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他来这里之前刚发的,但他还给两人分别多附上了一句。

纪怀德那边,他说他已经答应了宋可卿,抱歉。

宋可卿这边,他说让宋可卿把“启顺”的老板也带上。

夏天晴愣了两秒,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看来他们都想拿‘宇青’这个项目的施工总包,你这样回,就等于告诉纪怀德,你不会给他,反而会考虑宋可卿。”

江堰笑道:“这一来么,我是明白提示纪怀德,他们公司的实力比不过宋可卿。”

夏天晴:“可事实上,纪怀德实力是超过的。”

江堰:“那他就要自己反省了,为什么实力超过,我还是没选他。”

夏天晴这才明白:“你是让他自己去犯嘀咕,是不是因为‘开阳’的事,你已经知道他也有份搞鬼了?”

江堰:“纪怀德这人,表面上并不买我的账,周五的局他没露面,私下里还联络了其他几个历城大的施工总包,让他们也别来。这伙人就是想连成一气提前给我个下马威,告诉我,历城的施工都要看他们脸色,大项目都是等他们赏饭吃,谁跟他们关系好,谁才能分到好项目。毕竟在这里,能吃下我这个项目的施工方也没几个,只要这几家联起手来,还真会让我头疼一下。但说穿了,这也就是摆个姿态,一旦我这边单独约见其中一方,这一方看到这大一块肥差,很快就会倒戈。”

夏天晴:“所以他们现在联起手,是想将来跟‘宇青’抬价?”

江堰:“强龙难压地头蛇,纪怀德和孙构这伙人一向玩的游刃有余,什么挂靠、转包、黑白合同,花样很多。为了搞垄断,他们连这附近的建材商都打点好了,根本就是蛇鼠一窝。但有趣的是,纪怀德周五没来,私下里却让人给我送了份礼,跟着就约我今晚见面。”

夏天晴恍然:“所以,他是安抚了其他几家施工方,告诉他们这次也要联起手欺负你一个外来的,趁机坐地起价,可私下里他却把他们都一脚踹开,打算先单独跟你达成协议?”

江堰:“如果我没料错,他见了面一定会跟我倒苦水,说他也是被那几家逼的,迫不得已才冷落我,其实他很想跟我合作,然后再顺嘴把那几家的老底卖给我,让我承了他的人情。”

夏天晴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想着纪怀德这人手段倒是老辣,而且非常不要脸。但凡要点颜面的,多不会这么阳奉阴违。

夏天晴问:“那你这样直接告诉他,你打算赴宋可卿的约,他知道了肯定要记上一笔,私下里还不定给你这个项目如何使绊子。施工方我见过不少,很多老师傅是不错,但也不乏一些走歪门邪道的。”

江堰笑:“就算记,也是记宋可卿一笔。宋可卿的实力不如他,他肯定觉得她吃不下来,早晚要找帮手,还会把项目分包出去,到时候他就可以趁机欺压,宋可卿为了长远发展,也不敢得罪他太狠,保不齐还会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夏天晴:“你说的这些,宋可卿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论资排辈,论实力和资本,她都不是个儿,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却还要跟纪怀德抢肉吃,要么就是她脑子不好使,要么就是她心野了,想……”

夏天晴说到一半,自己却愣住了,随即诧异的看向江堰。

他挑眉示意:“继续?”

夏天晴这才说:“她想‘改朝换代’?”

谁不知道,纪怀德是历城施工方的老大哥,又霸道又狡猾,而和他蛇鼠一窝的孙构,就是甲方里最阴险的爸爸,乙方但凡摊上他们俩的项目,都得夹紧尾巴做人,偏偏历城的大小项目,哪儿哪儿都有他们一脚,连建材都要捞油水。

江堰淡淡道:“差不多的打算,陆明洋也一直在做。可惜,陆明洋和宋可卿心不齐,两人的实力也不够加成,哪怕联起手来也斗不过,彼此之间还要互相猜忌,所以才各自找了新大腿。”

夏天晴问:“听这意思,你是要当宋可卿的新大腿了?”

