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走到大风堡城门前,却被挡了架。连请人进去通传一声的门路都没有。他往城东走了一圈,却一个熟人也不见。这时肚子已经开始咕咕想,不禁有些后悔。但看看天上的星星,又自己排解开了:以前我可连饿肚子的自由都没有啊,现在多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他遥望暮色中渐渐显现的星星,兴奋地梦着未来:我且粘着江离,跟他去找他师父,这小子这么神气,又把他师父说得那么神秘,多半不是那么好找的??越难找越好,这一路一定很好玩。

这时陶函商会四大长老已经在西城张罗着在无忧城的第一个夜市,他们是这个交易旺季的主角,人流自然往那边涌。因为金织住在东城,阿三又去了东城,所以有莘才方才自然而然地往东边走。哪知越走越是冷清,这才折头向西。他走得并不快,一路慢慢看过去。因为对他来说,这里一切都很新鲜。契后国虽然繁华,但他以前连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的机会也不多。逃出来以后,设迷踪,布幻象,更是连看一眼自己国家的时间都没有。天越走越黑,灯火却越走越多,慢慢由冷清而热闹,到后来甚至喧闹起来。吞火、耍兽、高跷、艳舞…形形的玩意儿看进去,到了最核心是五座通风大帐篷:南边三座,苍长老和昊长老主持卖出;北边两座,?长老和上长老主持买进。五座大帐篷以外,另有十几个小帐篷,两三排土屋,是本城商家和一些客商做零散买卖的地方。灯火晃荡处,也少不了一些笑脸招客的女子,可惜刚见识过银环的风骚,这些路边野草未免有些难以入眼,何况自己口袋中连一个布币也没有。

大风堡内,又是另一派景象:筵席排开,两行歌女徐徐而入。袖领羽扇之后,一张俏脸慢慢在灯火晦明之间偷偷探出来。冷冰冰的双靥蓦然染了笑意,席上二十几个男人到有一半狂吞口水。檗有阗笑道“雁儿是越来越有味道了。”转头向于公之斯低声说:“于公兄,今晚不如…”于公之斯缓缓摇头,以前逢场作戏的事情他也没少经历过,但妻子亡故后,他反而自拘起来。

江离斜眼一扫,只见身边的于公斛宁也在发呆。

陶函商队的男儿,上马就是战士,下车就是生意人,抓得紧刀剑,也拿的起算筹。在无忧城中,每个人有一天的假期,阿三是第一天,所以抓紧时间跑去寻欢,矮子龙却正忙的焦头烂额。有莘看他那样面对绒虎也敢气鼓鼓的勇士,讨价还价起来竟然也市侩味十足。不过他生长在契后国,那是天下商人的祖源,对这些东西也不奇怪。走过去一把扯过来,让他给自己出主意。

“进大风堡?那得问长老。”就近看苍长老时,之间他正拿着一株三尺长的珊瑚,忙着和一个遍身珠玉的大胖子争论。

突然间一阵骚乱,一个长胡子老头踉踉跄跄闯了进来,被负责治安的莫罗一挺挡住。

“求求你,让我躲躲…”

“哈哈哈哈,老不死,你躲不掉啦…”一个人越众而出。有莘看时,好一个方士:四平八稳的气度、超凡绝逸的相貌、一尘不染的衣饰,须三缕,眉两清,直是神仙中人物。有莘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是江离的师父?但随即自己否定了:好像还是江离更脱俗一些。

苍长老撇下事务,走上前来,作揖道:“靖歆上人,别来无恙!”那方士还礼:“好好。长老精神。”

那长胡子老头想趁机逃走,却被莫其按住了动不了。突然撒起泼来:“你这个天杀狗日贼娘养的,老不死我和你有什么仇啊?你硬是要把我抓到这死人城里来。都跟你说到了葛国我们一切好说,你怎么偏偏要到这里来,这里是火里的地狱,雷劈的屠场,为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啊!再过三天,这里就要应劫了啊!为什么你总不信!难道我老不死活了一百二十三岁,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不成吗!你这个…”

有莘见他胡子又花又白,皱纹大把,哭闹起来倒像一个小孩子,骂起人来就像无赖泼皮,越骂越难听。但那方士靖歆也真好涵养,一脸和气,半分怒色也没有。听他骂得没力气了,才说:“自己走,还是要我把你绑起来,先扔无忧城的地牢里去关两天才肯老实?”

那老头子吓得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能呆在外城。现在去葛国也来不及了!去大风堡,带我进大风堡!这方圆几百里就那里还好点。但妖怪来了你可得护着我点!我老不死可还不想死。”

有莘不破打趣说:“你真叫老不死?”

