她被叫了去,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于是忍不住悄悄问:“昨天怎么样?”

早纪装傻:“什么怎么样?”

“杜珊珊啊。”那女生朝杜珊珊的空位置努了努嘴说:“听说江曼达昨天来救你?”

“江曼达是谁?”早纪打个哈欠,从书包里掏出作业说:“我得赶作业了,昨天的数学题目真难。”

其他人知道她不想再把话题继续下去,便不再出声。倒是她身后的一双耳朵竖了起来,静静聆听了一会儿,猛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早纪面前去说:“昨天有一道化学题很难,你解出来了吗?”

早纪抬头,看到来人微微惊讶,隔了一会儿才答:“当然。”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怎么?你没解出来?”早纪边说着边去找化学作业,对方面无表情地解释:“我用的方法有点复杂,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

早纪微微一笑,将作业递给他说:“应该跟你一样才对。”

她脸上的指印还未消除,称着洁白的肌肤,十分醒目。见奥顿了顿,颔首离开。

苏见奥与早纪都是以全市最高的中考成绩被花莲一中录取的,他比她高了2分,坐着第一名的席位,但那位置坐不稳,早纪发挥出色时有时也会超过他,于是成绩的排名便成为他们两人的游戏,每一次考试前打赌谁会拿第一已经成为校园内最受欢迎的游戏之一。

只是见奥人缘不好,他身高至少一米八,清俊的身材,高鼻梁,唇线柔软而不失硬朗,在下巴上划出一条直线,出奇的好看。那张英俊的面孔曾经不知道吸引过多少女孩子,刚开学的时候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围着他的座位不肯走,只为了问一道题目或者递情书给他。但没多久大家就打了退堂鼓,因为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讲话,也从未笑过。那双灰色的瞳孔犹如被诅咒了一般,总是露出阴沉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渐渐就有谣言传了出来,有人说他是吸血鬼转世,也有人说他其实就是魔鬼。比较客观的说法是:天才都有点神经兮兮的,毕竟所有课程都拿满分的人跟普通人不可同日而语。

早纪与他同班了两年,对话不到十次,她没想到他会主动与她攀谈。

那惊讶到了中午时又上升了一个级别,食堂里浩浩荡荡坐着几千名学生,一眼望过去壮如蚁窝。早纪与好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聊着天,忽然苏见奥端着餐盘朝她们走过来,他所到之处均是一片窃窃私语,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在早纪对面的位置停下来问:“可以坐这里吗?”

早纪愣了愣才说:“当然。”

他便把餐盘放在面前,里面是同早纪一样的青菜土豆,一丝肉渣也无——那是食堂里最便宜的菜。但他十分从容,表情平静,握着筷子的手指沉稳有力,指节处发白,依稀可见皮肤上面的淡蓝色血管。

早纪怔了怔,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两位好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无法同这样一个怪人同桌,于是忍不住说:“我们吃饱了!”接着站起来离开座位,像逃命似的。

桌子上只剩下早纪和见奥两个人,一开始是沉默,两个都不是太爱讲话的人,那沉默便像铜墙铁壁似的,任周围多么嘈杂都无法打破。后来(12)班的陆嘉南走了过来,面色难看地看了看苏见奥,又转过头问早纪:“你跟江曼达到底什么关系?”

分明是质问的口吻,语气却刻意地温和着,显得很怪异。早纪看他一眼道:“我不认识她?”

“那她怎么会来帮你?”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早纪瞪他一眼,他愣了愣,讪讪地退了下去。毕竟不知道她的来头,陆嘉南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边心里却疑惑起来,这么个乖乖牌,怎么会认识江曼达?

这时见奥才看着她说:“你认识的人还真多。”

低沉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听力稍微不好就听不到了。早纪客套地解释:“他们只会仗势欺人,我是运气好,刚好碰到那个女生,叫江什么来着?”

“江曼达。”见奥冷冷地说:“她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你认识她?”早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见奥低垂着眼,已经吃完了东西,端起餐盘站起来便走了。他比大多数男生都高,平庸的校服也能穿出绅士味。早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忽然瞥到他口袋上露出的一小截细细的金属,动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不到一秒的时间,一支钢笔已经出现在她手里。她轻轻弯了下手掌,那支笔已经钻进了袖子里。

质量很好的钢笔,做工精细,握在手里有沉甸甸的分量。早纪像是恶作剧似地笑了笑,接着端起餐盘也走了。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时,见奥才发现他的钢笔不见了。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英雄牌钢笔,蓝色,上个世纪的知识分子几乎人手一支。他的那支已经很旧了,笔身被磨得快要掉色,还有一些轻微的划痕,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但那是父亲的遗物。