江堰轻笑:“那些还言之过早,今天的局也只是放出风,看纪怀德会怎么做,宋可卿能否明白这里面的深意。她如果愿意被我利用,自然就知道跟你示好的道理,用来换取我这里的印象分。那你就可以趁机跟她打听内幕,后续你打算怎么用她的消息,让她如何帮你,我都不干预。”

说话间,江堰看了一眼时间,便拉着夏天晴往外走。

夏天晴也没犹豫,不管怎么说,今儿这个约会,她是必须出场了,不管是为了江堰,还是为了他自己。

江堰因为纪怀德给他的下马威,要反将一军,而她则因为“开阳小区”的项目,必须拿住宋可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乙方小设计了,就算没能力赢得漂亮,也得狠狠地咬对方一口,让他们下回不敢再拿她开刀。

否则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们一次顺手,两次就还是会想到“关照”她。

等两人上了车,夏天晴想起一茬儿,斜了江堰一眼,说:“我忽然想起来了,今儿的事纪怀德一定会告诉孙构,孙构就会去找尚欣,让尚欣以为,你可能不会把项目的设计给她了。以孙构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趁机挤兑尚欣,再次说她看错人,养了我这个白眼狼,先前还各种照顾你,结果现在咱们一起摆她一道。”

江堰煞有其事的叹了一声:“哎,这老狗可真嘴碎,一天天就会拿女人出气,更年期没更好吧。”

夏天晴问:“你这么挑拨离间,图什么?”

江堰:“图什么,你不爽我就不爽,我不爽,他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夏天晴却不信:“还有呢?”

江堰看过来,抓着她的手凑到嘴边轻吻:“尚欣和陆明洋都要反孙构,宋可卿想改写施工食物链,我们‘宇青’要来这里划地盘,你的Sunlight要站稳脚跟。说起来大家都是各自为政,各干各的,但如果能联起手来,才能事半功倍吧?”

夏天晴一怔,没由来的起了一阵战栗:“看来,你是想促成历城建筑业的‘改朝换代’了?”

“哦,差点把小林子忘了,还得算上他一份。”江堰淡笑,说:“历城大换血,难道你不想看到么?”

夏天晴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晶晶发亮,里面流淌着欲望和期待,她的血液在奔腾,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想着过去受到的种种欺压,无论是她,还是陆明洋、宋可卿或是尚欣,恐怕都已经忍够了。

孙构和纪怀德人品太差,又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人当老大,下面的人日子实在难过,这种靠剥削、压榨、阴谋诡计得来的“江山”也不会稳固,没有人会服。

要是真联手起来,就算不能一举绊倒,也够他们二人喝一壶的。

而且历城以后的格局,也会因为这次的变故而出现裂缝,那些早就暗搓搓想造反的旁人见到老大哥的位置不稳了,也会纷纷缠上一脚。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定会发挥多米诺骨牌的效应。

思及此,夏天晴缓缓露出微笑:“我太想看到那一天了,迫不及待。”

这股风气也的确该改一改了,这么大一座城市,竟被几只臭老鼠占山为王,他们靠的就是比别人狠,比别人毒,比别人胆子大,而且这些年运气一直不错。

可这世上哪有不易主的江山呢?

而那一天,大家都在等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76章 Chapter 76

Chapter 76

江堰和宋可卿约定的地方就是大家常去的那家会所, 毫无避嫌的意思, 江堰或许是故意为之, 而宋可卿也有意对外宣告。

夏天晴也没多问,跟着江堰下车, 由会所经理引导,一路来到预定好的包厢内。

宋可卿和“启顺”的老板已经在了。

两人见到江堰, 立刻起身相迎,随即看到夏天晴,见江堰牵着她的手, 不约而同都是一怔。

“启顺”的老板没见过夏天晴,以为是女朋友,一时半刻倒没往“夏天晴”这个名字上想,只是诧异明明是来谈正事的场合, 江堰却带了女友过来,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宋可卿倒是掩饰的快, 和江堰打过招呼,就来到夏天晴面前。