长胡子老头接口说:“老人家我老得连名字也忘了,就偏偏不死,人家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却也正合适。”抬头看清楚了有莘的面貌,呸了一声说,“我老人家跟你小子说什么。小子你说话也不礼貌些,你呀我呀的。你爷爷也得喊我一声爷爷哩。”

有莘本来笑嘻嘻的,听他语涉祖父,脸一沉,跨过去朝他的头发一拿,凌空抓了起来,喝道:“胡说什么!”

靖歆也喝道:“这是我的人,你小子别毛手毛脚弄死他了。”走过来夺,有莘右手一挡,两人手臂一碰,靖歆微感酸麻,不由吃了一惊。

有莘不理旁人,只是向长胡子老头喝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那“老不死”见这小伙子竟能单手挡住靖歆,倒也乖巧,忙说道:“你才是我爷爷,你爷爷是我的玄祖爷爷!”有莘哈的一声,手一放,笑说:“谁会要你这样老的玄孙!”老不死脚一着地,立马钻到有莘背后,指着靖歆说:“我不是他的人。你护着我,有你好处的。至少捡回一条小命。”

有莘不破笑道:“你连自己也救不了,还想救我?”老不死说:“我老人家有智慧没力量,你小伙子,呃,不,少侠你有力量,但江湖历练就少一些了。咱俩联手,保定能度过这次大难!”

那边靖歆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喝断道:“小子!闲事少管。别仗着几斤力气惹是生非!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些道理你师长没教过你吗?”

偏偏有莘不破一出契后国的势力范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惹是生非。顺口说:“我阿衡师父说,就算到了天外天当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爷爷说,这人上人最是难做。我天外天是不想去的,人上人也不想做。别人要去要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说这老头是你的,有什么凭证?”老不死帮腔道:“对,对!我老不死不是你的!现在我是这位少爷的。呃,呃,这位少爷,您高姓大名,日后旁人问起,我也好替你扬名。”

“哈哈,少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莘氏好男儿,有莘不破是也!”

靖歆听到“有莘”两字,先是一惊,随即冷笑道:“这个姓氏有几十年没人敢提起了。你的师长敢情现在在大风堡里头?去叫他出来领教领教本座的手段。”

有莘不破笑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我的老师和亲人都不在这城里,对付你,小爷我一个人就够了。”他出了陶函国,一直想试试自己的本事。荒原外一役杀得虽然淋漓尽致,但对方都不是高手。这时见了一个连苍长老也套交情的人,想必本事不差。既然有打架的由头,哪有道理不上!

靖歆听他是孤身一人,又冷笑说:“你师长在也好,不在也好,反正敢用这个姓,不管你是真是假都该死!”眼中精光暴闪,周围看热闹的人便觉得一股气墙向自己压过来,知道不妙,纷纷走避。

苍长老暗叫不妙。上前劝阻。靖歆怒道:“苍老,你陶函和这小子什么关系!”苍长老被他气势压得一滞,忙说:“他是我家台侯在荒原救出来的少年,还请上人看台侯面皮,莫让这无忧城失了规矩。”这句话,抬出于公之斯和檗有阗两个人来,希望靖歆有所顾忌。果然靖歆道:“这不是我挑的衅,檗有阗要追究,小可也有话说!”

苍长老听说,知道只要有莘低头,给靖歆一个下台阶,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哪知有莘竟然也跟着靖歆的口气说:“对啊!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老人家多什么事?”气得苍长老暗暗叫苦:不理嘛,有莘不破是陶函商会带进来的,怕连累了自家;理嘛,那小子竟是挑拨不透的楞木头!有莘不破替陶函挡了一劫,虽然苍长老对陶函之海一事还有些疑虑,但终归对他有些好感。要是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便让他去碰碰钉子。但遇上靖歆,只怕一出手就要了这少年的性命,何况在无忧城动手,檗有阗知道了也断然不肯善罢甘休。当下使了个颜色,?长老早暗中叫人去大风堡报信。“无论如何,我得拖延时间。”

不过,无忧城的管事动作要比陶函商会的人快得多。

歌舞未休。

于公斛宁早已收起火热的眼光,但仍时不时偷上一眼。于公之斯眼光虽然锐利,但口中应答着檗有阗,心里想着札蠃,对儿子的这小动作并未注意。江离冷眼旁观,若无其事。

突然一个驼子急匆匆走来,与檗有阗一阵耳语。檗有阗先是冷笑,随即攒眉,单刀直入问道:“于公兄,贵会可有一位叫有莘不破的少年?”

