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笑答:“好,过两年我们还他们家。”

晔晔拖着我的手抹了一把眼角,我伸出空闲的左手摸摸他的发顶。

听到我的回答,晔晔有些释然,而我知道,那不过是句孩子气的话。

这段婚姻因钱而起,等到结束时,恐怕就不止用钱这么简单了。

日子是拖不过去的。

该来的终有一天会来到。

一清早,晔晔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在门口望了几次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母亲把家收拾了,又在我睡过的床前贴了块红纸充当喜字讨个吉利。

凌家没有正式迎娶仪式。

因为这原本就不是结婚。

据说大爹家的小女儿过去凌家只是适应生活,不想大爹觉得女儿过去了,自然就是结婚,这是板上钉钉动摇不了的事,于是提前发了喜糖,殊不知,这中间的环套太多,自己先失了面子。

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家停了几个月的炊烟昨日再次袅袅升起,又托人捎过信来,说什么县城凌家准备那顿酒宴,他们会去给我撑撑面子。

面子阿,面子。他这一生的面子怕也只有此时才能体现了。

女儿嫁了一个富贵人家,爹娘共荣。

我冷笑,让带信的人说,请他去吧,我自有安排。他等他的,我不去就是,谁是谁的面子,谁又能成全谁?父亲一定不明白,嫁入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就让他不明白吧,糊涂总比明白了好。

凌家早先来过凌家镇的两位女人来接我。

一辆车,两个人,以及我们当地该有的上门礼品,就是接我的最大阵仗。

她们塞给母亲一个厚厚的红包,母亲眼睛始终盯着我不敢去接,我含笑收下当面点查了,硬塞入她的手中,母亲犹豫了半天才收下。

凌家两人问我,还需要做什么,我要求,离别前好好拜拜母亲。

此一去,一年两年未必回得来,就怕再见,母亲又苍老许多,我也变了模样。

生我养我二十三年,母亲含辛茹苦,一朝送与他人必然心中难过。如果我是欢天喜地上了心上人的花车,也许能减少些她的心酸,可我的内情又并非如此。

大概,这才是母亲最难过的地方。

她觉得我很可怜。

可怜吗,未必,我觉得很好。

有人送过垫子,铺在地上,我跪倒,双手放在耳边,俯身下去,额头碰在青石转上,认认真真的拜别。

一拜、二拜、三拜,起身时我露出最后笑容给母亲。

“妈,你说,我一会儿直接去机场,不去县城吃饭好不好?”

母亲愣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只是笑,不跟她多解释。出这口恶气,说不准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就像小时候临时起意的调皮,想着念着,都不禁乐出来。

凌家女人开始催促,我拿好收拾整齐的行李箱,放在车上,母亲眼巴巴的望着那两床新被,又眼巴巴的望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又把被子也抱上车。

也许再冷的夜晚盖上母亲精心弹过的被子,也会温暖如家,因为这里铺满了她的慈爱。

避开母亲不舍的目光,我低头坐进车里,连声再见都不愿意给母亲留下,生怕一回头,看见母亲眼中的泪水。

回不来,如何再见?

车开出几十米,迎面看见晔晔气喘吁吁跑回来,疯子一样扑在车子玻璃上狠命拍打,凌家女人赶紧打开车窗,他先扔进来一大袋子东西,额头细密的汗珠也因动作甩落,亮晶晶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姐,等等我,等我几年。”他说。

我笑了,摇摇头。车窗缓缓摇上,他还在外面喊着:“姐,再等我几年,等我几年!“

车子启动,渐渐向前滑行,我紧紧咬住牙,拼命眨眼,不让眼底的泪水落下。

袋子里,有一袋子桔子味的水果糖,有一本我上次陪他去县城新华书店没舍得买的书,有他自己动手做的木头娃娃梳着和我一样的辫子,还有套在相框里我大学毕业戴学士帽的照片。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抱着晔晔给我的东西,哭的像个孩子。

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只不过,现实让我提前长大。

相见之夜(上)

故意绕开县城,我随凌家人直接去了机场。

从未坐过飞机的我,总觉得在天上翱翔的铁鸟是神秘的。第一次离家的悲伤很快就被好奇和惊异取代。我知道我很可笑,毕竟我做不到像大家闺秀一样镇定自若,在凌家人的催促下,我才谨慎的跟再她们身后换登机牌,上飞机,找到座位坐下。

