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让我不喜欢又不齿的事?”岳大刀摇头,“若她当真疼我,即便真的要做这些事,也该事先问我一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

陶玉儿皱眉,像是对她的答案不满,不悦道:“那她偏就是不声不响做了,你要如何?”

“我娘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是你的儿子。”岳大刀嘟囔,“逼我有什么用。”

陶玉儿不再说话,眸中神采却黯淡了几分。

岳大刀在旁边陪了阵子,又觉得她看着有些可怜,于是继续道:“那都快过年了,有什么事,就不能过完年再说再做吗?年夜饭总是要一起吃的。”

陶玉儿道:“你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我分明就是好心…岳大刀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倒也识趣不再说话,一个人退到一边,抬起头发呆看天上银河闪烁,把星星数了一颗又一颗,直到最后东方露了白,方才打着呵欠,随陶玉儿一道回了文韬客栈。

萧澜从床上坐起来,虽是一夜未眠,却也未显倦意。

“客官。”小二笑着送来洗漱水,说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这留在客栈里的客人们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也算有缘,大厅里老板正在请吃乎饺子,不要钱,只图个出门在外和气闹,还说明晚也有团圆宴吃。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萧澜笑笑,“我能赶得及回家。”

眼下事情虽说有些棘手,前路也是迷雾重重,不过经过一夜辗转,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无论裘鹏所言是真是假,无论上一辈之间有何恩怨,那个一直在等自己的人都是无辜的,先前已伤过他一次,或许还不止一次,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不放手,自己也不想先放弃。

“原来客官要回家啊。”小二笑道,“对对对,过年就该同家人在一起,守岁吃饺子才叫年,那客官一路小心。”

萧澜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出了客栈,临走时不忘带上那坛柿皮甜酒。身后依旧有尾巴跟着,萧澜不动声色一路走到死胡同,身形微微一晃,后头的人还在纳闷,眼前人却已不见了踪迹。

“这…”冥月墓几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黑蜘蛛。

“走!”黑蜘蛛面色阴沉,几乎能拧出水。

天上日头温暖,陆追裹着厚厚的棉袄,正坐在院中小板凳上晒太阳,整个人昏昏欲睡打盹。阿六蹲在一边剥着花生,打算明晚炸个花生米下酒,毕竟过年要守岁,得弄些零嘴吃。

萧澜推门进来。

“咦?”阿六纳闷,“怎么又是你。”

萧澜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一笑:“怎么,我不能来?”

“自然能来的,但山下的事情办完了?”阿六又问。

“什么都没做。”萧澜蹲在陆追身前,“给我看看,伤像是好多了。”

“嗯。”陆追道,“你带来的药很好用。”

“那是冥月墓中最好的伤药。”萧澜替他拉好衣领,“不过也不能多用,其余的疤等它慢慢淡掉便是。”

“等等等等,什么都没做,你回来做什么?”阿六还在一旁纳闷。

萧澜道:“因为想在山上过年。”

阿六:“…”

你这理由真是不能更理直气壮了。

“过了初一我再下山,成不成?”萧澜问陆追。

“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片刻。”陆追点头,“你决定便是。”

见爹都答应了,阿六也只好收声,并且很想再冲萧澜多多说一句,谈事就好好谈事,为何要拉着我爹的手,快些放开。

“山下杨柳胡同的小院已经被砸了个七七八八。”萧澜扶他站起来,“我去晚了,什么都没能替你带出来。”

“猜到了。”陆追道,“只是些吃穿用的东西罢了,无妨。”

“替你买了过年的新衣。”萧澜取过桌上的包袱,“头回去成衣铺子,也不知该怎么选,只好随意拿了两套。”

陆追看着他笑:“嗯。”

阿六这回实在忍不住,话道:“不如我来扶着我爹。”手都要握红了,萧兄。

萧澜却已经带着陆追回了卧房,并且不忘关上门。

阿六站在院中,很是胸闷。

为什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但那分明是我爹。

“要试试吗?”萧澜问。

“过年的新衣,要留着明天才能穿。”陆追抱着他,“我方才还在后悔,该留你一起过年的,然后抬头便见你回来了。”做梦一样。

萧澜低头他的发丝,将手臂收得更紧。

屋里很安静,熏香味很浅很淡,与陆追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混在一起,好闻。

于是萧澜在他脖颈处深深嗅了嗅。

陆追笑着躲开,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嘴唇颜色很淡,上翘着像小菱角。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蜿蜒一道自然是刺眼的,可萧澜却觉得他怎么都好看,哪怕是受了伤,也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陆追问:“山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澜笑:“山下若是出了事,我还能特意回来陪着你?”