于公之斯应道:“是在下的另外一位贵客。虽有魄力,只是年轻不懂事,若一时冒犯了城主,还请包涵一二。”

檗有阗嘿嘿连声,说:“大风堡的名头,看来是越来越不响亮了。冒犯我打什么紧,只是敢和靖歆放对,那可真有气魄,怪不得能做于公兄的贵客!”手一挥,歌歇舞止。“哈管带,带我的话,请这两位贵客进堡喝酒。”

不片刻,那驼子哈管带的声音在厅外响起:“小招摇山靖歆上人到,有莘不破公子到。”

檗有阗起身和靖歆见礼,道:“上人清驾辱临,本城上下未曾远迎,怪不得上人西市发怒。”靖歆闻弦歌而知雅意,还礼道:“小可在无忧城与无知竖子争气,实是大失分寸,死罪死罪。”

“哈哈哈,刚才还说什么‘檗有阗要追究,我也有话说!’现在怎么哈头哈脑的了!”人随声到,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后边一个长胡子老头亦步亦趋,跟的贼紧。

他话声一落,檗有阗怒色未发,于公之斯截口说:“看你衣衫完整,敢情这场架没打起来?”

有莘不破道:“就差一点。”

于公之斯道:“好好好,没犯无忧城的规矩就好!无忧城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动手打架的地方。只要道理说明白了,这里头都是成名的人物,自有公道。”

檗有阗听于公之斯话里大有回护之意,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听听两位的公道。上人,请上座。”

江离往于公之斯的方向挪了一下,让出一个空位,对有莘说:“你坐这里吧。”有莘不破随手抓起一把椅子,放下坐落,正好处在江离和于公斛宁中间。于公斛宁见他如此无礼,又是暗怒,又是厌恶。心想你惹了靖歆,多半没好下场。

有莘在外城悠了半边,肚子早已皮贴皮,屁股一有着落,看见满桌酒菜,哪还客气,叫声“请请”,筷子也不用了,用手抓了就吃。众人听他敢和靖歆这样的人放对,本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哪知道全没半点风度,就像乡下来的野小子,无不侧目。

檗有阗眼睛半阖,似看非看;札蠃面色不动,心下算计;靖歆满脸春风,就像不干他事;于公之斯早已见怪不怪;只有江离,无意间微露欣赏之意。

老不死老而成精,早已看出厅中几大高手互相牵制,但一场暴风雨却随时一触即发。

第四关无忧城(下) [8497 2006041115:05:15.0]

天地有不完之理。

据传说,上古之时,天缺地陷。有一位大神以甚深法力,发绝大愿心,在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顽石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之缺。事情到此,本来已了。哪知在另一个时空中,出了一位有大力量的人物。这人物虽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一生不顺。失意中乃造出一段虚无缥缈之辞,在这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中偷了一块,营造自己的一片太虚幻境。对旁人却说:当初补天之石原有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这一块是多出来的。殊不知他这一大胆妄为,竟令这一时空的人魔妖兽均大受荼毒:苍天之缺口虽大致弥合,但石头少了一块,瑕疵自然难免。以陶函南部大荒原为中心,千里方圆中,每百年一次,便有一次天火之劫。不过,只要人们把这劫难忘记,在天劫到来之前,日子依旧照过。

人的活法,细分起来其实也并不多,也许只有两种:人的活法和非人的活法。像江离,活得基本不像一个人。金织所面临的极其实际、极其琐碎的问题,基本上不存在他的生命中。在人的世界里,他尽管不是贵族,却活得如同高高在上的贵族;在灵的世界里,他尽管不是神仙,却驱妖役怪,胜似神仙。那或许已经是世俗所谓的神仙般的生活。但对江离而言,他依然还有追求。有追求,就表示他认为自己的活法还有欠缺。何况江离所达到的境界,和他师父相比,如同小巫之比于大巫。即使是他师父所达到甚至还在追求的境界,这个人间也还有人不以为然。

和江离这样的“神仙”,有莘这样的贵族相比,老不死和金织是俗人中的俗人。他们有无穷的烦恼和一地鸡毛般的琐事。他们渴望着江离、有莘所不屑的财富,渴望着于公之斯努力摒戒的闲逸(其实就是懒惰),渴望着种种肉体上的刺激和享受。不过他们的出身、他们的天赋、他们的能力、他们的素质都注定他们永远得不到这些财富、这些成就,甚至一点闲逸。为了活下去,活着活得比现状更好一点点,他们必须出卖自己的体力,甚至尊严。

老不死在这个无忧城已经活了七十多年了。从七十多年城池奠基开始,他就活在这个地方。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这座城池的名人,上至檗有阗,下至金织,都知道他的存在。一个人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只要集中地在一个地方晃来晃去,总能让人家知道这么一个人。但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整个无忧城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只是偶尔讲到一些失去了主人公姓名的笑话,才把他这个人拉来作故事中的主人公,作为无忧城的故事中愚蠢、迂腐、贪婪、胆小、无能的象征。至于他真正的事迹,整个无忧城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是一个被全城记住的人,又是一个被全城忘记的人。

