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微尘,也吹散了心间那挥之不去的混沌雾障。天地在这一瞬彻底安静下来,院中站着一对有情人,手握着手,眼对着眼。

陆追没说话,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黑雾逐渐散去,重新换上了自己熟悉的光与亮,一恍惚,多年前。

萧澜微微皱眉:“你站在院中做什么?”

陆追过了许久,才低声答:“等你回来。”

“这么冷,也不知道先回床上。”萧澜握着他冰冷的手,凑在嘴边哈了口气,又拉到屋内,“快些睡。”

陆追问:“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萧澜往四周看了看,简单的木头柜子,木桌,木椅,还有一张床。这是哪里?似乎哪里都像,又似乎哪里都不是。

“别想了!”陆追拉住他的手腕,“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好,不想了。”萧澜笑笑,又疑惑,“你哭什么?”

陆追摇头,眼眶通红,于是背过身想要冷静些。

“我又没买到雪雁石。”萧澜道,“那小摊贩周围都是姑姑的人,会被发现的。等我下回易容了再去,你可不准生气啊。”

陆追紧紧握着拳头,想说一个“好”字,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澜绕到他面前,低头,盯。

陆追不肯看他。

“别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一块南边来的破石头。”萧澜哭笑不得,握着他的手搓了搓,“十九岁的生辰,送你这个我原本就嫌寒酸,怎么还惦记上了。”

“没什么。”陆追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也笑,“买不到就不要了,你回来就好。”

萧澜拍拍他的脑袋:“那你睡吧,我回去了。”

陆追猛然拽住他:“别走。”

萧澜道:“嗯?”

陆追道:“留下吧。”

“留下?”萧澜小心翼翼试探,又道,“喏,分明是你自己说的,前几回就算了,以后的要成亲了才肯,否则就踢我下床。”

陆追又问:“那你到底要不要?”

萧澜:“…”

萧澜道:“要。”

陆追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闭着眼睛深深亲过去,舌尖与唇瓣缠绕贴合,甜美浪漫,全身陡然也被点起了火。

萧澜将他打横抱起,重重压在枕被间。

床柜之上红烛摇晃,将蜡油滴落四周。两人都有有些急切,衣衫撕扯落地后,陆追双手抓住他赤裸的肩膀,指尖摩挲过那不知何时显出的纹身,看不清是什么,只能依稀辩出是一朵诡异的花。

萧澜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都捂进了黑暗中。

喘息,呻吟,以及缠绵不尽的温柔亲,像是一夜便过了一生。

天色将明,萧澜将他抱在怀中亲了亲,便想睡去。

陆追有些紧张:“别睡。”

“嗯?”萧澜应了一句,并未睁开眼睛,“别闹,困。”

陆追便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他,将脸颊贴在对方肩头,看着那朵妖异的花逐渐隐去,直至最后消失无踪。

于是也跟着一道闭上眼睛,却没有睡。风透进窗棂,吹灭了方才的激情,脸颊也有些凉意。

远处鸡鸣,沉寂了一夜的洄霜城也渐渐喧闹起来,陆追赤脚下床,弯腰捡了一边的衣服悄悄穿好,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方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烧好水,刚刚在院中洗漱完,卧房内便有了动静。

萧澜推开门,觉得头痛欲裂,在门框上靠了好一阵子,方才睁眼问陆追:“喂,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31章 情愫 哪会有这般美好无争的人

陆追将脸慢慢擦干净, 道:“昨晚是你自己来我这院中, 可不知为何翻过墙后便昏迷不醒,我就把你拖到了床上。”

萧澜心底有些狐疑, 这番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昨晚从李府出来之后究竟发什么了事, 却又的确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眼睛一闭一睁便已到了今天早上, 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可解释。

陆追问:“你没事吧?”

萧澜摇头:“没事。”

“那就好。”陆追笑笑,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累,所以有些神思恍惚。”

这句话有些牵强, 萧澜却也没有再多言。用冷水洗了把脸, 才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这是我在你身边捡到的。”陆追拿起桌上一个木盒子。

萧澜道:“昨晚裘鹏让我去李府, 先是送了封书信,后又从李银手中拿到了此物。”

陆追问:“是什么?”