两个女人握了下手, 就听宋可卿说:“夏总, 好久不见,我还想着过阵子去找你谈个项目呢。”

“启顺”老板一听,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可卿已经转过身,为大家介绍:“这位,‘启顺’的王总,王怀闵。江总, 人我可给你带来了。这位,Sunlight的夏总,夏天晴,也是江总的女朋友。”

这样一引荐,就等于将双方的招子都亮了出来。

王怀闵反应也是快的,心思转了一圈,就把眼前的形势和今天这个局的用意搞明白了。

先前王怀闵还不懂为什么江堰要让宋可卿把他也请过来,还以为想在业务上“关照”他,莫非是先前送的礼,江总很满意?

如今再一看,原来是为了女朋友出面来了。

王怀闵也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表现。

王怀闵:“原来是夏总,真是久仰,说起来我们公司和夏总还有一点缘分。我周五那天,原本还想和江总聊上几句,可惜人太多,也没插上话。今天可真是太有缘了,两位都见到了。”

王怀闵的话听着有些尴尬,但也是实话,不管是几档子事,都在一个包间里亮出来,这样也最有效率。

四人坐下,夏天晴这才笑着开口:“我也是突然被带过来的,也没什么准备,酒量我不行,打牌还正在学,待会儿恐怕要出糗了。你们聊你们的正事,不用管我,我就在一旁观摩学习。”

宋可卿:“哎呀,夏总可真是谦虚,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呢。”

宋可卿心里已有掂量,今天必须得让夏天晴满意才行,江堰虽然没明说,却已经给了足够暗示,这恐怕也是她的邀约打败了纪怀德的原因之一。

夏天晴的面子比谁都大。

夏天晴仍是笑:“宋总我之前是打过交道的,王总的公司我也听说过,你们二人抓的施工项目都是过硬的,有机会我还得和你们多学习。”

一说到“施工”,还来了一句“过硬”,王怀闵眼皮子就有点跳,尤其还是这个节骨眼,只能陪笑。

宋可卿接道:“一定有机会,我们公司下一个EPC项目,我可是瞄准了Sunlight呢,到时候夏总可不要推我呀,我先预定好了!”

夏天晴一听,转头瞄了眼坐下之后就始终沉默的江堰。

江堰似笑非笑的睐了一眼,并不表态。

夏天晴转而对宋可卿说:“大部分人都是锦上添花,也有人落井下石,有人雪中送炭,宋总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我们Sunlight,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其实宋可卿之前也提过要合作的事,不过那可以是顺嘴一说,大家都不会当真,可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是当着江堰的面,这就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了,既然说了就一定要做到。

宋可卿见夏天晴领情,又道:“这哪里是人情,夏总的能力我是很信服的,我也相信Sunlight会蒸蒸日上,能把项目交给夏总,我绝对放心。”

这一来一回的,看在王怀闵眼中,更加确定夏天晴的分量。

如果说刚才夏天晴进门时,他还在观望,有意找机会试探,这会儿就只有后悔的份儿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紧跟着宋可卿也说要给夏天晴项目,一来会显得不够真诚,二来这分量也没宋可卿的重,毕竟他是跟风,有顺嘴的嫌疑。

可如果他不表态,或者不在其他方面给夏天晴一些“好处”,那么今天这场饭局,恐怕就是他和江堰的最后一次见面。

机会就只有一次,他得抓住才行啊!

只是后来这一个多小时,王怀闵都没找到机会。

菜上了桌,大家聊的都是历城建筑业的一些事,有八卦,有内幕,也有当下形势,和国家政策对行业的影响等等。

话题都绕着外围,切中要害的部分并不多,宋可卿和王怀闵都不是直言不讳的人,他们只是给江堰这个外来强龙科普本地的“风土人情”,让他大约知道历城建筑业是个什么状态,可是那些涉及了黑幕,当地的几个“恶霸”是如何办事的,他们却巧妙的避开了。

要说起这些黑幕,夏天晴虽然也是历城行内人,但她知道的还真不多,尤其是施工、建材和造价这些,她之前只是个乙方设计,这些事与她沾不上边,最多也就是听旁人转述一二,哪有宋可卿和王怀闵这样整天与之打交道的人了解呢?