不但别人把他忘记,连他自己也几乎被自己忘记。如果不是七十二年前埋下的那七十二坛酒。

七十二前,那个时候天劫还被大部分劫后余生的人记得。他们在城池建成之日,埋下了七十二坛酒,作为一个表记??以后一年开封一坛,酒喝完了,天劫也就来了。最后一坛酒上面,刻着当初一百年前天劫来临的具体日期。

埋下这七十二坛酒的人,在七十二年中一个个老死了,病死了,那天劫的传说在传了两三代人之后,渐渐变成一个骗小孩子睡觉的的故事。

连那唯一还残存着那份记忆的人,也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当初他和他的同伴,谁都不认为自己能够活到七十二年以后。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头,老得连自己的名字和年龄都忘记了。他无忧无虑地在这座城池里厮混了整整七十二年,从来没有想到要走出这个百年相依的地方。而且在这座城池生活得久了,也开始害怕和拒绝走到外面的世界。直到这次过年,他依照着连他自己也忘记了缘由的习惯,爬进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洞,把那坛刻着字的老酒拿了出来。在漆黑的地洞中,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这就是最后一坛象征之酒,一直到一个来蹭酒喝的邻居问他:“老不死,这酒坛子刻着的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勾起了老不死对自己年龄的记忆、对这坛酒的象征意义的记忆,以及对那次天劫的恐怖回忆。他像疯子一样大叫大闹起来,当然没人会相信他这个愚蠢的、迂腐的、贪婪的、胆小的、无能的人的话。过了几天,老不死的邻居突然发现这个老头子不见了,不过也就诧异了那么一会儿,便把他给忘记了。大概半个多月后,他再次出现在西城,作为两个据说是大人物的外人的陪衬。这件事情也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好奇。在许多传说中,老不死就是这样作为陪衬大人物的小人物出现的??用他的愚蠢、迂腐、贪婪、胆小和无能来衬托大人物们的聪明、通达、无私、勇敢和强大。

大风堡,无争厅,气氛有些尴尬。

几个大人物隐隐然在气势上对峙着,让那些没什么干系的人感到夹在中间特别难受。他们只希望有人搅搅局,把这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局面搅混了,打破这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但江离却知道,如果有人把现在这种均衡的局面打破,后果可能会严重到连东道主檗有阗也镇不住。“或许他在这座城池的权威,也到头了。”

“城主,听说,无忧城有一位活了上百年的老人,大号称作‘老不死’。”江离见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紫?怪札蠃,暗中叹了一口气。由这个人来掌第一勺,这锅汤只能注定越搅越浑。

“不错。”檗有阗漫应道。光凭这句话,谁也没能猜到札蠃的意图。

“据说这个人在无忧城建成之日就在了,算得上无忧城的元老。”

檗有阗向老不死扫了一眼,一直盯着檗有阗的众人也跟着向老不死扫了一眼:这个札蠃口中的“元老”,听了檗有阗这句话,自得之情溢于眉目口鼻之间。

“据说他是这城池草创时的三千个兵丁之一,这大风堡的基石,也有他的一份力气,算是我无忧城的一位耆老。”

“我曾道听途说:无忧城有两大秘密,久远得没人记得了。大风堡的第一代堡主是有传世家书的。可惜三十多年前却失传了。”

江离见檗有阗神色不动,但闪烁的眼光中似乎已经开始对札蠃有些不满。他也曾听说,这座城池在三十多年前一度易主。当年是否经过多少流血大战,阴谋诡计,江离并不知道,但改朝换代的真相,向来是居于统治之位的人最忌讳的事情。

札蠃继续说:“听说这两大秘密虽然在三十年前失传,但有一个人却还知道一些线索。”

檗有阗的声音依然克制得很平和:“市井谣言,不足为论。”

札蠃打了一个哈哈,说:“原来城主对此毫无兴趣,早知道我便应该先下手为强,如今却让靖歆上人和陶函商会捷足先登了。”

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在众人的眼中,有莘不破之所以敢和靖歆相抗,背后自然有人撑腰??这个人,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是于公之斯。而能引起靖歆和于公之斯争夺的人,来历一定大不简单。难道真的像札蠃所说:这场争夺的背后隐藏着两个大秘密?

