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妹闻言,凝眉想一想,点头同意,“哥你以前真的做过的。”

“舅舅做过的,舅舅做过的!”囡囡在一边像复读机一样重复。

朝阳挑眉,“这你们也看得出来?”

章妈妈很得意地扬一扬头,“你也不看妈妈是什么人?我只要瞄一眼材料,基本上就晓得一道菜大约应该哪恁做。”

“外婆,是怎么做。”小复读机又开始纠错了。

“如此说来…”章爸爸忽然转向朝阳,脸上表情一本正经,“前两天小史打电话来拜年,跟我说起一件事。”

朝阳舀一勺八宝辣酱到自己碗里,似笑非笑望一眼老父,等他下文。

“小史说你大约半个月前,带着一个女孩子去他车行看车,然后开支票要送一辆三十多万的车给人家?”

“什么?!”章家三个女眷同时叫出来。

“朝阳啊,什么女孩子啊?”章妈妈关心的是儿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哥,我长这么大你都没送过一辆车给我,百多块脚踏车都没有!竟然送汽车给外人?”章小妹纠结的是亲哥哥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大方,竟然送女人那么贵重的东西!

“舅舅我也要车车!”小囡囡只关心舅舅有没有礼物给自己。

章家大狐狸斜了一眼章家小狐狸。

章家小狐狸笑了,“史叔叔都告诉你了啊。”

史潘塞原是章爸爸冶炼厂供销部职员,曾经同章爸爸一道去特区出差,感情颇深厚。后来冶炼厂倒闭,老工人都拿退休工资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小年轻如史潘塞这样的,工龄不长,离退休还要近四十年时间,便悉数买断工龄,自谋出路去了。

史潘塞因缘际会,做了汽车销售这一行,不料做出滋味来,一步步升迁,今时今日已经是大品牌汽车代理商旗下销售额首屈一指的经理。

朝阳记得自己第一辆汽车便由史潘塞介绍购买,非常得心应手。

那天他带亭亭去到车行,不料竟然见到史潘塞,心中相当意外,他已是老法师,绝少亲身上阵。

想不到潘公子的面子竟这么大。

朝阳并没有格外叮嘱史潘塞不要向父亲透露此事,以他对父亲和史叔叔的了解,史叔叔决不会向父亲隐瞒。

倘使史叔叔告诉父亲,那就不用他郑而重之地向二老宣布此事,引得父母万分紧张了。

“哥你那一粒绿豆钻可以送出去了?”章小妹咬着筷子尖问。

“要你话多!”章妈妈在桌子底下踢女儿一脚,怕她又触到儿子的伤心处。

朝阳勾唇一笑,“那么小哪里拿得出手?送给你戴着玩罢。”

一家人蓦然大眼瞪小眼,除了懵懂无知小囡囡,心下俱是掀起惊涛骇浪。

当年章朝阳因被嫌贫爱富的前女友抛弃,虽然未到寻死觅活地步,可是也着实颓废一年之久,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大有自生自灭,从此沉沦下去的意味。

后来和章爸爸一番彻夜长谈,终于振作起来,只是到底再没有从前那种热情,总一副温凉模样。

也不是没有异性追求。

然而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

我只拿薪水,没有股份,一切都在家父家母名下,父母百年之后,尚要同妹妹平分。

我住在石库门房子,没有抽水马桶,内急要走出一百米去公用厕所。

我不打算买房,一辆车开到坏才考虑换新车,除开美食,并不大方。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没几个青春正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愿意接受。

单只每日要端痰盂到一百米外公用厕所,已经叫异性闻风而逃。

这世上真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天后那样,为爱躲在陋巷中,每日亲自去倒痰盂。

并且,当初未送出去的一颗五十分大钻石戒指,一直藏在他办公桌抽屉深处,时时提醒他,原来爱情的甜蜜,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这样云淡风轻说,那么小哪里拿得出手,送给妹妹玩罢,怎不教章家上下老小愕然?

章小妹嘴巴里的筷尖掉下来,“哥你没事罢?”

章母瞪女儿一眼,这个女儿真是被宠坏了,口无遮拦。

瞪完女儿,章母向儿子露出微笑,“朝阳,你史叔叔说的是真的喽?”

朝阳端起果汁抿了一口,点头。

章母激动鸟。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一看?你喜欢的话,就赶紧定下来罢。”

章父太息,老妻等抱金孙等到饥不择食,只要儿子带回来是个女的,伊都不反对。

“舅舅要嫁人了吗?”囡囡睁大眼睛问。

众人绝倒。

“章朝月!你都灌输囡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朝阳揉了揉眉心,“爸,妈,不能再宠着她,该让她出去工作了!”