可是话说回来,就算夏天晴体会的没他们真切,她心里大概也有几个名单。

然而席间并未见宋可卿和王怀闵提到,有几次差点就要说到了,两人还绕了个圈子避开,显然是留了一手。

不过想来也是,这两人是不得不走这个心眼的。

这些黑幕也不着急科普,若是将来有机会参与“宇青地产”的项目,打好关系,多的是机会提醒江堰。

反过来说,若是项目最终与他二人无关,他们现在说这些就未免太操之过急,还有给自己挖坑的风险。

万一江堰最终合作的对象恰好是黑幕中的“恶霸”之一呢,万一江堰告诉了对方,他俩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顿饭吃下来,酒瓶放在桌上都成了摆设,都没沾几口。

夏天晴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的听宋可卿和王怀闵说行内事,自然也看出不少门道。

自从走出设计圈,她每天都在惊叹,外面的世界如此“壮观”,到处都是人精,大家谋生都不容易,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且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服务员前来收盘换餐后小点时,江堰在桌下轻轻拉住她的手。

夏天晴一顿,和他相视一笑。

大约他看出了她的情绪。

王怀闵起身接了个电话,宋可卿见到两人互动,也不好当电灯泡,去了一趟洗手间。

服务员送上茶点退出门口。

夏天晴轻叹一声,靠着江堰的肩膀低语:“虽然他们没有点名指性,只是各方面的问题都点了一下,但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也能听出来水有多深。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劝你多小心。”

江堰淡淡道:“哪里会帮不上,工作一天身心俱疲,回家看到你,我就疲惫尽消。”

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夏天晴还是笑了:“你以为我是红牛?”

江堰:“你是我的健力宝。”

夏天晴打了他一下。

刚好包厢门开了,宋可卿回来见到这样一幕,不由得笑着瞅着两人,说:“哎呦,瞧你们,我可真羡慕死了!”

夏天晴松开江堰的手,坐正的同时顺了顺头发:“让宋总看笑话了。”

宋可卿笑而不语,看看夏天晴,又将目光落在江堰身上。

相比夏天晴,宋可卿在情场上可是“过来人”,吃得开也玩得开,更加想得开,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男人游刃有余,也不会分不清自己的斤两,什么男人都敢挑战。

遇到陆明洋那样的,他们可以好聚好散,遇到林季阳那样的,倒也无伤大雅,偏偏是江堰这种,她还真有些胆怯,不敢轻易去碰。

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和没心没肺的情场浪子打交道,只要管好自己的心,别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各取所需,大家都图个快乐,那就皆大欢喜。

可是江堰这种男人,既不是明骚,也不是浪打浪,闷闷的,暗暗的,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万一是绵里针呢?

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急了他,还不定怎么吃不了兜着走。

宋可卿自己是拎得清的,也活得明白,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她见到夏天晴先跟了陆明洋,又在牌桌上让林季阳那样“关照”,而后又成了江堰的女朋友,前后“挑战”了三种男人,宋可卿这才不得不心生佩服,另眼相看。

宋可卿自问眼睛还是毒辣的,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那边,宋可卿正在估量夏天晴的分量。

这边,江堰已经给夏天晴倒了杯茶,端到她跟前。

夏天晴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说:“这茶味道不错,你也多喝点,刚才有个菜偏油了,你吃了不少。”

江堰“嗯”了一声,只唇角含笑的喝着茶。

直到王怀闵也回来了,江堰起身说:“这样,我和宋总先谈谈合作的事。晴晴,你帮我关照一下王总。”

夏天晴意会:“嗯,去吧。”