片刻之间,老不死从洋洋自得堕进战栗不安。当在场数十人的眼光??包括檗有阗的眼光??向他射来的那一瞬,老不死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尾待宰的活鱼。他看了看他临时找来的护身符,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半个多月前他随着一个商队逃出这个即将遭劫的灾难之城,眼见就要踏入葛国国界,却被一个方士抓住了,逼问了许多他不大记得的事情。在没能问出有用的信息以后,这个方士决定到这头“猎物”的老窝??无忧城来寻找线索。回无忧城对老不死来说是最可怕的噩梦,他用尽各种激烈的言语和动作,求方士不要把他带回去。先是乞求,被拒绝后是怒骂,见怒骂没法惹恼这个城府极深的方士,又表示愿意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向对方坦白??可惜他残存的记忆完全满足不了方士的胃口,而他越不肯回无忧城,对方就越认定他心里有鬼,越认定秘密藏在无忧城的某处。至于老不死所说的“天劫”,听在对方的耳中不过是一个囚犯为了避免回到监狱所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

老不死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小伙子,突然后悔自己选错了。当时他在靖歆和有莘之间选择了后者,是觉得这个毛头小伙子好对付些。积年的经验告诉他:如果落到靖歆手中,即便自己最后帮他实现了愿望,也逃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有莘不破也许好对付些,但这个看起来只有几斤蛮力的小伙子,真的有能力在群雄虎视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吗?

土窗射进来的昏暗的阳光让金织知道,太阳就快下山了。阿三躺在她身边打呼噜。虽然还没入夜,但男人经过一场激烈的大动以后,总是特别容易产生睡意的,特别是在床上的时候。

金织爬起身来,对着镜子理了一下衣服。她已经开始显老了。即使是做,她也不曾像石雁和银环一样,在这圈子里辉煌过。年轻的时候,她也曾和几个中等姿色的同行争风吃醋,但现在却只求平平安安地度过下半生。

当镜子中的人显得齐整以后,她取过几个布币,出门反锁,向市集走去。

有莘不破从侍者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嘴。这表示他吃饱了。自从札蠃那一番话说出来以后,大家都各自在心中算计着。但有莘不破显露出将要说话的神情以后,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向他望了过去。第一个关注他的当然是江离,然后于公之斯注意到了江离的眼光,然后檗有阗、札蠃、靖歆、于公斛宁等都注意到了于公之斯的眼光,慢慢地,所有的眼光都被牵引着聚焦在有莘不破身上。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有莘不破却连一点不自然的神色也没有,好像他自己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引人注目,又或者是早已习惯了。

有莘半侧身子,指着靖歆问站在他椅子后面的老不死:“那个家伙干嘛追着你不放?”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也正是他们最想知道事情。只要老不死肯说话,哪怕只要吐露出只言片语,自己也可以凭理猜断。只有靖歆黑着脸。这些话,本应该是在无人处逼问的,但这小子却冒冒失失地当众问了起来。但自己偏偏无法阻止。此时的形势,老不死将说出来的话,不但众人想知道,连檗有阗和札蠃也想听听。“或许于公之斯会阻止。”因为在靖歆看来,于公之斯显然是幕后操纵着有莘不破的人,而这个老奸巨猾既然有这样的举措,多半也知道一些内幕。即使一时没法把老不死夺过来,靖歆也是希望于公之斯能够私底下再去拷问老不死,因为秘密被公开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但放眼看去,于公之斯没有一点担心秘密被公开的样子。“这头老鸟,到底在想什么?”

金织炒了两个鸡蛋,一碟菜,焖了一碗腊肉,炖了一盅汤。她的手艺并不差,至少阿三每次在这里停留,总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饭:这也让她感觉到一点很微小的骄傲。她把三菜一汤摆上桌面以后,才走到床头,把炒菜时叫了七八次不肯起身的阿三一脚踢了起来。然后取出一个大陶钵,盛了些饭,胡乱夹了点菜,一边骂着伸腰哈欠的阿三,一边走到门外,把陶钵放在墙角那个男人的面前。这情形就像一个好心的家庭主妇,喂养着一条被他自己遗弃在别人家门口的野狗。

“我也不知道啊!”老不死叫着屈。“他老问我说什么什么昆仑山,什么什么虚弱的水,什么树林啊,园子啊,什么果实啊,什么母什么娘!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说不知道,他就,就,你看!”老不死上身的衣服全脱了,转了一圈,皱巴巴的皮肤上全是不知怎么造成的伤痕。“他就这么折磨我!”说到这里这个老头子开始气愤起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

“妈的,这牛鼻子不是人!”有莘不破骂道。却隐约听身边的江离轻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马上反问:“什么‘原来如此’。”