陆追与他十指相扣:“你别骗我。”

“骗你做什么。”萧澜按着他坐在椅子上,“这两天山下乱,我心里也乱,回到山上能安静些。昨日我替你买新衣时,见那铺子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妇,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乐乐呵呵的,当时就在想,待这一切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带你寻一处小山村,再开一间一样的小铺子,卖卖衣裳卖卖茶,好不好?”

陆追取笑他:“哪有人将茶叶与衣裳放在一起卖的,你这生意一听就要亏,我可不想将来连饭都吃不起。”

萧澜握着他的手,凑在嘴边咬了一口:“没办法,谁让你跟了我,是穷是苦,这辈子也只好认了,知不知道?”

陆追配合道:“好。”

萧澜眼底带着缱绻爱意,捏起他的下巴,低头深深了上去。

山下,陶玉儿还在占卦,依旧回回都是喜事,像是上天注定,强扭也扭不走。

岳大刀道:“每一次都是这个卦象,我都要认得了。”

陶玉儿心中亦是疑惑,她不认为是自己失手,况且即便是失,也不会出现十个八个一模一样的结果。

所以莫非当真有喜事?

可这风声鹤唳满城荒草之时,想要找出一桩喜事,也着实不容易。

岳大刀突发奇想:“会不会是我的喜事?”

陶玉儿有些好笑:“你与我非亲非故,我如何能占出你的喜事。”

“要亲要故,那不就是夫人的儿子?”岳大刀道,“会不会是他找到了心上人?”

“你这小丫头片子,自己一门心思想着嫁人,就推算旁人也定着急要成亲。”陶玉儿戳戳她的脑门,“过了明晚子时,这一年就算过去了,倘若你家乡那老头真是神算子,那你这辈子只怕嫁不——”

话还没说完,岳大刀就赶忙捂住她的嘴,着急道:“大过年的,夫人你别咒我啊。”嫁不出去可不成,自己都计划好了,将来是要与相公生一儿一女的。

陶玉儿笑道:“你看,你这不自己也不信那老道士。命在自己手里,旁人说了可不算。”

两人正在聊天,李老瘸却匆匆回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澜儿进山了?”陶玉儿意外,“他怎会现在回去。”

“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少爷的确回去了。”李老瘸犹豫了一下,又试探道,“会不会是山上出了事情?”

陶玉儿微微皱眉,虽说这城里的人此时都在找陆追,但青苍山道上遍布水月幻象,一般人是决计不可能闯进去的,按理来说那处小院应当极安全才是。

李老瘸道:“不如属下过去看看?”

“要真是有人破了阵法,你去也没用。”陶玉儿站起来,“我亲自去看看吧。”

“夫人要去哪?”岳大刀赶紧一道站起来,“我也要去。”

李老瘸迟疑地看了陶玉儿一眼。

“跟着吧。”陶玉儿点头,“难得我与她投缘,这城里太乱,留一个小姑娘孤身在这客栈里,也不合适。”

第45章 回山 公子的心上人一定也是花容月貌

过年是大事, 别的不说, 至少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不能缺。因此虽说山下风声鹤唳,阿六依旧想办法弄了一大堆肉菜米粮上来, 甚至还给陆追带了一罐本地特产的蜜饯, 也不知是加了什么, 红艳艳的好看。

阿六充满期待地问:“好吃不?”

“好吃,就是有点甜。”陆追擦擦手指, “拿来泡水喝应当不错。”

“太甜啊?”阿六四下看看, 家里也没有咸的东西,于是道, “不如喝些老陈醋?”

陆追还未说话, 一旁的萧澜先笑出来。想起这洄霜城周围山上都产青红枣, 若是秋日里没人摘,一直挂在枝头见了冬雪,便会变成一枚枚酸酸糯糯的小东西,就出门去替他摘。陆追坐在院中小板凳上, 看他的背影一路远去, 而后便看着阿六笑。

“爹, 爹你没事吧。”阿六心里没底,这是个什么表情,千万莫说是中了邪。

陆追摇头。

“那我是谁?”阿六严肃问。

陆追看了他一会,干脆道:“不认识。”

“啊呀!”阿六果真被吓了一跳,赶忙丢下手中劈柴斧头跑过来,想凑近看看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连儿子也能不认得。

陆追扯着他的衣领晃了晃,然后将脸埋在他肩头,继续笑。

完了完了。阿六糙的花容略略失色,开始想这山上有没有庙,估摸得找个老道士来做法驱邪。

“心情好。”陆追道。

阿六试探:“有好事啊?”