这层安排在场几人都懂。

宋可卿很快跟着江堰去了里面,王怀闵就和夏天晴留在外间。

……

这包厢说是里外两间,其实就是一间,因为房间大,中间做了格挡,支起屏风,还垂了帘子,说话只要小声点,互相也不会打搅。

外间安静了几秒,王怀闵见夏天晴的茶杯空了,连忙给她续了,坐下时说:“夏总,不瞒你说,我这几天正在发愁头疼。公司遇到一个棘手的事,被人摆了一道,这事说起来也和夏总有点渊源,就是‘开阳小区’那个项目。”

大家都是明白人,王怀闵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试探和绕圈子上,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夏天晴接道:“那个项目我是施工图的专负,江总是建筑师。这是‘历耘地产’的重点,是陆明洋主抓的,业内也很看好。要是顺利做出来,未来不可限量。但我听说,现在出了岔子,闹出了人命,有人正着急四处甩锅,连我都被泼了脏水。”

夏天晴三言两语就把这项目里牵扯的人全都点了一遍,王怀闵听的眉心直跳。

先前只顾着和丁荃摘清关系,眼下经过这么一点,才忽然明白到,光是摘清关系还不够,毕竟他是挂靠人,只说一句“与我无关,都是丁荃阳奉阴违”恐怕是解释不过去的,还是必须得来点实际的表示,否则长远来看,他可是得罪了好几家啊。

这些人自然会记恨丁荃,丁荃作为直接责任人,也跑不掉,可他“启顺”咋办呢,说无辜也不无辜,说不无辜也无辜,现在无论是江堰还是陆明洋,或者夏天晴,他们都因为这事对“启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还不是因为什么好事,这以后谁还想到找他合作啊?

还有总包那边,施工项目是总包拿下来的,他们又找了几个分包来做,丁荃拿着“启顺”的资质去竞标,现在出岔子的是用“启顺”的资质签订的施工合同,这家总包怕是也要记上“启顺”一笔了。

王怀闵叹了口长气,说:“夏总被连累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个人是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这怎么能甩锅给结构呢?施工图明明没问题,就是丁荃那里不按套路走,非要玩刺激的,这才玩出的祸啊!别说您了,就是我们‘启顺’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现在人家一听到‘启顺’俩字都觉得触霉头,都躲着我们走。哎,话都说到这步了,我想夏总也知道,是我们‘启顺’把资质借给丁荃做了挂靠。”

夏天晴也给王怀闵的杯子续上茶:“丁荃这个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他们之前的项目就闹的挺大,刚好是落到我手里,让我出一个加固方案图。我出了,可他们却不想照图办事,还用红包来收买我。后来这家的资质被吊销,我想丁荃也应该学老实了,就算去别家挂靠也会吸取教训,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她又成了全历城的焦点。”

“立阳”的项目出问题,先送红包后送人,这事媒体上还揭露过,王怀闵自然有印象。

他长吁短叹地说:“也怪我,心软。其实这个丁荃,是宋总给我介绍的。”

夏天晴一顿:“宋总?”

王怀闵小声说:“当时宋总介绍时,也给我提了醒,说要是瞧着她不放心,就找个借口推掉便是。但是这个丁荃的背后是纪怀德在撑腰,您也知道纪总的名声,我要是推了这事儿,难保纪总将来要给我穿小鞋。要是纪总私下里通知大家一声,我们‘启顺’再去竞标项目,十有□□都要被刷下来。”

原来纪怀德在历城施工圈的手伸得这么长,覆盖这么广?

夏天晴不动声色的接道:“难道王总当初应承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么,丁荃是有前科的,要是她再闹一次,‘启顺’不是一样跟着倒霉么?”