萧澜道:“酒仙人打滚。”

陆追晃了两下,里头有东西在咕噜咕噜滚:“名字倒是奇怪,先前从未听过。”

萧澜道:“看这盒子封得严实, 否则我便打开看了, 那封信也一样, 烫了专用的火漆。”

“我猜八成是用来试探你的。”陆追将盒子放回桌上,“若是重要的东西,应当还轮不到你来送,可若是不重要的东西,也犯不着烫这三四层的火漆蜡封。”

萧澜道:“试探我也是好事。”

陆追道:“为何?”

“有试探,才说明他的确想过要用我。”萧澜道, “否则若只想养个小白脸用来取乐,又何需如此费神。”

陆追点头:“也是。”

过了一会儿,萧澜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陆追道:“说。”

萧澜道:“昨晚我衣服是你脱的?”

陆追:“…”

陆追道:“是。”

萧澜单手捏住他的脸颊。

陆追强行道:“难不成你想穿着鞋睡!”

萧澜好笑:“所以便要脱得一干二净?”

陆追打开他的手,面色淡定:“又不是姑娘家,还怕人看不成。”

“不与你贫嘴,我该回枯树林了。”萧澜站起来,“对了,这城内的流言已散播开来,目的算是达到了,你还要留在那影追宫三人的身边吗?”

“这事还不算完。”陆追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夹卤肉,给他带着路上当早饭,“你尽管照着我们先前的计划做事便成,不必多想其它。”

萧澜点头,转身出了小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墙头,陆追方才揉了揉腰,独自坐在石阶上出神。

片刻后,外头传来脚步声,阿六吱呀推开院门,探头进来喜气洋洋道:“爹!”

陆追意外道:“你怎么回来了?”

“陶夫人让我下山帮忙。”阿六反手关上门,“外头这么冷,快进屋吧。”

“这里畅快。”陆追道,“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刚才碰到了朝暮崖的人。”阿六道,“据说冥月墓的人快到了。”

陆追叹气:“算算日子,从那黑蜘蛛一去一回,时间也差不多。”

“可不止黑蜘蛛。”阿六道,“鬼姑姑也亲自来了。”

“为了红莲盏与翡灵,她自然要来。”陆追道,“几日后能到?”

阿六道:“若无意外,约莫八九天。”

“八九天啊…”陆追想了片刻,道,“你替我去办一件事,三日之内务必做干净。”

阿六爽快点头:“爹尽管说。”

陆追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阿六道:“听着有些像土匪。”

陆追拍了一把他的胸膛:“勉强再操一回老本行,事成之后,我带你去青楼听琴。”

阿六果然眼睛放光。

和爹一起喝花酒,这种事想一想便令人激动非常。

为此再干一回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成。

与此同时,位于洄霜城数百里外的洛溪镇。

道边茶棚里,伙计上完茶水,便低着头赶紧退开,不敢再多看桌上的客人一眼。这茶棚位于官道旁,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去,按理说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土匪山贼江湖恶人都遇到过,可还没有一桌人能让他连头都不敢抬——简直称得上是毛骨悚然。

其实也不单单是他,连茶棚里其余歇脚的客商在见到这一群人后,也纷纷结账离开,十几辆马车在山道上争先恐后卷起尘土,生怕跑慢了会丢命。

只是这一桌令所有旁观者都心生寒意的客人,却也不是什么喊打喊杀,令人避犹不及的鲁莽猛汉,而仅仅是一名白发老妪,带着几个丫鬟,两名侏儒。说话也是声音极低的,若不是因为嘴皮子在动,几乎无人会觉察这些人正在交谈。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群老弱残疾只会令人同情,可不知为何,无论是穿着打扮,长相神情,或是说话的语调,竟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明的阴森与恐怖——比起人来,更像是鬼。

刚从墓穴中爬出来的,僵直的,生的,黑色的。

伙计躲在柜台后,一边提心吊胆不住偷眼打量,一边胡乱擦着茶壶,只求对方能快些走。

“姑姑。”黑蜘蛛倒了一盏茶,“乡野鄙之地,只有这些了。”

“可有澜儿的消息?”鬼姑姑问。

黑蜘蛛点头:“据说少主人一直在洄霜城外的枯树林中,与裘鹏待在一起。”

“裘鹏?”鬼姑姑又问,“那他可知澜儿的身份?”