我开始紧张。

飞机起飞爬升时,我紧紧靠在椅背上,双手用力抓住椅垫,全身僵硬。除了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有些不可预知的恐惧,还为心脏的高负荷觉得万分难受。凌家两个女人对我全身紧绷绷的靠在那儿,偷偷对视,悄言悄语的嘲笑,隐隐约约的说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我听见了,硬着头皮放开手,用力闭上眼睛,努力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恐惧的情绪。不知道凌棠远对我的到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应该不会很高兴。毕竟从我们俩唯一的一次见面来看,他对我的感觉大概只有不屑。

我不知道他的不屑是只针对我一人,还是所有没有资格与他说话的人都被习惯性的瞧不起,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对于自己未来在凌家的地位,我想的很清楚。

也许凌家本来就不是想要一个冠以凌家姓氏的媳妇,他们只是在寻找一个能陪在凌棠远身边的女人,太子陪读而已。当然,这是最好听的说法,也可以换做现代通俗的意思,就是,我是她们花钱买来的保姆。她们为我提供了必需的金钱,我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他最满意的奴隶。

虽然这个词听上去很可悲,我却很满意自己的定位。把自己放到最低未来就不会失落,并且对别人要求也不会很高。

只是,凌棠远母亲那般精明厉害,我不相信她单单是为了让儿子有个随意发泄的奴隶才花钱去买,可凭借我浅薄的见识,又想不到前方还有什么艰巨的任务等着我。

我唯一能给予期望的就是凌棠远。如果他可以继续蔑视我,讨厌我,反而是我离开凌家最好的办法,直到有一天他看我都烦的时候,也正是我解放的时候。

当然,世事难料。

最终的结果,还要与他见面才知道。

我对我与凌棠远的会面精彩程度还抱有一定的期待,不料,我到凌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凌棠远的母亲。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下飞机才被告知这里不是北京,我心一惊,慌忙抓住凌家陪同的女人问,她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一开口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问啥问,凌家住在北面,公司在北京。”

再不等我多说,人已经被塞到车里,只能遥遥看着机场在我视线中渐渐消失,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渐渐减小。

她的意思是……我不能上学了?

很快,车子开到陌生地方停住,此时烦乱的心思已经不容我再打量周围的环境,我只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我的学业将不能再继续下去。

拐了几次,走入别墅,沿楼梯走上去,被带到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凌棠远的母亲正在翻看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文件上。

“瞿总,她来了……”我身后的人说。

“凌阿姨,是不是我不能读书了?”不等那个女人说完,我先抢问。

“你先下去,我们单独谈谈。“她对我身后的人说,并不理会我的问题。

我站在那,心中的怒火始终没办法平息。有钱可以没德行,但不能没信用,她不该这么哄骗我,如果知道学业不能继续,我的选择也许会改变。

凌棠远的母亲继续低头看文件,我盯着她的愤怒目光,丝毫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冷静点了?”

第一句,她问的突然,我只能手足无措的点点头。

“你离开学还有一个月,我有说过不让你上学吗?”她抬起头,声音冷漠。

确实没有。

我咬住嘴唇,后悔自己的莽撞,也许他们只是想让我适应一下环境。

“即使我不让你上学,你会不要救你弟弟的钱?”她的冷笑伴随着问话,把我自以为是的设想击个粉碎。

不会,我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我会让你继续读书的。”她把手上的东西锁进抽屉,漠然说到。

一时间雀跃再回到我的心中。

“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太久。你的职责就是随着我们家棠远,如果他出国公干两个月,你也要跟着出国两个月,最终你有没有机会完成学业,也不好说。”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逼我自己放弃学业。

“如果是那样,我会去读在职研究生。”我坚定的说。

她冷冷笑我,仿佛我刚刚说的是再幼稚不过的话。不过,她没有当面驳斥,只是对外面等候的人说,“带她去棠远的房间,我让他今天早点回家。”

我那个可笑的被子不知被她们扔到哪里去了。随身只抱着晔晔给我的袋子,被带到凌棠远的房间。

这个比我们家大上三四倍的卧室在三层走廊的尽头,两边除了窗子,看不到任何房间,走廊上是暄软的地毯,一脚踩上去,软软的像似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和景色,眼前只有一团沉重。

这里所有的一切,安静,神秘,就像真的丧失了听力,什么都察觉不到。

人突然敏感起来。

推开房门,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子里所有的家私摆设全部是黑色的,床上的被子是黑白交织的格子,宣告主人唯一的妥协。

带我上来的人打开灯,关上门,留下我一个人打量这间房子,越打量,越觉得心中压抑。

我走到窗帘旁,研究了一下,找到按钮按下,窗帘缓缓拉开,窗外夕阳落下时的余晖暂时驱逐了室内的沉重,心稍稍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和凌棠远怎样相处,我对双耳失聪的他一点都不了解。

他是不是很敏感?