王怀闵说:“要不怎么说是我一时心软呢?哎,其实干施工的,有几个没出过岔子啊?这行本来就危险,工伤是常有的事,我们‘启顺’也出过。我也是因为那次的事害怕了,后来都是夹紧尾巴做人,宁可少赚点,也不敢玩人命。那天丁荃可是当着纪总和宋总的面,哭着求我的,说吸取教训了不敢再犯了,就差跪下来了,还当场写了保证书。我要是不给她一个女人面子,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夏天晴笑了下:“但是保证书这种东西,您二人只要没去公证,就只能作为一个君子协议,防不住小人的。将来这事要是闹上法庭,追究起挂靠的法律责任,这保证书也起不到作用啊,毕竟挂靠是事实。”

王怀闵说:“说的是啊,这个丁荃可真是坏透了。出事以后她还找过我,说要是我担心事情闹大,我会被追究挂靠的法律责任,现在就得和她配合好,把这个‘挂靠’的名义洗掉。”

夏天晴一顿:“这还能洗掉?”

王怀闵:“其实啊,有关部门鉴定我们是不是挂靠关系,无外乎就从三点考虑,就是看她那一方有没有资产产权,我们是不是同一个财务管理,以及有没有人事任免和聘用手续。就是说,丁荃虽然没有实际的施工资质,可她若是作为‘启顺’的一员,以我们施工分队的名义对外进行施工项目,而且还满足上面三点,那这就不算挂靠,我就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夏天晴听了不由得扬起眉梢,忽然觉得好笑极了:“丁荃想的倒是美,乍一听反倒还是为王总你解决了难题似的。要是这个项目没出事,你们的挂靠关系被查了,这么干的确可以蒙混过关。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要你帮她一起证明你们两家是一体,那么这个项目出的事,不就由‘启顺’的法人来背了么?”

王怀闵气道:“是啊,所以她这么一说,我就跟她急眼了!她当我是傻逼吗,这摆明了就是让我给她背锅,要拉我们‘启顺’陪葬啊!她特么的还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嘴脸,真不愧是纪怀德带出来的人!”

夏天晴又给王怀闵续了一次茶,说:“我有个朋友,他们律所主要就是负责工程案件的,尤其是施工合同这一块,我听她说建筑工程案件在民事案件中的占比非常高,而在建筑工程案件中主要有争议的,走诉讼最多的就是建筑工程施工合同的纠纷。施工出了岔子,就算上升到刑事责任,那也是丁荃的锅,这一点没有可辩的,王总现在最应该担心的还是合同纠纷。其实只要合同上的事掰扯清楚了,是谁的责任也就说清楚了。”

夏天晴说的朋友自然就是丰晓晖。

王怀闵一听这话,忙说:“对对,夏总说的对。我这两天正为了这事头疼,想找个律师问问,但又不敢太声张,况且事情还没闹到那一步,我就怕贸然找个律师,消息会传到纪怀德和丁荃那里。”

夏天晴笑了下,心里渐渐有了底:“我不是学法律的,平时也只和朋友探讨过,将来如果王总有需要,我倒是可以把这个朋友介绍给您。哦,她刚好是负责工程案件的,尤其是合同纠纷这一块。”

王怀闵:“这样啊,那可太好了。这种事还是得小心,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律所就问,还得是可靠的关系介绍。”

先不管这个项目目前最后会不会上升到刑事纠纷,丁荃都是罪魁祸首,他们“启顺”最多只是民事纠纷的连带责任。

说白了,王怀闵担心的除了挂靠这件事的法律责任,还有工程合同涉及到的工程款的问题。

而工程款又关系到赔偿和追讨。

为了工程款的事,王怀闵头都疼了:“其实我上午的时候收到点风,听说因为这个,我们这些从总包到分包,都要被甲方追讨工程款。总包那边现在特别生气,也说要跟我们进一步追讨。”

类似的事在行业里也屡屡发生,工程质量如果不合格,且不说是经过鉴定真的不合格,还是只是甲方的一个说辞,甲方都可以借着这个名义拒付尾款,甚至追讨比尾款更高的巨额赔偿。

前不久丰晓晖工作的律所就接了一个类似的官司,金额过千万。

王怀闵说:“我现在已经不奢望可以拿到尾款了,毕竟工程出了事,我们责无旁贷,只要赔偿金额别太天文数字,别让我们‘启顺’倒闭,我就求神拜佛了。我也拖关系去约过陆经理,相求他让我们‘启顺’重新施工,把这个项目修复好。但我派去的人都被打了回来,现在甲方那边见着我们的人掉头就走,根本不听我们说话啊。”