江离斜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嫌他多口。有莘却兴冲冲道:“你猜出什么了是不是!呵呵,你能用鼻子闻出那老贼坐骑是紫色的,现在不如也闻一闻,看看这老头子身上是不是真有两个秘密。”众人听说“坐骑是紫色的”,无不省起札蠃。眼见札蠃就在上座,而这年轻人竟直呼“老贼”,一些持重的人无不摇头,如果陶函四老在此,一定又要认为于公之斯失策。商队行走,三分实力,三分运气,还有四分得靠道上的朋友给面子,因此各路豪强,能不得罪的尽量不要得罪。但有莘却像一个火桶,不但刚进无忧城就差点犯了檗有阗的规矩,更是这边厢惹翻了靖歆,那边厢又向札蠃开炮。“带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只会让陶函多树敌人!”如果苍长老在,这句话他一定会说的。

江离冷笑道:“既然是秘密,就应该私下里说,大庭广众的说出来,秘密也不成为秘密了。”

“这秘密对那牛鼻子也许有些用处,那个强盗既然说起,多半有些关系??但对我们却一点屁用都没有。什么秘密!估计多半是宝藏之类的,说了就说了,捅穿了就捅穿了,最多也不过是解解我心中之痒。”

江离侧头想了想,说:“也对。”顿了一顿,继续说:“其实刚才寨主说的、大风堡家书所传的‘两个秘密’,如果我所猜不错,应该是有的。”

檗有阗突然冷笑道:“大风堡的秘密,我大风堡的人不知道,嘿嘿,外人倒清楚得很!”

江离反问说:“三十年前,无忧城第二代城主在小无量阁自焚,这件事情有吧?”

老不死脱口“咦”了一声,檗有阗原本不屑一顾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大声喝道:“尊驾到底是什么人!”

江离悠然说:“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你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兴趣管。这无忧城在你眼中珍重无比,在我眼中却如同一粒转瞬即逝的尘埃。我愿意说话,只不过是我的朋友问起,我和他讲讲故事罢了。”

檗有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莘不破却追问说:“三十年前你还没出世啊,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件事情他们看得这样隐秘,普通人多半也难以知道。嗯,你师父告诉你的,对吧?”

江离笑了笑,应道:“你也挺会猜的呀。不错,当年无忧城第二代城主曾向我师父借了一样东西,眼见借期满了,便来索还。到了这里时,却发现阁毁人亡,那东西也不翼而飞了。”

有莘不破问:“是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怕就是那个‘牛鼻子’最想知道的事物。”

有莘不破有些不满:“你就别吊我胃口了。”

“我不是吊你胃口,”江离说,“我是在吊某个你不喜欢的人的胃口。”

有莘不破定眼看去,见靖歆虽然表面镇静,但眼光闪烁中却仍然掩饰不了对这个秘密的热切。

“好吧。我先不问,嘻嘻。”

江离继续说:“这东西有些人虽然看得比天还大,但在我师父眼中,却也不算什么。找了一下没找到,也就算了。这件事情我也是在一次闲聊中听他提起,因为对这没有结果的事情有点好奇,便记住了。想来这件事物,就是无忧城的第二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还没说,怎么就第二个秘密了?”

“因为第二个秘密对那牛鼻子也许还有些用处,而第一个秘密就算现在说了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再过个两天三天,整个无忧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老不死突然跳了起来:“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于公斛宁忍不住插口问道:“这第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也正是众人想问的。

蜷缩在金织门口的那男人慢慢伸出手,抓了一把饭,往口里塞去,他的眼神依然茫然,就像在进行一个没有意识支配的本能行为。第一口饭还没吞下,一个身影遮住了陶钵。阳光已经非常昏暗了。但男人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他的眼中突然暴射出极其凌厉、又极其复杂的光芒:就像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杀了。但眼神中那浓郁的杀气又夹杂着一点温柔的残余,这温柔让他很无奈也很痛恨,恨自己没有办法把它压制住,去做身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女人的声音很低,但却充满了怒火与痛苦!“你像一条狗一样缩在这里,让一个低贱的像养一条野狗一样养着你!你以前那呵神斥鬼的勇气哪儿去了!那震慑群邪的气势哪儿去了!”她忽然笑了:“对了,我忘记了,你只是一个连男人的尊严都已经跑到阴沟里去的男人??不,你不是男人,你甚至连公狗都不如。公狗看见自己的母狗被别的公狗压在身子底下,至少还会吠两声。可你呢!你是一条硬不起来的烂泥鳅。你看着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和我好,你也只能看着!你也只会看着!缩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连争风吃醋的勇气都没有了。我真不明白,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陪着那两个女人??那个生你出来的女人和为你生儿子的女人去死!陪你那还没出世就变成一滩血水的儿子去死!”男人的手开始颤抖,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刺激得快要爆炸!女人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刻毒:“可是你连死都不敢了!为什么不站起来!为什么不敢把你的弓拿起来!不能射死别人,你还不会杀了自己吗!”男人的眼睛早已布满了血丝,五官全都扭曲起来。他突然闭上了眼睛,把陶钵里面的饭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就像往堵住的阴沟塞烂泥一样。