见奥仔细地回忆了自己去过的地方,最后一次见到那支笔是在中午下课前,他用它抄写笔记,然后带着它去食堂。吃完饭后他回到教室小憩,再接着就上课了。

也许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掉在了地上,而自己没有察觉到。

想到这里见奥站了起来,老师正在讲课,被他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问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要出去一下。”见奥说完便离开座位走了出去,大家都愣在那里。成绩再好也不用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吧?这个人实在是太自大了。

但无论谣言也好,排斥也好,这些都影响不到他。他始终是那个苏见奥:在自己四周筑起一道坚硬的墙,别人进不去,他自己也不会出来。

食堂在下午上课之前就已经被锁了起来,见奥趴在玻璃门上向里面看了看,只见一排排桌椅整齐地摆在那里,瓷砖地面整洁干净,看样子是已经打扫过了,这样,即使有人发现了那支钢笔,也会像处理一件垃圾那样扫走吧?

见奥心里一沉,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卡到喉咙里,既苦涩又痛苦。

“你是在找东西吗?”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见奥转过头,见是早纪也惊讶了起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因为看到你朝食堂这里走,所以猜测你丢了我正好捡到的东西。”早纪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举起来问:“是不是这个?”

正是见奥丢的那一支,他急忙接回来轻轻抚摩着,那表情宛如在对待一个恋人般温柔。

“你刚走就发现了,还不小心踩了一脚,实在不好意思呐。”早纪吐了吐舌头,十分抱歉的样子。

见奥的心落回原位,松了一口气,连眉毛也舒展开了。早纪问他:“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跑出来。”

“嗯,是父亲的遗物。”

“诶?他…”

见奥用力地捏了捏手中的钢笔回答:“是,他已经死了。”

见奥的父亲是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的。

事情发生在见奥十四岁的夏天,那一天下午突然地想起大雨,见奥没有带伞,就在学校门口耐心地等待父亲。

他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大学讲师,高高瘦瘦的,总是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却掩不了身上那种学者特有的高贵气质。他对见奥很好,在他小的时候总是把他高高地举起来抛上天空,然后一把接住。见奥喜欢那样的时刻,他爽朗的笑声,身上挥不去的书本清香,夹杂着木头、油墨、知识的气息,令人无限眷恋。

“见奥长大了要做什么呀?”他问他。

“科学家!”小小的见奥回答。

“好样的,不过那得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行。”

“我知道,我会的。”

“要做最好的学生,每次考试都得第一。”

“没问题!”

爸爸满意地笑了起来。

见奥喜欢他、崇拜他、尊敬他,在他心目中,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存在,聪明、旷达、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他渴望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不久后父亲出现在马路对面,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人群中搜索见奥的身影。见奥立刻跳起来大声地叫着:“爸爸!”

父亲看到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然后朝马路这边走过来。

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急速冲过来,时间在那一秒被放慢,见奥看到他父亲转过头,笑容在脸上凝固,既而变成震惊、恐惧。他被轿车推出去几米远,接着飞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刺耳是刹车声响彻整条街,人群迅速把出事地点包围起来。见奥睁大眼睛,好久后才边跑边叫:“爸爸!”

见奥记得那一天的雨有多大,砸在身上宛若石粒一般,生生的疼。雨水落在地上汇集成河流,不久街道便被染成一片血红。惊呼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世界乱成一团。等到他冲进人群时混身已经湿透,父亲紧紧地闭着眼睛,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残酷的青灰色。见奥扑过去抱住他的头叫道:“爸爸,爸爸,快点醒来!”

有什么东西流到他的手上,非常粘稠、却又奇异的柔软。他收回手看了一眼,周围立刻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见奥的心脏犹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进去,再用力地拔出来。

他剧烈地呕吐起来。

粘在他手上的,是父亲的脑浆。

那种时候就算是被送进医院也来不及了,交警和救护车很快赶来,还有一位姓许的律师,他全程陪同着见奥,一边喂他热水一边安慰他说:“忘记你看到的那一切,不要怕,乖。”

见奥虽不认识他,却对他充满感激。

肇事的车子是一辆银色的跑车,车标很少见,两个相叠的R。事故认定车主才是出错的那一方,闯红灯加超速驾驶,双重罪名。但不知道为什么,报纸上却没有出现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肇事者从未露过面,却很快给了一大笔赔偿金,钱是许律师带来的。那是父亲去世的第六天,家中一片悲痛,母亲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而生病在床,见奥则担负起守夜的职责。他听到许律师和母亲在房间里小声地交谈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母亲低声哭泣起来。许律师一脸沉重地走出来,见奥忍不住跟着他走出去问:“凶手是谁?”

许律师惊讶地看着见奥,好久后才说:“你必须要忘记这件事。”

“为什么?”