“嗯。”陆追松开他。

阿六整了整被他爹扯歪的衣领:“啥好事?”

陆追反问:“过年还不算好事?”

阿六:“…”

虽说此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单单为了一个过年,就能笑得这般收拾不住,虽然自己不甚机智,那也是不大会相信的。

于是他猜测:“是与姓萧的有关吧?”

但是陆追并没有回答,而是躺回树下软椅,眯着眼睛惬意晒太阳,看着很是心旷神怡,看着像是平白捡了一百两黄金。

或者一千两。

一万两。

阿六:“…”

冬日万物萧萧,山间除了灰白的山石与枯枝,其余就只剩下了青红枣树上那一颗一颗的小宝石,萧澜摘了满满一小篮子,刚打算拎着回家,却见山道上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娇俏伶俐,正是自己的娘亲与那…岳大刀?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关系极好。

萧澜微微不解,陶夫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招手道:“澜儿怎么在这,快过来。”

“呀,原来是你啊。”岳大刀也情挥手,“是我,我姓岳,你还记得我吗?”

“你认得澜儿?”陶夫人意外。

“母亲。”萧澜道,“先前在城郊荒山曾见过这位姑娘,当时她迷路了,于是带着一起下了山。”

“凑巧碰到的?巧了,我也是在城里无意中遇见这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看着投缘,就留在身边了。”陶夫人笑着看了眼身侧的岳大刀,“这么看来,姑娘与我家还当真是有缘。”

岳大刀脆生生应了一句,也未见有何异样,照旧笑得一脸春花。

萧澜却心中生疑,遇到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未必了,况且还一门心思要嫁阿六,千里迢迢从孤身一人跑到江南洄霜城,若说背后没有目的,怕是无人会信。

见他手中篮子里红彤彤的果子可爱,岳大刀伸手讨要了一把,边走边吃,嘴里哼着悠长的欢快小调,眉眼明亮身姿灵巧,像是冬日里的山精,在前头蹦蹦跳跳,拐个弯就消失无踪——明显是识趣,知道要留给这母子二人说话的时间。

萧澜道:“母亲?”

“先别说这小丫头,”陶玉儿道,“先说你,山下乱成一片,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下一次乱子,为何这阵却突然上了山?”

萧澜道:“为了找母亲。”这话说得也不算假,他这回上山的确是一半为陆追,另一半为陶玉儿。

“找我有事?”陶玉儿问。

“姑姑已经带人进了城,她与母亲积怨颇深,若是遇到,难免会出冲突。”萧澜道,“情况未明,母亲还是莫要下山为好。”

陶玉儿轻嗤:“我还会怕那老妖婆不成。”

“怕是不怕的,可若能不遇到,还是不遇到为好。”萧澜道,“姑姑派人找过我,不过却未说别的太多事,只是问了一句城中的局势。”

陶玉儿摇头,眼中泛着怨恨,未曾掩饰,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掩饰。

气氛沉默而又尴尬,只有少女的歌声悠扬,无忧无虑传遍山间四野。

临到家时,萧澜又问:“母亲可知那小丫头为何一门心思要嫁阿六?”

“她要嫁阿六?”陶玉儿听了犯糊涂,“不是要嫁什么羽流觞吗,怎么又成了阿六。”

萧澜这才想起来,众人阿六阿六叫惯了,母亲并不知他还有一个如此斯文的本名。

陶玉儿惊道:“阿六就是羽流觞?”

萧澜点头。

陶玉儿:“…”

这名字配着那五大三的人,着实是很一言难尽。

岳大刀在前头踮脚,双手做喇叭大声道:“夫人夫人,这里有个岔路口。”

陶玉儿伸手往左指了指。

岳大刀欢欢喜喜跳下巨石,继续向前跑。

陶玉儿道:“那这么说来,她老家那算命的还准。”

萧澜哭笑不得:“母亲就不怕有诈?她先是遇到我,又在城里遇到了阿六,不过像是并不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现在还遇到了母亲,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诈是必然有的,不过看这小丫头演戏,也有意思。”陶玉儿饶有兴致,“此番找个机会,让她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先看看会是什么反应再说。”

劈好整整一院子柴,阿六扯起衣裳擦了把汗,坐在院中咕咚咕咚喝茶,满身是土,脸上也灰扑扑的。

陶玉儿推门进来。