女人突然虚脱了似的。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她的刻毒,她的冷笑,她的痛苦,她的怒火全都不见了。走的时候,连步伐也蹒跚起来,完全没有平时的半分摇曳之姿。

金织的隔壁,门微微露出一缝。门缝后面,是一只桃花一般的眼睛。

“第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有莘不破问。

江离说:“是一件很不好听的事情。”

“很不好听?”

“因为大多数人不愿意听。”

“为什么?”

“无论是谁,听到自己会死,都不会乐意的。”

“我们会死?”有莘不破疑虑说,“你说的第三个秘密就是我们会死?”

“咱们不一定吧。不过这无忧城内大部分的人只怕在劫难逃。”

老不死突然鬼叫了起来:“什么!什么!我们真的逃不过吗?当年,当年我们还没有这里这么多的高手!但也有好几个人活了下来。难道这次天劫我们就逃不过了吗?”

天劫!众人对于江离所说的“第一个秘密”,突然有点眉目了。于公之斯忍不住问:“江离小兄,真的有所谓的天劫吗?”

江离还没回答,札蠃的眉目突然跳了几跳。不一会,那驼子哈管带急匆匆闯了进来,躬身说:“不好,紫?寨主的坐下神兽疯了,紫?寨的兄弟们也按不住!它正在撞大风堡的城门!”还没等他说完,札蠃早跳了起来,向檗有阗说了声“兄弟去看看。”如风而去。

老不死指着札蠃的背影大叫:“妖乱,妖乱!”

有莘不破好事的神情溢于言表:“妖乱?所谓的天劫就是妖怪作乱吗?”

檗有阗突然喝道:“各位是本城的贵宾,本城敬之以礼!但若是倡言妖异,意图蛊乱我城中军民,那么请恕我檗有阗无礼了。”

靖歆接口道:“不错不错,别说这些事情毫无来由,就算真的有什么妖乱,无忧城兵甲之利,名扬天下,哪有镇不住的!”厅中宾客原本已经骚动不安,听了这两人的话,这才渐渐平复,但窃窃私欲仍然此起彼伏。

“不说就不说呗。”江离依然轻松自如,“我早说过,这里的事情我不想多管,反正就算会惹到我头上来,我也不怕。”

檗有阗辨颜察色,突然一阵警惕。他并不信真有什么天劫,而认定这是一个阴谋的肇端。“于公之斯,札蠃,靖歆,这些人突然一起聚到这里,难道真的是巧合!”他沉吟着,突然长身而起,道:“大家一起看看札寨主去,也许他正需要帮忙。”

“好了好了,寨主来了。”大风堡外,群盗高呼着。

札蠃向管带说:“打开城门!”

“不行,没有城主手令,城门谁也不得打开。”

“难道你要眼看着紫?把城门撞破?”

哈管带寸步不让:“本城兵士尽量克制,就是想请寨主怀柔神兽。如果连寨主也治不住神兽的疯病,那么本城的弓箭手就只能得罪了。”

札蠃冷笑道:“凭你们这些破铜烂铁,能奈我的紫?何!”

哈管带也冷笑道:“那怎么地也得试试。”手一挥,大风堡箭手临着垛窗向下面疯狂撞门的紫?瞄准。札蠃算定这些箭伤不了自己的守护兽,但和紫?气息相连的感觉告诉他:守护兽的不安感已经越来越强烈了。“住手!”他喝了一声,从垛窗越出,跳了下去,在大风堡内外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在紫?背上。一时间,城里城外,采声大作。

紫?接触到主人,登时安静了许多。札蠃俯首贴在紫?背上,倾听它体内的脉动。札蠃突然有股冲动,就想驱紫?冲进大风堡。“到堡里去!到堡里去!只有里面才安全。”札蠃强烈地感到:这是紫?传达给他的信息。

“开门!紫?已经安静了。”

哈管带在堡上叫道:“既然神兽已经安静,就请寨主让它回去休息吧。然后我们再恭请寨主入堡。”

札蠃回头一望,自己的部属已经零零落落地聚在自己背后,自己骑着坐骑,临堡而立,确实有率众攻城的嫌疑。挥手对部下喝道:“退下,回去睡觉去。”不一时,群盗散尽,札蠃又道:“可以开门了吧。”

哈管带正在迟疑,却听城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寨主要携紫?进堡,不知是何用意。”

札蠃怒道:“难道你看不出它此刻离了我安静不下来么!”