每天好吃懒做,把女儿当玩具带,尽灌输腐坏思想。

章小妹“嗷”地一声,“妈,女朋友还没进门,哥已经要把我赶出去了,没法活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章家没人理章小妹,章爸爸看一眼电视屏幕上龙凤两队各自端上的菜肴。

他没有告诉儿子,小史还偷偷对他说,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好象是生活频道的主持人小亭。

以他对儿子行事风格的了解,这种赞助活动,他一向交给公关部门出席,这一次竟然在电视里看见儿子的镜头一闪而过,这是其一;主持人小亭烧的这道蛋黄鱿鱼,虽然并不是什么失传菜色,但坊间酒店餐厅他的确没吃到过,还是有一年儿子不晓得从哪里淘到一本食谱,学会了烧给一家人吃的,这是其二;近期儿子周末回家吃饭的次数锐减,总说与朋友有约,此其三也。

综上三点,章父觉得小史说的靠谱。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向观众介绍许娜组合与万亭组合的菜肴。

“…娜娜和霆宇制作的菜肴是凤舞银针,听名字就很有气势,让我们看看专家评委的点评…高老师…”

光头评委夹起一块鸡翼,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半晌,放下筷子,点点头,“这道古法酿鸡翼很有新意,一般人会在里面酿上虾仁和糯米,但是他们用的是鱼翅…”

说着,夹起来又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再三回味,“鱼翅爽滑,还有冬笋丁的清脆,鸡翼很好地包裹住了所有材料的味道,咬下去非常有口感。”

“雪晴老师?”司仪又将话筒转向第二位专家评委。

“酿鸡翼这道菜古已有之,可是在鸡翼里酿鱼翅,我倒真是第一次吃到,口感很特殊,鸡翼嫩滑,鱼翅鲜爽,冬笋香菇火腿丁彼此融合烘托,确实不俗。”

接下去的评委无一不是溢美之辞。

镜头一转,又将之对准了万亭组合的菜肴。

“现在有请评委老师点评万亭组合的菜肴。”

“他们比上一组吃亏。”章妈妈摇头,前一组吃完,再到他们一组,菜肴已经有所冷却。冷盆的话,自然多放一歇歇也不要紧,可是热炒就立刻逊色不少。

“专业评委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朝阳淡笑。

万亭组合的菜肴端上来,码放整齐,如同特制加粗的上海大红肠,等镜头推近,才发现那也是一道酿菜,食材酿在一种红色肠衣里。

光头评委夹起一片,咬在嘴里,眼睛一亮,细细咀嚼,“唔…这道蛋黄鱿鱼和刚才的凤舞银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唔…能想到把馅料酿在鱿鱼里,倒不多见。”

雪晴老师也在慢慢品尝,然后露出微笑,“这鱿鱼是烤制的罢?表皮微脆,鱿鱼肉却十分嫩滑。馅料是用什么做的?”

“我吃出来有咸蛋黄,火腿丁,虾仁,和糯米拌在一起,非常入味。”一旁另一个专家评委接口。

亭亭点点头,表示专家说得一点不错。

“吃口上不相伯仲,不过创意上,还是凤舞银针略胜一筹。”光头评委表态。

“我建议你们万亭组合给这道菜取一个更有创意的名字——遨游碧海——你看这铺在下面的碧绿生菜,还有这鱿鱼酿咸蛋黄虾仁火腿糯米,很形象很生动。一道有创意的菜,还需要一个有创意的好名字。”雪晴老师十分中肯地建议。

亭亭点头受教,万主播微笑。

“哎呀恐怕小亭要输了。”章母叹息,她一向最喜欢生活频道这几个主持人。

“我觉得娜娜的菜烧得也满好啊。”章小妹看娱乐新闻多些,所以力挺娜娜。

“儿子你怎么看?”章爸爸意有所指地问朝阳。

“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所以尽力就好。反正不过是图个热闹。”朝阳笑一笑,不打算太早跟父亲坦白。

吃过饭,章小妹和章母进厨房洗碗,章父带着小外孙女到阳台上去放明珠弹去了。

朝阳望着顷刻冷清下来的客厅,倏忽思念成宰,突然极想听见亭亭的声音,便批上羽绒服,独自走到朝北的阳台,望着外头起起落落的漫天烟花,打电话给身在南京的亭亭。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亭亭的声音。

“…我想你了,亭亭…”百转千回,满腹情思,最后只化做这样一句。

“…”

那边沉默一秒,背后有爆竹“嘭啪”巨响,然后在一切嘈杂背景声中,他听见亭亭说,“…我也想你,朝阳…”

荡气回肠,从此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千万表对号入座啊:)