他是不是很自卑?

或者是,他已经开始变态了?

我只能毫无建树的设想着所有可笑的可能,在他回来之前。

我试探的坐在床边,床很软,人直接陷下去。这个床和家乡的床有些不同,当然,也不同于宿舍的床。

从本质上体现它的自身价值。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体现着它们自身的价值,唯独我,不是。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觉得有些困了,很想靠在哪里睡一会儿。

我小心翼翼的窝在床边,闭上眼睛,准备储蓄好精力,面对和凌棠远的第二次见面。

听见门锁声响时,浅眠的我立即跳起,时间太短,我只能正襟危坐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

很晚了,窗户外面已经是星光熠熠,而我的心跳因为这一刻陡然加速。

门被推开,我控制不住自己,腾的站起来,凌棠远望着局促不安的我,峻眉紧锁。

突然,他笑了,“看来她还真是锲而不舍。”

她,是指他的母亲吗?

他话里有话,我猜不透,只能沉默的园地站立。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对我的贸然闯入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懒洋洋的脱掉西装,松开领带,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澡,根本没跟我说上半句话。

或者,他觉得,没有哪个必要。

我紧张的看看四周,似乎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只能把他扔下的西装外套整理一下,挂到衣柜里,把领带放入抽屉,又找了一双干净的厚拖鞋放在卫生间门口,再接下来,依然是傻站着。

他洗澡出来,白色的浴袍松垮挎搭在身上,露出大半个胸膛,头发湿漉漉的嘀嗒水珠,垂在额前,挡住眼睛,他低头看看卫生间门口放着的拖鞋,嘴角上扬,绕过了,湿漉漉的鞋子满不在乎的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我。

“我们见过?”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此时才看清我的脸,淡淡的酒气使得我的脸蛋腾的热起来。

我慌忙点头,想起刘湘琴说过他会唇语的事,尽量把语速放慢:“是的,在北京凌翱集团的宴会上。”

他原本平淡的态度不知为何变得冰冷,瞪了我一眼,躲开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坐上床,他掀被子的力道很大,呼的带起风,似乎很不高兴。

我回过头看他,他盯了我好久才不悦的开口:“谁教你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谁教我什么?”

他不肯再往下说,直接冷淡了表情,懒得看我。

僵持片刻,我意识到他的意思。看来,我故意放慢语速刺激到他的自尊了。

他不喊我过去,也不说让我滚开,我只能继续傻傻的站着。当然,除了就这样站一晚上,我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去洗澡,然后主动爬到他的床上。

这点对我来说,很难。

此时,凌棠远已经关上房间里所有的灯,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壁灯留下,阴影里,他背过身去睡觉,居然坦坦荡荡,毫不在意。他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反而显得我斤斤计较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脱掉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澡。

相见之夜(下)

面对陌生的卫生间,我甚至连放热水的按钮都没找到,浑身打着寒战冲完凉水澡才发现自己连换洗的衣服都带进来。摸摸内衣已经有些湿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犹豫一下,才发现凌棠远把衬衫随意搭在卫生间的衣架上并未搜走,拽过来闻闻,除了淡淡的酒味几乎感觉不到汗味,不管怎么说,至少比我的衣服要干净些,也比衣不蔽体的浴巾强。

我踌躇了一会儿,无奈还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样从卫生间摸出去。

床头的壁灯还亮着,影影绰绰,凌棠远已经调过身子朝我这边睡了,他的面前,还空暇了一半的床。

我赤脚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床边。对空出的半张床渴望了几秒,还是决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经睡熟,对我的行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点都不凉,找个地方坐好了,用脏衣服包了一个枕头放在头下,顺势斜躺下来。

大腿因为没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痒,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挠。来回挠了几次,实在没办法入睡,刚想翻个身换个地方,就听见床上的人沉声说:“去给我弄点水喝。”

“什么?”起初,我没听清,愣在那儿没动。

“我让你给我弄点水喝!你怎么不动?”大概我的呆滞影响床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态度明显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应着,好不容易爬起来才想到,他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说也白说。

难怪刚刚他会生气,也许,他以为我故意忽视他,假装没听见。

我穿着大衬衫光着脚,在屋子里晃悠了两圈,没找到水壶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台饮水机也没有,刚想回头问他,水在哪里,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从床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丝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着他问:“水在哪里?”

“她找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笨?”他讥笑,并不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