檗有阗缓缓道:“既然如此,便请寨主且回城东驻扎处。若神兽精神得以平复,明日檗某人设宴向寨主请招呼不周之罪。”

札蠃大怒,但知檗有阗已有疑忌之意。自己和于公之斯刚刚结仇,不想再树大敌,权衡良久,勉强吞下这口恶气,悻悻离去。

第五关静夜思 [9194 2006041115:05:16.0]

人的一生,约莫只有数十年。活到像老不死这样的年岁,世上是很罕见的。而这个存活了一百多年的生命体,显然也没有活出一个人样。

时间悄悄地爬行着,危险悄悄地接近着。整个无忧城依然无忧。夜里,一切都那么安静。

札蠃回到了东城的营地,这是檗有阗给紫?寨安排的驻扎点。紫?寨几个头目迎了出来,为首的是卫皓。三十年前,就是这个老头子把自己从烈火中背出来,一路逃亡,到达数百里外的无宝山??千里内毛贼蚁聚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个老头子,我死在这个城堡里,也就少了许多烦恼。”札蠃阴沉着脸,坐在帐中首座,十个小头目畏服地分列左右。左下首坐着卫皓,右下首空着一张椅子??那是为紫?寨另一个元老、札蠃做强盗的入门师父冲皓而虚设的。

“我出去一下,你们好生看守门户,卫公帮我安抚紫?。”

札蠃大步走向后帐歇息处。卫皓跟了进来:“公子,今晚…”“不用说了!我自有打算。”札蠃的独断让这个把他抚育大的老人激生出十分复杂的情感。在无人处,卫皓至今以“公子”称呼这个主子。他希望这个“公子”能够光复老主子的事业,重新君临无忧城。但在内心深处的另一面,这个小主人也是他从小在强盗窝里看大的孩子,对这个孩子,他有一种对孙子般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总被他自己压制着。如果这个孩子太过听话温顺,他会很生气,因为缺乏气魄;但如如今天这样独断,他在庆幸主公有后之余又会不自觉地伤心。

“或许他希望的是叫我城主、堡主吧。”札蠃想,“要我来做这个城主,到底是我热切些,还是他热切些?”

靖歆吩咐下去:“我要静坐,今晚切勿打扰。”然后门上闩,人上床。点一盏灯,放在脚边,把真气运转七小周天,凝元神,通十二重楼,突地咬破舌头将血向自己的影子喷去。噫!那影子竟渐渐伸展,越变越长,越变越淡,终于几不可见。

靖歆将元神附在影子上,从门缝中穿了过去,沿着墙,顺着壁,经过七个转弯,从一道关紧的门缝中梭了进去。门里面于公之斯端坐着;江离倚靠在几上,懒懒的;旁边是的有莘不破,追问着日间的疑问。

“还好,没有错过。”

金织的门紧闭着,隔壁石雁的门也紧闭着。这一宵的月色很美,美得有些妖异。

一条汉子在月色中慢慢地步近,在这两道门的十步外停下。他的步履沉稳而轻凝。一身布袍下,掩抑着不知多少精力。

金织的门前倒挂着一双破鞋,石雁的门前倒挂着一双绣鞋。“这么晚了,还有生意?”汉子没有说话,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走近,突然发现墙角窝着一团脏东西,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的男子。他望着绣鞋呆了一呆,转身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坐下。

石雁的房间掩得很紧密,但仍偶尔泄漏了一些春光。或许连于公之斯都不相信,那个胆敢围攻他陶函商队的大盗,此刻正坐在一个的门边,等着。

“沙”的一声,金织泼出了一盆脏水,然后眼睛也不看一下,便关上了门。没有泼远的一小股水慢慢流向墙角,到了札蠃脚边。这个强盗伸出脚踏住,污水便改了一个方向,向他身边那毫无知觉般的男人流去。

风很难闻。

如果当初命运的风没有转向,他札蠃将是这座无忧城的第三代城主。他祖父是一个开业的英雄,他父亲是一个守成的男子,而他,也将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志气的花花公子罢了??如果他能顺利在这座城池长大的话。用暴力维持了四十年的和平,终于酿出了腐烂的美酒和叛乱的火花。

“对于这座城堡,我师父告诉我的并不多。整个事情,还要从那场天劫说起。约一百年前,雷火星云从天外飞来,落在我们现在称为大荒原的地方上,把三百里方圆夷为平地。据说,这样的灾难每百年就会有一次。”

“那也只限于大荒原啊,离这里很远啊,少说还有百来里。关这座城堡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