29.屈·怒

初八,亭亭销假上班。

亭亭是搭潘公子的顺风车回来的。

赵敬国和严爱华要留在南京开会,司机小周回老家过年,仍未回来。严司令不放心外孙女独自搭机,要让自己的司机送亭亭回家。

没等亭亭拒绝,潘公子自己送上门来。

先给老首长拜年,送上潘老爷子托他带的土特产,说了说潘老爷子的近况,又转达邀请,“爷爷说也几年没见了,请您有空过去玩呢。”

严司令笑着拍拍潘公子的后背,“是好多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去首都开会,在北戴河见了一面。”

两家老爷子以前住在部队大院时是棋友,有空聚在一起下棋,总要各自的助理再三催促,才回家吃饭。只是五年前潘老爷子退居二线,乐享清闲去了,严司令却还在任,总不如潘家老爷子自由。

潘公子又陪老爷子下了两盘棋,这才起身告辞,顺便问亭亭:“我开车来的,要不要捎带你一程?”

有香油车可坐,亭亭自然不会拒绝。

“外公,我乘冬子哥的车回去就行,不用麻烦小曹专程送我回去了。”亭亭对外公说。

老先生对潘公子还是放心的,便点头,只叮嘱路上小心,“新闻里报道最近各国道都有路面结冰现象,你们路上小心。开得慢不怕,安全要紧。”

“是,首长!”潘公子敬个军礼,有模有样。

严司令颇遗憾,“冬子你当初若是考空军政治学院,现在只怕已经做到中校军衔,前程无量。”

潘公子赶紧寻个借口,在老首长进行长篇训话以前,拖着亭亭逃出来。

亭亭笑睨一眼潘公子,“原来还有你怕的。”

“这不叫怕,这叫‘尊敬’。”潘公子纠正,“如果说一个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注定要尊敬什么人,那么你外公和我爷爷,都是我真正尊敬的人。”

这点亭亭毫无异议。

去年国庆时,央视做过一个系列节目——共和国最值得尊敬的人——其中就有潘爷爷和她外公。

潘公子今次并没有开他那辆宝马出来,而是一辆福特休旅车,空间够大,车内还设有小影院和小冰箱。

亭亭自觉往后座一坐,拉开冰箱,检查有无美食。不出所料,有新鲜进口樱桃,还有她最爱吃的红毛丹。

潘公子自后镜里瞥一眼亭亭栽在座椅里的模样,摇摇头,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女孩子再不在他面前保持女性矜持,将最真实一面,悉数显露给他。累的时候,东倒西歪;饿的时候,狼吞虎咽;怒的时候,横眉竖目;喜的时候,笑逐言开…

有事相求的时候,她会笑眯眯过来,叫一声“冬子哥”,心烦意乱的时候,便甩眉拉脸,一口一个“潘公子”。

偏偏,撇去好孩子面具的赵亭亭,不再在乎冬子哥的赵亭亭,就这样生生长在心田里。

潘公子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转折点。

不是不郁闷的。

看后视镜里,女孩子剥红毛丹吃得正开心,潘公子转过头,张开嘴,“啊——”

亭亭看一眼潘公子的一口白牙,想一想自己还要靠潘司机出苦力把自己载回家去,终于还是欠身,伸手往潘公子的大嘴里塞一颗已经剥了壳的红毛丹。

“快开车罢!”

因为塞车,四小时车程,足足开了一天。

亭亭在车上好吃好喝,累了倒头就睡。

可怜潘公子在冻雪凝结的路面上,战战兢兢,一路行去,强打精神。

想将音响音量开到最大,可是瞥一眼倒在后座睡得贼香的亭亭,终不忍心,只能喝一口红牛,继续与冰滑路面战斗。

等车子开进临江苑停车场,已是次日凌晨,再过六小时,亭亭已需抖擞精神,走进广电大楼,开始新一年工作。

潘公子目送亭亭下车,“下班去取车罢,你的车已经来了。”

“谢谢冬子哥。”亭亭笑一笑,“等我有时间请你吃饭。”

潘公子摇头,她的时间,永远不是留给他的。

“谁要等你请?哥哥我的约会排得满满的,没档期。”

亭亭嘿嘿笑,看一眼潘公子眼周的黑影,“快回去睡觉,欧罢。”

亭亭回到自己公寓,推开门,看一眼墙上挂钟指在二点的粗针,忍下给朝阳打电话的冲动,上床补眠。

八点四十五分,亭亭骑着小翠抵达广电大楼停车场。

停车走进低楼大厅,亭亭已觉得新年气氛诡异。

四面八方有探究眼神落在她身上。

亭亭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地步。平素除开做节目,生活里也不是一个十分惹人注目的人物。

为什么今天忽然有一种受到过分关注的感觉?

等到亭亭乘电梯上了楼,来到生活频道的楼层,这种感觉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