黑蜘蛛摇头:“不知。”

“那傻小子啊。”鬼姑姑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叹息。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又开口:“陆明玉也在城里?”

黑蜘蛛道:“按理来说应该在,不过我们的人还没找到线索。”

“跟着澜儿,不就能找到陆明玉了?”鬼姑姑放下茶盏。

黑蜘蛛犹豫片刻,低声道:“少主人不喜欢被盯梢,每回进了洄霜城,总会想办法甩掉身后的影子。”

“连冥月墓的人也要甩?”鬼姑姑道,“那就更应该是与陆明玉在一起了。”

黑蜘蛛道:“或许还有陶玉儿。”

“这回我可就是专程为她来的。”鬼姑姑道,“不单单是陶玉儿,还有陆明玉,陆无名,海碧,若是都来了洄霜城,我正好顺便都杀了,也省得将来到处跑。”

黑蜘蛛试探:“那少主人呢?”

“澜儿是我养大的,若他识趣,我自然不会为难。”鬼姑姑像在自言自语,“我年岁已长,翡灵也命薄,这冥月墓主人的位置,不给他,还能给谁?”

黑蜘蛛顺从应了一声,眼中却有几分妒忌。

洄霜城外,枯树林。

裘鹏从萧澜手中接过木盒,却并未拆开,而是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熊熊火堆中。

萧澜皱眉:“你这是何意?”

裘鹏道:“这里头是空的。”

萧澜冷笑一声:“原来教主还是在试探我。”

“也不单单是试探,还怕你在这林子里待久了,心慌烦闷,不如出去做些事,散散心。”裘鹏嗔怪,“你看上去也喜欢这差使,不对吗?昨晚跑出去,就连个影子都没了,直到现在才回来。”

萧澜坐在一旁,也不想再说话。

裘鹏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是坐在腿上,将一双珠圆玉润的手臂攀住肩膀,捏着嗓子酸嗲道:“若是再不知好歹,这月末可就别想再拿解药了。”

随是逢场作戏,萧澜面色淡然,心里却难免会生出厌恶,再想起昨晚的美好梦境,便更觉现实烦闷,觉得若能一醉不醒大被安睡,也是福分一件。

“在想什么?”裘鹏帮他整了整衣领。

萧澜面无表情道:“我的心上人。”

裘鹏先是一愣,后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佯怒道:“我就知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尽会惹我生气。”

萧澜道:“所以你能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我自然会起来,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裘鹏嘴上虽答应得爽快,身体却未挪动分毫,反而道:“说说看,你那心上人是怎么样的?”

“他?”萧澜道,“他很好。”

裘鹏“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说得这般潦草,莫非还怕我将她勾引你的招数学了去?”

萧澜继续道:“他喜欢穿一身白衣,说话声音很平和,腰间经常挂着青绿的玉饰,喜欢竹子与兰草,可惜在我与他住的地方,偏偏种不出这两种花草。”

裘鹏抚着自己的脸庞哀叹:“原来你喜欢这般无趣的,喜欢什么竹子兰花,想来面庞与身材也一样寡淡得很。”一边说,一边将柔软的胸贴了过去。

萧澜侧身,让他扑了个空。

裘鹏眼底哀怨更甚。

萧澜继续道:“他会做饭,也会弹琴,有兴致时写诗作画,没有兴致的时候,就坐在田野里看远处的风与鸟,直到夜色沉寂,星垂四野。”

裘鹏不屑:“世间哪会有这般美好无争的人,只怕是你自己喜欢,便怎么看都觉得纯真无瑕。”

是啊,世间哪会有这般美好无争的人呢?

萧澜向后靠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