王怀闵这边一股脑的倒苦水,好像捡着一个免费的垃圾桶可劲儿的用,把其他人不愿意听他说的话全告诉了夏天晴,也不管夏天晴想不想知道。

夏天晴半晌没吱声,前面还说可以帮王怀闵介绍律师,这会儿就态度一转,只是安静的喝茶,时不时看王怀闵一眼。

直到王怀闵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好像有点跑题了,这才及时刹车:“哎,瞧我,一直跟夏总说这些,夏总又不是甲方,也不是律师,自然没有义务听我说。”

夏天晴笑了一下,只说:“工程款的事一向是中心问题,这里面争议的东西很多,既有总造价,也有据实结算,有固定总价合同也有固定单价合同,结算标准也是各说各有理。我只是一个乙方设计,现在又被人泼了脏水,哪里管的了这些呢?”

王怀闵一愣,就算脑子再慢也能听出来夏天晴意有所指了。

再说今儿这个局,也不是让他求神来的,而是江堰给夏天晴安排的,就算要排忧解难,也是别人先帮她夏天晴的忙。

他刚才一时糊涂,以为拜见一尊菩萨,就忙着倒苦水,反倒把正事忘了。

“是是是,都是我糊涂。”

夏天晴垂下眼,停顿两秒,再开口时神色也冷了,语气虽平和,却也犀利:“王总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以理解。不过站在人情上,我也想帮陆经理说一句,不管是总包、分包还是挂靠,你们都急着想甩责任,那陆经理呢,他才是最头疼、无辜的那一个。好好的一个项目,投入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前期每一个人都磨掉了一层皮,到头来就因为一颗老鼠屎,搅浑了一锅粥。到了甲方那里,陆经理既要善后,跟公司解释他为何选人不利,还要面临他人的非议和指责。这项目在‘历耘’可是重中之重呐,现在施工这么一搞,真是太打甲方的脸了。将心比心,我要是陆经理,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见夏天晴忽然变了脸,王怀闵心里有数,都是他什么表示都没拿出来,就利用人,而且还利用的太明显。

不过也是经夏天晴这么一说,王怀闵才想起一茬儿,这夏天晴是陆明洋的前女友啊,他先前还听陈宋说,两人分手后关系还算和睦,陆明洋还给夏天晴介绍项目,眼下夏天晴又替陆明洋打抱不平……

这么看来,夏天晴就是现在唯一能给陆明洋递话的人吧?

只是这机会虽然送到王怀闵面前,他却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他观察着夏天晴的表情,刚才还觉得这个女人心思简单,随和好说话,这会儿却又觉得摸不透了,好像有很深的城府。

王怀闵顿时冷静下来,又想起来的路上宋可卿嘱咐他的话。

“我可要提醒你,今儿个咱们去是卖乖送好的,你可别着急吐你的苦水,人家时间宝贵,没时间听咱们唠叨。你要是想‘启顺’渡过难关,就得先拿出点诚意。要不然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忙啊?”

宋可卿是了解王怀闵的,就怕他病急乱投医,只顾自己的麻烦,所以才点了两句。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夏天晴也会来,王怀闵心里还犯嘀咕,江堰是“宇青地产”的二代,他能插手“历耘地产”什么事呢,所以当时也没太认真,一转头就抛在脑后。

如今忽然都想了起来,王怀闵心里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刚才他又犯了只顾自己的毛病,连忙把茶壶拿了起来,给夏天晴倒水。

王怀闵心一横,把关键抖了出来:“其实出的这个岔子,别人不知道内幕,我却知道一些,不仅知道,我还见过实据。”

总算听到她想知道的了。

“哦。”夏天晴扫了一眼渐渐蓄满的茶杯,抬起眼皮,笑了下:“王总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王怀闵一顿,也不知怎的,仿佛在夏天晴身上看到了一点江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