“为了你的将来。”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出的错事付出代价,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见奥明白了大半,目光在那瞬间变得冰冷起来。许律师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便离开了。

之后的四年见奥一直想方设法打听当初那件事的肇事者,直到两个月前,他才从互联网上查到事情的真相:当天江家的司机载着江水声的女儿江曼达出门,中途江曼达让司机停车去买饮料,但司机刚离开,江曼达就恶作剧地坐到了驾驶座,踩动了油门。

因为当时江曼达未成年,所以责任落到了监护人身上。江水声财大势大,随便做点什么就把事情压了下去,没有人再提起过。

“见奥,答应妈妈别再去想这件事了,江家给的钱够我们母子俩生活半辈子了。”母亲几乎是哀求地对他说。

“为了钱你就忍气吞声吗?难道爸爸的性命是钱就可以买来的吗?”见奥咆哮着狠狠砸向桌子,桌子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那你让我怎么办?”母亲哭泣起来:“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养活你,再说不服又有什么用?我们有什么能力去对付江家…”

看到母亲的眼泪,见奥懊恼起来,他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说:“对不起,妈妈。”

母亲抱着他抽泣道:“见奥,想要不被人欺负将来就要成为一个强者,不然像你父亲一样,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懂吗?”

是吗?死了也不会被人在意吗?

就像踩死了一只小猫,对主人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了吗——更何况他父亲并不是一只猫。

如果是这样,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理可言?

见奥突然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别的办法去惩治罪恶,一定有的。

江曼达,我判你死刑。他对自己说。

第三章 幸福

曼达:“每次看到童话的结尾都忍不住要笑,什么从此幸福地生活,好像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幸福似的。”

早纪:“怎么?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幸福?”

曼达:“不,我觉得幸福是快乐+快乐+快乐+快乐…但快乐都是短暂的。”

早纪:“我却相信真的有幸福这回事,只是有些人没有资格得到罢了。比如你,或者我。”

江曼达走进电影院时,电影已经播了一半,那一天的电影是《杀手莱昂》,瘦弱的小女孩问:“人生一直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

这是一家很旧的电影院,座位总共不到一百个,空气里满是腐朽的霉味,顾客寥寥无几,几名情侣坐在最后一排小声地说着什么,偶尔发出一阵窃笑声。

但这也是她与早纪第一次见面时所去的影院,名字叫做群星,若干年前刚开业不久,连空气都像是崭新的。人潮纷涌地走进来,她们挤在其中看《泰坦尼克号》,逢到接吻画面用手捂住眼睛,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如果是你你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自己喜欢的那一个。”早纪这样回答。

“明明两个人都有优点,你怎么会知道喜欢哪一个?”曼达问她,她想了半天,答不上来。

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八年后,两个人都还没有遇到喜欢的男孩,可见人生是多么的漫长。

曼达走到最前排,早纪已经坐在那里,手握着爆米花专注地盯着屏幕。即使是不上课的时候,她也穿着白衣蓝裙,一派经典款好学生的模样,软弱如一只兔子,也难怪会被人欺负。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看这种电影。”曼达坐下来说。她的声音沙沙的,带一点哑,像某种钝器。

“大概是因为那棵植物吧,象征希望的感觉。”早纪回答,一边把一颗爆米花扔进嘴里。

“呵,希望,我还以为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没错,但活着总得有点希望,不然要怎么坚持下去?”

打火机伴随着枪声一起响起,早纪皱了皱鼻子说:“还是少抽些烟的好。”

“跟你在一起没烟可不行,不然脑子转不动就该被你嘲笑了。”曼达笑了起来。

早纪也跟着笑,又问:“你把杜珊珊怎么样了?”

“她啊——”曼达懒洋洋地伸长了腿,脚上穿着着一双精美的皮鞋,她说:“只是微微教训了一下,大概是被吓到了。”

早纪这才转过头去,这一天曼达穿着一件黑色的网格衣服,里面是粉红色的衬衣。她歪着脑袋跟早纪说:“你呀,为什么总是惹麻烦。”

早纪耸耸肩膀道:“有时候是麻烦自己来找你。”

“这说明你做人有问题。”

“哎呀,你竟然半斤笑八两。”

她们俩一起笑了起来,这时曼达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打开来看一眼,对早纪说:“是许明浩。”

“他对你还真钟情。”

“人是不错,但我对他始终喜欢不来,没办法。”

“为什么呢?”

“不知道。总觉得我跟他之间少了一点什么,只能做朋友,不能再多了。”曼达耸耸肩膀道:“那么我先走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冲早纪摇了摇。早纪也不逊色,她手里握着一块圆形的小镜子。

两个人默契地扬了扬嘴角,接着曼达便走了。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小游戏,每一次见面,势必要在对方身上取得一件物品,被发现了,那便是输了。

一直拿对方来练习,所以才会有今日的技术吧,早纪想。

“你在哪里?”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许明浩焦急的声音。曼达皱了皱眉,问他:“你一秒见不到我会死吗?”

许明浩却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